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首都教育改革的先行者李栋

2022-05-30 10:48李东林
北京纪事 2022年11期
关键词:学校教育

李东林

晚年在院子里读书的李栋

百年前,在满目疮痍之时,有人担当起教育的使命。李栋先生(1899-1979),即是这时代号角的吹奏者之一。他一心教育,一生奋斗。在疮痍上创造疗愈,于凋敝时艰忍守护,一路记下对事业的行动与思考,也记录下时代教育者之歌。

李栋生于1899 年(农历戊戌年)10 月6 日,父亲的突然离世,让家庭陷入危机与困顿,大字不识的母亲靠着微薄的房租供他读书。李栋小时候就非常聪慧,爱学习、爱读书。艰难的童年让他自小节俭、待人和气有礼。1913 年,他考入全部公费的北京师范学校。

当时,北京师范学校是培养小学和国民学校师资的中等学校,它的前身是京师第一师范学堂。李栋这一届学生,是学校更名为师范学校后招收的第一批学生。与他同龄的老舍(时名舒庆春)正和他同班。

李栋的文章写得不错,唱歌、体育、语文、数学,也是科科全能,兼编写过“肚庝歌剧”——彼时西洋歌剧初来,大家见主角歌唱时,总要双手握于腹前,故戏称其为“肚疼歌剧”。

因成绩优异,舒庆春、李栋等八人一毕业就被任命为小学校长。舒庆春到任第十七高等小学(今方家胡同小学),李栋初任第二十九高等小学校,不久即调到第一小学(今黑芝麻胡同小学圆恩寺校区)。这两位19 岁的少年校长,作为民国培养出来的首批师范生,两所学校一街之隔,意气风发之际,不知有多少少年故事,往来发生。

旧时的学校,女性不能上学,男性受教育比例也是非常低。李栋决定招收女童,这虽然已经是教育的共识,但并没有先例。李栋还按照教育规律,将学生按年龄分为低中高三个学段混班教学,毕业班单独教学。来到29 小学视察者的报告中说:“校长李栋,人甚朴实,办事勤恳,莅校未久,改进甚速,事无巨细靡不筹措周祥,凡局颁一切规程,均能竭力奉行,循此而进,未可量也。”这位督导员也被李校长的年轻、干练惊到了。

1919 年年中,李栋被调到了公立第一小学。相比于在西城北魏胡同的小校园,公立第一小学应该是一所大校了。初到一小的李栋并不顺利:因为民国政府的教师工资数月不到位,校长们联合罢教。李栋后来说:“近年以来,京师公立各小学校,因经费无著,或于学期之始,开学愆期;或于学期之末,提前放假;或值学期之中,弦诵屡辍;于学校前途,影响实巨……”(《京师小学教育之隐忧》)

这样的景况,要想在小学里办好教育,是需要付出真心的。李栋就是愿意为之付出真心的教育人。

他提出扩招班额,扩大学校影响。他与平民教育学会合作,在校内建立扫盲班,为学区内的男女工人办班,每天学生放学后,由学校的主任教学,教成年人识字。李栋带领着学校合唱团的孩子们,走进南锣鼓巷,发传单、唱歌曲,宣传识字的重要,首批竟收到三十 几个学生。

他引进了当时世界最新的教育理念——已经在上海展开的道尔顿制试验。为此,他给上海教育改革的先锋人物舒新城去信询问经验,试验在一小开展顺利,一时成为北方教育改革的佳话。

李栋积极开展课程改革实验,为教育研究会的课程研究提供意见。1933年,学校向教育研究会呈送关于低、初、高年级说话、作文、写字、珠算等科教材编订办法研究报告。学校的教学研究力受到社会认可。

李栋还积极推动学校的语文教师编写学生读音字典,并由继任者出版。他说:“我以为教育界同仁,都是建设平市教育的责任者,今后要表现的有三种精神:一是研究的精神,二是批评的精神,三是创造的精神。三者各有独立性,也互有连环性。”“(我们)最低的限度,也要从自编教材、自制教具入手。在最近的将来,或者也能在教育界上作出些新的贡献来。”(《今后平市教育界應表现的精神》时代教育一卷十期)

1934 年,学校改名为前圆恩寺小学。而此时府学小学正面临一项大危机:当时的北京教育正在推行实验改革,分别在各区选出一所学校来进行,府学小学因此更名为府学实验小学。但因校长面临退休,且没有教改经验,因此改名一年也无所作为。当时京城教育改革的翘楚——公立一小的校长——成为了危机公关的首选。不久,李栋被调离公立一小,在府学小学开始他新的故事。离开一小的时候,李栋召开了最后一次全校大会,说到离开时,他哭了。这泪水里饱含着他对学校教育事业的热爱,从19 岁到35 岁,这里是他青春汗水播洒的地方。

1918 年北京师范学校毕业照(二排左8 为老舍,右4 为李栋)

到府学后,他跟随北京的试验考察团前往南方省市考察,回来后将在黑芝麻的经验运用到府学,搞课改,出教材。爱校如家的李校长很快发现了府学的独特之处:它的历史与它的庙宇建筑。当时的文天祥祠虽在,但已经开始破败,这让多才多艺、喜爱历史的李校长发现了宝藏,他带领师生给每一处古迹拍照写说明,是当时非常有名的综合实践活动案例。同时,这一活动也为文天祥祠留下了完整的资料,成为日后复建的重要资料。

我多方寻找这位北京教育史的传奇校长,一次与文天祥祠的馆长聊天,说到李栋的儿子是25 中学的英语退休教师。我立即至电25 中,无奈已是天人永隔。

2021 年,我接待了一位老人——李栋的外孙女。她代表她的家族来看望我、感谢我,让他们和许许多多的人知道了自己姥爷的事迹。随后的深谈让我知道:即便姥爷的事迹大半遗失,他仍然是家人的骄傲。

李栋夫妇琴瑟和鸣,育有三个女儿:琪英、国英、世英。相差各是四岁,30 年代末,又抱养了一个男孩,取名洪达。李栋家教严格,四人从小学习成绩优秀,三个女儿报考师范专业,后来从事教育工作;小儿洪达报考北京俄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全家省吃俭用供他毕业,毕业后自修英语,也从事教育工作。

在家人,尤其是和他一起生活的外孙女的眼中,姥爷是个爱生活、爱家人的人。永远衣衫整洁,头面永远干净,每天刷牙后总要用刮片刮舌去火,每晚睡前总要烫脚。屋里屋外总是打扫得洁静整齐,侍弄一院子的花草,给炉子生火、制作煤球这些事总是做得妥帖细致。

他常常会给孩子边演边唱他编的儿歌:“小耗子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哭着喊着叫奶奶,叫奶奶干什么?快快把我抱下来。”“月亮白光光,贼来偷酱缸,聋子听见了忙起床,哑巴大声叫‘捉贼赶忙,瘸子也跟上,拽子一把抓住贼的头发一看,原来是个秃和尚。”搞笑的唱词,加上幽默的动作,往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在外孙女的记忆中,邻居们总亲切地叫姥爷李校长。他的相册里有访问日本的照片,他能用英语和孙辈对话。长大后遇到的人和事多了,她发现,李栋还是个受人尊敬与爱戴的大好人。

前院的老吴妈死了丈夫,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度日艰难,不想让孩子读书。李栋对她说:“要看长远点,不能光看这一时。”请她来家帮妻子照顾老幼,为她的儿子联系入学。结果两个孩子念书都很努力,后来参加工作,都入了党。

1958 年,全国掀起“扫盲”运动,街道要李栋做点事。他说:要想让妇女彻底解放就要让她们学文化,走向社会,就在街道办妇女扫盲班。带着当时才五六岁的二孙女,在堂屋支起黑板,用家中的杌凳当小桌子,摆成两溜儿,然后每人一个小板凳,坐在那里读书识字。外祖父讲起课来认真细致,不厌其烦。因为她们基礎不一样,要因人施教,非常麻烦,尤其还有抱着孩子来上课的,外祖父不管是谁都热情招呼耐心讲解。不但教识字,还教认粮票、布票、钱、大街、地名等等,使她们不仅学到文化还增长了生活知识。不仅课堂教学,李栋还会带着二孙女去学员家查作业家访。遇到人家两口子打架、打孩子他都要管,而且一管到底。

胡同东边有个残疾孩子“二摆子”,从小双腿卷曲不能行走站立,只能靠一个板凳在地上挪着往前走。因为家里穷,“二摆子”十几岁了还没读书。李栋见此就买了书本到他家教他。“二摆子”家里孩子多,生活困难,他母亲被生活折磨得脾气很差,对外祖父教“二摆子”读书冷嘲热讽,外祖父就把“二摆子”请到家里来上课。“二摆子”刚开始也不喜欢读,外祖父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坚持读下去,直到他搬家。

李栋的晚年,在平淡中回复到了幸福的生活,看到了国家走上复兴。儿孙满堂,他跟晚辈们念叨:自己的一生,虽然没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问心无愧。自己这辈子,除了教书也没干过什么别的事,很知足。1979 年5 月9 日,李栋离开了他的家庭与事业。家人把他与妻子的骨灰埋在八宝山公益性墓地里。

李栋的教育情怀,滋润着我们。为民众的教育,在他的眼前,在他的手中,在他的脚下,从无到有,走向饱满。一如丰收时,人们的笑脸,长久地温暖着我们。这是他的伟大,这是我们的幸福。

北京师范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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