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伪译小说辩伪问题一瞥

2022-05-30 11:34江涛
美与时代·下 2022年9期

摘  要:近代小说伪译现象比较流行,但目前学界对于伪译小说的辩伪仍有较大的随意性,缺乏明确的鉴定标准,因而难免产生一些误判。《湖北学生界》所载一部标称“译稿”的小说《日中露》,近30年来中日研究者普遍视之为“伪译”,但据一篇人物传记记载,该小说系当时湖北籍留日学生李书城所译。同时,在小说文本内部也有几处较为确实的证据,显示小说背后存在日语底本及发生了事实上的语言转化。由此可以判定该小说并非伪译。此例提醒研究者,晚清小说伪译研究应遵循“无罪推定”原则,在一定的鉴定标准之下审慎地进行辨伪工作,以此为伪译研究建立起更为牢固的文献基础。

关键词:日中露;伪译;李书城;湖北学生界;留日学生

清末民初是中国翻译史上的第三次高潮,小说翻译在这一时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繁盛。如同历史上的佛经翻译常常伴随“伪经”,这一时期也存在比较多的“伪译”小说现象。近年来,关于“伪译”的研究正日益成为近代小说翻译研究的热点。

正如胡翠娥所指出的那样,“晚清许多被认为是真正译作的文本同样存在无可求证的情况,因此,这些译作都有伪译的嫌疑”[1]70。所以,判断这些小说是否为伪译的辩伪工作是伪译研究得以持续展开不可或缺的基础文献工作。而日本学者樽本照雄认为,对这样“似是翻译,却没有写明原作和原作者的作品,要一篇篇地加以研讨”[2]159。但实际上,除一些出自重要作家之手或具有重要文学史意义的作品外,很少有作品能获得樽本所说的那样细致的研讨。然而,恰恰悖论的是,近代小说伪译情况之复杂,如不“一篇篇地加以研讨”,仓促间其实很难作出比较可靠的论断,误判的情况也就在所难免。

清末湖北留日学生所办期刊《湖北学生界》刊载的小说《日中露》,就是笔者所发现的较有代表性的一例。虽然该小说标称“译稿”,但是数十年来国内学者普遍视之为“伪译”,这几乎已成定论。例如,《中国近代小说编年史》著录此篇“标为译稿,实系伪托”[3]。樽本照雄早先在《新编增补清末明初小说目录》中定其为翻译[4]。目前此目录在“清末小说研究会”官网上已更新至第13版,该小说在其中被定为创作[5],这当是同意了国内学界的主流看法。

此论断大约是承早年阿英对该小说的判断而来,他认为此作“似以日文本为蓝本而加改做者”[6]。但这其实说明阿英也认为此篇背后根据的是一个“日本文”。所谓“改做”是指译者采取了晚清小说翻译普遍所使用的“演述”的做法,按传统章回小说的形式分出章回,第一回开头有类似开卷诗词的“弁句”;且小说开头模仿传统白话小说的“楔子”,以作者听“说书人”说书为叙述视角;“日中露”也似非原题,应是模仿了《金瓶梅》的命名方式。這些可以说都是明显可见的“改做”成分。而且,晚清小说翻译以意译为主流,译者多不惜大量删改原文,所以本篇中的情节也很难说完全忠实于原作。

即便如此,“演述”本质上仍然属于一种翻译方式。虽然译者“或没有按照原文如实地译出;或随便改变地名、人名和内容;或对原稿加工或删改作出各种各样的改变”,但这只是“翻译到底忠实还是不忠实”的问题[2]162,并非主观上有意将创作冒称为译作。如果因为翻译小说中存在一些“改做”的成分就断定其为“伪译”,那么在晚清小说意译为主流的大环境下几乎篇篇翻译小说都可以说是“伪译”。显然,这种论断是缺乏依据的。

此外,有一篇题为《李书城生平》的传记称李书城在日本留学期间不仅参与组织《湖北学生界》,“还翻译了日本人的著作《丈夫之本领》及小说《日中露》”[7]172。这就认定了李书城为小说《日中露》的译者,又肯定了原作者为日本人。其中《丈夫之本领》为《湖北学生界》第一期告白“本社同人译成近刊书目”所列33种之一,并未署译者。该传记作者李枬一“系李书城之侄孙女,任职于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7]170。作者既是传主亲属,又是近代史专家,能够对上述两种译作作出如此确切的判断,相信自有其可信的凭据。

据该传记称,李书城字晓园,亦作筱垣[7]170。译者之一“啸园”与之谐音,当即其人。《湖北学生界》中明确署名“李书城”的文章只有第2期“论说”栏目所载《学生之竞争》一文,但李书城作为该刊主要同人之一,出自其手笔的文章应当不止一篇。

当然,仅凭后人的推断以及追述并不能立即判别该小说是否“伪译”。最科学的办法是在文本内部寻获一些证据,结合文本内外的二重证据,作出较为合理的论断。

小说第一回写东洋义塾学生胆吹助之介,天资聪颖,好学有大志。中学毕业,入东洋义塾读书。一日,与好友菊坂上街,一马车急驰而过,二人险被撞倒,且挨了马夫一鞭。马车乃露国公使馆参赞之专车。二人追至公使馆门口,为门卫所阻,悻悻而返。同学闻知,皆愤愤不平。源快藏与正芳二人,入公使馆,据理力争,参赞陪礼,事方罢。第二回接着叙写次日发生的事:

次日,先生本川清言得晓了,心中暗喜他们有志。虽是这么想,面子上却是不可不教训几句,半是压制,半是提创(倡),还是成全他们的意思。合塾学生不晓这个道理,大家又嘲笑起来,一口一声“突飞!突飞!”这句话是笑他们好勇无谋的。小剑听得大不快活,源快藏诸人也是又好气又好笑。此时胆吹也全好了,大家商量主个社,就把“快(突)飞”二字来起个社名,寓着励志的意思,以济困扶危、出力报国为宗旨。[8]90

“突飞”一词何以能被用来“嘲笑”人的“好勇无谋”?原来,数年前梁启超在一篇题为《破坏主义》的文章中说:

日本明治之初,政府新易,国论纷糅。伊藤博文、大隈重信、井上馨等共主破坏主义。又名突飞主义,务摧倒数千年之旧物,行急激之手段。[9]

此文在当时的留日学生群体中获得较大的反响。1902年春,部分留日学生在东京发起成立“青年会”,会章即“以民族主义为宗旨,以破坏主义为目的”[10]。或许是因 “破坏”二字很能直白地概括这一激进思想的内涵,所以“破坏主义”一词受到较多的讨论。相比之下,它的又名“突飞主义”就鲜少有人提及。不过,既然“破坏主义”在当时的留日学生中引起过如此反响,那么他们对其又名“突飞主义”应当不至于感到陌生。

“突飞”一词中的“突”字含义为突然、忽然、猝然等,用以形容“飞”这一动作的迅疾与意外之感。《破坏主义》一文对“突飞主义”的理解为“行急激之手段”,应是从“突飞”二字组合后产生的意义“突然飞跃”引申而来,所以该词近似于现在的“激进”一词。在此种思想背景下,小说写合塾学生以“突飞”一词来嘲笑胆吹等人“好勇无谋”似乎可以解释得通——因为急激的方式大多伴随着缺乏理智的鲁莽行为。

然而,联系该事件的整个经过以及小说的前后文,就会发现这一解释并不能成立,而且“嘲笑”一节与小说前后的行文有相互矛盾之处。

首先,小说之前写友人菊坂忠元与源快藏、楠整兵卫先后到俄国公使馆讨理,他们在这一过程中都表现出十足的冷静与克制,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好勇无谋”的不当之处。小说写次日源快藏、楠整兵卫二人同去俄国公使馆面见公使讨理,回来后向众人讲述经过说:

我们初见露公使的时节,却费了好些唇舌,才见了面。见了面,说起来是为这个事,他还拍口不认呢。我们又平心静气、极力伸说,请他细察一察。刚在理论,恰好有个胡子跑了出来,说道:‘什么要紧!就是有这事,给你们几个汤药钱罢了。诸兄,你们看他竟把我们当着什么人看待□!我彼时听了也是气恼。猛然一想,不如就话答话,提他一个空儿。当时对公使道:‘这位说出汤药钱,想必是这位打的。不然何以甘心出钱呢?他也觉得有理,就问那胡子。那胡子自知方才失言,就像是自己直供了的一般,半晌无言。我们话又一紧,才认了帐,却追到马丁身上去了。我想弄到本国人身上狠是不好,但是这种狗仗人势的,收拾他一下也应该。只是不甘心便宜了那胡子,又说了好些绵里藏针的话。他们辩不赢,才令那胡子赔了礼,把那马丁处了警察署。[8]89-90

三人前后的表现,都可谓有理有节。当对方言辞傲慢无礼时,他们都能克制住自己的怒气,冷静地采取妥当得体的应对方式,克制自己不采用过激的方式令事态扩大。尤其源快藏、楠整兵卫二人在忍住怒火的同时,还能机智地抓住对方言辞上的把柄,最终以此为突破口迫使对方赔礼道歉。这些表现无论如何看都难以被认为是“好勇无谋”。

其次,合塾学生嘲笑胆吹等人“好勇无谋”本身就很奇怪。因为小说前面已有写道,当受伤的胆吹被友人带回塾内,众人得知胆吹的遭遇后,“合塾五十余人都替两人不平,有骂的,有叹气的,有冷笑的,有要去打露国人的”[8]86。既然如此,现在事情已获得较妥善的解决,他们却反过来嘲笑胆吹等人的行为是“好勇无谋”,显然于情理并不通。

因此,合塾学生以“突飞”一词嘲笑胆吹等人好勇无谋这一情节,与小说前后行文存在多處严重的矛盾,显得毫无来由、莫名其妙。假使小说真是有人假托创作的话,那么身为作者自己居然会造成这样的行文前后矛盾,未免太过低级。

笔者认为,要解释这一问题的关键在“突飞”一词。其实,现代日语中也有与汉语“突飞”一词在形态上相似的词汇。一是形容动词“とっぴ”,汉字表记作“突飛”,意思是出人意表的、奇特的。二是复合动词“つきとばす”,实际上是由动词“つく”(撞)与动词“とばす”(飞)复合而成的,汉字表记一般作“突き飛ばす”,意为猛烈地撞飞。该词在现代日语中常见,常用于描述交通事故中行人被车辆撞倒。笔者又查阅了与小说文本同时代的日语辞书《辞林》,其中对“つきとばす”的释义也是一样:つきとばす〔突飛〕ひどく突[11](汉译为“猛烈地冲撞”)。方括号中的词是该辞书所定的表记方式,与今日所通行者不同。这可能是因为易与形容动词“とっぴ”的汉字表记“突飛”混淆,所以日后改为了今日所通行的方式。

如果假设这篇小说是从日语翻译而来——小说文本中的“突飞”实际上即对应日文“つきとばす”,是“撞飞”的意思,那么上文所述小说行文前后的逻辑矛盾就得到了解决。再看“嘲笑”这一情节,意义便豁然开朗:

合塾学生不晓这个道理,大家又嘲笑起来,一口一声“突飞!突飞!”这句话是笑他们好勇无谋的。小剑听得大不快活,源快藏诸人也是又好气又好笑。[8]90

原来同学们并不是在嘲笑胆吹诸人入使馆讨理这一行为本身,而是在嘲笑胆吹之前被俄国参赞马车冲撞受伤,虽然讨得了理,但毕竟受伤又受气、是被俄国人欺负了。虽然用词不无夸张——其实胆吹只是险些被撞倒,但这也是同学少年之间“幸灾乐祸”的调笑夸张之语,即便现实生活中也并不少见。因此,胆吹的好友们性格暴躁如小剑只是“听得大不快活”,源快藏诸人也只是“又好气又好笑”,都只是这样无可奈何的反应。否则,胆吹等人为何不作争辩?况且诸人中小剑这样的人物性格本就相当急躁,在如此被无理嘲笑的情况下,又如何忍耐得住?于是,胆吹等人索性就以“突飞”作为社名,就是要以此被“突飞”(撞飞)一事为耻辱作自我激励。“这句话是笑他们好勇无谋的”一句该当不是据原文所译出,而是译者以叙述者口吻添加的解释说明。在近代小说翻译中,译者以叙述者的口吻插入对文本进行解释说明是相当常见的现象。

而此误译产生的原因是因为庚子后最初几年的留日学生基本上没有任何日语基础,所以必须在较短的时间内从头学习日语。由于早期缺乏较好的日语教育体系,又加上对日语存在错误的观念(比如“中日同文”),因而常常会出现根据中文语义望日文生义、产生误解的情况。当时热心于中国留学生教育的日本教育家松本龟次郎就评论此时期中国留学生的日语学习说:“看到日语是汉字与假名混合的文字,他们认为明白汉字的意思,要求日本教习只要讲解假名的意思就可以了。”[12]

可以想见,当这篇小说译者遇到“突き飛ばす”这样表记中既有汉字又有假名的日语词汇(且据当时的日语辞书《辞林》来看,译者所见日文原本表记作“突飛”二字的可能性较大,这样就更容易造成按照汉语词意来理解日语词汇的情况了),就自然而然地只盯住汉字部分的“突”“飛”两字。又因为受到《破坏主义》等文章的影响,错误地将之等同于“突飞主义”一词中的“突飞”二字,以为是“激进”的意思,便产生了误解,进而错会了合塾学生嘲笑胆吹等人的原因,还硬是引申出“好勇无谋”的含义来加以解释使之周全,结果反而造成了小说行文前后的诸多矛盾。

小说第一回结尾说到菊坂忠元欲进露国公使馆却被本国人门丁无礼冷遇,一时按下怒火,只得转回来找受伤的胆吹,却寻不见,此时恰好遇上同学“桧正芳”:

(菊坂)当即迎上去问道:“你从那里来?可看见胆吹兄没有?”桧正答道:“怎么没看见?他因甚弄到那么样儿?”菊坂道:“说不得。慢点再谈。他于今却往那里去了?”正芳道:“我才同峠明太郎、大波平介两兄同路买东西,从这里过,看见胆吹兄……”[8]85

此人究竟是姓“桧”,还是姓“桧正”?如果姓“桧”,那么称呼“桧正”不对;如果姓“桧正”,那么称呼“正芳”不对。据后文来看,应是姓“桧”名“正芳”。因为小说之后再提及此人物,都称“正芳”或者“桧正芳”,再也没有出现过“桧正”这样的称呼。而且日本的姓氏资料中可以查到“桧”,却查不到“桧正”。当然,小说文本中也确实存在个别文字脱漏的情况,但假如这并非是由于这样的巧合,那么这一情况可能就透露出了比较重要的信息。

存在类似问题的还有对“峠明太郎”与“楠整兵卫”这两个人物的称呼上。小说称呼他们时,除去使用全名或者同时称呼多人时略姓氏为单字的情况,只用“峠明”“楠整”,可见是将它们当作姓氏。日本人的姓名组合中,“姓氏+太郎”与“姓氏+兵卫”这样的搭配可以说极其常见,因此小说对这两个姓名的运用乍看上去似乎没有问题。然而笔者查阅了丹羽基二编《日本苗字大辞典》(1996)(该辞典收日本姓氏达29万个,应是迄今为止收录最多的此类辞书)和其它日本姓氏资料,但都查不到“峠明”“楠整”,却可以查到姓氏“峠”“楠”。那么,“峠明太郎”会不会是姓“峠”名“明太郎”,而“楠整兵卫”是姓“楠”名“整兵卫”?答案是很有可能的。因为,“明太郎”“X兵卫”同样是那个时代比较常见的名字。

虽然小说是虚构文学,其中人物姓名未必不能进行杜撰,但是该小说中其余七个日本人物姓氏(胆吹、小剑、源、菊坂、桧、大波、本川)都可以在已有的姓氏资料中查到,却唯独查不到这两个,不免令人生疑。假使小说确为中国人所创作,那么作者在安排这两个人物姓名时又为何不像另外七个姓氏那样选用现实存在的姓氏“峠”“楠”,却偏偏要采用“峠明”“楠整”两个极有可能现实中并不存在的姓氏?莫非是有何深意蕴涵其中?然而通观小说,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看出存在这样的安排来——实际上这两个人物在小说中是非常次要的人物。

从小说对“桧”“峠”“楠”这三个不甚常见的日本单字姓氏的处理上,可以看出行文者对于日本姓名形式的不甚熟悉。因此,小说作者是当时中国人的可能性是相当低的。而如果考虑作者是日本人,小说文本系中国人据日文本译出,那么这一问题就可以获得比较妥当的解释——即这一情况又是源于译者的误解。这是由于大多数常见的日本人姓氏都为两字,使得我们中国人产生了“日本人姓氏都是两字”这样的思维惯性。当小说人物“桧正芳”第一次出场时,译者一时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姓“桧”还是姓“桧正”,于是便产生了“桧正”这样的错误。不过,之后译者很快注意到这一错误,并加以改正,但留下了引文这一处未被改正的地方令人可以窥见一点蛛丝马迹。至于“峠明太郎”和“楠整兵卫”两个姓名,一是存在上述这一思维惯性的缘故,二是因为日本人姓名中“姓氏+太郎”“姓氏+兵卫”这样的组合本就极其常见,所以译者从一开始便想当然地发生误解,一错到底了。

这篇小说刊于1903年1月,李书城于1902年5月赴日。短短半年多时间,要从头学习并做到较好地掌握日语并达到能较准确进行翻译的程度,可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对日本传统历史、文化能有较深入的了解了。与李氏差不多同期留学日本的鲁迅先生(1902年4月赴日),后来谈论自己此时的译作《斯巴达之魂》(1903年6月发表于《浙江潮》)时说:“而且我那时初学日文,文法并未了然,就急于看书,看书并不很懂,就急于翻译,所以那内容也就可疑得很。”[13]以日语学习能力论,鲁迅先生在当时留学生中已属佼佼者,其在日本留学一年多后的译作情形尚且如此,大体可想见同时期其他赴日不久的留日学生的翻译水准如何了。这也可以成为对本文所论述的几个“误解”例子的佐证。

据吉迪恩·图里的定义,“伪译(pseudo-translations)指那些自称为翻译作品、或以翻译作品的文本形式出现,其实并不存在相应的原本,不曾发生事实上的语言转换的作品”[1]69-70。经本文第二、第三两节的论证发现,小说文本内部存在相当数量的痕迹显示小说文本背后应存在日语原本并发生了事实上的语言转换(虽然出现了误解)。再结合《李书城生平》所提供的外部证据,如此便可大概地确定,此前对小说《日中露》属于“伪译”的论断是不符合实情的。作者应是当时的日本人,现在所见中文文本系据日语底本译出,而译者之一可以确定即当时的留日学生李书城。虽然译者采取了“演述”的翻译方式,很大可能对原作进行了大量的删改,但其故事的核心情节(如“突飞社”的缘起)以及日本人物的姓名应该基本都被保留下来,因此便成为本文进行考证的突破口。

学术辩伪如同断案。像《日中露》这样明确自称翻译,但被误认为“伪译”的例子恐怕并非孤例。这一“冤假错案”提醒我们,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以及经过审慎的辨伪之前,欲判断一部作品是否伪译,首先应遵循“无罪推定”原则,先承认其自我“供述”,哪怕文本中有一些成分看上去属于“改做”。

更进一步,在个例辨伪逐渐累积的基础上,编纂一部搜罗全面、注重实证、考辩细致、论断较精、且不断更新的近代“伪译小说目录”,似乎是当务之急。因为,在没有经过充分辨伪工作的前提下,要想对近代伪译小说展开各种研究,将不啻于建筑“空中楼阁”。

参考文献:

[1]胡翠娥.不是边缘的边缘——论晚清小说和小说翻译中的伪译和伪著[J].中国比较文学,2003(3):69-85.

[2]樽本照雄.清末民初的翻译小说——经日本传到中国的翻译小说[C]//王宏志.翻译与创作:中国近代小说翻译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159.

[3]陳大康.中国近代小说编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4:569.

[4]樽本照雄.新编增补清末民初小说目录[M].贺伟,译.济南:齐鲁书社,2002:598.

[5]樽本照雄.清末民初小説目録:第13版[EB/OL]. [2022-01-01]. http://shinmatsu.main.jp/qmbook13.pdf.

[6]阿英.小说三谈[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13.

[7]李枬一.李书城生平[C]//政协武汉市委员会文史学习委员会.武汉文史资料文库:第7卷(历史人物).武汉:武汉出版社,1999.

[8]栖溟,啸园.日中露[J].湖北学生界,1903(2):85-90.

[9]梁启超.破坏主义[J].清议报,1899(30).

[10]冯自由.革命逸史:初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1:102.

[11]金沢庄三郎.辞林[M].東京:三省堂,1907:1013.

[12]鲜明.清末中国人使用的日语教材 一项语言学史考察[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34.

[13]鲁迅.集外集序言[M]//鲁迅全集修订编辑委员会.鲁迅全集:第7卷.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

作者简介:江涛,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中国古代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清末民初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