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大理国阿嵯耶观音立姿像造型梳理

2022-05-30 07:30公孙严言张云霁
炎黄地理 2022年11期
关键词:南诏观音大理

公孙严言 张云霁

作为南诏大理国白族佛教密宗阿吒力教的重要信仰物和独有形象,阿嵯耶观音在造型上有许多值得梳理和挖掘的地方。通过对现存阿嵯耶观音立姿像的造型头身比例进行梳理,对头部、身部等局部进行分析,探究阿嵯耶观音的造型特征及风格起源。同时,对铜鎏金阿嵯耶观音立像、漆龛金阿嵯耶观音立像、阿嵯耶观音石刻进行实地考察,以期对现有阿嵯耶观音的美术研究和图像学研究有所裨益。

在中国佛教史上,大理国阿嵯耶观音以其独特的造型和较为广泛的信仰崇拜性受到学术界关注。“阿嵯耶”梵文音译为Acaya,在梵语中称为“圣”,意思是能够为人传法、灌顶的密宗上师。中原地区称阿吒力为“导师”“轨范师”,而洱海地区则称之为“师僧”或“师主薄”,包含了“导师”“教书先生”两层意思。有些学者认为“阿嵯耶”是“阿吒力”的同音异写。

阿嵯耶观音在南诏、大理国时期受到了广泛的信仰,创作于南诏舜化贞中兴二年(899)的《南诏图传》,是目前可以考证的对阿嵯耶观音形象最早的图像记录与文字叙述。《南诏图传》分为文字卷和画卷两个部分,全卷以“观音七化”的故事为核心,其中在文字卷第六化和第七化分别记录有“化为阿嵯耶像”和“吾西域莲花部尊阿嵯耶观音”。在图卷第六化中,在拄杖老人、梵僧和忙道大首李忙灵的左侧,盘腿坐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白发老者,身旁放置有火钳、锤子、火盆、水盆等锻造工具。老者左手中握有一尊已铸好的阿嵯耶观音像,正在用毛笔给观音像上色,旁有题注为“老人铸圣像时”的文字说明。因此该图册也被学术界视为阿嵯耶观音造像主要为大理本地铸造的重要图像依据。根据老者身形和阿嵯耶观音像的大小比例,可以基本判断造像与现存的大理国时期铸造的阿嵯耶观音像实物尺寸相符。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在《南诏图传》创作的时代,阿嵯耶观音的整体造型元素、风格构成、“标准件”大小,在南诏统治时的大理地区就已经发展出相对固定的模式,并将这一造像量度延续至大理国时期。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七化中,金色的阿嵯耶观音立像比例大约是其身旁左右两侧人物的两倍高。因此,也可以推断出阿嵯耶观音这一形象和信仰的出现,很有可能早于南诏舜化贞统治时期。

阿嵯耶观音的发现与早期研究

阿嵯耶观音造像实物在20世纪20年代才开始现世。1925年大理地震时,从千寻塔顶部的塔刹震落7件鎏金阿嵯耶观音造像。然而因历史原因,这批文物不幸全部流失海外,遂引起了海外学界的广泛关注。1944年,美国学者Helen B. Chapin在她的研究中将博物馆与其他由个人收藏的同类观音进行了对比,认为这些观音都为云南制造,并将其中一尊刻有铭文的观音称为“云南福星”。

国内对于阿嵯耶观音图像的研究起步较晚,1951年宋伯胤先生在《剑川石窟》中第一次向外界提供了阿嵯耶观音造像的浮雕石刻资料。1967年李霖灿先生在《南诏大理国新资料的综合研究》中对“云南福星”的铭文进行考证,并首次公开了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张胜温画卷》和收藏于日本京都有邻博物馆的《南诏图传》,为阿嵯耶观音的研究提供了文字和图画资料,1978年对三塔进行维修时又从千寻塔顶部发现了一批阿嵯耶观音像。近年来国内外博物馆陆续对外展出了一些自己馆藏的阿嵯耶观音造像,并在网络上公开了一些新的图片资料,为阿嵯耶观音的图像研究补充了新材料。

阿嵯耶观音的造型特点

目前所发现的阿嵯耶观音造像都为大理国时期所造,按材质、工艺、风格大致可以归纳为银背光金阿嵯耶观音立像、铜鎏金阿嵯耶观音立像、铜阿嵯耶观音立像、漆龛金阿嵯耶观音立像、银阿嵯耶观音坐像、阿嵯耶观音木雕立像、剑川石钟山的阿嵯耶石雕观音等七类。现存的大理国时期阿嵯耶观音金属直立像主要有23尊,这些观音像收藏于云南省博物馆4件、大理州博物馆2件、辽宁省博物馆1件、四川博物院1件、杭州博物馆1件,其余14件分散在海外的各大博物馆。

现存的阿嵯耶观音立像不论材质尺寸如何,其造型区别都不大,制作时应该是遵循了严格的造像量度和比例。其造型的基本特点为全身直立,身形扁平,侧身为扁身,体态相对紧绷僵直。上半身赤裸,宽肩细腰,是具有明显男性体态特征的倒三角结构,并呈现出修长的身形与纤细的四肢。这种薄而平的身型比例,上身赤裸,下身赤足,身着长至脚踝的贴身鱼尾薄裙,这与泰国堕罗钵底时期(6世纪—11世纪)的观音造像风格几乎一致。除去发髻和足底长铆的长度,阿嵯耶观音的头身比大约在1:5.5到1:6之间,上半身与下半身的长度比例为1:1。身体最宽处为肩膀,最窄处为腰部,比例为2:1。

无背光的阿嵯耶观音立像亦为铜鎏金直立像,背部和臀部有装脏留下的穴口(如图1)。有背光的阿嵯耶观音背光图样(如图2)为宝瓶形,背光为三层结构,最外层焰状纹饰环绕全身,顶部的火焰弧度向前微微卷曲。背光的内部结构为一大一小的同心圆,中间一层圆内有六瓣形花纹装饰,最内一层仅有一圈莲瓣形花纹环于圆内四周,中心部分则做留白处理。

从阿嵯耶观音造像的正面去观察其发型和冠式(如圖3),整个发髻呈圆锥状,前额的头发向后梳,发丝向上融入高耸的发髻。额前着发冠,中间及两侧饰有三角状云纹。在前额发冠上方的位置为阿弥陀佛跏趺坐化佛像的冠式,阿弥陀佛结有“安慰摄取印”的手印。阿弥陀跏趺坐化佛像的冠式的后部为一个半弧形结构的卡口,横向固定在高耸发髻的最上端,冠式的底部则是用缯带或编发向后一圈,固定于阿嵯耶造像后枕部的位置。整个盘发的发丝走向是将后面部分的头发从后向前梳,将整个头顶高耸的发髻包裹起来,前后发丝走向的末端最终融入顶部发髻,形成发髻的最外层,从而使发髻与冠式在视觉上融为一体,这种发型冠饰与九至十世纪时期尼泊尔、爪哇等东南亚地区的观音风格相似。

阿嵯耶观音面部(如图4)中庭与下庭比例一致,但上庭因前额发冠遮挡而较短,仅为中庭与下庭长度的一半。面部五官相对较平,额头较宽较方,两眉相连呈长弓状,眉心带白毫,颧骨甚高,面部相对消瘦,鼻准低垂,鼻头与鼻翼宽厚,嘴宽唇薄,下颏边缘为双下巴,延伸至喉颈部。在眉弓、鼻梁和眼窝的刻画上,用线条勾勒的方式来表现其结构,不做上色勾画,且造像之间对比看来没有太多不同,并未出现东南亚地区观音常见的高鼻深目五官轮廓。

有两类眼型变化,一类为双眼睁开,目如莲花瓣(如图4左),另一类为双眼微闭,眼皮略略凸起,类似于入定时的表情神态(如图4右)。上耳轮与眉弓齐平,耳垂长至肩部,耳洞深长,双耳佩戴有倒垂状的莲花花蕾形状的耳坠。从发髻两侧开始垂于耳部后侧的羽毛状发辫,左侧为11辫,右侧为10辫。

颈部有三级纹,每级基本等宽。项圈纹饰上层为圆形的珠串项链,下层为中心对称卷叶纹项圈,底部整体呈“V”字形,与隋唐时期流行的观音项圈结构相似。双臂柔软如象鼻,带臂钏,臂钏上方纹饰呈三角状的卷叶纹饰,下方为圆形珠串和臂环,右手腕带圆形珠串(如图5)。双手结妙音天印,左手仰掌,右手覆掌,右手食指与大拇指相捻,双手均无法器。与同一时期宋代观音衣服与繁复的璎珞连为一体的造型不同,阿嵯耶观音腰部以上无其他衣物装饰,只保留项圈和臂钏,这类造型方式与泰国堕罗钵底时期的观音造像和中原隋唐时期的观音造型都十分相似。

其腰部系有一条花扣腰带,有两条相交的裙带结于腹前,结成十字形锁结,裙结下方垂有一条“U”字形的腹带。下身正面的裙子紧贴双腿呈堆叠式的“U”字型裙褶,褶皱均为阴刻线条,裙边微微从两侧向上翘起,呈鱼尾状,双腿中间的裙纹为垂直的直线(如图6)。背部的裙身无裙褶纹理,裙子在臀部两侧形成裙褶。这类裙褶表现方式不仅出现在东南亚地区的观音像上,还多见于印度佛教传入中原地区早期的观音造像中。

赤足,无脚饰,脚跟相对,脚掌微微向外扩,脚踩莲台底座。现存大部分阿嵯耶观音造像的莲台底座已经遗失,双足足底有长铆,说明之前的造像在铸成之初很有可能都配有莲台底座,造像足底的铆应该是为了插入莲台底座,起到固定观音像的作用,这也是金属阿嵯耶观音立像的一个典型特征。

阿嵯耶观音的风格源头,学界至今尚无定论,但仍能看出阿嵯耶观音在造型风格上的确存在较为复杂的“混血”特征。

对阿嵯耶观音佛龛问题的一些看法

现在发现的带有佛龛的阿嵯耶观音像为漆龛金阿嵯耶观音立像以及剑川石钟山的阿嵯耶石雕观音。这两尊带有佛龛的阿嵯耶观音造像基本反映出了阿嵯耶观音像不同的使用场景。

剑川石钟山的阿嵯耶石雕观音应该是最能反映出最初用于供奉阿嵯耶观音的使用空间,整个石窟呈拱型,向外凸,阿嵯耶石雕观音位于石窟中心(如图7)。两侧的佛塔结构分为蹲层密檐式、单层覆钵式、单层和多层方形亭阁式,阿嵯耶石雕观音的右侧佛塔的上方还刻有一尊普贤菩萨的小佛龛。据《剑川石窟——1999年考古调查简报》指出,从这八座佛塔的位置判断,它们并不是一次完成的。从石窟布局上来,处于中心位置的阿嵯耶石雕面部虽已风化,但却仍然能看出其完成度最高,工艺也最为精美,空间的占比也最大,并且在一些造型细节的处理上体现了立体的结构关系。相比阿嵯耶石雕观音两侧的佛塔,分布高低排列、大小并不完全对称,无立体的层次,用较为简略的阴刻线条表达结构,且工艺造型完成度不高。由此可以看出阿嵯耶石雕观音与石雕两侧的佛塔及小佛龛应该不是同一批工匠所打造。

另一尊漆龛金阿嵯耶观音,可以从漆龛(如图8)的造型上看出,该漆龛为一面开放,三面闭合的半开放式设计,龛底较深,将金制的阿嵯耶观音像放入其中后,足部和冠部均被遮挡,仅能看到其面部及身体的主要部分,可见漆龛的保护收纳性明显要高于展示性,该设计很有可能是为了方便随身携带。这种分体式的漆龛设计,让这尊漆龛金阿嵯耶观音在风格和尺寸上体现出阿嵯耶观音在功能上与众不同的私密性与专属性。

阿嵯耶观音是研究云南佛教造像不可忽视的一类观音形象,也是大理国美术研究的重要宝库。其造型样式反映了仅在南诏、大理国时期信仰的本土观音,其造型风格的形成一方面受到东南亚风格雕塑艺术的影响,同时还受到大理国时期社会制度、风俗文化等多元化因素的影響,从侧面展示出大理国独特的佛教艺术造诣。同时阿嵯耶观音本身的政治含义又使其局限于王权意志,成为统治者在政治诉求上的一种外化表达,而这也正是阿嵯耶观音最具研究价值的部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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