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达
“四”在中国人的眼里是特殊的字,当然,不只是中国人认这个“四”字,其他国家的人也把“四”视为吉利数,古代的印度人把“四”视为“最大”和“无限”,比如他们认为地、水、火、风,是构成一切物质的元素,所以称为“四大”。
有个成语叫“四大皆空”,有人用它来比喻一个人干事一事无成,其实这是不对的。“四大皆空”是佛经里的一句话,佛家认为宇宙间的一切都是“空”的,这个“空”字是哲学意义上的说法,跟人干事业一事无成是两码事儿。
古代的中国人也认为这个“四”字有“大”的内涵,要不然古人怎么会有“四书五经”“四时八节”“四面八方”“四海为家”“四通八达”“四亭八当”等说法呢。
老北京人非常重视这个“四”字,在总结和概括什么事儿时,常常以“四”为论,比如中医的“四门医术”:望、闻、问、切。京剧的“四门艺术”:唱、念、做、打。相声的“四门功课”:说、学、逗、唱等等。
老北京人拿“四”说事儿的例子很多,比如评选活动,往往也喜欢以“四”为尊,评出“四大”什么来,比如“四大名旦”,即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四小名旦”,即李世芳、毛世来、张君秋、宋德珠。
梨园界还评出来“四大须生”,这“四大须生”还分前后,“前四大须生”,是余叔岩、高庆奎、马连良、言菊朋;“后四大须生”,是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
书法家在老北京也叫“书家”,老北京有两个“四大书家”之说,一个是清乾隆年间的“四大书法家”,他们是:成亲王永瑆(乾隆的第十一儿子)、翁方纲、铁宝、刘墉(即传说中的“刘罗锅”)。
另一说是清末明初的“四大书法家”,他们是:宝熙(瑞忱)、邵章、罗復堪、张伯英(勺圃)。
此外,金融界还有所谓“四大钱庄”的说法,即“四大恒”:恒兴号、恒利号、恒和号、恒源号。
老北京人说谁有钱,不说腰缠万贯,而说“腰缠‘四大恒”,由此可知“四大恒”的影响力。
新北京有“四大商场”的说法,即王府井百货大楼、东安市场、西单百货商场、东四人民市场;还有“四大菜市场”,即:西单菜市场、东单菜市场、崇文门菜市场、朝内菜市场。
老北京的各行各业也喜欢以“四”说事儿,比如戏曲界有“四大徽班”,即三庆班、四喜班、春台班、和春班。
玉器行有“四怪”一说,即四位大师级人物:潘秉衡、王树森、何荣、刘德瀛。
京城四大名医
餐饮业的“四大斋”,即做五香酱牛羊肉的“月盛斋”,做月饼和点心的“正明斋”,做酱肘子的“开福斋”,做酸梅汤的“九龙斋”。
老北京的餐饮业还有“四大兴”,即福兴居,万兴居,同兴居,东兴居。
清真餐馆有“羊肉四大家”的说法,即“东来顺”的涮羊肉,“烤肉季”的烤羊肉,“月盛斋”的酱羊肉,“白魁老号”的烧羊肉。
老百姓家里的“四大件”,即所谓的“三转儿”: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一提拉”:录音机(另一说是收音机)。
当然有些“四大”什么的名目,只是有时有会儿的过眼云烟,时间一过,也就没有多少人记得了,我在上世纪90年代,还有幸入围了一个“四大”。
1994年,我在《北京晚报》当记者时,被评为首届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同时被评上的还有三位,于是北京的媒体把我们四个人,说成是京城的“四大名记”。
那段时间,我走到哪儿,别人都介绍我是“名记”,因为在北京话里“名记”跟“名妓”同音,而且以前人们很少说“名记”这个词儿,弄得我,赶紧跟人家解释这个“名记”是记者的“记”。
當然,这“四大名记”随着岁月更迭,时过境迁,现在的北京人早就忘了,我走到哪儿,也没人提起“名记”这个茬儿了。
不过,有些“四大”却能青史留名,因为他们独特的技艺和高尚的人品,岁月难以洗去他们的名望,比如老北京的“四大名医”。我很小的时候,就听一些老北京人如数家珍地说出他们的名字:萧龙友、孔伯华、汪逢春、施今墨。
京城早年有给皇上看病的太医院,太医院的位置大概其在现在国家博物馆的南面,当然,太医院属于皇家医院,但不光是给皇上一个人看病。
当年的太医院集中了全国最有名的中医大夫,其编制也有几十号人。辛亥革命后,太医院随着清王朝的灭亡也散了摊子。
当然,太医院的大夫属“国粹”,不给皇上看病了,依然是宝贝,有的衣锦还乡,成为当地的名医。有的已然在京城有了名气,不愿回老家,就在京城扎了根。
虽然这些中医大夫如玉珠流散民间,但有太医院的牌子,开门问诊,自然求医者盈门,北京的许多名医就是这么来的。
不过,说到老北京的“四大名医”,却跟皇家的太医院没有什么关系。这“四大名医”是怎么来的呢?
是民选,还是“公知”?其实都不是。原来这“四大名医”的来历另有出处。
话说1935年,国民党政府颁布了中医行医的管理条例,规定了中医大夫开门问诊的考核办法和立案手续,也就是说,您想开中医诊所,得有合法的营业执照。
这个执照不是托人花钱就能办的,也不是随便申请就能得到的,您想拿到这个营业执照,必须参加考试,就像现在考机动车驾照一样。
考试的有考官呀,在北京的第一次中医资格考试时,当局挑选了医术精湛、德高望重的四位大夫当主考官。
这四位主考官就是萧龙友、孔伯华、汪逢春、施今墨。当时的主考官除了负责出题和阅卷,还要管最后的评判,换句话说,谁能拿到中医的营业执照,得这四位爷拍板。
您想他们的地位是不是一下子就提升了?哎,这“四大名医”的称号就是这么来的。
这“四大名医”各有所长,萧龙友的拿手绝技是治疗各种虚劳病症;孔伯华擅长治疗温热病症;汪逢春擅長治疗湿温病;施今墨擅长心脏病和内科杂症。
萧龙友,生于1864年,去世于1962年,活了98岁。他于1934年,与孔伯华一起创办北平国医学院,培养了大批中医人才。儿子萧璋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
孔伯华山东曲阜人,生于1885年,去世于1955年,他的祖父孔宪高是前清的进士,通文也精医理,孔伯华受其影响,从小就习文习医,16岁来北京应聘在外城官医院任医官,后来辞职开门诊,因为医术不凡,名声鹊起。
孔先生不但医术高明,人品也佳,他的诊室题匾“不龟手庐”,“龟手”就是手有皴裂和冻疮的意思,这是他自谦给人看病不过是让人的手不皴裂和有冻疮,意思是有特效的雕虫小技而已。
他与萧龙友创办北平国医学院,历时15年,毕业生达700多,这些学生后来分布于全国各地从医,可谓桃李满天下。
1952年,毛泽东主席在西郊的玉泉山,接见了孔伯华,这之后不久,他给中央写信,提出:“中西医体系两异。其理法说教虽有不同,皆以治人之疾病为目的,其用心并无二致。取长补短,合一炉而治之,必将有所创新,能提高而跃进。”他可以说是最早提出中西医结合的名医之一。
孔伯华的三子孔祥珊(嗣伯)、四子祥琦承继父业,在京城也是名医。
汪逢春,生于1887年,去世于1948年。汪先生除了开门诊治病以外,还主张从医的大夫要有系统的学习,1942年,他创办了国药会馆讲习班,培养了许多国医高手。
施今墨是浙江萧山人,在京城名气最大,他的资格也老,参加过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并且还参加过在南京举行的孙中山民国临时大总统的就职典礼,同时他也是给孙中山和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看过病的大夫。
老北京关于“四大名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的故事传说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施今墨拯救中医的事儿。
众所周知中医是咱们的老祖宗传下来的国宝医术,也被称之为“国医”,但是诸位有所不知,近代历史上,西医引入国门之后,中医险些被当权者腰斩。怎么回事儿呢?
1927年,民国政府在南京成立,南京成为首都,北京成为北平特别市。当时的南京,以西医的医院为临床的主流,人们看病主要找西医,中医的地位随之降低。
本来中医的地位就岌岌可危,加上当时的报纸不断有民间郎中乱开药方,卖野药,吃死人的报道,于是引起当局对中医存在必要性的怀疑。1928年,国民政府扬言要取消中医的合法行医资格。
1929年,汪精卫任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时,在所谓国民议会上,余云岫提出了取消中医的议案,当时国民党的少壮派态度坚决,大有不取消中医誓不罢休的劲头儿。
国民党政府迫于他们的强势,不得不采纳了他们的建议,草拟了“取缔中医行医”的决议,准备在会上表决。
这个消息传出以后,震惊了全国的中医界,您想这个决议要是通过了,以后中医大夫再行医就等于违法。换句话说,全国成千上万的中医大夫就要失去饭碗,中国老祖宗流传下来几千年的中医,就此就要夭折。
北京的中医界得知这个消息,一个个气炸了肺,毫无疑问,这种时候,“四大名医”是中医界的主心骨儿,于是大家伙纷纷来找他们表达心愿。
当时,施今墨大夫年富力强,对取消中医这件事气愤填膺,他连续几天废寝忘食,组织中医同仁,成立了“中医公会”,并且组建了华北中医请愿团,决定亲自带队,到南京请愿。南京政府得知他们的义举,感到非常恼怒,准备派军警前去阻拦。
该着天不灭我中医,正在双方剑拔弩张,互不相让的时候,国民党政府行政院长汪精卫这儿出事儿了。什么事儿呢?
原来他的岳母,得了一种非常奇怪的病,拉稀不止,去了几家西医院,打针吃药不但不见效,反而病情加重。眼瞅老太太生命垂危,有人向汪精卫建议,赶紧请北平的施今墨来南京把脉诊治。
“什么?请中医大夫?”汪精卫是对中医也持怀疑态度的,这次国会表决取消中医他是准备投赞成票的,听人说这话,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绝对不能找中医!”他对手下人说。
但他岳母那儿却急了。老太太拉了十多天稀,人已经瘦得快成糠灯了,听说中医能治她的病,老太太情急抱佛腿,赶紧让人找汪精卫,让他去请施今墨。
老太太的话,汪精卫不能不听呀!于是他只好同意试试看。
施今墨得知给汪精卫的岳母看病,心想正是让那些国民党少壮派,见识一下中医疗效的机会,于是欣然前往南京的汪府。
施今墨给汪精卫的岳母把脉后,又问了问症状,给她开了药方,然后微微一笑对她说:“这药煎制后分七天吃了,你的病要是好不了,我甘愿受罚。”
在旁边的汪精卫问施今墨:“还要不要复诊?”
施今墨笑道:“病已经好了,还用再找我复诊吗?”
面对病入膏肓的人,施今墨敢说出这话,在场的人无不惊疑。
“什么,你的这些药汤子真能治好老人家的病?”汪精卫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施今墨说。
“病不除,我甘愿受罚,难道还要让我立字据吗?”施今墨冷笑道。
“好吧,咱们吃了药再说。”汪精卫不服气地说道。
果然名医的医术名不虚传,老太太服用了施今墨开的药,过了七天后,果然病症全消。这件事让汪精卫对中医的医术不得不刮目相看了。
此事见报后,令主张取消中医的那帮人无话可说,后来,在全国舆论的压力下,国民党政府不得不收回取消中医的议案。
施今墨也因为此举在国内名声大振,不久,国民政府批准成立了中央国医馆,施今墨先生担任了副馆长。1931年,施今墨先生又与同道筹建了华北国医学院。
1953年,当时的政务院总理周恩来在中南海接见了施今墨,对他说:“在新中国,中医一定会有一个新的发展,我们不但要让中医在国内占有重要地位,而且要把它介绍到国外去,让西方人懂得中医是人类医学宝库中的重要财富。”
在周总理这番话的感召下,施今墨献出了治疗胃溃疡、十二指肠溃疡、肝脾肿大、气管炎、高血压、神经衰弱等十大验方。后来这十大验方,被制成“高血压速降丸”“感冒丹”“气管炎丸”“神经衰弱丸”等成药,并打上“名医施今墨处方”销往国外。
施先生是全国政协委员,活了85岁,他的儿子施小墨、女儿施如瑜、姑爷祝谌予继承了他的中医事业,后来也成为京城名医。
施今墨医案
作者说
能咂摸出味儿来的文章才是好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