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向
一段纱布,与整匹的纱布一起,或裁自布店,或截自农家机杼。细密的纹理,洁白的皮肤,轻盈的身躯,如一位初长成的少女,放哪儿都是一处风景。她的前身,或源于大工厂机械上密集的纺绽,或源于乡野的棉田,心中印着晴日里天空中飘逸的白云。
这种成色的纱布,通常会用来做什么?一件贴身的内衣、外套的夹层、被子的里料、袜子等等,再不济也可做窗纱,口罩,或是包扎伤口。倘若添染了一些颜料,那用处就更多了。唯一没有想到的是,一朝被一双粗糙的手直接按进冷水里洗了个澡,周身尚滴着水,折叠一下就塞到了锅边,成为蒸笼布。
炽热的铁锅,木讷沉重的锅盖,令人窒息的水蒸气,时时肆意煎熬着纱布单薄的躯体。她想逃,奈何身陷铁锅与锅盖的缝隙里,由最初的挣扎,到慢慢被水蒸气浸得周身臃肿。那双粗糙的手一把将她捞起,攥着反方向一拧,她身体里的水哗哗地掉进盆里,似历了一场劫难。本以为劫难已过,冷不防又被按在原处,继续被水蒸气折磨。
直到揭开锅盖的那一刻,那双粗糙的手再一把將她捞起,攥着反方向一拧。待她周身水净,她又被按在冷水里洗涮一遍,才终被晾在院子里的绳子上。自厨房出来,再见阳光,她心中那片洁白的云已如身子一般,平添了一层灰暗。大抵,物命如此罢了。
日子一天赶着一天。蒸笼布隔几天就被拎进厨房,重复着之前的折磨。她再也没有逃的心思,心中的那片白云没有留下一点影子,身子骨更是日益松散,臃肿不堪,表面如厨房的墙壁,透着铁锅的底色。那双粗糙的手,她日益感觉亲切起来。倘若一段时间没被那双手碰过,她周身透着不自在。
每逢揭开锅盖之际,蒸笼布就会遭遇一场尴尬。白瓷娃娃一般的馒头被食者称赞时,远远传来那双粗糙手的主人的声音。或说柴火的无偿奉献,或说铁锅的鼎力相助,甚至连锅盖也具有沉着忍耐的优良品性。唯独,没提她的半点功劳。
蒸笼布不甘心起来。再进厨房时,她使劲挪,使劲挤,生生避开一丝缝隙,水蒸气得以突突往外冒。
不久,蒸笼布被那双粗糙的手扔进了垃圾桶。她原来的位置,出现了一段崭新的心中同样印着晴日里天空中飘逸的白云的纱布。
(菊之雅摘自《民主协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