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紫色的昌邑

阿成

客行昌邑，逢天織丝雨，迷濛如画。提伞过虹桥，霏霏飒飒，沐雨以为乐也。倏忽间不觉步入林中。林霏烟翠，漠然四合。恰紫气东来，深而浮色，定而荡光，簇簇拥拥，悬浮流弋于茂茂林中，荡然于雨林深处，宛然如雾也。甘霖之下，徜徉之中，春风忽至，一时间雨声如乐，竞与众仙女邂逅。惊异万分中，趋前蔼然垂询，方知是玉帝一时心情大好，方准众女下凡尘至昌邑，赏人间春色。

紫兮兰兮，名为蔓菁。蔓者漫也，簇拥着昌邑小城。菁者盛也，亦青亦兰，萦绕着古之都昌，今之昌邑，美其名日“二月兰”。虽名兰而色却似嫩藕，放怀观之，如淡紫色的雾，如绛紫色的云，如柔曼的轻纱，如缎似的织锦。天织银线，彩云铺路，迎众仙姝的莅临。林中的绅士们也悉数出场，挺拔的青杨，倜傥的柏树，矜持的法桐，连同谦谦垂柳，英发槐树，互相缀发，于百鸟啁啾之中，沐雨而立，迎候天上美人。而我不过是一草芥之人，何德何能，竞同获此幸也？

昌邑，属山东潍坊，有潍河绕城而过。众仙女聚至潍河林园，雅兴所致，赏景吟诗，且有春风春雨互为琴瑟，与吟者和也。斯情斯景，当是人间天上，亦是天上人间。

有道是“匪冬而雪，匪夜而月”的五品梨花，盈盈款颉正弄色于细雨微烟之中，恍若玉人之初沐矣。不怪人称“晴雪”，雅号“淡客”。她首先出来，吟诵唐人杜甫的《阙题》：“三月雪连夜，未应伤物华。只缘春欲尽，留著伴梨花。”细雨如烟，亦如琴瑟。在历代文人眼里，其实梨花是最宜雨中欣赏的。六品海棠说：“姐妹们，我更喜欢的是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咏白海棠的诗：‘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那个穿着鹅黄色衣裙，且满枝金黄的女孩儿，传说是五千年前岐伯仙师的孙女儿，人称“一串金”。她说：“《尔雅》有云，妾为异翘者也。早春连翘最先开花，是为报春仙女也。”连着便是一片伴雨的笑声了。素有“花中神仙”“花贵妃”之称的海棠，吟诵的是宋代王淇的《春暮游小园》：“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縻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众仙女道：“好一个涂抹新红上海棠。”樱桃、梅花和杏花同为四品。有“国艳”之誉的樱花首先吟道：“一字新声一颗珠，转喉疑是击珊瑚。听时坐部音中有，唱后樱花叶里无。”桃花吟诵的是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我闻之后竞顿升感慨，在下祖籍山东，更喜欢崔护先生的《题城南庄》诗，于是随口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众仙女赞曰：“难怪了，连凡世之人都喜欢妹妹的好身材。真叫人羡慕。”桃花说：“《千金药方》中说：‘桃花三株，空腹饮用，细腰身。众姐妹不妨一试。”杏花说，别说笑了，该我的了。杏花吟诵的是宋代诗人杨万里的《咏杏五绝》：“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请君红白外，别眼看天工。”随后丁香摇枝而上，她吟诵的是唐代诗人陆龟蒙诗：“江上悠悠人不问，十年云外醉中身。殷勤解却丁香结，纵放繁枝散诞春。”

继而，人称“玉梅”的李花，如霞似火的杜鹃，“金腰带”之迎春，“爱的使者”玫瑰，也争相吟诵起来。最后，则是素有“花中之王”“国色天香”之美誉的牡丹，她吟诵的是王国维的《题御笔牡丹》：“摩罗西域竞时妆，东海樱花侈国香。阅尽大干春世界，牡丹终古是花王。”

众姝吟罢，便开始互争今日诗会的霸主，雨中的花魁。终于相持不下，竞征询于我。我知道花语即人心，说道：“三月桃花，四月牡丹，何必以此争兰梅？单是这紫色的二月兰哟，像一群天真美丽的女孩儿，她虽有莲花的藕色，却可以在旱地生长。她有牡丹的高贵，却甘做小家碧玉，她有悬壶的妙方，却心在寻常百姓家，她从天上来，从神州过，处处无家，处处家。终以昌邑为伴，将天庭的锦绣铺满潍河两岸，赐美景于斯，滋润一方黎民。各位仙妹，难道诗家的本质，词人的操守，不正是如此的么？”

随后，这紫色的雾，祥瑞的云，伴着富贵的牡丹，纯洁的梨花，艳美的海棠，袭人的丁香，雍容的月季，如火的杜鹃，娇羞的连翘，百花牵连，众芳簇移，走过潍河的河边，走过洁净舒展的马路。一路上，嘉树美竹，夹道桐柳，勾连婉绕，参差有序。然后走进画样的篱笆院，进入诗般的百姓家，清清爽爽，一同享受人间的温馨，小邑的风情。在古画也似的饮马小镇，一块儿品尝梨花馅儿的饺子，桃花馅儿的饼，槐花的点心，牡丹花的糕；无论是一盅茉莉茶，还是一羹桃花水，样样精巧，款款迷人。果然是宫阙未有，天上难寻耳。恍惚之间，众仙女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也。

雨下得越来越大，倏忽间，在这漫天水响之中，出现了神奇的一幕：盈盈凌凌的碧水正自天际逶迤而来，重重叠叠，舒舒展展，瞬间将这瘦的潍河妆成了一个丰腴润泽且风情万种的少妇，也让整个齐鲁大地恢复了勃勃生机。我在想呵，这天泽的恩惠，仙姝的惠临，一定是对昌邑人造林而居、移花做伴的奖赏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