直播风月谭

2022-05-30 10:48唐黎标
参花·青春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果果直播间大哥

自从果果做起了主播,她就特别注重打扮了。开播之前,果果要翻看一下手机,这主要是因为手机里有两个微信群,一个主播群,一个粉丝群。

主播群是别人的,是当初被闺蜜拉进去的。这群里面有一百多人,清一色全是大主播。他们至少也是百万、千万粉丝级别的站成一排。当然,只有果果是一个例外,和他们根本不在同一条线上。这就好比富人家的丫鬟,虽然共处同一屋檐下,但却身份低微。相形见绌,无法攀比,都不好意思说跟他们是同行。

粉丝群是自己的。不过也只有在这里,果果才能真正找到存在感。在粉丝当中,有好多都是铁杆粉丝,从刚开始那会儿就跟着她,看样子,也还会继续跟下去。他们不仅仅是果果的追随者,还是她的衣食父母。这些父母们来自五湖四海、天南海北、城市乡村,关键是年龄段还各不相同。

按照惯例,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两个群最热闹的时候。尤其是主播群,白天的下播,晚上的上播,大家刚好堵在一起。他们平时最热衷交流的话题,除了各自直播间发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偶尔也有人说哪家4S店比较便宜,借用他们的豪车拍一张照片,录一段视频,一次才几百块钱;哪家公司装修更豪华,办公大楼地段更好;哪里的别墅风景更美,靠着海边,游艇租金也不贵,还可以租一送一。但是,他们说的这些,果果听不懂,又不敢多言,也不敢多问。

粉丝群今天有点意外,也许大爷没有例行出来敲锣,少了热闹的气氛。只有两个粉丝在悄悄议论果果昨晚的搭配,裙子好看,淡黄色的。端庄又性感,冷艳又温馨,高度吻合果果的气质。果果笑笑,没有说话。每当听到有粉丝夸奖她,她总是偷偷乐一下。这种含蓄,她觉得比较合适。

时间到了,正要开播,手机却响了。

电话是闺蜜打来的,这个时间点找她,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闺蜜是好闺蜜,她是主播界的奇才。

闺蜜入行早,在果果对这个行业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当红流量了。那段时间,网上总流传一些火热的视频。某个下雨或下雪的夜晚,大雨倾盆或雪花飞舞,马路上车迹稀少,行人不见。但在路边的灯光下,还孤零零站着一位卖菜的老太太。她没有打伞,也没有穿雨衣,浑身都湿透了,而脚边两篮子里的青菜还是满满的,看样子还没开张。她抬头望天,又看看四周,像要离开却又不舍。这时,一位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她二话不说,弯腰把因为生活所迫,出门也不看天气的老太太的两篮子蔬菜全买下了,还多给了老人家几百块钱,把手中的雨伞也给了她,而自己却一头扎进了滂沱大雨,或是鹅毛般大的雪片中。某个骄阳似火、烈日当空的晌午,一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老大爷,拉着一辆满载废品的破旧板车。他一边用黑黑的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艰难地、纤夫般地一步一步拖行着板车。突然之间,老大爷仿佛觉察到了什么,不由得向后一望,发现车尾有一位小姑娘,正弓着身子使劲儿地帮他推车。老大爷笑了,小姑娘也笑了。某个清晨,天刚刚放亮,一家店铺老板打开门,发现门口蜷缩着一个脏兮兮的乞丐。老板转身进屋,拿了一根棍子出来,正要上前驱撵。这时,一位小姑娘又出现了。她几步上前,先是夺走了老板手上的棍子,然后指着老板的鼻子尖,大声斥责了起来。挨了一顿臭骂,老板仿佛也受到了教育,非常羞愧地进屋面壁思过去了。女孩子俯下身去,把手上热气腾腾的包子和一杯豆浆给了乞丐。乞丐伸出颤巍的双手,无声地望了女孩子一眼,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那段时间,这些视频就像没有预警的台风一样,动辄在各大网络平台上横扫一阵。如此艰难的人生瞬间,总被一位美丽而又善良的女孩子准确地捕捉到。她既是援助者,也是记录者。因此,许多人深受感动,泪流满面,号啕大哭。还有人在动情之余,无不清醒地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人间温暖呀,爱和善良的无缝对接。女孩子就是天使,天使张着翅膀,不远万里,飞到了人间。我们要好好爱护她,收留她,起码也要让她成为“最美女主播”才对。于是,既没有什么仪式,就连投票的程序也省略了,粉丝们纷纷自发组织起来,对女孩子进行了加冕。可就在这时,女孩子却一声不响地突然消失了。

山是大山,葱郁青翠,风景秀丽。一个穿着时髦、长相甜美的漂亮女孩子,正指着身后的一片树林,大声说:“我爸说了,你要是来我家,你不用干活。我是你的,这整片山林也是你的。”炊烟袅袅,小小村庄,一个女孩子站在水塘边,说:“我爸说了,你要是来我家,你不用干活。我是你的,这二十亩鱼塘也是你的。”一间高大的铁架棚里,地上是密密麻麻的花毛鸡,公的母的,还有小鸡仔。有的在啄食,有的在求偶,有的东张西望,一个女孩子站在围栏边,说:“我爸说了,你要是来我家,你不用干活。我是你的,这个养鸡场也是你的。”夕阳如醉,山脚小路上,一队牛羊缓缓而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只老牛的背上,老牛乖乖驮着她,她说:“我爸说了,你要是来我家,你不用干活。我是你的,这五十头牛、一百头羊全都是你的!”

一时间,这个女孩子成了一些人眼中的活宝,网上网下一片沸腾。有些工厂里的打工仔开始辞工,有些在建筑工队里扛水泥的小伙子找不见人,还有一些感情不好的男人正忙着离婚,快要破产的小老板抓紧破产,就连平素游手好闲的老光棍儿,仿佛也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現在想想,如果闺蜜当初没有从大山里面跑出来,后面的事情该怎样发展呢?不过,闺蜜向来都是闲不下来的,她是一个机灵鬼。这次出山后的一天,她又突发奇想,要单手连劈一百口沙砖和两百只啤酒瓶子。因为做了预告,直播一开始就上了热门。直播间人山人海、热闹非凡。闺蜜一掌一块,手起砖断。身材娇小的她,俨然一位大力士。但是表演还没进行到一半,就有人眼尖,发现这些砖块本来就是断开的,只不过被重新黏合了。可是这项工作做得又不够细致,黏合得不够严密,表面上看还有裂缝。接下来,又有人发现,这个女孩子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有人干脆指了出来,说她就是前段时间大家都在四处寻找的,那个帮助孤寡老人的“最美女主播”。还有人说是那个在大山里招亲的女孩子。也有人合二为一,只是不够肯定,有些模棱两可,好像是,也好像不是。

这次直播后,闺蜜又消失了一阵子。少同学第一次走进闺蜜的直播间,她正在高速路上。一辆妖艳的红色小跑车,既招人显眼,又缓缓地行驶着。好像在大肆张扬个性的同时,礼节性地保持着低调。车篷敞开着,闺蜜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时而扶一下鼻梁上的太阳镜,时而捋一下腮边的头发。汪峰一路沙哑地唱着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啊……这时,少同学来了,一进来就喊小姐姐,仙女姐姐,你要去哪里呀?闺蜜扫了一眼,没理他。幼稚,不合胃口。少同学立马刷了一个嘉年华,又喊小姐姐,仙女姐姐,你去哪里呀?每天来直播间的人熙熙攘攘,没事喜欢刷礼物的,砸钱找存在感的,宁可自己吃方便面也要舍命捧主播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大有人在。但一出手就是嘉年华的,还真不多见。闺蜜立马报以微笑,说感谢少同学大哥送的嘉年华,大哥你最棒!少同学说我不是大哥,你没见我的名字叫少同学吗?闺蜜说,你叫少同学,莫非你是一个学生?少同学说是呀,我就是一个学生。闺蜜说,你一个学生跑来干什么?赶快写作业去!少同学说,我不写作业,我要跟你飞,小姐姐你带我飞好不好?闺蜜说,飞什么飞?往哪里飞?想飞长大再飞。少同学说,我不,我现在就要飞,小姐姐我再给你刷嘉年华,你快带我飞!

少同学最终能成为榜一,是闺蜜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的孩子怎么了?这么有钱,这么豪横吗?家里人知道吗?管他呢,转念又想,什么学生不学生,也许根本就是一个无聊的大爷大叔,或是坐拥金山银矿,却又习惯挥霍无度的败家玩意儿。网络上的身份又有几个是真实的呢?这种事情多的去了,出门左拐,胡同里扎堆呢。那么好吧,喜欢玩是吧?喜欢飞是吧?那就陪你玩,带你飞。这天,少同学又来到直播间,闺蜜对他说,小弟弟你想飞呀?少同学说,想呀,太想了,小姐姐你要带我飞吗?闺蜜说,要呀,本小姐姐最喜欢带别人飞了。少同学说,小姐姐那你快点,啥时候带我飞?闺蜜说,小弟弟你先别急,在带你飞之前,咱俩玩个游戏行不行?少同学说,行,十分行,小姐姐你想玩什么游戏?闺蜜说,咱俩以十天为限,如果你能一直守住榜一的话,姐姐就带你飞!少同学说,好呀,这个没问题,但是小姐姐你说话可算数?闺蜜说,你一个小屁孩子,姐姐能骗你?到时候你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要往哪飞就往哪飞。

接下来的九天,一直没有出现任何意外,顺利的少同学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心情,时不时跑进来,丢下一辆豪车或两艘火箭啥的,稍稍稳固一下地位。洋洋得意加上傲慢,这分明是向所有人抛下了挑战书。但是,人们从来不缺的就是斗志,而颠覆性的结果也往往只有在最后关头才会出现。神秘大哥突然从远方而来,迈着独霸天下的步伐,带着呼呼发吼的杀气。他豪爽大方,一出手就震撼全场,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紧接着,三下五除二、干净利索、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少同学给打败了。直播间一片静默,风云突變的场面像极了一部大片,大家都还在脑海里进行回放。这时,强悍的少同学坐不住了,他满血复活、奋起直追。一时间,刀光剑影、眼花缭乱。两人越战越勇、不共戴天、寸土不让、飞沙走石地又激烈交战了三百回合。可是,无奈最终时间有限,少同学只好丢盔弃甲、俯首称臣。但在认输的同时,却又死不心甘,主动说,这次不算,再来一次。闺蜜隔着屏幕释放怜惜,说不要吧小弟弟,再输了,姐姐会心疼你的。少同学则坚持说,再来一次,不会输!

再来一次,又如出一辙。

“越挫越勇。”果果说。

“今晚你上。”闺蜜说。

“我不上,”果果说,“一个小屁孩子有什么好玩儿的。”

“你只凑份子,坐等分成。”闺蜜说。

“没看新闻呀?”果果说,“前几天有一个高中生跳楼自杀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高中生?”闺蜜说,“就算是高中生,也是不欠网贷的高中生。人家钱多得让你怀疑全世界,指不定他家就是放贷的。”

“你就不能换个人坑吗?”果果说,“老逮着一个老实人欺负有什么意思?”

“你少啰唆!”闺蜜说,“到底上不上?”

比平常晚了半个小时,今晚的直播间有点冷清。大爷没来,榜一大哥也没来,倒是来了几个黑粉。他们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开始对果果评头论足。衣服太次,地摊货;下巴太尖;脖子太短,克夫相。果果笑笑,不必少见多怪,网络上什么人都有,有人喜欢你,肯定也有人讨厌你,只有铁粉,没有黑粉,那是闺蜜。闺蜜的直播间戒备森严,管理员就有十几个。但凡发现有谁说一句不动听的话,那对不起了,大脚伺候。果果的直播间从来不设防,进出随意、言论自由。

果果打开背景音乐,是一首好听的流行歌曲。至于好听到什么程度,又说不上来。对于音乐,果果与其他女孩子有些不同,虽然自己并不是一个十分守旧的人,但却一如既往、不离不弃地喜欢《牵手》《酒干倘卖无》之类的歌曲。但这些老歌并不适合直播间,偶尔为之可以。因为直播间的音乐直接影响到进来的群类,尤其是没人的时候。

又等了十多分钟,几个黑粉连续发动了几轮攻势,见果果始终没有应战,让他们自娱自乐,也许觉得无趣,不多时便都灰溜溜地走了。剩下几个,大概是挂机的,或者是稻草人,都不说话。直到有粉丝进来刷了一包粽子,果果才猛然想起来,原来今天是端午节。

去年端午节,果果认识了榜一大哥。

那会儿刚做直播不久,也没有什么经验,不知道如何暖场,没人的时候,果果就一个劲儿地在平台上瞎逛,想看看别人有什么招数。

一个头戴安全帽的人,脸庞黝黑、胡子拉碴,正坐在地上大口吃粽子。身后的水泥搅拌机隆隆作响,高耸的铁架子脚下,有成堆的沙土和砖块。他的直播间也没人。这是一个网络时代,只要有一部手机,谁都可以当主播。大哥好呀,果果跟他打招呼。他看了一眼,没吱声,继续吃粽子。同是天涯沦落人,果果想,谁都不容易,于是随手也给他刷了一盒粽子。他抬起头来,手在嘴边停了,仿佛在确认礼物是否收到,好半天才说出两个字:“谢谢。”

原本只是一次无意的偶遇,从此他就经常出现在果果的直播间里。一开始也并不知道他是谁,一进来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闷着头刷礼物。他刷得勤,但礼物都不大,只是一些小花儿、小星星之类的,嘉年华游艇那些,估计搬不动。有一天晚上,他一高兴,全场霸屏了,刷了一晚上棒棒糖。有人实在看不过眼,就说大哥你累不累?能不能刷点别的?一只水晶鞋也好呀。他说要刷你刷,我就喜欢糖果儿。第二天晚上,又来了,看样子又高兴了,又刷了一晚上泡泡糖。就这样,后来高兴的时候多了,这些糖果儿、花朵儿也就堆积如山了,几个月下来,竟然把所有的人都甩在了身后,豪迈地登上了榜一位置。成为榜一后,果果加了他的微信,把他拉进了粉丝群,这个时候才搞清楚,原来他就是那天晚上坐在地上吃粽子的建筑工人大哥。

仅仅一盒虚拟的粽子,让人家不仅记住了她,还能找到她,还成了她的榜一。对此,果果非常感动。感动之余,又想到他的工作性质,挣钱不容易,于是对他说,大哥不要刷了,有空来看看我就好了。说了好几次,他照来,礼物也照刷。见不起作用,果果就去找他的直播间,想刷回给他。但发现他已经停播了,好久没开了。再见面时,果果忍不住了,非常诚恳地对他说,大哥,你真的别再给我刷了。你来了我就高兴,一样陪你聊天。你工作那么辛苦,别把钱花在我身上,对自己好一点儿。再说,你就算给我刷再多的礼物,我也给不了你任何回报。

怎么没有回报呢?大哥说,你给我的回报,那是大的去了。就说当初吧,我开直播,是跟工友打了赌的。他说我直播没人看,只要有一个粉丝,就给我一百块钱。结果开了大半年,他笑话了我大半年。直到你来了,不仅给我刷礼物,还陪我聊天,一直陪到我下班。我开心坏了,我也算真正当上一回主播了不是?再说到你这儿来,我更开心。只要我一进来,你就发现我,主动跟我打招呼。你管我叫大哥,口口声声地,我这样就有个妹妹了,这回报还算小吗?

果果是聊天主播,见谁都聊,逮谁聊谁。

其实,她原本并没有什么抱负的,只不过误打误撞,进了这一行,揣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誓要把这趟浑水蹚到底而已。现在的人太忙了,忙得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哪还有闲心坐下来跟你瞎掰扯呢?直到有一天,一个女人来到了她的直播间。

这女人打字飞快,她的留言,稍不留神就翻过去了,又得重新往回找,才能够前后连贯起来,知道她在说什么。

女人说她有问题,问题可能还不小。她问过医生,但医生说她没问题,结果她跟医生打了一架,医生还是说没问题。她哭着问,那要怎样才是问题呢?医生说,问题本身就不是问题。女人就更加相信她自己有问题了,连医生都不敢说实话,怕是到了晚期。一个在外面散步能把自己弄丢了,坐在公园草地上跟一条流浪狗聊了一晚上的人,怎么会没有问题呢?女人从此就不走远了,免得回不了家还得麻烦警察同志。人家那么忙,为了她这点小事浪费时间,不值当。闲不住时,她就在楼下小区里瞎转悠,但她有好几次在半夜被保安当小偷给逮住了。有次还嚷着要送她去派出所,吓得她再也不敢了。小区逛不了,外面又迷路。后来女人没招了,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的QQ空间。跑上去一看,发现早已时过境迁,繁荣不再,几乎所有的“菜地”都成了一片荒芜。但女人却一阵兴奋,忙不停地翻地、挖沟、耕耘播种,日夜浇水施肥、除草驱鸟。在她挥洒了一路汗水之下,家家户户的菜园子焕然一新、硕果累累。女人因此也千仓万箱、富得流油。于是她去敲各家各户的门,“我偷你家菜了。”“快来抓我呀!”“怎么不抓我呢?”没人理,连做“贼”都没人理,这是什么道理?女人觉得挺没意思,这才想到,现在没谁“种菜”了,都在刷朋友圈。朋友圈人多,天天都有更新。换了阵地的她见谁都点赞,点一遍又点一遍。有一次,有人说他父亲死了,她也点赞,人家立马把她拉黑了。其他人见她点了又取消,取消了又点,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几轮下来,谁的朋友圈都是一条小横杠。

女人的出现增强了果果的信心,她也仿佛看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像她这种没才艺,样子靠化妆,本着人类最基本的语言功能——虽然跟那些日进斗金的大主播相比,自己算是最不起眼的了。但果果很欣慰、很满足,眼下也远远超出了当初自己对自己的期望值。而且跟过去相比,生活方式也彻底发生了变化,不再东奔西走,不再为省几毛钱绕几站路,也不再烦恼在菜市场的讨价还价以及各种混杂的腥臭味了。现在去都不用去了,一切生活用品,都可以网购。这种安逸和舒适,是果果之前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之前租住在城中村,老是和男朋友吵架。那家伙嫌铁皮屋太破旧,关键不隔音,半夜办点啥事情,总像在做贼,小心翼翼地生怕隔壁又响起咳嗽声。不到半年,那家伙终于忍无可忍了,乘一次果果熟睡之后,不声不响,爬起来跑了。跑了就跑了,爱去哪去哪,果果也懒得去找他。是你的他不走,不是你的拉不回。再说,还能怎么着?非得去哭着跪着求他不成?果果才不会那样做,哼,想得美。

“主播,你发什么呆?”直播间有人飘屏。

走神了,竟然没有发现直播间里陆续进来了一些人,果果连忙端正了一下身子,笑着说:“家人们晚上好,欢迎来到心灵直播间,我是你的主播果果……”正要说几句节日祝福的话,不料闺蜜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闺蜜真急了,要果果赶紧救场。那少同学疯了,快顶不住了。

“顶不住就不顶呗,”果果说,“带他飞不就得了。”

“傻不傻?”闺蜜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呀?真相信是高中生呀?万一是别的人呢?小命还要不要了啊?”

“那怎么辦?”果果问。

“赶紧入伙呀!”闺蜜说。

果果为难起来,正犹豫着,发现电脑上有人发视频连线请求。上前一看,是榜一大哥,她连忙对闺蜜说:“你等一下,我再找你。”

应该是一辆大货车,大哥坐在车头里面,旁边是司机。大货车行驶在一条野路上,有点摇晃。“你去哪里呀?大哥。”果果问。

“我回家。”大哥说,然后把手机转向司机,“快看,我妹妹!”

“你好,美女!”司机向她打招呼。

“大哥晚上好!端午安康!”

“妹妹,”大哥重新把手机拿回到手上,对果果说,“家里有点事儿,我得赶紧回去,到家后再上来看你。”

“什么事儿呀?大哥。”果果说,“你们慢点开,多晚我都等你!”

闺蜜第三次来电话的时候,大哥已经到家了。此时,他正站在一片西瓜地头边,拿着一只强光手电筒,四下扫来扫去,“你看呀妹妹,全熟透了,上好的品种啊,眼看都要烂在泥地里了。”

“你别着急,大哥。”果果说,“总会有办法的。”

“今年太难了,”大哥摇头,苦着脸,“往年根本不用愁,这个时候早发货了。也用不着我操心,我媳妇儿全能打理下来。可眼下呢?一个订单也没有,几十亩地呀,咋整呢?”

果果还想安慰他几句,不料闺蜜冲断了他们连线。闺蜜在弹框窗上瞪圆眼睛,凶凶地问:“为什么不接电话?”

“调了静音,”果果把手机拿起来晃了晃,“没听到。”

“赶紧!”闺蜜说。

果果真为难了。闺蜜是多年的闺蜜,从小到大,关系一直很好。而自己当初做主播,也正是听了她的话。闺蜜不仅给了她勇气,更重要的是,还教会了她如何化妆。果果之前也化妆,但不知道化妆与化妆,原来有那么多不同。而在那段青黄不接、礼物少得可怜的日子里,也是全靠闺蜜救济的。自己能走到今天,如果没有她,还真不行。再不答应,好像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而忘恩负义这种事情,果果也做不出来。

“要多少?”果果问。

“起码二十萬。”闺蜜说。

“好的。”果果没有犹豫。

给闺蜜转完账,果果又想到了大哥,于是再次跟他连线。

大哥已经从西瓜地里回家了,一家人都还没睡,全坐在客厅里。大哥首先把手机递给了他娘,“快看,你干闺女!”

“大娘好!”果果喊。

“哎哟,”大娘笑呵呵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是哪路神仙照顾我呀,送来这么俊的大闺女!”

“能做您闺女是我的福气,”果果说,“以后我会来看您。”

“来来,一定要来。”大娘说,“我给你做好吃的,榨西瓜汁给你喝!”

跟大娘聊过了,接下来是大爷、嫂子、小侄子,一家人全都见着了。嫂子还特意感谢了果果,长得这么好看,还不嫌弃乡下人。老公在城里坐公交车都不敢占座位,果果还认他做干哥哥,如此好心肠的姑娘,怕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果果很开心,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十分幸福和睦的家庭,洋溢着热情和友善。

视频结束后,闺蜜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那人是真有病吧?”果果说,“为什么非得当你的榜一呢?”

“要跟我飞呀。”闺蜜说。

“飞什么飞?还能上天不成?”果果说。

“真想上天,那还不简单?”闺蜜说,“此处有诈!”

“来者不善。”果果说,又想了想,“我去看看。”

闺蜜直播间里的人数显示有好几万。此时,少同学处在榜一的位置上,他正在飘屏:“还有谁?”而众粉丝则整整齐齐地保持着队形:“打他!”

“不好意思啊宝宝们,晚上汤喝多了。”闺蜜探出头来,还特意做了个害羞状,接着又故作惊讶道,“弟弟,我就上了一趟厕所,你又把浩哥压下去了?浩哥加油,还有时间!爱你们!”

浩哥没动静,少同学持续飘屏。粉丝的队形一时乱了:

“尸了?”

“不会的,浩哥超级无敌,定斩不饶。”

“浩哥快出来!强烈呼叫浩哥!”

“小姐姐,小姐姐,”少同学在呼唤,“你说话可算数?”

“当然啦。”闺蜜说,“哪能不算数呢?肯定算数。”

“从此我们浪迹天涯?”

“好呐,风雨同舟。”

“隐居山林?”

“嗯呐,你耕田来我织布。”

“什么都随我?”

“随你,你想怎样就怎样。”

“还有谁?还有谁?还有谁……”少同学狂飘字幕。

“打他!”果果给闺蜜发了一条信息,随即打开了手机银行。

一队飞机,大概十几架,正从屏幕的左上角由远而近,款款而来。与此同时,榜一榜二的位置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出来了,出来了,浩哥出来了!”直播间里,顿时一阵狂欢。

一支海洋舰队,浩浩荡荡紧跟其后。

“超了!他又超了!”

“赶紧!赶紧!”

“打他!”

“打他!”

接下来你追我赶,精彩不断。说实在的,这种场面,果果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直播间一直都很平静,从来没有谁对榜一大哥表示不满。当然,自己也从未发动或组织过任何战争。

一个势在必得,一个当仁不让。少同学在激烈交战的同时,还不断飘屏,言语上对浩哥进行尽情的挑衅。这在气势上似乎压过了浩哥,也无疑增加了看点。粉丝的队形时而整齐、时而凌乱,表情包胡乱飞舞。

少同学发言极快,前面还没看完,紧跟着又出现一排。本来屏幕上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了,加上这一串串极具天赋的攻击性妙语,更加让人目不暇接。果果有些发呆,这种神奇的打字速度似曾相识,她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

那段时间,女人成了果果直播间的常客。

女人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老公。果果之前把她想成了孤身一人,这种猜测是不对的,也是不负责任的。女人的孩子在国外读书,隔着半个地球,一年到头,难得见上一面。老公倒是在身边,天天在眼前晃呀晃的。但是形同虚设,有与没有一个样儿。夫妻之间已经好多年不怎么说话了,吃饭睡觉全靠自觉,了不起打个手势。如果谁没事突然开口说了句什么,彼此都会吓一跳。就算偶尔例行“公事”,也是“AA制”的。有一次,男人在上面忙活,女人却歪头偷偷看手机。其实他已经习惯了做这事时她的心不在焉,以前还经常打哈欠。可是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女人千不该万不该,看手机上的段子时笑出声来。男人彻底废了,从此再也没有上来过。

真不是故意的,女人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日子过成这样。他们曾经相爱过,有过许多美好的时刻。所以他们不是强扭的瓜。婚后,彼此守着规矩,谁也没有越轨。老公过早秃顶,油肚,没几个女人会看上他。自己跟别的男人握手时,脸都会红,心还会乱跳,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真不知道只有他们这样,还是所有人都这样。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女人总是发出这样深刻的灵魂拷问。因此,那一阵子,她精神不太正常,时而大笑,时而叹息,有两次,还发出怪异的尖叫声,把正躺在床上看电视的老公吓个半死。

但是女人最后一次出现,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样子。

那天晚上,果果正要下播,已经跟粉丝道过晚安了。在女人进来之前,果果回答了粉丝各种各样、稀奇古怪、刁难的问题。盘古开天辟地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当神仙要考执照吗?孙悟空的爸爸是谁?猪八戒的妈妈是谁?千里眼戴眼镜吗?宝莲灯的灯泡是几瓦的?雷公的锤子多少伏电?赤脚大仙经常去做足疗吗?七仙女下次什么时候下来?进群送房子吗?骑摩托车可以进群吗?进群是走着进去,还是抬着进去的?粉丝群里有五险一金拿吗?粉丝群里有老婆发吗?

粉丝们经常这样跟果果闹开心,果果也乐意他们闹,有时还故意钻他们设好的圈套,从而达到更加良好的互动效果。这天晚上,看到女人进来了,果果只好留下来。不料一聊就没完没了,差一点儿与早晨打了个照面。

女人告诉果果,这段时间她干什么去了,捧了一名男主播,是一个健身教练。可是在现实中交流了两周,就一脚把人家给踹了。果果耐心地听她讲,她既兴奋又激动。健身教练是一位小伙子,年龄比女人小了两轮。他一边教别人健身,一边开直播。他的学员,大部分是一些妙龄女郎,在他的指导下,保持或锻炼出美好身材。刚开始时,女人对自己并不自信,五十岁的人了,半老徐娘。但教练强壮的体魄和帅气的面孔无不吸引着她,让她无法自拔地在他直播间里流连忘返。

因为出手大方,女人一出现就引起了教练的注意。他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女人释放出来的某种信息,所以常常不顾学员们的反对,把她们扔在一边,停下来陪女人聊天。女人开心极了,不再顾忌层面上的问题,后来在教练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终于见了面。

现实中的教练并没有那么帅,身体的强壮程度似乎也要打折扣。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毕竟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心灵交流,他们深深感受到了彼此的召唤。那么热烈,那么真实。见面之后,女人动情不已,仿佛又回到了早已逝去的青春岁月。

然而事情并没有朝女人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等到见第三次面时,教练就开始找借口不愿意出来了。而且女人还明显地感觉到,自从从线上走到了线下,教练的态度就发生了改变。不再和颜悦色、轻声细语,也不再眼里只有她,而不顾学员们的声声抗议了。这算什么?女人非常沮丧,但没有愤怒。因为她清楚地知道,青春虽然美好,但一去不复返了。

女人想当机立断,不再纠缠下去。但有些东西一旦沾上,就很难戒掉。女人只好故技重施,飞机、大炮走起来。看在这些价值不菲的礼物的份上,教练又出来跟她见了两次面。但从头到尾,他勉强敷衍得让女人落泪,伤心不已。

那晚,女人还说了很多,但从这次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只是偶尔会打一个电话,或是发一条信息,说现在很忙,有空就上来看她。忙就好,果果想,真正忙起来就不会孤独了。人的很多病,都是因为闲出来的。

此时,浩哥和少同学仍然处在紧张的搏斗中,直播间的人数也一路飙升。今天晚上,粉丝们大饱眼福,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眼前的情景了,只是不管谁上谁下,都统一保持着队形:“打他!”

果果自己没办法开播了,她得看着闺蜜。尽管无论如何她都坐享其成,该有的份额,应该会超出这一年多来的总和吧?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种隐隐的、莫名其妙的担忧。她觉得这事儿不对,好像有问题。但到底哪里不对,具体又有什么问题,却说不上来。正在混沌当中,手机响了,一看吃了一惊。

电话是陪护大姐打来的,说大爷要果果马上去医院一趟。

在果果的粉丝团里头,年龄最大的是大爷。大爷已经八十多岁了,眼下正在医院里住院。

大爷当初是怎么来到直播间的,已经记不得了。现实中,大爷有一儿一女,儿女们都非常优秀,也很孝顺。这次住院,不仅给他买了部智能手机,还请了陪护。陪护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她教会了大爷用手机上网。而平常跟大爷聊天,也并不费劲。他打字慢,时间也有规律,每晚十二点就准时下线了。与其说是聊天,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昨晚睡得好,没有做梦。早晨稀饭不错,但咸菜太硬,咬不动。上午去院子里走了一圈,又看到那个老太太了,还是抱着她的狗。下午医生来量血压了,正常。尽管屏幕上的文字是滚动的,有时候人多了还很快。但是只要是大爷发言,果果就能准确地捕捉到——睡得好、精神好,说明爷爷的身体越来越好了呀。咸菜咬不动,跟护士提要求,明天让厨房换菜。那老太太人不错呀,主动跟她聊聊呀爷爷,别见气,伤身体。血压正常太好了,继续保持,加油爷爷!

大爷不仅年龄最大,同时,还是一位热心的积极分子。每晚,果果八点准时开播,大爷总是数秒式地跑进来,在群里发“大家开会了”的表情。大家看到了,就说老村长出来敲锣了。果果也很开心:“来啦来啦,开会啰开会啰,爷爷想我咯。”

其实早在今天晚上之前,果果跟大爷是见过一次面的。那次也是陪护大姐打电话过来,说大爷想见见她,问她可不可以。果果说没问题,当即就答应了,并且第二天特意赶了个早,下午三四点就起床了。

那是做主播以来,第一次跟粉丝见面。这一年多,要求见面的粉丝实在太多了,络绎不绝、不计其数。有请她吃饭的,有约她一起看电影的,还有更离谱的,说第一次看她直播就爱上她的,从此魂牵梦绕、情难自控,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是偷偷地哭泣,再不相见,恐怕就要醉倒街头了。果果害怕极了,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等待遇,没有一个男孩子主动向她表白过。这么多年来,回望自己的爱情之路,充满了太多的艰辛和屈辱。虽然自己很努力,很主动,但是到头来,能够勉强过一下手的,也就那么几个被人丢弃在半路上,似乎再无人问津的倒霉货。有时候,果果实在想不明白,自己长相虽然不太出众,但普通级别应该没问题吧?而且性格温柔、吃苦耐劳,还不挑食。男孩子们的眼光呢?都往哪儿瞅了?有一次,她问从城中村逃跑的那家伙,说看上我什么了?怎么让我捡到了呢?你一个男的自己不主动,怎好意思等着我弯腰?不料那家伙说,想多了,谁等着你弯腰了?你只是叫我去吃你做的饭,并没有要我做你的男朋友。果果说,那你吃完饭怎么不走?还把人家按在床上!那家伙说,这怪我吗?谁叫你把领口开那么低?果果说,那怪我了?你占了便宜还喊冤。那家伙说,当然怪你了,我就是被你拐上手的!看那样子,还真的很委屈似的。果果气得不行,当时就想一脚给他踹了。可是要真踹了,她又舍不得。那家伙太可爱了,脸白白净净的,还戴一副眼镜,好像很有文化似的。尽管到现在也没弄清楚他到底有沒有文化,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自己喜欢就行了。原本想骗过来吃一顿饭,然后裸个婚,再一起奋斗几年,生俩娃啥的。谁会料到他那么不经事,几声咳嗽就给吓跑了,什么人啊!

原本这么一个平凡的果果,自从改行当了主播,一切南辕北辙,形势扭转得也太快了。稍不留神就魅力四射、光彩照人、众星捧月。果果一面有些窃喜,不窃喜是不真实的。另一面又很紧张,问闺蜜怎么办?会不会真有人为了她而殉情?那样多不好呀,多恐怖,她会感到良心不安的。但闺蜜说,想啥呢?直播间里只要是个女的,就有人说喜欢,门口就排上几公里长的队伍,你见的过来吗?也是呀——果果转念又想,他们可能是被滤镜给蒙骗了,再说,动不动就把生死挂在嘴边的人,她也没兴趣。还是自己的小白脸好,文质彬彬的,说话声音特别磁性,好听极了。当然,他也是有缺点的,他的缺点就是太不够意思,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而且都这么久了,连电话也不来一个。真是负心汉!不要脸!果果一想他就气愤,一气愤就骂。

想起来,上次跟大爷见面非常顺利。大爷的样子也跟想象中的差不多,一头白发,慈眉善目,穿着干净整洁。一见面就拉着果果的手说,“来了,来了。”

“爺爷好,”果果说,“我应该早点来看您。”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大爷欢喜地拍着她的手背说。

大爷住着高级的独间病房,宽敞明亮,有卧室,有会客厅。陪护大姐身材高挑、气质不凡,看样子,并不像专职做保姆的人,倒像是一名训练有素的公司高管。那天,果果陪大爷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共进了晚餐。大爷带她去了医院的小食堂,开始时人并不多,大爷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门口等。当看到有一位老太太进来了,才领着果果走过去,一声不响地坐在她旁边。

老太太朝果果看了一眼,扭过头去,说:“我孙子昨天也来看过我。”

“你孙子没有我孙女儿漂亮!”大爷说。

果果忍不住呛饭。

那天刚从医院里出来,果果就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一个男人声称是大爷的儿子。大爷儿子在电话里直言不讳地说,希望果果以后不要再去打扰他父亲了。年轻人要讲点良心,就算做主播也要有职业道德,不能童叟不忌。他父亲就是一个病人,没有多少钱。看在他是一个风烛残年、时日无多的老头子的份上,放过他。果果一听,眼泪都要出来了,但还是忍住了,说:“爷爷告诉我了,你最近很忙,工厂产品销不出去,整天为这事儿发愁,他理解你。”

“不要再去了!”男人没听完,就愤愤地把电话挂了。

尽管他儿子早有提醒,但现在既然是大爷主动要求的,果果也顾不上了,连忙从闺蜜直播间退出来,匆匆出了门。

来到医院,径直上楼,来到大爷的病房前,见陪护大姐等在房门口。“大爷走了。”她说。

果果呆了。

陪护大姐把一部手机放在果果手上,对她说:“大爷让我交给你,留个念想。”陪护大姐说完,转身离开了,走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大爷说了,算是给你刷了一份礼物。”

是一部高档手机,太贵重了,不能要。果果回过神来,想把手机还给陪护大姐,但人已经不见了。果果翻开通话记录,想给她打电话。排在最上面的,是自己的名字,紧挨着的名字旁边有一个括弧,括弧里面有“女儿”二字。她想打过去,但看号码时愣了愣。再仔细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果果从医院里冲了出来,太恐怖了,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医院对面有一个广场,果果跑过去,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心还在怦怦乱跳。她缓了缓,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然后又想,要不要给大爷女儿打个电话呢?顺便也好验证一下呀。可是刚一抬头,却发现闺蜜满头大汗地从另一方向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对着手机说:“好了弟弟,已经够了,姐姐歇一会儿。”

“哎!”果果喊她。

“什么情况?”闺蜜问。

“问你呢。”果果说。

“输了。”闺蜜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儿喘着粗气说。

“输了?这个,也太厉害了吧?”果果说。

“小兔崽子要我跑三公里,庆祝他荣登榜一。”闺蜜说。

“三公里?你也跑?”果果瞪大了眼睛。

“怎么不跑?”闺蜜稍稍平息了下来,剜了她一眼说,“这可是个大金主,只要跑不断腿,三百公里也得跑,后面的活儿大着呢。累死我了!”

“真服了你了。”果果说,“读书的时候,体育课从来不及格。”

“你怎么也在这里?”闺蜜好像这才发现她似的,眉心皱了皱,又问道,“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果果说,“这世界太奇怪了。”

“哪奇怪了?”闺蜜问。

“哪都奇怪。”果果答。

“是你自己奇怪了。”闺蜜又翻了她一眼。

正说着,闺蜜手机来了一条信息:“怎么关直播了?”

闺蜜连忙爬起来,上线,“宝宝们,我又回来了。没关直播,刚才信号不好,掉了。这一趟真爽呀,弟弟你真会照顾姐姐,知道姐姐喜欢夜跑。什么?你说什么?又要在广场上跑十圈?你说话算不算数呀?咋又多十圈了呢?你这样出尔反尔,怎么做朋友呀?谁带你飞呀?什么?十架飞机?这可是你说的啊!我跑!”

闺蜜说罢,立马顺着广场又跑了起来。头顶上的灯光有些刺眼,果果找了一个比较暗的地方,也上了线。

闺蜜直播间里的人数比之前还多,今天晚上实在太刺激了,开始是榜首大战,现在是主播发疯。这玩儿的,看个直播,还分上半场、下半场,狂欢之夜的节奏。

“跑啊跑啊,快点跑啊!”

“主播,你身材好棒呀!”

“主播,回家换泳装!”

“兄弟们,礼物走一走,红心点一点!”

也有人表示担忧:

“这么跑会死人的。”

“不死也残了。”

“小姐姐,小姐姐。”少同学在飘屏,“再反着十圈!”

“你有病吧!”闺蜜弓着腰,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不带这样折腾姐姐的。”

“十个嘉年华!”

真不知道闺蜜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说什么果果也不会相信。正反各十圈之后,她终于躺在地上支不起来了。

“小姐姐,小姐姐。”少同学又在飘屏。

闺蜜没应声,胸腹一起一伏。

“出汗了没有?”少同学问。

“全身……早……湿透了。”休息一会儿后,闺蜜有气无力地说。

“脸上还有妆吗?”少同学问。

“早……没了。”

“不会吧?没妆还这么好看。”少同学说。

闺蜜腾地翻身而起,指着手机,怒气冲冲地说:“你是怀疑我长得难看是吧?”但刚一说完,又倒下了。

第二天中午醒来,闺蜜仍然躺在客厅沙发上。昨晚,果果把她扛回了自己的住处,她整个人都散了架,立不起来了。果果只得又出去买了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给她全身喷了一遍,揉一揉。勉强能动了,她又爬起来找人。

但是少同学突然之间消失了。

直播间没人,后来闺蜜也发了好几条信息给他,都没回。少同学从来不跟闺蜜语音的,说是为了保持神秘感。闺蜜忍不住主动跟他链接,像往常一样,一通就按掉了。

此时,闺蜜也醒了,又开始哼哼唧唧。果果只得帮她脱去睡衣,重新给她全身喷一遍,之后又按摩了好一阵子,才能勉强让她坐起来。“手法不错,”闺蜜夸她说,“可以去按摩院拿牌了。”

“自我作践。”果果说,“看你这水灵身材,细皮嫩肉的,我心都痒痒,糟践了多可惜。”

“那就是一傻子,”闺蜜说,“只要稍稍配合一下,他就神魂颠倒,分不清东西南北。全身的毛都能拔光了,一根不留。”

“没那么简单。”果果又想起昨晚医院的事。

“也是怪了,”闺蜜说着,皱起了眉头,又检查了一遍手机,“你说咋就突然不见了呢?真跳楼了?”

“他家不是放贷的吗?”果果说,“跳就跳了吧,那些都不是什么好人。”

“不行,不能让他跳了,我得找到他。把我折腾成这样子,想一走了之?没门!”闺蜜说。

果果没理她,拿起了手机。

大哥仍然坐在西瓜地头边,忧愁满面。大爷、大娘、嫂子、小侄子也都在,全望着地里发呆。“马上雨季到了,”大哥说,“收不起来全淹了。”

他的直播间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大哥喋喋不休、自言自语。果果看着心酸,正要跟他打招呼,闺蜜偏过头来睃了一眼,“切”了一声说:“叫苦有什么用?叫卖呀!”

“什么叫卖?”果果问。

“你今天第一天开直播?”闺蜜瞪了她一眼。

“对了,”果果灵机一动说,“赶紧帮帮手呀!”

“帮谁?”闺蜜指了指手机问,“他?”

“对,”果果点点头说,“他是我榜一。”

闺蜜又看看她,突然笑了,“这就对了,也只有他才配得上当你的大哥。”

果果知道她什么意思,没理会,说:“你以前不也直播带过货吗?不也卖过土特产啥的?你本领多大呀,一夜之间就把一个村庄的猕猴桃全卖出去了,还收了好几大捆来年的订单。还有,你认识那么多大咖主播,假如你们能够联合起来,搞一个直播带货会,那不就把我大哥的问题解决了?”果果越说越兴奋,脸颊涨得通红。

闺蜜盯着她,不认识她似的盯了她半天,然后問道:“你知道主播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果果摇摇头,“是什么?”

“大哥。”闺蜜说,“铁打的直播间,流水的大哥。”

“可我只有一个大哥。”果果说。

“大哥他们太不容易了,”果果说,“年初时,几个月下不了地,总算抢种了,现在收成了,却又卖不出去了。”

“谁容易了?”闺蜜说,“你看我大哥,屁股还没坐热呢,他又跑了。”

“你别瞧不起我,”果果说,“你那算什么大哥?完全就是杀猪。”

“对呀,”闺蜜点点头说,“就是杀猪呀。”

“昨晚已经可以了,差不多得了。”果果说。

“傻啊你!”闺蜜又横她,“这是什么机会?千载难逢,百年不遇,可遇不可求。老天爷大大方方照顾你了,怎么好意思放过?”

“求你了,”果果说,“当一回真正的最美女主播不行吗?”

“有病!”闺蜜丢了一句,又低头忙自己的了。她有十几个微信群,经常去的是管理群和粉丝群。她先去了管理群,那里面全是她的亲信。“哥儿们、姐儿们,”她发语音,“有没有人看见那一头呀?窜哪去了?”

“没发现,昨晚到今天都没出来。”

“怕是哭晕在厕所里了吧?”

“醒过来肯定还得剁手。”

“找,全网找,不能让他溜进别人家院子里去。”

从管理群出来,闺蜜转身去了粉丝群,发了一条信息:“弟弟,好弟弟,亲爱的弟弟,你在哪里呀?”

“出来出来,新科榜一赶快出来!”粉丝中有人起哄。

“是不是在准备周游世界呀?”

“什么时候归隐山林呀?”

说啥的都有,就是不见少同学出来。

“咋回事呢?”闺蜜自语,一副十分不解的样子,想了想,又单独给他发信息:“弟弟,帅气威猛的弟弟,姐姐想你了,你想姐姐没有呀?出来跟姐姐说说话。”

“算了,可以了。”果果又劝。

“不可以,可以就放生了。”闺蜜说。

“你没救了。”果果嘟哝一句,继续刷视频。

闺蜜不甘心,衣服也顾不上穿,光着身子忙碌着。时不时对着手机语音几句,时而编发信息。果果看看时间还早,就对闺蜜说,冰箱里有大白菜和红萝卜,还有面条,饿了自己动手,不爱吃就点外卖。

“你去哪?”闺蜜问。

“出去转一下。”果果说。

果果之前是做销售的,从早到晚满街跑。推销过一些洗发水、沐浴露、牙膏牙刷之类的小玩意儿,还做过半年的房地产“置业顾问”,其实就是站在街边发传单。传单发出去好几大捆,但一个客户也没拉上手,后来,人家就把她辞退了。被辞退后,日子更加紧巴,城中村的铁皮屋也就租不下去了,果果拖着两只箱子去找闺蜜。原本只想在她那里借宿几晚,接着再继续找工作,不料经闺蜜几番鼓动,就让她改了行。

果果去了农贸市场,来到一个水果摊前,“老板,你家西瓜看样子不错哦。”

“那当然,沙甜沙甜的。美女,尝一块?”老板拉开了冰柜门。

“不用了,谢谢。”果果摆摆手,“你这是自家地里种的?还是从哪里进货的?”

“从外地运过来的。”老板说。

“那货源足吗?”果果问,“要不要再补充一些?”

“货源不是问题,”老板说,“现在都是网上下单,走物流,送货上门,又快又省事。”

接连又去了几家摊位,情况基本一致。果果想,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干脆去了水果批发市场。可是批发市场虽然还在,但已经不批发了,同样变成了销售市场。

果果坐在路边,又刷手机。

一个女人,举着一只大猪腿,“啪”地一下放在面前的案板上,“老铁们,你们好好看啊!纯正山猪,野外放养,好吃又有营养。现在购买半价,一百单,今天只放一百单!多一单,你们骂我是猪!赶紧啊,老铁们,数量有限,时间有限,谁手快谁先得,点击屏幕右下方链接下单!”

一个男人,脖子上挂着一瓶蜂蜜,身后是一片山丘,山丘上有许多蜂箱,还可以看到四处飞舞的蜜蜂。男人在唱歌:“你的眼角流着我的泪,我却坚守着承诺不肯后退……”

一个女孩子在打醉拳,一招一式,如醉如痴。她的四周堆满了坛坛罐罐,清一色地贴着红纸,每一张红纸上面都写着一个“酒”字。女孩子口中念念有词:“我家老酒,祖传七代。历史悠久,芳香四季……”

果果继续刷。

大哥在地里砸西瓜,抡起锄头挥舞着,身后的西瓜已经稀乱一片。

“大哥,你干吗?”果果喊。

“停下来,大哥住手!”果果飘屏。

大哥不停,他根本没看手机。果果没办法,只得打电话过去。

“妹妹呀!”大哥说。

“大哥,停下来,不要砸了!”果果喊。

“没用了,”大哥说,“马上雨季就要到了,发大水冲走了,会给下游添堵的。”

“你先别这样,快停下来!”果果说,“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想到办法!”

还没说完,另一部手机也响了,是闺蜜:“你在哪里?快回来,马上!”

少同学终于出现了,在闺蜜的千呼万唤之下,带着一股狂风,又席卷而来。

但同时发生了一件怪事,当初闺蜜雇佣的那几个老头儿、老太太,全都不见了。闺蜜发动了管理群里所有的人,把菜市场翻了个底儿朝天,又去大街小巷挖地三尺,忙活到天黑,全都失望而归。闺蜜急得跳脚,要果果赶紧回来想想办法。

“找他们干吗?”果果问。

“小兔崽子要求的,”闺蜜说,“找出来一个,给一百万。”

“啊?”果果吓了一跳,“你们都还没睡醒吧?”

“还不是没闹够。”闺蜜说。

“别找了,不要找。”果果说。

“为什么?”闺蜜问,“嫌钱少?”

“有意思吗?没完没了的。”果果说。

“有意思啊,太有意思了!”闺蜜说,“又是一场大戏,岂能错过!”

“疯了,你们都疯了,全是疯子!”果果气鼓鼓地说。

“发什么火?”闺蜜瞪眼。

果果走进卧室,把包甩在床上。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几个老头儿、老太太跟这事有关系吗?怎么也莫名其妙地被翻了出来了?这一连串妖风事件,到底啥葫芦,卖啥药?果果在房中走来走去,把门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最终实在没忍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够了吧?还玩?”

“怎么知道是我?”

“在我闺蜜直播间我就怀疑了,但是没有证据,直到下午无意进了你的直播间。怎么?也改行当主播了?”

“当主播好呀,吃饭也香了,睡觉也甜了。从此生活有滋有味,色彩斑斓……”

女人开直播间,是在跟健身教练分开以后。一度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她,似乎冥冥之中又找到了新的灵感。而且从一开始,她就别出心裁,以一个寡妇的身份出现。果然没有任何意外,这一招特别好使。一时间,求认识交往的,送礼物的,还有要给她买房买车的,应有尽有,鱼贯而入。因此,她的直播间也经常挂在热门,就算随便发一条短视频,也会引来一阵围观,评论区里挤得水泄不通。女人如愿以偿,很快就成了网红。成为网红的她实施了一次报复行动,一声令下,众粉丝一夜之间就把健身教练的直播间给灭了。女人不负苦心,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原来生活真的不只是一口干枯的老井,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笼。它还有光度、有色彩,也足够让人着迷,如醉如痴,只要你勇于开创。

“你哪是什么伤心寡妇?分明是一个风情万种、迷倒众生的女神。”

“只要你敢想,成为什么都可以。”

“一直这样不挺好吗?为什么又改变方向了?”

“看似挺好,但是说穿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表象,一种虚幻。它不持久,来得快,去得也快。就像在层层滤镜的后面,我还是我,啥也不是。”

“于是你就开始变现了?”

“刚开始呢,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为了逗你闺蜜玩玩而已。但她竟然把我当傻子,暗算我,給我下套。”

“那你为什么还要上当?去争榜一?”

“歪打正着呀,不曾想,她一发起挑战,我的直播间就掀起一股新的狂潮,粉丝量一夜猛涨,在我扮演寡妇的基础之上翻了几倍呀。”

“然后你就顺势而为,开始带货了?”

“你可以想象,几轮下来,我们家工厂积压了几年的产品,全都销售一空。到现在还供不应求,这不,连夜赶工呢。”

“那恭喜你,你大哥也不用发愁了。但你昨晚不是消失了吗?怎么今天又跑出来了?而且还要我闺蜜去找那几个毫不相干的老头儿、老太太,这又是几个意思?”

“这不能怪我,是她挑起事端的。”

“怎么是她挑起事端了?”

“你是知道我父亲的,他是你的粉丝。但你知道我有多爱他吗?可是昨天晚上,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都是你闺蜜,死缠着我不放,我现在要让她付出代价!”

“够了!你在胡说!”

“我哪胡说了?胡说什么了?”

“你查一下手机,看看昨天晚上有多少个未接电话。再看看时间,那会儿你在干吗?你在让人家跑马路,看人家笑话,花钱买开心!现在又反过来怪罪她,到底是谁在纠缠谁?你爱你父亲吗?你一个可以在深更半夜跟流浪狗聊一晚上的人,却不肯去医院陪你父亲一时半会儿,你也好意思说爱?而现在他老人家走了,你倒大摆灵堂起来了,哭得像一只野猫叫似的,还直播给全世界看!你何来勇气?何来资格!”

“你……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但是收手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整我闺蜜。你不喜欢她,可以拉黑她,永远不进她的直播间。为什么还要这样?挖一个巨大的坑,她跳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

“走着瞧!”

放下电话,果果在房中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来到客厅。闺蜜正在叫外卖,“要辣的,超级的、顶级的无敌变态辣、狂人辣!”抬头看了果果一眼,“你要啥?”

果果摇摇头,“冰箱里有黄瓜。”

闺蜜没理她,点完外卖后,继续对管理群发号施令:“一百个不够两百,两百个不够三百,只要你们有本事,怎么都行。总之,要多一些人手,寸土寸落,地毯式搜索。一定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统统找出来!”

“姐们儿,”果果挨着她坐下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觉得这个少同学有问题吗?”

“当然啦,没问题那才怪呢。”闺蜜头也不抬地说。

“你不觉得这小兔崽子,根本就不是一个小兔崽子?”果果又问。

“当然啦,这样还能是小兔崽子?”闺蜜又说。

“那你还玩?”果果再问。

“为什么不玩?”闺蜜反问。

果果看着她,认真地说:“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圈套?”

“觉得呀,”闺蜜点点头,“它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既然知道是圈套,那你还找什么?真以为能找到呀?”果果有些生气。

“不太容易,”闺蜜想了想,摇摇头说,“肯定被人藏起来了。”

“既然知道被人藏起来了,”果果说,“那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从一开始,人家也在同步直播?”

“这个还用想?”闺蜜摆了一下手说,“明摆的事情。人家花那么大本钱干吗呢?你以为呀?现在有钱人有几个是真傻?”

“那你什么都知道,到底要干吗?”果果真生气了,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问道。

闺蜜吓了一跳,定定看了她好几秒,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你呀,毕竟入行太浅,什么都看不穿。”

“请指点迷津,前辈!”果果说。

闺蜜拉她坐了下来,然后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说,“宝儿,有个词叫什么来着?顺杆爬知道不?”

“顺什么竿?爬什么爬?”果果气未消。

“从一开始,”闺蜜说,“我就没相信他。怎么可能呢?有多少小屁孩有如此来头?但是看破不说破,他表演什么角色,就好好配合,共同把这台戏唱下去。一旦说破了,大家都没得玩了。凡事难得糊涂,就是这个道理。”

“扯吧,好好的人生哲学,活活被你扯歪了。”果果破涕为笑。

“至于今天晚上这一出,”闺蜜接着说,“开始我还真有点把握不住,摸不清到底哪门路子。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个拉板车的老大爷,是菜市场看大门的,他家就住在附近。但今天下午,我让人去他家找他,他的家人却否认了,说大爷不是他们家的。我这就纳闷了,为什么要撒谎呢?”

“为什么?”果果问。

“受人指使呗。”闺蜜说。

“为什么要指使?”果果接着问。

“现在我们来分析一下,”闺蜜说,“首先这个人肯定很了解我,或者看过我以前的视频。当初就是因为下不了台,我才跑到大山里面去的。现在又把这件事翻出来,他想干吗?”

“想干吗?”果果问。

“目的只有一个,”闺蜜说,“想置我于死地。”

“下如此狠手呀?”果果想了想,“至于吗?”

闺蜜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你猜猜,这会儿他在干吗?”

“在干吗?”果果猜不出来。

“不出意外的话,”闺蜜说,“这会儿他肯定在录制爷爷奶奶的视频,让他们讲述当初是怎么被我骗到的。”

“同时,让你狗急跳墙,还以为真有大馅饼等着呢。”果果说。

“也不知道他直播间现在怎么样了。”闺蜜说,“看样子,是要把全网的粉丝都拉过去呢。”

“等真正爆棚了,她再把视频放出来,到时候,你就彻底凉了。”果果说。

“而他呢?就摇身一变成为打假英雄了。然后接受万众粉丝的敬仰和膜拜,真正当上天王级别的大主播了。”闺蜜说。

“她这叫踩着你的尸体上路。”果果说,“那么你呢?现在岂不是在配合她?”果果说。

“我?”闺蜜又笑了,“我就顺杆爬。”

“有病吧?”果果横她,“这种杆也爬?难不成身子骨是钢筋混凝土做的?”

“放心,”闺蜜笑得更欢了,“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实在想不明白,”果果摇摇头,“你们是怎么被放出来的?难道精神病院里就没人管事吗?”

“你就别管了,”闺蜜说,“好好去替你的大哥操操心吧,人家这会儿可能还在田间地头里发愁呢。”

果果边回到卧室边想,这是干什么呢?不就是当个主播吗?倒还成了有性命之忧的事情了。

关上房门,在直播台前坐下来。想开电脑,又没动。粉丝群里早就有人在问了,今天晚上啥情况?怎么还没开播?果果看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决定不播了,明天要早起,于是向群里发了一条信息:“对不起呀,家人们,主播今天有点不舒服,就不能陪大家聊天了。家人们晚安,爱你们哟!”粉丝们都很通情达理,也不勉强,纷纷回应道:没事的,主播身体要紧,早点休息。主播是不是生病了呀?主播有沒有去看医生呀?主播多喝开水。主播好好保护自己,出门要戴口罩。果果又谢了他们,然后一头在床上躺下。

果果并没有告诉闺蜜少同学是谁,她把握不准闺蜜知道后,会是什么后果。她本想给对方再打个电话,劝她停下来,别胡闹了。大家和平共处,不要彼此伤害。但是,她会听吗?反过来说,闺蜜会听吗?果果同样把握不准。

纠结了好久,并无定论。闺蜜还在客厅里忙碌着,果果不想出去,也懒得上网,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被闹铃叫醒时,闺蜜已经走了。没有留言,也不知道她们后来怎么样了。果果想发信息问一下,但又想,什么结果,闺蜜都会告诉她的,等消息好了。

收拾好行李,拉着箱子出门。

真的好久没见过了,原来早晨的样子这么亲切,当朝阳贴在脸上,能够感受到久违的温暖,遥远的记忆仿佛也在开始复苏。走在街道上,扭头望去,看见早起的人们三三两两,有的开始在公园里锻炼了。或太极,或漫步,或独自一人,或相依相伴。在金黄色的人行道上,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甩着小手,一蹦一跳,而她们的头顶上,正是绽放的早季桂花,洋洋洒洒,随风飘散。这是一个常年被美丽围绕的城市。

一阵哀乐声,一支豪华车队。领头的一辆车,车篷敞开着,一个女人穿着孝服,举着摄像机。果果不由得站住,目送他们远去。

走进巷子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果果在一张小桌子边坐下来,喊道:“老板,给我来一碗豆浆,两个包子。”

“好嘞。”

温度刚刚好,果果喝了一大口。香,真香,多久没尝过了?这应该就是人间烟火的味道吧?

手机响了。

“你咋回事?怎么最近老关机?”

“在……上夜班,你,找我了?”

“还好吧?急死人了都!”

“你……也还好吧?”

放下手机,果果发呆。太突然了吧?这个,你个冤家啊!

果果一笑,追过去一条信息:“我去乡下了!”刚一抬头,朝马路对面看了一眼,发现一波人同样拉着行李箱,正朝她走过来。她大喊一声,顿时就笑得花枝乱颤了。

作者简介:唐黎标,至今发表各类作品400万字。作品散见于《北京文学》《文学港》《短篇小说》等刊物,曾多次被《青年文摘》《人民文摘》转载。

(责任编辑 陈增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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