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方言本字考

王铭翌

摘要：开封方言或多或少保留了古音色彩，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笔者参考了古代字书，又以大量文献为例证，并且考虑到了古音，考证了十个开封方言本字。

关键词：开封;方言;本字

开封市位于华北平原腹地，北依黄河，是河南省地级市，又简称为“汴”。开封方言属于中原官话中的郑汴片。[1]然而，当下绝大部分开封人在写方言词语的时候，多会选择同音字或者自创俗字来代替本字。这就造成了用字不规范的现象，同时也不利于现代汉语规范化。方言本字考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研究汉语的发展历史，并且使汉语史研究与口语资料相联系。本文选取十个常用的开封方言词，并对其本字进行考证。

一、[k?42]

[动词]争斗。如：（1）你俩本来好好嘞，?啥呢？（2）两个小孩儿又在?气。（3）别跟小孩儿?啦，快点儿和好。

《集韵》：“??，捕也，鬬也。”《洪武正韵》：“?，捕也，鬪也。通作格，俗作挌。”裴良甫《十二先生诗宗集韵》：“?，捕也，斗也。”在现代汉语中，“?”读为[k?35]。一般情况下，根据河南话声调变读，现代汉民族共同语的阳平在开封方言中的调值为42。

在通俗文学中，一般使用同音字“各”而不是“?”。比如，爱月主人《比目鱼》：“不要各气，也不可交头接耳说甚闲话。”但是，《说文解字》：“各，异辞也。”[2]28自明清乃至民国，“各”并没有表示争斗之义，此处应该为同音字代替。

陈菲菲的《开封方言本字考》将这个字考为“佮”，[3]这很可能是不准确的。《说文解字》：“佮，合也。”[2]162或许她没有考虑到：当“?”单独作为谓语时，其字义和“佮”完全不同。并且倘若该方言词汇“?气”的本字考作“佮气”，则“佮”的字义则不通。因此，本字当为“?”。

二、嫩[lu?n31]

[形容词]（1）阅历浅，如：刚进入社会，你还是嫩点。（2）初生而柔弱，如：今天，你新买的豆芽和芹菜怪嫩的。再如：你的脸蛋嫩得像花朵。

《广韵》：“嫩，弱也。”《集韵》：“嫩，少弱也。”《洪武正韵》：“嫩，奴困切，弱也。”如，唐白居易《山石榴寄元九》：“千房万叶一时新，嫩紫殷红鲜曲尘。”又如，《绘图梅花戒宝卷》：“海棠姣嫩比得自己;梨花粗蠢比得沈姑爷。”清阿克敦《德荫堂集》：“应候菰蒲抽嫩色，忘机鸥鹭静芳洲。”“嫩”又从此义引申为“阅历浅”，如现代汉语中的“嫩手”。

在现代汉语共同语中，“嫩”读作[n?n51]。笔者之所以将该方言词本字考为“嫩”，是因为考虑到了该方言词汇可能或多或少保留了“嫩”的古音色彩。《集韵》：“奴困切。”但是，在《中原音韵》[4]中，“嫩”在“真文韵，去声”。现代汉语方言中，存在泥来母相混的情况。并且在开封方言中，去声的调值为31。这与该方言词的读音相合。开封方言中的“嫩”与字书、韵书相合，并有古典文献例证。因此，“嫩”应该为该方言词的本字。

三、抪[pu31]

[动词]抱。如：（1）这东西抪着怪沉哩。（2）把这个物件儿抪回家吧。

《说文解字》：“抪，扪持也。”[2]252《广韵》：“抪，抪持。”韩道昭《五音集韵》：“抪，抪持。”如，明徐光启《农政全书》：“其叶细长锯齿，葉抪茎而生，味微苦，性微温。”《广韵》和《集韵》都作“博故切”并且为“去声”。王力先生将“抪”的中古音拟为[pu]。在开封方言中，去声的调值为31。这字调值与开封方言相合。该字虽然在普通话中是不常用的，但是在开封方言中还被人们广泛使用。

四、地[ti31]趵[po24]奔[p?n24]

[动词]徒步很远。如：（1）这么远，你们地趵奔过来的嘛？（2）走！咱们地趵奔到兰考！

这个词语在开封人民的日常交流中经常使用，令人感到可惜的是暂时没有学者记录和考释它。网络上有很多的人使用该方言，并且将之写作“地波奔”。比如，微信公众号“开封网”曾在2015年4月17日发布动态：“哪怕是地波奔！我带着你，你带着钱！亲爱的，你可一定要带着钱啊！”笔者认为该方言词中间字的本字值得商榷，故讨论如下。

《说文解字》：“波，水涌流也。”[2]229《重修玉篇》：“波，博何切。水起大波为澜，小波为沦。”虽然本字的字音形同，但是“波”的字义与“步行”无关。因此可见，该方言词并不是由“波”组成。笔者认为该方言词中第二个字应该为“趵”。首先，“趵”为“从足”。该字之义与“脚”相关。张揖《广雅》：“跑，趵也。”《五音集韵》：“趵，足齐貌。”如，元稹《田家词》：“旱块敲牛蹄趵趵，种得官仓珠颗谷。”《王力古汉语字典》：“〔趵趵〕象声词，形容脚击地的声音。”[5]因此，“趵”字义与该方言词第二字相合。

另外，“趵”在普通话中的读音为[po55]。开封方言中，阴平的调值为24。读音也与方言词第二个字相合。“趵”就是形容脚步的声音，以修饰“奔”。因此，“趵”应该是该方言词第二个字的本字。

五、婞/悻[?i?31]

[形容词]厉害，如：（1）你弄这么一出，怪婞（悻）哩！考这么高的分数，婞（悻）得很！（2）[动词]发怒，如：这个错的责任在你。你悻（婞）什么悻（婞）？

我们必须注意到，最初“悻”和“婞”本来分别是两个字。《说文解字》：“婞，很也。”[2]264《后汉书》：“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婞”为“刚强”义。《玉篇》：“悻，怨也。”《孟子集疏》：“悻悻，怒意也。”比如，《大戴礼记》：“内恐外悻。”

这个方言词本字之所以这么复杂，是因为后来古人将二者混为一字。《集韵》：“婞、悻、倖，下顶切，《说文》：‘很也。引《楚辞》‘鲧婞直。或作悻、倖。”明刘三吾《书传会选》：“悻、婞，并下顶反，狠也。二字通用。”《屈赋微》：“婞，同悻。”由此可见，“悻”“婞”后来合流在一起了。“悻”也有了“刚强”之义，而“婞”也有了“怒”义。清张英《渊鉴类函》：“悻直者，咸竭其虑。”清马其昶《屈赋微》：“誓以必死，非婞婞抱愤。”在开封方言中，“婞”（悻）由“刚强”义引申为“厉害”义，但依然保留“发怒”义。

在普通话中，婞（或悻）读为[?i?51]。在开封方言中，去声调值是31。因此，该方言词的音与该字的字音相合。

另外，时学伟在《开封方言本字考》将方言词本字考为“悻”，并认为该方言词只有“发怒”义[6]，不够准确。笔者在此特作补充。

六、揇[nan31]

[动词]按。如：（1）你揇住那个东西，我赶快上去看看。（2）揇好！别让它又飞了。

《玉篇》：“揇，奴感切。揇，搦也。”《广韵》：“揇，揇搦。”《集韵》：“揇，搦也。”又，《说文解字》：“搦，按也。”[2]256如，朱橚《普济方》：“右以锅底墨细斫，非时指头揇搽之。”除此之外，《普济方》：“次用鸡羽揇药，从瘨肿处扫下入咬处疮口中。”再如，陶贞怀《天雨花》：“左公见了心欢喜，揇抱怀中爱十分，顽要一回天又晚。”开封方言中的“揇”和古典辞书相合，且有文献作为例证。《广韵》：“揇，奴感切。”此读音与该方言读音相近。因此，该方言词本字或许为“揇”。

七、擤[?i?44]

[動词]用手指夹鼻翼两端，后用力出气，使鼻涕出来。如：（1）你鼻音好重，快擤一擤。（2）你在擤的时候别太用力，不然有可能出血。

韩道昭《五音集韵》：“擤，捻鼻中齈也。俗。”焦竑《俗书刊误》：“手捻鼻脓曰擤，音省。”明岳元声《方言据》：“擤，去鼻涕谓之擤。”翟灏《通俗编》：“手捻鼻脓曰擤。”如，张岱《姚简叔画》：“宫人蹲盆侧，一手掖儿，一手爲儿擤鼻涕。”又如，高文秀《黑旋风双献功杂剧》：“那厮他口中残唾望着我，这鼻凹裏噀那厮鼻内的腌臜。（正末云）没也哥也。（唱）他望着他这脸上擤，谁共他闲争兢。”该字义与方言词相合。另外，该字的现代汉语读音也与方言音相合，即[?i?214]。而在开封方言中，上声的调值为44。“擤”与该方言词的音义皆相合，所以“擤”就是该方言词的本字。

八、薅[xau24]

[动词]拔（某植物）。如：（1）你这个田里的草该薅薅喽。（2）你快过来和我一起薅菜啊！（3）现在我们薅点菜炒菜用。

《说文解字》：“薅，拔去田艹也。从蓐，好省声。”[2]21《广韵》：“薅，除田草也。”《五经文字》：“薅，音蒿，拔草也。”《玉篇》：“茠，呼豪切。除田草。薅，同上，出《说文》。”《韵府群玉》：“薅，拔去田草。”在文献中，“薅”表示“拔（某植物）”义十分常见。如，张潮《虞初新志》：“花，则手灌之;草，则手薅之;鱼鸟，则手饲之。”又如，《无字真经宝卷》：“春间挑菜忙薅草，夏季割麦又栽秧。”来知德《来瞿唐先生日録》：“葢讲学乃薅草功夫也。好学近乎知一句是也。”《广韵》：“薅，呼毛切。”“薅”在普通话中的读音为[xau55]。在开封方言中，阴平的调值为24。该方言词的读音与之相合。因此，该方言词的本字为“薅”。近年来，方言词“薅”经常出现在网络语言中，并且发展了其字义，这体现了汉语方言勃勃生机的特点。

九、无[mou44]

[动词]没有。如：（1）你都无吃饭，怎么可能不饿呀？（2）你无带书啊？你和其他人看一本吧。

《玉篇》：“无，武于切。不有也。”《广韵》：“无，有无也。”《洪武正韵》：“无，微夫切，有无之对。”比如，苏轼《东坡志林》：“如州县久不治，因循苟简，亦曰无事。”再比如，《包龙图判百家公案》：“其妻每夜寂寞无聊孤独灯坐，忽一夜有人叩门之。”在字音方面，“无”也与该方言相合。《广韵》：“无，莫胡切。”值得注意的是，蒲立本将“无”的中古音拟音为[mou]，则此与该音相合。王力则将“无”的中古音拟作[mu]。该拟音也与该开封方言也十分相近。该方音词的发音可能或多或少保存了“无”的中古音。因此，笔者认为该方言词的本字或许为“无”。

十、觅[mi31]

[动词]租（东西）、雇人。如：（1）看你这么忙，不得觅个保姆过来帮你？（2）你家距离学校这么远，不得觅房住嘛？

《玉篇》：“觅，莫狄切，索也。”现如今“觅”字的“雇”义应该是由“索”义引申而来。其实，“觅”表“租（东西）、雇人”义在古代文献中十分常见。比如，陈遇干《绣像义妖全传》：“觅房即要开张店。”安遇时《包公案》：“不如先把姪孩儿与我，先去回报知于兄，令觅簥夫来接周氏。”佚名《十粒金丹·绣像宋史奇书》：“老爷也须代个人去伏侍才好。高公说，不消我这一去归期未定到得那裏，自然觅人伏侍。又何苦呌他抛妻离子。”《广韵》：“觅，莫狄切。”高本汉将“觅”的中古音拟作[miek]。“觅”在现代普通话中的读音为[mi51]。在开封方言中，去声的调值为31。“觅”的读音及字义与该方言词皆相合，因此“觅”为该方言词的本字。

十一、结语

以上为笔者所考的十个开封方言本字。然而，我们需要注意到的是，并不是所有的本字都能够考证出来。本文主要参考了古代字书，又以大量文献为例证，并且考虑到了古音，以考证开封方言本字。开封方言词的本字还有待进一步考证。

作者简介：王铭翌（1997—），女，河南通许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古及近代汉语研究。

参考文献：

〔1〕刘宏，赵祎缺.河南方言词语考释[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2.

〔2〕（汉）许慎撰，（宋）徐铉校定.说文解字[M].北京：中华书局，2013.

〔3〕陈菲菲.开封方言本字考[J].青年文学家，2012（15）： 207，209.

〔4〕（元）周德清撰.中原音韵[M].北京：中国书店，2018.

〔5〕王力主编.王力古汉语字典[M].北京：中华书局， 2000：1351.

〔6〕时学伟.开封方言本字考[J].开封大学学报，2008（3）： 2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