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若琦
“结婚18年,我们的婚姻从炽烈如火到暗流涌动再到风平浪静。如今,我的鬓角有了白发,他秃了顶凸了肚,岁月过滤掉很多细碎不堪的往事,宽容、善忘、稀里糊涂的我们互敬互爱。有时候,看着那个坐在花园一角休闲椅上玩手机的中年男人,我心里竟生出幸福的感觉。很多事情在心中起起落落,却不忍回望、不愿碰触。但即将到来的结婚18周年纪念日,让我有了想要诉说的欲望……”
我和家伟是丁克家庭。回首往事,我发现自己的婚姻像一部跌宕起伏的连续剧。第一阶段是王家卫式的,无比煽情,两人张口就是经典台词;第二阶段是王朔式的,两人介于在乎与不在乎、明白与糊涂之间,大有过把瘾就分开的投入与决绝;第三阶段是周星驰式的,我们视一切严肃如儿戏,有笑料要笑,没有笑料制造笑料也要笑;如今,我们是典型的中国式相濡以沫,只需一个眼神就将一切了然。我俩的生活习惯、说话方式越来越相似,甚至连长相都越来越相像。
2003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和闺密心茹在市区的一间酒吧闲聊。时年26岁的我刚走出一段苦涩的婚姻,我麻木地诉说着痛苦,心茹一边流泪一边听,最后我俩都喝醉了。
一个身材颀长、身穿藏蓝色衬衫和米白色西装背心的男人站在我们桌前说:“回家吧,都喝成这样了。住哪儿?我送你们。”这个男人就是家伟,我现在的丈夫。我知道在酒吧里不能跟陌生男人搭讪,可当时家伟那一身行头和说话的神情真是帅呆了,我和心茹瞬间清醒,不顾酒吧老板疑惑的目光,便上了家伟那辆巨大的白色越野车。
心茹先下车,接着家伟送我到我家门口。扶我下车时,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你的长发好漂亮,你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恍恍惚惚,我觉得自己在一出戏里。回到家,我下意识地走到窗边朝楼下看了一眼,家伟以一个很帅的身姿斜靠着那辆白色的越野车,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指间的烟头朝我晃动。之后,家伟每天接送我,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我男朋友,我也默许了,毕竟当时他确实酷帅。
家伟大我7岁,经商数年,曾一度风光。后来被深信不疑的合作伙伴卷走资产,又被相爱5年的女友抛弃。无奈之下,他卖掉上海的住房还债,然后去同学的公司打工。
电光石火间,两个失意的人擦出了爱情的火花。工作之外,我们整天腻在一起,说不尽的傻话痴语,全是言情剧里那些酸倒牙的台词。
一年的热恋后,我们结婚了。
超长蜜月持续了一年,之后我们的争吵越来越多。但大吵过后会激发更浓烈的爱,之后又兴味索然,于是再找个理由掀起又一轮的争吵,然后用相互调侃来化解。
家伟对我的热情减退,开始变本加厉地抽烟,找各种理由晚归,跟酒肉朋友一起打发时间。
而我也不再小鸟依人、楚楚可怜,变得伶牙俐齿又偏执,穿着风格也转向新潮。家伟曾对一身牛仔装、超短发的我说:“你什么时候再穿束腰长裙,留回齐腰长发?”我白他一眼,说他不配拥有那样清纯素净的我。
在那段两个人都混沌颠倒的日子里,我曾两次怀孕。一次自己悄悄去做了药流,因为家伟的宿醉和不羁让我看不到未来;还有一次是家伟陪我去做人流,他说我自己都像个孩子,怎么可能带好孩子?“不能让孩子跟着我们这对糊涂爹妈吃苦受累。” 家伟的话让我很受伤也很受触动,长时间打不起精神来。虽然唇枪舌剑不断,可当父母亲友关注我们的不孕不育时,我俩会不约而同地为对方打圆场,说自己有生理问题不能生育。
怏怏的日子里,我的短发渐渐齐腰。我去剪到齐肩,做了个柔顺护理,开始穿回适合我年龄和气质的淑女装。
2011年秋天,家伟的头发开始跟着树叶一起凋零,肚子却渐渐突起。内心焦灼的他佯作镇定,以周星驰式的幽默来调侃:“我的智商即将到达人生巅峰,你看,我就要因聪明而绝顶了。”我很配合地回答道:“现在你比当年有型多了,从直线变成抛物线,跨时代巨变啊!”相互调侃,一度成了好玩的交流方式,新一轮的唇枪舌剑中,我们找到了平衡与平和。我俩各自搜罗“星爷”语录和搞笑段子,篡改后用在对方身上。旁人眼中,我俩真是幽默机智又情深意浓的一对。
“星”光照耀下,顺利熬过七年之痒的我们,爱情似乎也进入枝叶凋零的晚秋。我开始迷恋网聊,认识了几个好玩又有内涵的网友,一度还跟一个男网友在网上不舍昼夜地讨论古诗词的平仄。生活中被我忽视和抛弃的另一面,让我更加厌倦跟家伟平淡的生活。
我在电脑前废寝忘食,家伟眼中或许有忧虑划过,可当我心虚地偷看他时,他的目光又落回他电脑屏幕上那盘永远也下不完的棋上。
我好不容易养好的一头长发和清纯雅致的服饰,常被家伟讥笑为甲醇(假纯)。多次立志不再跟他斗嘴瞎侃,要像正常夫妻一样相敬如宾,可最后我還是没刹住车,“星爷”成了那段时间我们共同膜拜的不灭星辰。
之后家伟似乎也松弛了很多,不再积极地跟我抖机灵,我也接纳了他日渐显山露水的头顶和日益富贵的肚子。
2015年夏天,我们的婚姻遇到一个坎。我的诗友中有一个让我动心的,谈诗论词的日子让我恬淡安然。家伟想引我唇枪舌剑,可我充耳不闻,家庭气氛平和又冷清。我看得见家伟脸上的落寞,却无暇顾及。跟那位才华出众的诗友相比,家伟平庸、俗气,那时的我向往高雅而有情调的生活。
那年10月,我去无锡参加一个诗会,顺便和那个诗友见面。那是婚后我第一次独自出门,临行前家伟递给我一个新手机,眼神中有宠溺还有不安,我心里有点酸酸的。那是一次不愉快的出行,网络上温文尔雅的诗友只是一个想占陌生女人便宜的猥琐男。他耐着性子诱惑我,了然一切的我心如磐石。诗友们的欢聚中,我分外孤独、想家,想念离别时家伟眼中的温柔、宠溺和不舍。
回来那天,家伟开车来车站接我。回家后,我看到浴缸已经放满水,香薰、泡沫和玫瑰花瓣相得益彰,仿佛回到了新婚时。那天的晚餐有糖醋排骨和板栗炖鸡,蔬菜、甜品都是家伟亲手做的。席间,我们没有一句调侃与戏谑,只有平和简单的问答,或者一个意会的眼神。饭后,我们默契地收拾桌子、洗碗、擦地,然后一起去江边散步。
不经意间,我们结束了之前那些非正常对话,像寻常夫妻一样平淡相处,越来越轻松,越来越默契。我们一起去菜场买菜,一起去修鞋摊钉鞋跟,一起听音乐,一起认真看一部经典的电视剧……话题很家常,无须抖机灵却很温暖。有一次,我想跟家伟说清楚跟那个男诗友的往事,他却一脸茫然。他都假装忘了,我何必总拎着呢?
日子只需要度过,不需要思考太多。
这些年,我没有再怀孕,家伟也没提过孩子的事。守着彼此,守着一份安稳的日子一起变老,我们过得挺好。
宽容和难得糊涂,在社交中和婚姻中都是伟大的禀赋,值得去效仿和强化;善忘,是一个惠而不费的办法,忘记寻常日子里所有的痛苦与哀伤,把琐碎的日子过得平淡无忧,这或许是一种靠日常修炼才能抵达的境界,一种用时间、泪水和彷徨沉淀下来的智慧。
责编/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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