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落叶的自述

邱佰林

一声叹息。当太阳收走了它最后一抹余晖时，没有绚丽的舞姿，没有盛大的仪式，恍惚中，我只是转了两圈，便一头栽倒在草地上。

人间有语：一切生物都有高速增长的趋向，所以生存、斗争是必然的。

我不知道，我是属于斗争的淘汰品还是牺牲品，因为，我不清楚对于这个世界我还能有什么价值，然而牺牲必定是另一种价值的再生。

就是这片草地——我每天都俯视它，从不高看一眼——如今成了我唯一的依托。我算是明白了，天空和大地的不同就在于，前者总是摆出高傲的姿态或阴沉着脸，让你永远只能仰视它并显得低声下气；后者一直是静默的。

据说，叶子家族中最长寿的，属非洲沙漠中的“百岁兰”，其得名“百岁兰”就是因为叶子能经百年风雨而不凋。唉，和这位“兰祖”相比，我的生命实在是短暂——属于我的只有一个春秋。

不过，我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幸，这是绝大多数叶子的宿命。

的确，有些叶子更不走运。比如你青春年少，正待放飞梦想时，却被淘气的孩子随手扯了去，无情地丢弃在路旁；比如你正沐浴春风、享受阳光时，一条可恶的毛毛虫，悠然地把你吃得只剩下骨架；比如你使劲地吸吮母亲的乳汁而毫无收获时，你发现树枝或树干早已被砍去，于是在绝望的等待中，你枯萎了；再比如，某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你实在禁不住狂风的拉扯和暴雨的猛揍，在万般无奈中，你舍枝而去……

还有些叶子的命运看起来则全然不同。比如，进了名画里，去遮挡那男女主人公的私密处；比如，被摆进人家的书里，当了书签；再比如，去了实验室，当了标本……

和它们相比，我算是度过了完整的一个“叶生”。此刻，我静静地躺在大地上，好像听到了大地的心跳，可我却再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

我想起了我这一生。

年初，严冬一过，母亲告诉我们春天的第一缕阳光就要来临了。于是我们争先恐后地冲破黑暗，从母亲的腹部挤出了一个个小小的脑袋。迎面吹来一阵风，夹着些初春的寒意，我们都缩了缩脖子，可这丝毫阻挡不了我们对这个多彩世界的憧憬。惊喜中，我们深呼吸，我们极力地舒展着自己，为了那更多的阳光和雨露。

第一次经历暴风骤雨时，我被打得头昏脑涨，那是个不眠之夜。魔鬼般的山风，叫嚣着，纠缠不休，它想要把我们从枝头上扯落；暴雨更是挥舞着无数个拳头，揍得我们抬不起头。那一晚，我觉得“叶生”真是苦海无边。人间有语：树欲静而风不止。何况我只是一片小小的叶子。然而，生命中总有些奇妙的拐角，正当我深陷无奈与绝望之中，风和雨，这对恶魔却鬼使神差地消失了，仿佛“叶间蒸发”了。

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我睁开了疲累的双眼，看着清晨的阳光向我招了招手。我知道，我又活了过来。

后来，我才知道：风也不都是那么狂躁，它也有温和的一面，在无数个午后的暖阳里，它那一阵一阵轻柔的抚摸，带我进入过无数个甜蜜的梦乡；雨也不都是那么暴烈，它也有酥润的一面，在清晨的气息里，它那一网一网绵密的挥洒，让我得以畅饮这天空的甘霖。于是，即使遇上狂风暴雨，我也不再惧怕了，我静默着，静默着等待，有的时候还会等来意外的惊喜，比如，夏雨后的彩虹——就当是我挂在天幕上一个五颜六色的梦吧！

人间有语：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想，在秋天里，在静美中死去，或许是一片落叶最好的归宿。我不是花，更不是果，花总是比叶少，而果又比花少。可这又何妨？世界的魅力正在于它的多姿多彩，为此，任何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

我听说，每一个独一无二的完整的生命，都必须经历三个阶段，我们叶子的一生也应该如此。人间有语：一，“本我”阶段，此时的我是个物质的、充满欲望的我；二，“自我”阶段，此时的我是个有理性的、能对“本我”加以克制的我；三，“超我”阶段，此时的我更加完善，具有远大的理想和宽广的胸怀。达到“超我”境界，是件很困难的事，大多数情形下，时间成了唯一的洗涤剂。或许这些人间的什么话我根本不懂，也不必懂，还不如我听的那些美妙的鸟语。

画眉也好，夜莺也好，伴我度过了很多个白天和黑夜；醒时也好，梦里也好，我身边总不缺一串串的鸟语。

如今，我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回忆我的一生。记得，我还在枝头的时候，无数次想离开，觉得那是唯一能让我获得自由的途径：要么让溪流带我去远方，看看那异域的风光；要么让晚风伴我起舞，来一段绚丽的表演；要么静静地躺着，看满天的星辉；要么和陌生人也打声招呼，祝他们过得幸福。

可是我错了，离开枝头，我根本无法掌控自己，何来自由？我也许掉进臭水沟而不是清澈的溪流，永远也到不了远方；也许没有风，我无法起舞，比如现在的我，只能纹丝不动；掉落后，同伴也纷飞而下，我只好被压在底下，那里只有无尽的黑暗，我看不到满天的星辉；这陌生人也许是打柴的，于是我和同伴们被粗暴地塞进炉灶，一秒钟不到，一切的一切便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人间有語：死亡是最大的平等。

听到这句话，所有死亡的灵魂或许都能得到些安慰。安息吧，我还能做什么呢？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总算明白了，世间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场无休止的生与死的更替！

（作者单位：江西省九江市第一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