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学西迁记

2022-05-30 10:48刘维荣
莫愁·时代人物 2022年11期
关键词:罗家伦宗白华学生

刘维荣

在战火纷飞的抗战岁月里,国立中央大学(以下简称“中大”)地分重庆、成都和贵阳三处。秉承着“嚼得草根,做得大事”,践行着以“诚、朴、雄、伟”为核心的校训,中大发展到鼎盛时期,成为全国规模较大的高等学府之一。

书窗夜静月沉西——校长罗家伦

1932年8月26日,罗家伦被国民政府正式任命为中大校长,至1941年8月13日辞职获准。他执掌中大的十年,是中大危难深重而又发达鼎盛的时期之一,也是他自己的“黄金十年”。他亲自为中大作校歌,2002年南京大学(前身为中大)百年校庆时取歌词中“诚朴雄伟、励学敦行”八个字为校训。

1937年8月14日,日军轰炸机袭击南京,局势万分危急。在日寇的炮火中,罗家伦坚持与中大共存亡。“中央大学每次遭轰炸,我都在场。我自己家里的物件器具全部放弃,什么事先尽公家,亦只有这种做法,才可以对得住中央大学这些同事。”由于他的睿智和才干,中大在敌机轰炸中顺利地迁运了贵重的教学仪器,是准备最为充分、损失较小的一次迁徙。

次日起,中大连续四次遭日机轰炸,损失惨重,图书馆、礼堂、牙医专科学校和实验中学被炸,七名校工遇难。罗家伦向全校教职工宣布,学校准备迁到重庆,教职工愿去的不能带家属。罗家伦大声疾呼道:“这场抗争不打则已,一旦打起来,就不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能够结束的。”他要求大家做好长期抗战的思想准备:“我们今日已面临生死的歧路关头,若是甘于从此死亡,自然无话可说;不然,就惟有努力奋斗,死里求生,复兴我们的民族,我们每个人都应当在这个共同的意识之下来努力。”

南京沦陷后,来到重庆的罗家伦还写了一首新诗《忆南京》,其中有一节写道:

我又想到雨花台南/岗名石子/桥唤铁心/南望牛首/东望方山/北望紫金

山头放眼呵/大江雄浑/秦淮澄清/这一水三山之间/正是理想的学术都城!

1941年春夏之交,一天下午敌机来袭,警报发出,大群的学生仍在人行道上漫步。罗家伦身着夏布长衫,两臂伸张,不顾自身的危险,在学生们的身后追赶大家进入防空洞,像一位牧羊人保护着他的羊群。

梦里几回游柏溪——学生风流

抗战时期,“陪都”重庆电力不足。1937年10月,中大西迁重庆后,晚上没有电灯,图书馆与个别教室设有汽灯照明,其他地方都以桐油灯与煤油灯为主。很多学生用墨水瓶制成的油灯作为学习专用灯。每当夜幕降临,豆大的灯光宛如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烁,莘莘学子在集体宿舍或教室内的油灯下,聚精会神苦读蔚然成风。

1938年夏,由于全校学生已达1200人,中大在距沙坪坝上游30里处,濒临嘉陵江边的柏溪建立分校,并在成都华西坝建立医学院。当年秋天,部分教师和各系一年级新生都在柏溪分校住宿和上课,农学院畜牧兽医系因与四川省立家畜保育所合作,二年级至四年级学生在位于成都浆洗街的四川省农业改进所的血清厂内上课。

抗战初期,国家粮食部每天只配给30石平价米,学生吃的米饭里经常夹杂着沙砾、稗子、霉變米、老鼠屎等,煮出来的饭难以下咽,同学们戏称为“八宝饭”。胡萝卜、大头菜、烂榨菜、盐水豆芽汤是桌上常菜,偶或增加点荤食作改善,被称为“打牙祭”。

学生们背井离乡,日常生活中常会带着浓浓的乡愁,激扬成为文字。恰好罗家伦主编了周刊《新民族》,更有许多爱好文学的同学共同办了诸如《野火》《政声》《秀野》一类的墙报。

这些不定期的墙报,多半会在半个月之内轮换一个版面,每期一出便会引来众多读者。这块地方就自发地成了当时中大师生们在抗战时期的“文化园地”。

走进沙坪坝校本部大门即见松林坡下月色,两旁都是教室,中有女生宿舍。在环山路上眺望,嘉陵江蜿蜒而过,远山碧水,风景殊为幽美。但抗战时期生活极为艰苦,学生中广为流传着“顶天立地”和“空前绝后”两句话。“顶天”就是下雨没伞,光着头淋;“立地”就是鞋袜洞穿,赤脚着地。“空前绝后”指的是裤子前膝或后臀破洞的窘状。

中大学子除埋首钻研学问外,课余活动亦很活跃,除了办墙报之外,还时常有古典音乐唱片欣赏晚会、话剧、惜别晚会等。

桃李峥嵘山色远——教授倜傥

罗家伦到沙坪坝建校以后,大力延聘国内外著名专家学者来校授课,李四光、吴有训、孙本文、徐悲鸿、傅抱石等都先后来校任教,俨然成了一个“后方学术文化中心”。

中大教授大多为年龄在40岁上下的中年学者,50岁以上的比较少。最年轻的教授,如翁文波、张宗燧、黄玉珊、李旭旦、时钧等,都在30岁上下,被戏称为“Baby Professors(婴孩教授)”,或称“Boy Professors(少年教授)”。

当时,哲学系是中大教授最多、学生人数最少的一系。像教西洋哲学和人生哲学的方东美、教中国哲学和印度佛学的李证刚、教伦理学和数理逻辑的何兆清、教柏拉图的陈康等,都是名重一时的大师。来自江苏常熟的美学大师宗白华以研究德国哲学和艺术见长,他开的课程不下十种。宗白华上课时,多半是一袭灰布长衫,衣着极为朴素。他讲书喜欢低头对着书案,一堂课下来,很少抬几次头,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声调铿锵,无论吐字遣词,都优美如诗。他讲美学时,形容一幅书画,好像在一个宁静的秋天下午,全身披满了金色的光灿;形容一阕音乐,仿佛一会儿风声竹韵泉水涓涓,一会儿金铁交鸣,雄浑悲壮,讲者和听者都不禁悠然神往,被美的气氛所感染,并试图“来呼唤东方的黎明”。当朝霞满窗时,宗白华赞颂旭日的初升:

当月下的水莲还在轻睡的时候,东方的星辰已渐渐地醒了。我梦魂里的心灵,披了件词藻的衣裳,踏着音乐的脚步,向我告辞去了。我低声说道:“不嫌早么?人们还在睡着呢!”他说:“黑夜的影将去了;人心里的黑夜也将去了!我愿乘着晨光,呼集清醒的灵魂,起来颂扬初升的太阳。”

那时宗白华40多岁,已入中年,每逢讲得出神时,也会偶尔对着学生们一笑,显示他尚未磨损的天真和鸢飞鱼跃的心灵。他爱人间的温爱和群众里千万心灵一致紧张而有力的热情。宗白华自己最为欣赏的一首五律诗就创作于此时——《柏溪夏晚归棹》云:飙风天际来,绿压群峰暝。云罅漏夕晖,光写一川冷。悠悠白鹭飞,淡淡孤霞回。系缆月华生,万象浴清影。

编辑 曹宏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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