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寻常、絮叨中见深长意味

2022-05-30 23:11陈振华
安徽文学 2022年9期
关键词:卡佛流水账立志

陈振华

曹多勇是我熟悉的作家,从1989年开始发表作品,从事小说创作30余载,“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拔”,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尤其是他的淮河书写《大河湾》《寻父记》《淮水谣》及一系列中短篇小说深度勘察淮河两岸人的生存状态和心灵图谱,多维洞悉了历史迁延中的“变”与“不变”。短篇小说《夏立志》也属于广义的淮水系列,写个体“人”的命运、困惑与追求,于“泼烦”的日子中发现人性的幽微与丰富。

曹多勇在访谈中谈到他喜欢读雷德蒙·卡佛的小说,我想,作家在叙述上受到卡佛很大的影响。卡佛的小说譬如《我打电话的地方》《大教堂》,采用的是叙述者和小说中的人物平起平坐的写法,故事或生活平淡无奇,但在故事深處,却能够“让被生活淹没的浮出来”。循此路径,我们就能够找到破解小说《夏立志》的密码,才能体会小说在寻常、絮叨甚至啰嗦的叙事背后,作家想要表达的深长意味。

《夏立志》里的主人公就是夏立志,很明显这篇小说以小公务员作为叙事的核心。小说中叙述者“我”是作家,当然从实际情形看,确实有作家曹多勇本人的影子,但作为读者的我们不能简单将小说人物和作家划等号,毕竟小说是虚构文体。这篇小说就是类似于卡佛的叙述,流水账一般,通过“我”的视角,讲述“我”回淮南和夏立志交往的种种情状,将夏立志近几十年的生活轨迹和命途遭际带入读者的阅读视野中。小说中“我”的生命选择和生存状貌与夏立志构成对比,或者说构成一种参照的镜像,彼此从对方的生活境况中能反观自身。“我”选择了从事文学写作的道路,多年来一直坚持创作,收获还算不错,人生的境遇也因之得以改变,从煤矿城市淮南调任省里做专职作家。而原来在文字功夫和风光上盖过“我”的夏立志却选择了弃文从政。然而,夏立志郁郁不得志,多年的官场经营却收效甚微,在老大落拓之际不知是被动地派往洼地村扶贫还是自己主动请缨,但无论哪种,都是为了冲副县级岗位做最后一搏。

小说通过许多情节和细部耐心地展示夏立志生活和工作的种种。比如爬山后和“我”遇见,“我”带着职业敏感想了解他近些年的生活和乡村扶贫的真实情况,欲去他家私聊,他却借故婉拒了“我”的想法,结果“我们”到了他的办公室,但办公室聊天只能公聊,没有私聊的情境,只能限于表面或客套。小说随后转入追忆,追述夏立志大学毕业遵从父母的意愿回淮南教书,后煤矿中学不景气转考了公务员。小说又讲述他为“我”家修程控电话、找朋友帮“我”组装电脑、“我”妻子和他妻子之间的交往以及她们之间对老公的比较,还有夏立志买大排量车的虚荣心理等。回忆性的讲述结束之后,小说回到当下,“我”想到夏立志扶贫点了解情况的设想被拒绝,不久“我”便回到了省城,但突然有一天,夏立志约“我”去他扶贫的乡村体验生活。小说通过很多细节逐层铺垫,这个时候的夏立志可能已经转变“志向”,已经厌倦了官场的追逐而有点真心归隐田园了。结尾是悬置式的,对于夏立志态度的转变,“我”无法确定其内心的真伪,这才是小说的艺术。小说通篇从叙述上看,就是写夏立志寻常的生活,寻常的人生,叙述几乎是流水账式的,对“我”和他交往的二三事絮絮叨叨地讲述。文本完全是生活化的叙述,没有传奇的故事,没有紧张的情节,没有戏剧性的冲突,没有人生的大悲大喜和命运的跌宕起伏。在我看来,这是作家刻意为之,这是向大师卡佛致敬,同时也符合作家自己的写作心性和审美追求。叙述中,极为生活化的叙述就像“化骨绵掌”,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各种生活日常间写出了人生复杂的况味,于平淡中见出深邃的意蕴,这唯有老到的作家,对生活有独特理解的作家,对艺术有自己追求的作家才能臻于这种境界。

与这种生活化的、流水账式的叙述相匹配,这篇小说的语言也是极其普通且生活化的,好像没有经过艺术的加工与提炼。“卡佛说,无论在诗歌还是在小说里,用普通但准确的语言,去写普通的事物,并赋予这些普通的事物以广阔而惊人的力量,这是可以做到的。”《夏立志》就是这样的小说,作家在看似不经意的叙述中,洞悉了人性的幽秘,所使用的语言就是普通的生活语言。正是这种普通的生活化语言才建构起小说主人公的真实生活情境、生活现场与心理场景。小说还使用了很多江淮地区的方言,比如“薅秧”“行人插秧”等,如果离开了方言环境,外地的读者就很难听懂,但在我们却是那么熟悉和亲切。大江健三郎曾言:“我们应该想起托多洛夫的各个文体存在于语言当中,并不是存在于使用者的心中的这一原则。”确实,这种生活化的语言建构了曹多勇小说的审美面貌和适合他的叙述文体。读这篇小说,就好像曹多勇站在我的面前,声情并茂地向我讲述他故交的经历和故事。这部小说显然不是只满足于生活化的叙事,而是有更深的追求。就本篇而言,夏立志的从政追求是否符合其原初的心性?他在最后晋升无望之后,返回扶贫点究竟是无奈还是对生命追寻的幡然醒悟?扶贫点的扶贫工作对夏立志的内心世界有无真正的触动?从小说的结尾看,是开放的,似乎不确定,但扶贫攻坚转为乡村振兴,夏立志个人要求留在洼地村,并且写了很多深有感触的扶贫诗歌,这些诗歌是走心的,将自己的身心融入了乡村大地,融入了扶贫和乡村振兴伟业,不再是刚到洼地村的难以融入或政治功利目的,其间的转变意味深长。小说不到一万字的篇幅完成了一个人心灵蜕变的书写,真实、细腻、扎实,从艺术完成度而言,是成功的作品。

苏童曾说:“我之所以喜爱雷德蒙·卡佛,完全是因为佩服他对现代普通人生活不凡的洞察力和平等细腻的观察态度,也因为他的同情心与文风一样毫不矫饰。”曹多勇就是这样一位卡佛式的作家,他写淮河,写他的精神飞地大湾村,写平凡、充满烟火气息的人世间、写各种生活的况味,深入生活的肌理,以同情、理解的眼光注视普通人的命运,其质朴的文风,其寻常、生活化的叙事背后总有深意存焉。

责任编辑 黄月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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