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家尽枕河

2022-05-30 23:11潘小平
安徽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三河

潘小平

三河来过多次,时间最长的一次,是2013年的夏季,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是考察三河与巢湖的关系,在蒸腾的暑热中,我曾长久地停伫在丰乐河、杭埠河、小南河三水交汇处。三河的夏天,不似冬天,有朦胧的水雾缭绕,而是炎炎暑气,逼人肺腑,加上热烈的蝉鸣,是真正的酷暑。

驶过三河镇北,丰乐河上的三河大桥,就算正式进入三河的地界了。冬阳白亮亮的,树木都落尽了叶子,但树梢已泛起淡淡的绿色。三河大桥1983年1月开工,1984年10月竣工,总造价190万元,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吓人的数字。全桥11孔,路河主桥单跨30米,引桥7孔,单跨16米,桥身全长2.5 公里左右。一直到1990年代中期,三河大桥还是合肥地区桥身最长、标准最高的预应力钢筋混凝土T型梁公路桥。

那座被岁月漫过的双港桥,应该就在这附近,新中国刚成立那几年,人们在镇北的丰乐河上,还能看见那座俗称“双眼”的桥。据说最早是一座石桥,两拱。有一年的汛期,从上游漂下来两个大草垛,不知怎么就将桥眼堵住,桥身就被大水冲垮了。1936年,三河镇工商界筹资,在原址上建了一座浮桥,以趸船铁链相连,上铺木板以行人,1938年日军占领三河,将浮桥拆除了。1940年,三河商会筹资,购买了一批船舶,重建浮桥,中间可以撑开通航,据说渡江战役,解放大军走的就是这座桥。

1954年发大水,浮桥也被冲走,此后不复再建,现在我们只能从肥西县志中,知道三河镇北的丰乐河上,曾经有一座名为“双港”的老桥。

时光流转,岁月不居,很多陈年旧事,都没有人知道了。

三河既然古称“鹊尾”“鹊渚镇”,说明成街成镇的时间很早。古三河的中心区域,位于今天的小南河两岸,根据巢湖西岸地质和地貌的演变,三河古街原为巢湖西岸,因几千年来,入湖口水域的泥沙逐年淤积,加上三河周围的河湖滩地兴筑圩田,绵延数十里,巢湖西岸不断东移,遂成今日之格局。但现存的大部分古街、古宅、古桥、古寺,应该是清咸丰年间,太平军青年将领蓝成春“三河造城”后所建,逐渐固定成今天的规模。蓝成春因太平军“三河大捷”而得封“端王”,关于他以及太平军与曾国藩湘军的三河一战,我们在后面会有专章介绍。

现在我们进到了镇内,在小南河边上停留。相比较丰乐河与杭埠河,小南河对于三河镇,更加本质,更加深入,如同三河的血脉。

是因为环绕,是的,整个三河镇:三河的街区、楼宇、桥梁、商铺、人家,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被小南河所环绕。丰乐河与杭埠河,都是在三河镇外兜兜转转,只有小南河深入到了三河镇的每一条街巷,每一户人家。进入三河之后,耳边萦绕的淙淙水声,身边缭绕的氤氲水汽,无不是小南河所赋予;烟火人家,婷婷岸柳,也都为小南河所映照。历史上,小南河两岸是三河最为繁华的地段,沿河白墙黑瓦,人烟密集,茶楼酒肆,市声喧嚣。所以虽只有短短的2.9公里的流程,小南河仍然有资格,被称为三河镇的母亲河。

小南河最早名“南河”,得名于“南湖”。唐宋时期,今巢南圩区一带淤积成滩,经次第凿圩,下半部分凹陷成内湖,因位于巢湖之南,呼作“南湖”。后来筑圩疏渠,渠水成流,于是“南湖”衍变成“南河”。至于三河以下,“又东南十五里至南河镇,又东五里至横沟,归巢湖”,嘉庆《合肥县志·山水志》中记载的这条水路,即为南河。

由此可见,古代三河之水是从南河流入巢湖的,但河道弯曲向南,不易泄洪,后来开了新河,令河水直流向东入湖。1976年之前的小南河,曾是三河至白山航运入巢湖的捷径;光绪九年之前,南河更是三河及舒城、合肥广大地区下巢湖入长江的唯一航道,这才有“装不尽的双河,买不尽的三河”之说。六安市双河镇,是一个有着300多年历史的古镇,东与舒城县接壤,东北与肥西县接壤,丰乐河三条支流在镇内交汇,是重要的粮食集散地,其作用和地位与三河相仿佛。晚清时期,小南河成为一条重要的漕运通道,因此,李鸿章家族才在庐江县同大镇广置田产,并于镇内建“墩子仓”和“成德仓”以储米谷。

三河街与同大镇,仅一桥之隔。

三河原是巢湖中的一个高洲,古街区原为古巢湖的西岸,地面高程相对较高。而镇区内的地势西高东低,冲圩相间,即便是屋宇连绵,烟火万家,也仍能感到丘陵的跌宕起伏。三河古街区内的绝对高程即“黄海高程”,在9.1~11.6米,约占三河镇辖区面积的20%;圩区内的绝对高程在6.0~7.0米,约占辖区面积的75%左右。而三河的土质,属于典型的河流冲积物下的黄土,绵密如纱,土壤肥沃。

三河的历史,大致可以分为上古、中古和近代三个时期:上古春秋时期,以吴头楚尾成为咽喉战略要地;中古两宋时期,江淮圩田得以集中开垦,农业高度发展;近代清末民初时期,以“買不尽的三河”而成巢湖西南的商贸重镇。

新建的三河游客中心十分阔大,后面就是与小南河相连的护城河。有一个游船码头,当然是新建的,但也可能是古码头旧址。游客在这里上船,可以环游三河。最早的时候,撑船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身穿蓝印花的斜襟布衫,一边划船一边给游客唱庐剧,这样的情景还被拍成电视,上过安徽电视台。现在鸟枪换炮,小划子换成了漂亮的游船,蓝花布衫的少女,也都进城去了。仙归桥也是后建的,下去就是古西街,过了这座桥,就算正式进入旅游意义上的三河景区。

两边都是仿古建筑,还没有经过岁月的浸染。

2021年2月2日上午,在三河镇“外宣办”主任左勇的带领下,我们先是来到小南河边的李鸿章仓房,却发现所有的库房粮仓都已荡然无存,仅剩下一道残断的矮墙。老鸹兀立在冬季的树上,警惕地向外张望。同大圩土地肥沃,盛产稻米,被认为是巢湖西南最大的“圩仓”;而三河镇“枝津回互,万艘可藏”,运输方便,最值得李氏家族在此置田建仓。旧时的一般田地,都是“跟斗田”,即一亩地出产150斤左右的稻米,而同大圩却是“双收稻”,一亩田能收200斤。这是因为同大圩地壮土沃,冲击沙壤肥腴。当年李鸿章办团练,来到同大圩,看到良田万顷,稻浪如金,于是将地名“黄道”改为“黄稻”,以名实相副。太平军与清军的“三河之战”,主战场就在同大圩,而双方交战的目的,也是为了争夺“圩仓”,以保障粮饷。

旧时所谓的李鸿章仓房,其实多为李氏家族的产业,并不为李鸿章一房所独占。李鸿章发迹之后,李氏六兄弟在家乡大规模购置土地,据曾经的李府管事唐凌辉言,最鼎盛时期,李氏家族有田产257万亩。李氏采取“万亩建仓”的办法管理田产,仅在合肥、芜湖、肥西、无为、六安、霍山、庐江、舒城等地建立的“李氏仓房”,就多达48处。2015年夏,我曾到过肥东县梁宇店的“北兆仓”,据传是李鸿章六弟李昭庆的产业,原为五进青砖大瓦房,硬山式顶砖木结构,每进十一间,但已破败不堪,触目所见,狐兔出没,衰草残阳,令人顿生慨叹。

三河的街道,多以青石或碎石铺就,斑斑驳驳,高低错落,经千年风吹雨打,人行车碾,十分光洁。又因了岁月的浸漫,泛出悠远的光泽,青玉一般。桥也是一样,就连小南河两岸的垂柳,也都饱经沧桑的样子。而镇内的古门当、古户对、古门、古墙、古街巷,也无不诠释着三河的古老。

我们现在,就走在古老的桥上和街上,陪同的左勇主任一路走,一路指指点点:哪是老邮局,哪是老粮站,哪是“泰丰源”,哪是老书店,哪是老剧场。早在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三河西街上就设有三河邮局。1934年,三河邮局有徒步投递线路7条,即三河至合肥、寿县、舒城、巢县、庐江县城及盛桥、上派河等地。1950年,肥西邮电局始划邮路和农村投递线路,上派至三河邮运员2人,一人上午6时由三河局出发,步行经神灵沟、苏小店、刘河集到上派;一人上午6时由上派出发,经程店、严店、丰乐河、神灵沟,到三河局。至少在1985年,三河仍是肥西7个邮电支局之一,而肥西县的其他乡镇,都是邮电所或是邮政代办所。

也是早在1930年8月,三河就开始通电话了。当时用的是铁质单线,虽说只有5门总机,没有单机,打电话要到邮局总机房,但当时周边广大的乡镇,尚不知电话为何物。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知道,那一时期的三河,有多么繁华和时髦。

夜幕降下来了,三河的所有街巷,无不灯火辉煌,霓虹闪烁。今天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直到1978年,三河才有路灯,一共8盏,白炽灯泡。白天的时候,我们去了三河文化馆,它的前身是民国时期的三河民众教育馆,原在一座老城隍庙里,1949年改为人民教育馆,迁到了西街的商会,后来又迁到了东街的张公馆,因此这间文化馆的历史,也很古老。光绪年间,三河就有名为“大文堂”的书铺,店主名叫李永鉴。继“大文堂”之后,还有华庆、同文、文林社、汪忆中、朱同兴、时代等多家私人书店。文化最能反映一座城镇繁华的程度。1947年后,刘汉生、吕诚之、汪念慈三人合办“合众书店”,经营图书和中小学课本。1949年,新华书店三河支店就是在这个基础上筹建,比别的乡镇都早。

而三河现代意义的学校教育,始于1913年,民国二年,在三河镇河南“李忠武公祠”,创办了合肥南乡高等小学堂,招收四、五、六年级各1班,学生共180人。1939年10月,由三河镇商会潘复生等人倡议,由各工商户、各氏族捐款捐产,创办私立肥南初级中学(即今三河中学)。校长高又青,安徽文学院前院长,著名作家、诗人刘祖慈,即毕业于这所中学。这也是肥西最早的两所中学之一,另外一所是聚星乡在旧时聚星书院基础上,创建的肥西初级中学,即今聚星中学。

因此三河的古老中混和着时尚,传统中闪耀着新潮。

在三河历史上最繁华的古西街,商铺的门头上都挂着四方形的油纸灯笼,灯笼上均写有李、王、钱、刘等姓氏,以及“天水郡”“三槐堂”“四知堂”等等堂号或郡望。这是旧时的情景再现,为今日旅游之需要。锤糖铺、米酒铺、铜器铺、酱菜铺之间,间或有奶茶店、蛋糕房、时装店出现,店员都很年轻、时尚,穿着都很光鲜。也不像旧时的店铺学徒,规规矩矩地站着,不苟言笑。他们嘻嘻哈哈,哼着最新的流行歌曲,有的小姑娘的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但在旧社会,站柜台是有规矩的,老板要求“凛神而立,笑脸迎客”,忌讳坐伏或是趴在柜台上。所以旧时的三河街上,流传有这么一句順口溜:“前生打老子骂娘,今生罚站店堂,冬天不能烤火,夏天不能乘凉。”

三河是水码头,因此无大姓,尤其是抗战时期,三河相对安宁,芜湖、南京、合肥等沦陷区的有钱人为避战乱,纷纷聚于三河,人口高达七八万之众,日夜开市,形成畸形的“一时繁华”。由此也形成了集徽、川、淮、扬之大成的“三河口味”,直到今天,“吃在三河”仍是三河旅游对外宣传一个诱人的口号。

今日小南河,原为杭埠河古道,1976年裁弯取直。小南河的上游是龙河口,下来之后穿镇而过,据左勇主任说,他小时候,三河经常发大水,老街尽在水中央。记得那时,每年夏天都要打坝子,但坝子不是三河人在打,而是庐江县过来的人在打,因为三河镇往下走就是庐江县,“三十六圩,圩连圩”,淹了可不得了。

所以一到阳历6月天,家家户户都把门板拆下来,横插在街道两边,以防止家中进水,从街东头,一直打到街西头。所谓“圩田好做,五月难过”,说的就是这个时候。因为合肥地区从农历五月,开始进入多雨季节,即使是平水年份,也经常发生洪涝灾害。据《肥西县水利志》记载,古三河水灾几乎年年不断。建国以后,虽经各级政府年年大抓水利建设,但水灾仍时有发生。1949—1991年期间,发生严重水灾12起,分别为1954、1956、1962、1964、1969、1974、1975、1980、1981、1983、1984、1991年。从损失程度来看,1954、1969和1991年水灾,对三河镇的破坏性最大。

但再大的水,最多一个月,也就退下去了。

三河的街市,主要分布在杭埠河口的南北两岸。1969年备战备荒,全国大挖防空洞时,三河很多地方在地下数米深处,发现古街道遗址,如青石板路,完整的灶台等。为防水患的侵扰,三河地基不断增高,但虽历经演变,街市一直在原址筑建,“鹊渚”的古名,也保留下来了。

三河历史街区的基本格局,是以鱼骨形道路系统为骨架的街市,岸上,五里长街,百铺相连;水上,桅帆林立,樯橹穿行;前门店铺,后门码头,临水建房,街市相连,河湖相通,渠塘纵横,溪流环绕。三河历史上,曾有过“十街二十六巷”,“十街”除有东街、西街、南街、中街外,南大街还有上横街和下横街,此外还有仁里街、菜市街、米市街和新街,这还不算三河大战毁掉的三条街:二龙街、太平街和尚仁街,其中“二龙街”最为一时之噪。今天我们从地图上知道,二龙街位于小南河的南端,习惯上称为三河东头,长约250米,宽只有3米,是三河最古老的商街,历经唐、宋、元、明、清数代,可惜了。三河更为繁复的是“二十六巷”:西街有人民巷、清水巷、乔三巷、合众巷;中街有大、小毛竹巷、专卖巷、沿河西巷、百货巷、书店巷;东街有广场巷、小南门巷、曹家巷、同仁堂巷、万年巷、大王庙巷、沿河东巷、牛行巷、太平巷;南街有一人巷、八扇巷、洪大巷、假山巷、三闸巷、永安巷、棉织巷等等,最能呈现三河“外环两岸,中峙三州”的独特地貌。

当然,这些历史街区,今天也大都淹没于历史的烟尘之中了。

生活每天都在变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将过往的一切淹没。从游人如织,市声十丈的小南街过来,我们进入老西街废弃的一段,老码头当然是看不见了,但也是1980年代后期才弃用的,还有些许的痕迹可以寻找。1985年大桥刚建成时,还有人从这里摆渡,后来人就越来越少了。而在这之前,进出三河必先从老码头乘船,渡到丰乐河对岸,然后或旱路或水路,才能离开三河。

河北大街位于小南河的北岸,北至丰乐河,南至杭埠河,全长2900米,成街成市约2500米,号称“五里长街”,包括“十街”中的东街、中街和西街。晚清四川总督刘秉璋的老宅,位于中街之上,号称“刘大房”,新中国成立后被拆除,是一座走马转心楼建筑,在三河乃至整个江淮地区都堪称一流。直隶总督李鸿章家族的李氏仓房、广西巡抚潘鼎新的潘大房、湖南提督周盛波、周盛传兄弟的周家当铺,浙江布政使李续宾的李忠武祠等等;三河的几大商号:中和祥、凌宝太、吴恒隆、蔡同兴、陈有记、聚和楼等等,新中国成立后不是拆除就是改建,只有国民党陆军总司令孙立人的故居,算是保存完好。历史上,三河的名门大宅多坐落于此,是三河的精华所在,四周有护城河和古城墙围绕。

河北大街的东街、西街,特别是河南岸的南大街,由于地段没有中街好,反而较为完整地保留下来了。特别是南大街长100米被称为“上横街”的一段,1984年修复后,黛瓦斗式清水墙,画梁雕柱,平门格扇,雕花绕窗,青石板路,基本再现了明清时期三河的建筑风格。

说话就来到了“古西街”上,当然,一听就知道,这是一个旅游概念。古西街长500多米,曾是三河历史上最为繁华的街市,青石铺路,两边是青砖小瓦,飞檐高翘的防火墙。大桥通车以后,码头一带就随之衰落了,但一直到1990年代,西街的这一段,两边也还都有铺面存在,是一半岸上、一半水上的临河建筑。三河历史上有名的天然楼、吴恒兴等等,都在这个位置上。

左勇的祖上是三河人,从小在码头上长大,是扫米大军中的一员。今天小南河羽扇厂的位置,是旧时的老码头,所有的粮行、商行都在这一带,都是前门为市,后门为港。从码头上来,穿过米仓和盐仓,可以直接来到前面的街市,孩子们成群结队,拿把小扫帚,在码头和街道上扫撒落的大米,其阵势极为壮阔。

左勇说在他小时候,河道还很宽,河上泊满了粮船,是大帆船,感觉大得不得了。其实现在想来,也就是一百来吨,但在孩子眼里,却是十分庞大的存在。1991年发大水之后,镇上组织人力,把小南河河床给填实了。当时的设想,是在填埋压实的小南河故道上,建一条2公里长的商业街,发展商贸。2000年,镇“两委”从苏南考察回来,对三河做了重新定位,决定重点发展旅游。三河上游是大别山区,边上就是省会合肥,三面环水是三河的最大特色,也是上天赋予三河最大的资源禀赋。借鉴江南水乡旅游的经验,镇里决定把小南河河道重新挖开,打造水乡旅游。是从外面请来的施工队,挖掘机、翻斗车等大型机械轰轰隆隆地开进来,干了好几个月。据说一共花了9500万元,但那时候政府没有钱,最后是给施工队打了白条。

小南河重新挖开后,2001年,正式喊出了“灾后十年看三河”的口号,这才有了今日之三河。

途中路过三河老搬运站,据说是新中国成立后镇上最大的企业。当时所有的物资:粮食布匹、机器设备、建筑材料、日用百货,都要依靠人力,从船上搬运下来,所以职工众多。长长的跳板,颤颤悠悠,码头工人打着号子,连干带唱,日夜不歇。现在这里是镇第三小学的校园,墙上写着“至诚、至善、至辨、至孝”的校训,因为在疫情封控期间,校园里空无一人。

顺小南河往东,接丰乐河,一路都是水码头的痕迹。快到路尽头时,出现了“小南河北闸泵站”的牌子,因是青砖小瓦马头墙的建筑风格,十分幽雅。迎面就是高高的防洪墙,西边是静悄悄的三河中学。正在进行防洪墙加高工程,看见有人走过来,施工单位的人慌忙迎上来,把我们拦住。

防洪墙是1991年大水之后修建的。1991夏季,进入农历5月后,江淮地区暴雨、大暴雨、特大暴雨连续不断。尤其是6月下旬至7月上旬,短短十几天时间,降雨量达640毫米,相当于正常年份总降雨量的60%以上。丰乐河、杭埠河上游相继发生山洪,洪水如奔腾的野马,向下游三河逼近。而受到巢湖高水位的顶托,7月上旬丰乐河三河水位超过13米,几天后突破14米。三河西段的防洪墙告急,中段的杨婆圩告急,东段的新圩全线告急。7月11日下午,庐江县同大镇新圩堤宣告失守,短短23分钟内,千年古镇汪洋一片,水深处最高达到6米。

因为2020年夏季的大水,漫过了13米高的防洪墙,所以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高1米。

这样,我们只得从防洪墙边的街口,转入一条小巷。左勇主任笑着说,知道吗,这就是小月埂。我站下脚来,想了想,恍然大悟。三河历史上最有名的“十大舍不得”里,就有“舍不得小月埂上的拉拉拽拽”,十分醒目。“十大舍不得”里,大都是吃吃喝喝,唯有小月埂,關乎风情和风月。三河民歌《扇子底下看情人》:“十八岁大姐哎路中行,洋伞不打喽扇遮荫,我晓得喽,扇子底下喽看情人。”想来这样的曲调,就是在小月埂上吟唱。三河是水陆码头,市面繁华,士绅商贾云集,浮浪子弟免不了寻花问柳,行旅客商也免不了宿娼嫖妓。但我想除此之外,小月埂上,应当还有青年男女的眉目传情和劳动人民的两情相悦。船工和脚工、贩夫和走卒,在劳作了一天之后,来到小月埂上,和街两边红裤绿袄的小娘子“拉拉拽拽”,不是很富有生活的情调吗?

“埂”是沿河而建的堤坝,原先都是青石板,1990年代改成水泥路。2001年之前,三河曾打算把所有的老街道,都拆除重建,后来提出了发展旅游,一些老街巷才侥幸保留下来了。

这里是真正的老码头一带,典型的前市后港的沿河建筑。不过墙上都写着大大的“已征”字样,大大的红字,望之灼人眼目。家家都关门闭户,整条街巷寂无一人。老码头和老渡口,都已不复存在,唯丰乐河水一如既往,在一侧静静地流淌。

又拐入一条小街,据说仍属于古西街,新粉不久的白墙,也是家家关门闭户。不像是新建筑,但也不是老建筑,偶见四开或八开的铺面,是老街市的遗留。原先它是一条多么繁嚣的街道啊,随着老码头的废弃,它无可挽回地衰落了。老年人住住还行,毕竟住了一辈子了,还有的是几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一点一滴,一粥一饭,都长在了这条街上,长在了生命中。但年轻人不行,你凭什么让他们远离外面的世界?知道三河之外,这个世界有多精彩吗!

三河传统的临街建筑,以前店后宅、前店中坊后宅、下店上宅、坊宅混合等四种形式为主,极富中国古代汉族集聚地生产、生活、生态的科学性和实用性。都是木架与砖石混合式结构,青砖小瓦、挑檐、垛墙、镂窗,檐下施斜撑、垂花柱、浅浅的出檐,美极了。由于洪水多发,三河的山墙多竖有立柱,所谓“排山排柱”,历来发大水,砖墙倒了,房子都不倒,是因为立柱间横向的穿横连接。街面都是一庹多宽,大约2米,旧时,可以错开两张架子车。

确实也不适合如今的发展,落后于日新月异的生活。所以它们的身上,全都写上了大大的“已征”字样,很快就要被拆除。能听见远处的工地上,机器的轟鸣声,第三小学后面的操场上,有孩子在拍球。三河常住人口三四万,流动人口三四万,每天除了络绎不绝的游客外,还有从庐江和舒城过来的客商,从东边进入东街。原先三河的人口,主要集中在不到3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现在扩大到了7平方公里左右。1990年代后期新建的镇政府、游客中心等等,原先都是农田,什么叫沧海桑田?看一看三河的变化,就知道了。

从“古西街”走回来,径直走上小南河上的民生桥。这是2019年新建的,三河新建的桥梁还有很多。到处是停车坪、停车位、草坪和柏油路,女贞、石楠、香樟树,还有很多城市绿化意义的花木葱茏其间,三河已是现代意义上的三河。

路过新开发的生活小区“上河城”,四层,徽派民居风格。“望月阁”下,有隐约的捶衣声传来,走了一个上午,原来还没有走出小南河两岸。不过这就要进入老居民区了,这一带统称南街,过了小南河,两边都是密集的街市和人家,因为临水而居,家家户户都洁净如洗。三河第二小学,藏在小巷深处,是一片老房子,大门紧锁。

太阳薄得很,水汽和雾气仍然不散,虽出了太阳,阳光却不似平原那么通透。当年三河街上首屈一指的文化单位“三河电影院”,出租给了一个什么私人家具厂,门前破破烂烂,堆满了杂物。一位左姓老职工走出来,一边回忆昨日的辉煌,一边感叹今日的破败,这么多年来,电影院的五六个老职工,都是自己掏钱买保险:“退休就好了,退休就有退休工资了。”他一遍遍重复着:“说话就老了,还求什么?不求什么了!”

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到底也没说出什么来。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给很多人带来希望,也碾碎了很多人的生活。终于来到了著名的“三县桥”上,这座当地人口中的“石头大桥”,每块青石上都有卯榫,工艺十分精湛坚固。在徽州渔梁坝,我也曾见到过这种工艺,上下层之间有竖石插钉,各条石之间采用石销,是所谓的“纳锭于凿”的古老技艺,今天,大约已经失传了。

游人渐渐多了起来,商铺店面也渐渐多了起来,所有的门市都已开张,三河的上空,弥漫了三河的味道。

责任编辑 黄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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