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汇对发展中国家宏观经济的影响研究

刘婕琳

新冠疫情暴发和俄乌冲突以来，中亚地区侨汇收入大幅下降，特别是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三国。本文主要梳理了疫情前中亚地区侨汇发展状况，分析了疫情对中亚地区侨汇的冲击状况，并对中亚地区如何恢复经济增长提出政策建议。

一、引言

侨汇是指国际移民将其在他国所得的收入寄回原国用以赡养家庭和其它用途的汇款。全球主要的侨汇接收国分布在东亚、南亚、中亚、拉美和加勒比以及撒哈拉以南非洲等地区。长期以来，侨汇一直是部分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的一项重要外部资金来源，在支持本国经济发展中占有特殊地位，尤其在危机期间常常充当宏观经济的“稳定器”和“生命线”。受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和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的双重危机影响，国际侨汇收入大幅下降。

二、疫情前中亚国家侨汇发展状况

（一）中亚五国经济整体对侨汇收入依赖度较高，但情况存在分化

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三国经济对侨汇依赖度高。据世界银行统计，2019年，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侨汇收入分别为23.2亿美元、24.1亿美元和41.5亿美元，占本国GDP比重分别为28.6%、28.5%和14.8%。吉尔吉斯斯坦的侨汇收入在GDP的占比在2011至2013年间甚至一度超过40%。

与之相比，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经济发展几乎不依赖侨汇。由于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拥有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人均GDP分别达到9800多美元和近7000美元，远高于塔吉克斯坦的800多美元、吉尔吉斯斯坦的1300多美元和乌兹别克斯坦的1700多美元。2019年，哈萨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侨汇收入分别为5.1亿美元和100万美元，占GDP比重均几乎为0%。

（二）从侨汇收入来源看，俄罗斯是中亚地区最主要的侨汇来源国

一是中亚与俄罗斯在历史、文化、地理方面联系紧密。由于拥有共同的历史，这些国家与俄罗斯语言障碍较少。例如，对塔吉克斯坦移民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近80%的受访者表示掌握俄语作为第一外语。同时，由于中亚国家与俄罗斯跨境贸易活跃，以及前苏联时期建立了广泛的交通基础设施，俄罗斯成为中亚地区主要的劳务移民输入国，因此，侨汇收入也主要来自于俄罗斯。

二是俄罗斯实行了便利的移民政策。苏联解体后，除土库曼斯坦外其他中亚四国均为俄罗斯独联体的成员国，享有俄对其实行的免签政策。另外，2015年，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五国成立了欧亚经济联盟，目标是在2025年前实现联盟内部商品、服务、资本和劳动力的自由流动，进一步促进了联盟内部的合法移民和汇款流动。

三是俄罗斯全球汇款成本最低，有利于中亚移民将侨汇汇回母国。据世界银行统计，俄罗斯2020年平均汇款成本为1.9%（按每汇出200美元计算），是全球汇款成本最低的国家，美国、阿联酋、沙特阿拉伯、瑞士和德国等全球主要侨汇输出国的汇款平均成本分别达5.1%、4.1%、4.8%、8.3%和7.5%。从时间维度看，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以后，俄向中亚五国在内的部分国家的汇款成本整体呈下降趋势，这进一步推动了中亚移民将收入汇回国内。

（三）中亚地区的劳务移民主要从事低技能工作，如建筑业、零售和餐饮服务业

俄罗斯国内劳工市场长期面临低技能工人短缺，尤其是建筑业和农业，需要依靠来自东欧和中亚国家相对廉价的劳动力。俄罗斯目前有超过1100万移民工作，其中三分之一来自塔吉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例如，据塔吉克斯坦统计局数据，塔吉克斯坦在俄罗斯的移民有74%从事建筑行业。

（四）从侨汇转账的比重构成看，中亚地区的侨汇转账以卢布、美元为主，且卢布占比逐渐增加

目前，俄罗斯约56%的跨境转账是以卢布形式汇出，但各国情况并不相同。例如，据俄罗斯央行统计数据，2020年，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的汇款超过90%是卢布；乌兹别克斯坦的汇款约65%是美元，但较2019年占比下降了17个百分点。

三、新冠疫情和俄乌冲突以来中亚国家侨汇大幅下滑

（一）新冠疫情暴发后，各国采取的封锁措施使全球移民流动受阻，导致中低收入国家的侨汇收入大幅下降

相较本国工人，疫情给移民工人的就业和收入造成的直接或间接冲击都更大。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初期，各国采取的旅行禁令和封锁措施使许多移民工人滞留在东道国，随后世界各地移民返国数量不断上升。2020年3月，俄罗斯封锁边境以来，近150万从事建筑工作的劳务移民尚未返俄。同時，社会隔离、停工停产等措施对零售业、酒店业和建筑业打击严重，移民工人面临更大的失业和收入下降风险。此外，移民工人获得医疗保健和领取失业补贴金等机会更少，这进一步压缩了收入，加剧了移民的脆弱性。

世界银行预计，由于疫情的冲击，2020年中、低收入国家的侨汇收入同比下降7.2%，超过了2009年全球经济危机时期4.9%的水平。其中，欧洲和中亚地区的降幅最大，高达16.1%，将从2019年的570亿美元降至480亿美元，并于2021年继续下降7.5%至440亿美元。2020年，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吉尔吉斯斯坦的侨汇收入预计分别为33.2亿美元、20.7亿美元和18.8亿美元，较2019年分别下降20.0%、11.0%和22.2%。

（二）新冠疫情和地缘冲突的双重打击导致俄罗斯经济下滑，间接使依赖俄侨汇的中亚国家收入进一步下降

一是俄罗斯经济陷入衰退，中亚移民进入俄劳动力市场更加困难。受疫情影响，俄罗斯2020年经济萎缩3.1%。2020年下半年，俄国内失业率一度达到6.4％的峰值，但事实上在非正规部门的大量侨汇移民的失业人口并未进入官方统计口径，俄罗斯分析机构称实际失业人数超过930万人，实际失业率达12%。2021年，俄罗斯经济逐步复苏并实现4.7%的增长，但俄乌冲突爆发后西方对俄罗斯实施全面制裁，俄罗斯多数企业面临供应链中断等经营困境，经济前景遭受严重打击。世界银行预计，俄罗斯2022年经济将大幅下降8.9%。

二是俄罗斯卢布经历数轮暴跌、俄罗斯采取资本管制措施导致俄罗斯汇出的以美元计价的侨汇金额进一步下降。2020年，俄罗斯卢布对美元汇率下跌了16%，是新兴市场表现最差的货币之一。卢布贬值意味着中亚移民劳工手中的收入大幅缩水，进而导致中亚母国获得的侨汇收入下降。2022年2月后，俄罗斯卢布对美元汇率暴跌，一度跌至132：1的历史新低。为稳定卢布汇率，俄罗斯采取了系列临时资本管制措施，包括限制居民从外币银行账户中提取超额外币或汇款至外国银行账户、限制外国客户提取特定外币或出售卢布资产等。这些措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国际移民的跨境汇款。

三是国际石油市场动荡也间接导致中亚国家侨汇收入下降。由于俄罗斯经济高度依赖石油出口，历史数据表明从俄罗斯汇出的侨汇金额与石油价格的周期性波动呈高度正相关。疫情暴发初期，北美和欧洲大范围停工停产造成石油需求大幅下降，国际油价不断下跌。2020年3月，布伦特原油暴跌至每桶23美元，为2002年以来的最低水平。油价暴跌对中亚国家侨汇收入带来了负面冲击。2022年3月后，美英等西方国家接连宣布禁止进口俄罗斯石油，国际油价突破130美元/桶的高位，美国宣布释放其战略原油储备以弥补缺口。总体看，俄罗斯石油收入的不确定性仍较大，进而将影响中亚侨汇收入。

四、侨汇对中亚国家的宏观经济影响

（一）侨汇发挥着经济“稳定器”的重要作用，成为脆弱国家在危机期间的“生命线”，对中亚国家经济具有积极影响

长期以来，侨汇是部份发展中国家外部融资重要来源，是稳定宏观经济的力量。由于接收的侨汇大多用于生活必需品等家庭支出，因此能够支持稳定的家庭消费水平。侨汇能够帮助侨汇接收国改善公共财政状况、提高偿债能力以及减少贫困。同时，侨汇收入具有明显的逆周期特征，可以发挥稳定器作用。传统理论表明，侨汇收入具有逆周期性，且波动较小。在侨汇接收国遭受经济衰退、自然灾害或政治动荡等内部冲击的情况下，能对经济起到缓冲或平滑的作用。例如，在2008-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当发展中国家的外国直接投资（FDI）大幅下降40%，侨汇收入几乎没有减少。2020年下半年，从俄罗斯汇向中亚国家的汇款较上半年出现反弹，其中三季度汇往塔吉克斯坦的金额达到5.43亿美元，较前两个季度平均的3.75亿美元回升了45%。此外，尽管侨汇收入因为疫情等因素受到较大影响，但相对于降幅更大的FDI而言，侨汇仍是中低收入国家重要的外部融资来源。

（二）侨汇可能对中亚经济造成消极影响

高侨汇可能会引发“移民—经济停滞—生活成本上升—更多移民”的恶性循环，从而陷入侨汇陷阱。首先，大量侨汇流入可能给国内价格带来上行压力，并且导致汇率升值，从而使得出口竞争力下降（即“荷兰病”）。其次，历史经验表明，经济体对于侨汇高度依赖会降低政府对其公民需求的反应力，削弱政府治理效率。第三，如果侨汇来源集中度过高，还会加剧侨汇接收国经济的波动性。例如，高度依赖俄罗斯的侨汇使得中亚三国更容易受到疫情和地缘政治冲突等外部冲击的不利影响。当封锁措施和全球经济衰退同时冲击侨汇来源国和接收国，后者将无法依靠侨汇来增强其应对经济衰退的能力。最后，随着侨汇提供的资金缓冲持续减少，接收国的私人部门消费将受抑制、财政收入将减少，同时外部失衡加剧、国际收支风险增加，进而加剧社会贫困和经济衰退。

五、政策建议

第一，中短期内，为充分发挥侨汇在危机期间作为中亚等国家的宏观经济稳定器作用，侨汇来源国应增强移民政策的包容性，尽快恢复移民和侨汇的正常流动。为使侨汇接收国获得稳定的收入，需要侨汇来源国加大对移民及其家庭的支持，具体可以采取以下措施：一是支持滞留在东道国或过境国的移徙者。为移民的撤离提供便利，给予护照过期的外国居民临时性保护，开展公共卫生宣讲和为移民提供治疗服务等。二是提供覆盖移民及其家庭的社会安全网。支持在东道国的移民工人及其在母国的家人获得医疗、住房和教育的机会，提供现金转移支付，扩大失业保障等社会福利计划的覆盖范围，促进移民工人的就业技能认证，支持回国移民安家、就业、创业等。三是加强侨汇基础设施建设。补贴汇款服务提供商，降低汇款人的汇款成本；临时性的简化融资的部分要求，鼓励在线和移动支付方式；支持侨汇的跨境支付解决方案，增强支付系统建设，促进新兴数字化支付手段，降低侨汇成本，加强合规要求；建立完善对侨汇数据的实时监测机制等。

第二，长期来看，中亚国家仍需改善经济的结构性问题，避免陷入侨汇陷阱，实现可持续、更具韧性和包容性的经济发展与转型。侨汇接收国需进行长期结构性改革，解决经济高度依赖侨汇收入的问题，释放发展潜力。其中，提升经济竞争力以及加强治理水平对侨汇接收国至关重要。一是提升本国产业国际竞争力，缓解“荷兰病”的产生。具体措施包括：升级国家的基础设施、改善教育系统和降低经营成本。政府还可以在促进新的业务形成方面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包括为初创企业提供种子基金或其他财政援助。二是增强国内制度建设和治理水平，这对降低波动性和避免汇款陷阱都很重要。有关研究发现，强有力的国家政策和社会制度通常与较低的外部和实际部门波动相关，这对降低全球冲击和侨汇来源国造成的波动十分有益。此外，在有大量匯款流入的情况下，接收国强有力的制度体系将有助于减轻“荷兰病”问题，并通过提供更好的工作激励和降低经营成本，打破侨汇陷阱的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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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中国人民银行永州市中心支行，高级会计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