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晒谁幸福

优洋

春节刚过，小金村来了位大学生村干部叫杜江。小伙子年轻，思路敏捷，来村里不久，就弄了个“晒院子”的比赛。活动主要以各家各户门前的院子为评比对象，晒晒谁家的院子干净、整洁、美观、大方……

活动一公布，就得到了村民的积极响应。原本在自家院子里种个花修个草，很平常的事，现在竟然能参加比赛，还能晒到网上，让更多的人参与点评。有这样的好机会，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想一显身手。尤其是那些退休在家的种花爱好者，都施展出浑身本领，把自家的院子收拾得像花园似的。

比赛活动分四次，每季评选一次。评委会组长由杜江担任，其他六位评委由村民委员会推荐，经评委会对每家实地现场打分，最后得出名次。

一眨眼到了三月底，杜江带着几个评委挨家挨户仔细参观了一遍，第一轮结果很快出炉了，得分最高的是小金村东区103号许大爷家。评委会在推荐词中写道：东区103号院子不大，但院内干净整洁，种满了各类花草，墙角的桂花树上还挂着鸟笼，可谓是鸟语花香，四季如春，坐在院内顿感幸福满满……

而这次评比得分倒数第一的竟是许大爷的邻居，住在隔壁105号的高大伯家。评委会的评语是这样写的：东区105号，院子挺大却空洞无物，墙边的鱼缸是干的，树上的鸟笼门开着，地上的花盆是空的……

这太讽刺了，高大伯看到评语，脸都气白了，差点将手里的酒杯摔个粉碎。他心想，我和许老头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斗了几十年，从来没输过，这次竟败得这么惨！他心里越想越恼火，恨不得马上找许大爷决斗一场。

年轻时，高大伯和许大爷就住在一个村，两人像两头犟牛，你不让我我不怕你，总是你挑担我扛包、你种地我耕田、你造房我翻屋地对着干，这样一犟就是几十年。改革开放后，许大爷进了镇环卫所，成为一名绿化工人；高大伯却顺应潮流，开了公司当起了老板，所以高大伯一直认为他比许大爷高出一头。前几年村里拆迁，两家又阴差阳错地成了邻居，一个是103，一个是105，可高大伯却从来没把许大爷当回事。如今，许大爷退休在家，每天闲不住，不是种花就是修树，把门前的小院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四季常青。而高大伯也早就把生意让给儿子做了，自己啥事不管，不是和朋友小聚就是在麻将桌上修长城，日子过得优哉游哉。眼看人像吹了气的皮球越来越胖，三高也跟着逐渐上升，高大伯自己无所谓，可把儿子高明愁得头发都抓光了。

这么多年来，高大伯一直高高在上，没想到这次竟败在几盆花花草草上，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窝囊气。犹豫半天他拨通了儿子高明的电话：“阿明，晚上回来一趟，我有事和你商量。”

高明以前是名中学教师，十年前因老爸一再要求，才不得已辞职继承父业做起了老板。但高明天资聪慧，情商极高，辞职不久，他就把公司的业务重新整合了一遍。如今十年过去，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可最让他操心的却是家里这个不肯消停的“老顽童”。眼看着父亲的年龄一年比一年大，而他的生活习惯却仍和年轻时一样：喝酒、打麻将、吃夜宵……就是年轻人也受不了长期这样折腾。今天突然接到老爸的电话，听声音好像很不高兴，高明不敢耽搁，一下班就往家里赶。

一见儿子回来，高大伯似有满腹的牢骚，指着门口的院子说：“阿明，你去问问你那个愣头青学生，他到村里不抓经济，不抓生产，搞什么‘晒院子比赛，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听老爸这么说，高明已猜到了八九分，便劝慰道：“爸，现在生活都讲究质量，不仅要吃饱穿暖，还要舒适的宜居环境，杜江的‘晒院子活动是很受大家欢迎的。”

高大伯不服，吼道：“什么宜居不宜居，我不种树不养花，日子不照样过得开开心心的。”

“爸，你别生气。其实每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只要自己觉得开心就好。”高明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爸，你叫我回来有什么事吗？”

高明这么一问，提醒了高大伯，他一拍大腿说：“看，都把我气糊涂了！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于是，高大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他说他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对于种草养花都不陌生，只不过平时没把它当回事。现在，既然村里搞活动，那他不能落后，最起码不能输给许老头。这第一轮他大意了，好在今年还有三次机会，所以他一定要赶上去。高大伯让高明给他拉一车绿植回来……

看老爸一副不服输的样子，高明暗暗叫好，心想看来这次有戏了，于是他假惺惺地劝道：“爸，这种花锄草的事儿不适合你，你也用不着和许大爷一般见识。”

不想高明越劝，高大伯越来劲，他一本正经地说：“阿明，老爸这辈子还没输过，不就是种几盆花吗？要是许老头种十盆，老爸就要种二十盆。”

“好好好！”见老爸铁了心，高明只好顺水推舟，“如果你不怕吃苦，明天我就给你买花苗去。”

第二天，高明果然叫人送来了一批花卉。高大伯一瞧可乐坏了，这些花卉五颜六色，鲜艳夺目，水灵灵的像孩子一样特别可爱。其中有一对一模一样的陶瓷花盆，花盆边上画着几朵梅花，盆里种着两株含苞待放的月季花，像一对孪生姐妹似的讨人喜欢。高大伯拿出手机，“咔嚓咔嚓”拍了两张照片存在手机里。谁知，手机刚一“咔嚓”，就听有人喊：“老高你好！”

高大伯抬头看看，院子里没有人，正奇怪着，忽然又传来一声喊话：“老高你好！”这下，高大伯听清楚了，声音是在围墙的角落里传来的。他仔细一看，禁不住“哈哈”笑出声来，原来墙角边放着一只鸟笼，笼子里有一只鸚鹉在冲他叫唤。

第一次看见会说话的鹦鹉，高大伯乐得眉飞色舞，心想儿子真细心，不仅送来了花，还买了鹦鹉，这样自家的院子里也是鸟语花香，一点不比许老头家差了。高大伯只是不明白，这鹦鹉怎么知道他姓高的？正疑惑呢，忽听背后有人敲门：“老高，抓紧走，要迟到了。”高大伯回头一看，门外站着麻友老汤，才想起今天有饭局。

但此刻高大伯正兴奋着，一把将老汤拉进院子，指着地上的花和鸟介绍道：“老汤，你看，这是我儿子给我买的，这花多水灵，这鸟还会说话……”说着，高大伯又逗鹦鹉说话，把老汤急得直埋怨：“老高，你啥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

晚上，高大伯喝高了，摇摇晃晃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呼呼大睡。等早上醒来去院子里一瞧，才发现昨天那些花和鸟都不翼而飞了。高大伯一喝多就断片，他站在院子里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昨天出门时有没有锁门。家里只有儿子有钥匙，他只好硬着头皮拨通了儿子的手机，谁知电话刚接通，儿子就气呼呼地说：“爸，你怎么又去喝酒了？我昨天要是回去晚了，那些花都要晒干了，那只鹦鹉恐怕也要饿死了……”

被儿子一顿埋怨，高大伯羞得面红耳赤，还好花和鸟没有丢，要不然真的丢人丢大了！高明说老爸不戒掉喝酒打麻将，以后就别再提和许大爷晒院子的事儿……高大伯想了想，喝了几十年的酒，哪能说戒就戒的。看来只好把晒院子的事儿先放一放，等以后找机会再和许老头一决高低。

就这样，第二个季度的晒院子比赛，又毫无悬念地让许大爷得了冠军。

这天早上，高大伯刚起床，老汤就心急火燎地来找他。老汤掏出手机，点开微信群，指着里边的照片问高大伯：“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是村里的微信群，杜江把这次晒院子的照片都发了出来，高大伯看着看着便觉得不对劲，发现许大爷家的照片非常眼熟，特别是有一对陶瓷花盆，还有盆边上的梅花和盆中的月季花……里边还有一段视频，点开视频，是一只鹦鹉在学舌，那声音特别清脆：“老高你好……”

看到这儿，老汤气愤不已，大着嗓门嚷道：“这许老头，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背地里干出这种下三烂的勾当，偷别人家的花鸟参赛，我们马上报警……”谁知，老汤刚说出报警两字，就“哎呀”一声倒了下去，把高大伯吓得两腿发软，赶紧拿出手机拨通了120。

老汤有高血压，刚才一激动，血压就直往上升，幸亏抢救及时并无大碍。可是，高大伯却吓得不轻，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冷静后，高大伯没有报警，而是找到杜江，要村里给个说法。杜江闻言也觉得事情严重，就和高大伯一起来到许大爷家，结果许大爷在外上班，家里没人。高大伯气坏了，说许老头早就退休了，还上哪门子班？分明是心虚躲起来了。杜江笑笑说：“高大伯你别急，许大爷上班的地方我知道，我们马上就去。”

杜江没有瞎说，不到半个小时，他们就来到了一个绿化公司。他们进去时，许大爷正在给花浇水，当得知他们的来意后，许大爷没有惊慌，而是直言相告，他家的花鸟是从高大伯家搬的。正当高大伯想发火时，就听有人喊道：“爸，这事不怨许叔。”话音刚落，高明竟从旁边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就在高大伯惊讶之际，高明和杜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这个“晒院子”活动就是高明出的主意。

这几年，高明最担心的就是老爸的身体，可不管他怎么劝，老爸就是不肯戒酒戒麻将。现在国家一直在改善老百姓的居住环境，高明就新办了一个绿化公司，请许大爷做技术顾问。他看见许大爷家的院子像花园一样，羡慕极了，心想要是老爸也能这样该多好啊！杜江是高明的学生，上任不久就来拜访他，于是高明就给他出了“晒院子”的点子，希望把全村的老年人都发动起来。为了让老爸感兴趣，高明特地让许大爷训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没想到，那天把花和鸟运回家，居然没有留住老爸，一气之下，高明就把花鸟搬到许大爷家了。

听到这儿，高大伯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紫，越来越难看，他一下冲到许大爷跟前，激动地说：“老哥，以前都怪我心眼小，你别往心里去。”

许大爷嘿嘿一乐说：“老高啊，为了教那鸟儿说话，我可费了不少心思哦。”

高大伯拉着许大爺的手说：“我知道你们用心良苦，可我想再求你一件事，你能答应吗？”许大爷说：“只要不让我喝酒，其他都好说。”

高大伯压低声音说：“我想拜你为师，你教我种花吧。”

高大伯的声音虽然很轻，但大家还是都听见了，高明乐得一拍巴掌：“爸，你终于开窍了，我的心思没白费！”

高大伯冲儿子一瞪眼，说：“你别臭美，要不是你老汤叔犯病了，我才不会戒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