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济生
当黑夜过去,将会有新的一天,曾经盼望黎明的人们将会留恋黑夜。往日的黑夜并不孤單,将有星星、月亮作伴,但是今天的黑夜,什么也没有,只有黑乎乎的一片,似乎各处都充满了魑魅魍魉。夜晚又像一个优雅且鬼魅的吸血僵尸,阴险的头颅舒适地饮着我们的忧伤,没有地方可以逃避,只有耐着心思忍受着黑暗的折磨。
赵晓舟、许法拿着枪,一边走着向许楼前进,一边机警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鲁西党委书记张霖之,秘书长赵伊平,还有其他一些领导同志均骑马前进。“哒哒”的马蹄声在黑色的夜空中显得特别响亮。
张霖之问赵伊平:“赵秘书长,骑马还习惯吗?”
赵伊平扶了扶高度的近视眼镜,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马匹,小声地说道:“还行!不过我还是觉得,比骑自行车难多了。我的腿稍微一动弹,这匹马好像就要蹦。”
张霖之指导着他说:“马走起来要颤,人骑着它要稳,人要随着它的节奏,腿不能夹得太紧,也不能夹得太松。要不,它不得劲,要尥蹶子的。”
赵伊平点了点头,又小声地对张霖之汇报了一下近日的工作。不远处传来蟋蟀的叫声,这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特别的响亮。
刘致远走在了李聚奎司令员和王幼平主任的后面,他觉得今夜里周围是特别的安静,安静得有点儿奇怪。他对李聚奎司令员说:“李司令,你是不是觉得太安静了?”
李聚奎司令员一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说:“是啊,如果真有枪声,倒是习惯了。如果真是太安静了,心里反而不舒坦,我们得小心了。”
李聚奎刚说完了这句话,队伍里走在前面的赵晓舟觉得左边好像有点儿动静,可是黑乎乎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他把手一摆,示意部队隐蔽,停止前进。走在地上的停止了脚步,蹲了下来,可是骑在马上的下来却不是这么容易,特别是赵伊平,马术不精,控制不住马匹,马在地上一个劲地打转转。
急得赵晓舟一个劲地对赵伊平挥舞着手,压低声音说:“下来,下来,快点儿,快点儿。”
可是越是赵晓舟这样喊,赵伊平越是慌乱,马更是原地打转。赵伊平急了,不小心两腿夹了马一下子,意思是叫马赶紧停下。马被夹急了,伸长了脖子,长长地嘶鸣了一声:“鸣鸣——”
这下子好,恨不能二里地外都听到了。“什么的干活?”那边传来日本人的吼叫声。这边的赵晓舟知道暴露了,赶紧对部队下命令说:“准备战斗!”
话刚说完,日军的机枪、步枪、小炮一个劲儿地朝这里打了过来。
部队和特区的机关里,很多都是非战斗人员,缺乏战斗经验。在敌人枪炮打来的时候,不知道往哪里躲,再加上人比较密集,当时就有了伤亡。还没等机关里恢复过来,一个中队的鬼子,挺着明晃晃的刺刀就扑上来了。他们一边冲击着,一边还哇哇大叫。
赵晓舟急忙命令带领的一个排:“坚持住,坚持住,掩护着云南部队突围。”
赵晓舟说的云南部队,实际上是纵队机关和特区机关的编号。尽管这一个排三十多个人是拼死抵抗,可是区区一个排,怎能阻挡住日军一百多号人恶魔般的冲击,队伍当时被冲击成几截。先遣纵队李聚奎司令员只好下命令:“分散突围!”
有的同志被冲散后,重返琉璃寺。有的同志被冲散后,隐藏起来,暂时与部队失去联系,多日后才找到了部队。
张霖之率领着骑马的同志,对他们大声地说:“骑马的同志跟着我,不要掉队,冲呀——”他一马当先,挥舞着驳壳枪,“哒哒哒”几枪,击毙了挡在前面的鬼子,杀开一条血路,冲在了最前边。
后面的人跟随着他是疾速而行,说不紧张那是假的,恨不能心脏都提到嗓子眼了。一溜战马向着东南方向快速奔去,杂乱的马蹄声在混乱的枪声中显得有些刺耳。前面就是许楼村,张霖之根本就没敢在许楼村停留,而是从许楼村的东面,绕过许楼,向南飞奔而去。从许楼村又射来一串密集的子弹,跟在后面的人,有的骑着马快速跟上,有的被敌人的子弹打落马下。
在马快速的奔跑中,赵伊平被马一颠,眼镜从脸上掉了下来。他也顾不得眼镜了,只能循着马队的声音,紧紧地趴在马背上,任马快速地奔驰。就在赵伊平前面奔跑的先遣纵队总务科长秦宝山突然中弹,从马上跌落下来。赵伊平赶紧勒住马,从马上下来,紧紧地搂着秦宝山说:“伤在哪里?伤在哪里?”
可是由于丢失了眼镜,什么也看不见,只模模糊糊地看到,秦宝山的身上满身是血,根本就看不清他的伤口到底在哪里。秦宝山赶紧推着赵伊平说:“赵秘书长,赶紧走,我不行了。”
赵伊平摸索着秦宝山,要给他包扎伤口的时候,秦宝山已经一动也不动了。赵伊平再摸索着他的脖子动脉,已经一点儿也不跳动了。“秦大哥,你走好。改日我再来,送你一程。”赵伊平来不及悲伤,赵紧找到自己的马匹,他要再去追赶机关上的马队。
赵伊平重新骑上马,听了听,马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似乎马队早就跑远了。再看了看四周,除了零星的枪炮声以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黑乎乎的一片。天啊,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方向,自己应该再往哪里奔。失去了眼镜,自己真是变成了一个瞎子,什么方向也找不到了。
前面朦朦胧胧地一线光亮,赵伊平这才感觉到浑身疼痛,一摸身上,不好,黏黏糊糊的一股子血腥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受伤,也不知道伤在哪里,只觉得浑身到处难受。
身上流淌着鲜血,脑子也越来越迷糊,眼睛也看不见。他只好向着光亮的地方,任马由缰,慢慢地向前摸去。他不知道,这就是许楼,早已被鬼子占领了。
就在村口站岗的鬼子,看到这么一个血人,骑着马慢慢地走来,也是大吃一惊。他们围拢在马在周围,看看马上的人到底要到哪里去。
赵伊平进了许楼村,由于伤势过重,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等赵伊平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在一棵大树上,周围点着几堆大火,一群鬼子围在自己的身边。再下面,是鬼子赶来许楼村的乡亲们,是鬼子让他们来接受“教育”的。
这群鬼子正是河野大队长,木村二郎中队长和他们的残兵败将。
他们在大吕庄吃了败仗,河野大队受到了重大损失,战车中队沒了,炮兵小队没了,就连中村二郎的中队几乎是全队覆没。等平原纵队和韩行的部队撤走后,他们觉得没法对上司交待,于是就率领着这些虾兵蟹将向西运动,看看能捡到什么便宜。
果然是旱地里拾鱼,天上掉馅饼,他们终于施毒偷袭许楼村成功,消灭了八路军的一个连,又逮住先遣纵队机关和特区机关狠狠地咬上一口。河野大佐看着赵伊平不像个战士,倒像一个文化人。他凑上前,试了试赵伊平的眼睛,果然是一个高度近视眼。河野问赵伊平:“你到底是什么人,是部队上的什么干部?”
赵伊平平静地说“我也就是一个普通的战士。”
河野大佐摇晃着手说:“不,不,你不是一个普通士兵,你是一个领导,一个长官。如果是普通的士兵,不会骑着马的,而且什么武器也没有。”
赵伊平不说话了,心想,看来这个鬼子还不算太傻,还知道自己是个干部。
河野又阴险地笑着对赵伊平说:“只要你投降了我们日本皇军,说出你们的秘密。我保证叫你高官任做,骏马任骑,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说吧,你们部队是什么番号,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赵伊平懒得理他,对待这样的日本狗,自己已经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了。
“我再提醒你一句,”河野阴险地说:“云南部队是什么意思?云南甲又是什么意思?”
赵伊平心话,我先遣纵队的秘密怎么能告诉你呢,扭着头不再理他。
“那么,我问你?”河野又提醒说,“云南甲是不是先遣纵队司令部的意思?”
这个小鬼子,还是挺聪明的,怎样猜是你的权利,说不说是我的秘密。
“八嘎!”木村二郎急了,他知道对付八路军,不是三句话两句话就能投降的。今天,他目睹了太多皇军士兵的死亡,他要以血对血,以牙还牙,拿着这个八路军撒气,“上刑!上刑!不上刑,他是不会说的。”
一个小鬼子上来,拿着一桶汽油,从赵伊平的头上开始浇,一直浇到了脚后跟。河野阴险狡诈地说:“中国有个点天灯,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仁慈的,就不给你点天灯了。这个汽油热身的游戏到底怎么样,你先看一看预演的效果吧?”
说着,凶狠的河野一点头,一个日本兵拖来一只半死不活村里的看家笨狗,然后浇上汽油,汽油“轰——”地一声燃烧起来。这只笨狗突然像发疯一样,跑着,跳着,挣扎着,在火中跳舞,一种求生的本能催促着它,使它使出浑身的力气,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村里的村民不忍心看下去,一个个扭过了头,在看着别处。有的在心里骂着,“这些小鬼子都不是人养的,都是畜牲!”“千刀万剐的小鬼子,我日你祖宗!”“八路军快来呀,快来灭了这些小鬼子啊!”
汽油在这只笨狗的身上燃尽了,这只笨狗身上的油脂也开始烧起来,最后只剩下一堆惨不忍睹的白色渣渣。笨狗是一动不动了,这只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笨狗,恐怕就是死了也在骂小鬼子,就是变成了厉鬼也不会放过小鬼子。
木村二郎拿着一个火把,在赵平伊的跟前晃着。河野又阴险地对赵伊平说:“怎么样,效果还不错吧!咱们就从头开始吧,你姓什么?叫什么?”
赵伊平鼻子哼了一声说:“我姓什么,百家姓上有的,我就姓张王李赵,叫什么,我就叫中国人。”
木村二郎一听急了,他凶恶地大吼一声,就要点了:“八嘎!八路军大大的厉害,实话的不说。对待这样的军人,只有死了死了的。”
河野制止住他,又对赵伊平和气地说:“中国话讲,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得不到了。还是活着好啊,活着什么也能享受到,好吃的,好玩的,好住的,金票的,我们皇军统统地给。你要是老不配合的话,我们大日本皇军真是救不了你?”
赵伊平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根本就没有指望再能活下去。他对着观望的乡亲们大声地喊道:“乡亲们,我们都是聊城的人民。你们看到了吗,小鬼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当亡国奴的日子还能好受吗!大家快快组织起来,拿起刀枪和小鬼子干,我们人多,他们人少,我们一人一口唾沫,淹也能把他们淹死。”
河野知道,再怎么吓唬这个不怕死的八路军,他也不会说实话,只好对木村二郎点了一下头。木村二郎咬着牙,瞪着眼,一个子就用火把点着了赵伊平身上的汽油。“轰——”地一声,汽油爆燃,形成了一个大火球。
赵伊平使尽浑身的力气,在大骂着:“小鬼子,我和你们没完,日你八辈子祖宗。中国共产党万岁!八路军万岁!抗日战争必定胜利——”
赵伊平一点儿也不觉得火热,反而觉得身上很冷,一种锲入骨髓的寒冷。突然间,黑暗的天空出现了刺眼的光明,天空中裂开一条光明的大缝。他看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火凤凰,扑楞着翅膀,向着高空飞去,在奋力升入空中,身子越变越大,越飞越快,在无极的宇宙中纵横驰骋,自由翱翔。
也许多少年后,这里将会变成一座高楼,一栋别墅。人们将会匆匆地看你一眼,因为这是你永生的地方。
传说,凤凰是人世间幸福的使者,每隔五百年,它就要背负着积累于人间所有的痛苦和恩怨情仇,投身于熊熊烈火中自焚,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人世的祥和与幸福,在肉体经受了巨大的痛苦和轮回后它才能得以重生。
也许,没人会想到这流年的创伤会在岁月的渐落中荡漾成聊城运河深处缕缕荷香,没人会想到还能在光华四射的霓虹灯光下飞舞着惬意人生,没人会想到那块被人忘却的许楼会再度漫野芬芳,它在静静地在等待传说中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