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海 朱世东
题画诗,顾名思义就是一种以画为题而作的诗。题画诗是中国特有的文化瑰宝,其内容或就画赞人,或由画言理,或借画抒怀,或托画刺时,因都是缘画而作,所以统称题画诗。
就其特点而言,题画诗是古代诗歌的一种题材,也是中国文学和艺术的一种独特表现形式。题画诗毕竟是诗,但又因缘画而作,故物象与心象的融合尤为突出,有形的画与含蓄的诗巧妙地融为一体,画意与诗情互相应和,互相渗透,意境更加丰富、优美、深邃。画因诗而灵动,诗因画而生动。很多诗人都对题画诗情有独钟。其“虚实结合、化静为动、借题发挥”的表现形式,更是让李白、杜甫、苏轼等一些著名诗人爱不释手。比如,苏轼《惠崇〈春江晚景〉》中句“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竹林、桃花、春江、鸭子都是实写;而“春江水暖”用“鸭先知”移情于画,凭感觉和想象呈现了暖融融的春意,把画面无法表现的内容表达了出来,是虚写,生动形象而又极富生活气息。杜甫题画诗《画鹰》中句“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以画鹰喻人,意谓画鹰如真鹰,但何时才能真正地搏杀长空,将凡鸟击杀的毛血洒落原野呢?这不正是诗人理想的寄托吗?
就其分类而言,题画诗有狭义、广义之别,又有自题、他题之分。狭义的题画诗是指画家、诗人当时或事后题在画上的诗作。那些未题在画上而对画进行品评的诗作,在广义上亦可称之为题画诗。自题画诗,是指画家写于自己画卷上的诗,如明代唐寅的《李端端落籍图》。他题画诗则是指诗人或画家为别人画所题的诗,如清代金农的《赵承旨采菱图》等。
就其功能而言,题画诗除了同其他文学艺术品一样,具有了解生活、认识社会的功能外,还具有其他艺术品所不具备的特殊功能。初期的题画诗,是统治阶级政治教化的工具,随着社会的发展,它渐渐淡化了政治色彩,常常用来抒情言志、展现才艺,发挥了重要的社会交际功能。此外,题画诗还有不可忽视的愉悦功能。特别是那些题写于画内的山水诗,或描绘波澜不惊、一碧万顷的湖面,或描绘风起云涌、白波若山的海浪,或描绘云遮雾绕、层峦叠嶂的山峦,或描绘峭壁悬崖、直泻九天的瀑布,或描绘平畴无际、风光旖旎的田园,或描绘风霜高洁、水落石出的林泉等,都会给人们带来美的享受和心情愉悦的体验。
就其艺术价值而言,最突出的特点,就是诗情画意。题画诗是诗人借助画家已有的画境,再创造的艺术境界,不仅包含画家所引发的创作兴趣、灵感,而且常常把已然确定的画境引入诗中,诗人加以阐释和生发,形成全新的艺术结晶。这便是“有声画”与“无声诗”的有机结合;取材于绘画,升华画境;而且开拓了诗的表现领域,增强了诗的表现力。题画诗的艺术价值远不止于此,如果把中国现存的全部题画诗按年代顺序编辑起来,那无疑将是一部以诗歌书写的、色彩缤纷的中国绘画艺术发展史。而书画同源,画史又与书史密不可分,从中国绘画史上可以看到书法艺术发展的脉络,而从存有题诗的绘画中更可以看出书法艺术发展的轨迹。金元之后,画上题诗蔚然成风,其中的书法作品百家荟萃,书体纷呈,是研究书法艺术的珍品。从这个意义上说,现存于画上的题诗,是古人用毛笔书写的、以实物形式出现的书法艺术史。题画诗也是有待开掘的诗、书、画艺术的“富矿”。我们不仅可以为已编定的某些全集补充新发现的题画诗、词、曲等,而且还能从题画诗中发现史籍未载的书画家。据不完全统计,仅从明清两代的自题画诗中新发现的书画家就不下百位。
从其发展历史看,题画诗这种极富学术价值的艺术瑰宝,随着时间的推移,却在逐渐式微,似乎风光不再。著名国画大师刘海粟曾说过:“一个画家如若不懂得作诗,不会题画,便是个哑巴画家,等于半个美人。”当下,“不懂得作诗”的“哑巴画家”却大有人在,许多诗人也不愿为画题诗。著名唐宋学专家傅璇琮先生曾指出:“长此以往,中国题画诗的传承颇堪忧虑。”为此,刘继才先生一直为传承题画诗而不断努力。最近东北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题画诗发展史配图新著》,就是他花费60余年心血而写的巨著。
这次面世的《题画诗新著》,是在《题画诗发展史》的基础上,另作架构而重写的新著,字数由原来的一卷60余万字,增至三卷160余万字。此书不仅探明题画诗的产生源头,扩大了题画诗研究的领域和范围,而且细分了题画诗的种类,以所用载体而言,金、木、水、火、土等无所不包,如为铁画、木画、水画、火画、地画、沙画,甚至灰尘画的题诗及其特点,都有论列。从这个角度说,这部《题画诗新著》不啻一部中国题画诗的百科全书。
对于题画诗的发展脉络,《题画诗新著》也进行了进一步梳理。中国题画诗的产生、发展经历了漫长的历史过程。这个过程大致可分为七个时期:萌芽期,时间为春秋战国至秦汉;生成期,时间为魏晋南北朝;成熟期,时间为隋唐至五代;发展期,时间为两宋、辽、金至元;繁盛期,时间为明清两朝,这时期出现了“吴门画派”之首沈周、“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寅、“四绝”全才文徵明,苦瓜和尚石涛、“性灵派”袁枚、“四奇”艺术家郑燮等;延拓期,为广义的近代期,延续了明清题画诗的发展势头,并加以拓展,形成了题画诗发展的新高峰,这时期有为抗日绝食而逝的古典诗人陈三立、大诗人柳亚子等;新变期,从20世纪30年代至21世纪初,包括习惯意义上的现、当代,这时期,大师级人物辈出,吴昌硕、齐白石、黄宾虹、潘天寿、郭沫若、张大千、启功等,都以各自的艺术特点闪耀着光芒。
这些研究成果的取得,来之颇为不易。据悉,刘继才先生关于题画诗研究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研究初期,主要是搜集资料,校勘解析。刘继才先生从上世纪60年代起,开始确选题。这阶段又分三步,第一步是选材备料,即在各种书籍中挑选题画诗。这一步颇费工夫,他翻遍了所有已出版的诗、词、曲全集,但仍感力不从心,捜集不全,唯恐有遗珠之憾。特别令他感到困难的,是对题画诗的鉴别。这是因为许多题画诗在题目或小序中并未标明,尤其是画家的自题画之作,倘若看不到有题诗的绘画,即使反复琢磨,也难以确定。而辨识题画诗尤为不易。如元代管道升题在画竹上的一首诗,由于岁月的侵蝕,字迹已很难辨认。其诗是:
步摇鸣过水晶宫,
修竹千竿两袖风。
浓墨饱濡兼纵笔,
不知遗滴茜裙红。
其中“遗滴”的“遗”似“遣”,“滴”似“浪”又似“流”。倘认作“流”,与上联的“濡”失对,而认作“浪”虽然合律,但语义又欠妥帖。所以还是认作“滴”为好。第二步是抄录梳理,更耗力费神。他把查到的题画诗先抄录下来,这一是为熟记,二是为校勘,然后再分门别类地加以梳理归类。第三步是注释解析,他于1977年动笔,1986年由甘肃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古代题画诗释析》(与柳玉增合作),就是在大量抄录的题画诗中选萃、注释之作。这项工作持续时间很长,几乎贯彻整部著作撰写始终。
第二阶段,为研究中期,主要是进行专题研究,撰写论文。刘继才先生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撰写有关题画诗论文,相继发表了《论诗画配合》《杜甫不是题画诗的首创者》等10余篇论文,探讨题画诗之源流及其发展规律。
第三阶段,为研究后期,主要是开展综合研究,形成体系,撰写专著。刘继才先生从21世纪初开始,撰写专著,先后撰写并出版了《中国题画诗发展史》等。如果说《题画诗发展史》是为题画诗研究的奠基之作,那么这次出版的《题画诗新著》则是一部题画诗研究的标志性鸿篇巨制。
刘继才先生自从确定选题就背上了况重的“包袱”,从此与题画诗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在故纸堆里,“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孜孜矻矻,皓首穷经,由青丝学子到白发鸿儒。他两眼视力,原来都在1.2以上,如今因常年伏案劳作,患上严重白内障,竟至一目成瞽。别人调侃他“独具只眼”,他却说“一目了然”。
唐代诗人李频说:“只将五字句,用破一生心。”刘继才先生用了断续60余年时间,写就这部巨著,说他对题话诗的研究“用破一生心”,实不为过。
(作者简介:孙德海,东北大学出版社编辑部主任、责任编辑;朱世东,硕士学位,高级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