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进双梅(谈) 顾君辉(整理)
马边彝族自治县高卓营乡幅员面积75平方公里,地处高山河谷地带,山地面积占85%以上,平均海拔1198米。辖5个行政村,27个村民小组。全乡有建档立卡贫困户519户2288人,自实施精准扶贫以来,乡党委、政府深入贯彻落实中央、省、市、县各项安排部署,把脱贫攻坚作为最大政治任务和头号民生工程,坚持精准扶贫、精准脱贫基本方略,扎实推进脱贫攻坚各项工作。截至2019年底,全乡已退出贫困村5个、脱贫贫困户519户2288人,贫困发生率从2014年的29.8%降至2019年的0,实现全乡脱贫摘帽。高卓营乡本乡本土的代表、全国人大代表、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2020“中国非遗年度人物”乔进双梅讲述其作为马边彝绣发展的领军人物、全县首个刺绣专业合作社创办人带领“刺绣”娘子军迅速壮大,带动了周边贫困群众摆脱贫困,以及彝绣助力非遗传承、助力马边脱贫攻坚、乡村振兴的亲身感悟。
问:2020年5月24日,十三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四川代表团分组审议现场,你作为来自小凉山地区马边彝族自治县的全国人大代表参加了审议,你在会议上向大家展示彝绣作品的同时也还原了“一个谎言‘骗来500多名绣娘”的故事,请你回顾一下当时的情形。
乔进双梅:那是2017年的一天,在四川省马边彝族自治县花间刺绣合作社,我以30元一条的价格,收了一批贫困户绣娘的绣品。几天后,我告诉大伙儿,那批丝巾我转手卖了1000元。
“真能卖到1000元?”史多哈干问。
“对啊,这手艺有搞头!”我回答时底气十足。
2021年2月26日,乔进双梅获得了2020中国非遗年度人物的荣誉
怎么可能?史多哈干很难相信,一条丝巾能卖1000元。她心里想的是,能卖50元就很了不起了。事实也是这样,我根本没卖到1000元,甚至10元都没卖到。我当时是撒谎了!我当时为什么要撒谎?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我的丝巾能卖到1000元?”史多哈干有些不敢相信。得到我确切的答案后,来自贫困家庭的绣娘们选择留了下来。“只要肯干,挣钱不是问题”。
摆在面前的真金白银,让很多贫困绣娘动了心,并不断学习,手艺不断提升。说出真相的时刻到了。一年后的一次培训课上,我搬出来几箱大家的绣品。“对不起,上次我骗了大家。”在经过我的解释后,大伙儿渐渐明白:原来那第一批绣品,还达不到精品的标准,但为了给大家信心,我自掏腰包买了下来。
为收入动心,为真心动情。我的举动让贫困绣娘触动不已,她们也更加用心学习技艺。从“要我脱贫”到“我要脱贫”,思想观念发生转变,内生动力被激发,越来越多的贫困户绣娘也“绣”出了新生活。
如今,“1000元卖丝巾”的谎言居然成了真。通过政府牵线,合作社与成都的公司签订产销协议,她们绣出的精品丝巾在成都市场最高已卖到了上千元。
而在马边县,现在已有600多名绣娘实现了居家灵活就业,其中建档立卡贫困户102人,人均收入超过8000元,妥妥摘下了贫困帽。用一句顺口溜说,真正是“背着娃娃绣着花,能养活自己也能养活家”。
问:如今,地处小凉山的马边彝族自治县高卓营乡已经脱贫,老百姓也过上了幸福的日子,请你回顾一下你通过发展彝绣带领大家走出贫困的点滴经历。
乔进双梅:小凉山地区是中国最贫穷的地方之一。我的家鄉高卓营乡就位于小凉山地区,我们过去有多穷?村里大部分人住的是茅草屋、土墙房,有的人无法解决温饱,甚至穷到连猪油都买不起。妇女们养猪带娃,没有任何收入,一年到头没有新鞋子、新衣服穿。
我也是这样的苦孩子之一,因为穷,为了8000元彩礼钱,我在3岁时被订了娃娃亲。还是因为穷,18岁的我读了一个学期的书,就无奈退学回到村子。穷,在凉山地区像是一种“遗传病”。我曾经发誓,再也不能这样活。为了悔婚,当年瘦小的我跟着父亲打铁、弹棉花、做小工,只要能赚到钱,我什么活都干。18个月后,我拿着赚到的8000元,成功退了婚。
正是在这一年,我也突然醒悟:凉山虽然穷,但只要人肯卖力气,一定能赚到钱。穷则思变。经历城市打工,回乡工作的我,多年后看到的依然是姐妹们的温饱问题,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一个人吃饱不算饱,大家过上好日子才算好。”我一直思索着姐妹们能干点什么,赚钱的路子在哪里。
千百年来,我们彝族流传着一句俗语: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会喝奶就会喝酒,会拿针就会绣花。彝族女性几乎人人从小学习彝绣。经过认真思考后,我决定辞掉稳定的工作,专门从事彝绣。家里人知道我的想法后,全都反对;周围邻居知道后,也都认为我疯了。要知道,对于马边这样贫困地区的农村女子来说,一份稳定的工资是多么难得。
我最终没有被亲人和朋友的看法所左右,2008年辞去了高卓营乡派出所的工作,开始了自己的彝绣之路。“我希望彝绣能得到传承,更希望姐妹们能以此脱贫。”我始终认为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我一定要团结好身边的姐妹,听党话、跟党走,共同致富奔小康。
刚开始,我把各村妇女的绣品搜集起来拿去卖。由于刺绣方式各异,没有统一的标准,导致绣品受众不多,一件也卖不出去。
面对滞销的绣品,我跑遍了北京、上海、广州的市场,也先后到四川乐山沙湾、云南楚雄、四川西昌参加彝绣培训,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告诉自己,坚持的背后是把泪水藏起来。2015年,马边县首个刺绣专业合作社—马边花间刺绣成立,刚开始大家几乎不相信彝绣能够带领大家摆脱贫困,后来我通过“谎言‘骗来500多名绣娘”,通过大家不断努力和付出,乡亲们享受到了彝绣带来的实惠。
一颗金子的心,换来的是金子的情。姐妹们会拿着精心制作的绣品,等着我来点评。乡亲们把我当成自家人,随时随地找我拉家常。2015年,村民黄某自愿帮助王某搬运烧柴,却不慎受伤。在治疗期间,王某的配偶与黄某母亲发生言语冲突,黄某一时气不过,将王某诉至法院。经判决,王某需要向黄某支付医药费、误工费等9万余元。
2021年4月7日,乔进双梅(左)接受《乐山日报》记者采访
一方是王某夫妻身患疾病,三个孩子尚在读书;一方是黄某因伤导致八级伤残,又是贫困户,所以一直以来判决难以执行。就这样,黄某和王某这一对好朋友、好邻居成了冤家。我知道这件事后,找两家讲道理、聊家常,四年多的积怨通过我们共同的努力成功化解了。
2018年,我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不认识我的人,以为我有什么背景,家里有什么关系,才能被选为人大代表。这是错的,我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没有一个公务员,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国家干部。我相信努力的人,人民看得到,国家也不会辜负。
“调整优化自然保护区和永久基本农田范围”“延长退耕还林政策并提高补助标准”“控制彝区婚姻高额聘金礼金和丧事铺张浪费”……每年全国人代会召开前,我都将准备的建议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梳理的问题看了一次又一次,生怕有什么意见被落下。这些带着“土味”的建议被相关部委重视并采纳。
“背着娃娃绣着花,在家就能挣到钱。做事绣花一个理,沉淀耐心出成绩。”大山里的女人上高山、下田地,背着娃、绣着花,吃了常人不能忍受的苦,把汗水洒在脱贫的大地上,和这漫山遍野的索玛花儿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是的,在凉山,流传着这样一句谚语—索玛花儿开放的时候就是欢乐来到的时候,待到山花烂漫时,凉山的彝族人民会和火红火红的索玛花儿一样,在小康的日子里越过越红火。
问:2021年2月26日,你获得了2020“中国非遗年度人物”的荣誉,就在前一天,你刚刚获得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殊荣。通过这两项荣誉,让人想到关于你的关键词最多的就是:“非遗传承,脱贫攻坚”,请你结合彝绣简单谈一下你对非遗传承,脱贫攻坚以及彝绣助力乡村振兴的感悟。
乔进双梅:第一点感悟是非遗传承需要用热爱去传承民族文化。我从五六岁的时候开始就跟着妈妈学习彝族刺绣,到后来去专业的学校学习彝绣,家庭困难并没有让我停下脚步。多年来,我一直走在彝族刺绣学习实践的路上。与中国“四大名绣”苏绣、粤绣、湘绣、蜀绣相比,彝绣以红、黄、黑为三大原色,具有技法粗犷、色彩浓烈、集中反映彝族人图腾崇拜和民俗风情等特点。
我做彝绣的首要目的是把我们优秀的民族文化传承下去。作为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彝族手工刺绣县级代表性传承人,我不仅仅是自己要把彝绣做好,还要带动当地妇女参与到学习这项优秀的传统文化的活动中才行,要把家乡妇女全都带动起来,让她们靠自己的双手来挣钱养活自己。在我看来,学习彝绣不仅仅是一种文化传承,更是实现当地脱贫的重要法宝。
作为彝族人的服饰和家庭日常用品,彝绣走过了上千年的历史,是彝族妇女从小就会的手艺。但是,要把绣娘们绣好的彝绣顺利卖出去还有很多障碍,产品粗糙就是要解决的首要问题。在当地妇联的组織下,我和绣娘们到苏州学习苏绣、长沙学习湘绣等等,在打开了视野的同时,能够进一步改良自己的彝绣产品。就这样,彝绣逐渐形成了完整的产品体系,开始走出大山,成为当地脱贫致富的“秘密武器”。
第二点感悟是脱贫攻坚先要思想脱贫,然后才能真正实现经济脱贫。脱贫,要靠政府,但绝不能依赖政府。在我看来,“等靠要”的思想在脱贫攻坚的过程中是绝对不行的。我们马边花间刺绣专业合作社成立之后,负责寻找需要刺绣加工的厂商企业,包揽加工业务,免费为绣娘提供刺绣原材料,回收成品代为销售等。马边花间刺绣专业合作社成功带动当地600多位绣娘灵活就业,人均年收入超过8000元。
通过创办刺绣培训班,目前大凉山、小凉山两个地区加起来共培训人数超过八九千人。在实现灵活居家就业的同时,部分绣娘收入高达三四万元,可以说,通过彝族刺绣,她们贫困、落后的情况得到了改善。
2021年5月27日,乔进双梅(中)和绣娘们在一起钻研彝绣
第三点感悟是,展望未来,希望彝绣可以助力乡村振兴。如今伴随着直播带货的兴起,我们当地的绣娘们开始采用直播带货的方式销售我们的刺绣产品,部分绣娘更是开了自己的工作室,当上了网红。我为这些绣娘们开拓创新并通过自身努力逐步摆脱贫困感到骄傲。
为了更好地发展彝绣,我经常组织活动,努力把彝绣带到校园,让更多的学生能够认识这项传统工艺,能够主动地去传承这项工艺。直播带货也好,非遗进校园也好,这些积极的现象都显示了脱贫之后新农村的新景象。站在历史交汇口,我国已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三农”工作转入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新阶段。关于未来的规划,我希望我们彝绣可以在改进设计、改进色彩搭配的基础上,更多地产出工艺品,助力乡村振兴。
(责任编辑崔立仁)
(中共四川省委党史研究室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