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先生和红小姐

肖定丽

01

就在今天，几个工人开始修整已经三年未用的蓝铁轨了。

蓝铁轨先生感到异样后，睁开了眼睛。他通过听维修工人们聊天得知，过几天会有一列火车通过这里，往返运送货物。

蓝铁轨先生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因为他一直期盼着能有列火车把深山里出产的果品、山货送到江边，再由货船运到更远的地方去——蓝铁轨先生觉得，这是他和火车的使命。

没过几天，果然来了一列红色的火车。她像一条红丝带，从高高的山那边“飘”了过来。随着红色火车的经过，朵朵白云在上空逐渐铺展开来。这么神奇的景色，使得这列红色火车看上去充满魔力，简直像是来自仙界！蓝铁轨先生都看傻了。

“朵朵白云下的红色火车仙气十足，简直就是一幅天上掉落下来的美丽画作啊！”蓝铁轨先生喃喃自语。他觉得，三年零八天的等待真是值得！

工作结束了，蓝铁轨先生想：该跟红色火车打个招呼，送上自己诚挚的问候才对……

蓝铁轨先生正思考着该怎么开口时，红色火车却先说了话：“嗨，你好，怎么称呼？”

蓝铁轨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瞧瞧红色火车，她真诚地看着自己，微笑正挂在脸上，显然就是她在说话。

“你、你好！我叫蓝铁轨，你叫我蓝先生就行。”蓝铁轨先生有些紧张。

红色火车爽快地说：“蓝先生你好。我叫红火车，你以后叫我红小姐就行。今后，我们要一直合作了，请多多指教！”

“好、好的，红小姐！”蓝先生的嗓子忽然像收紧了的布袋口，声音变得特别小。这时，他突然听见一声笑。

原来，是坐在青石头上的红狐狸在笑。他眯着眼，撇着嘴，一副嘲笑的模样。

“红狐狸小哥，你这是……”蓝先生不自在地问。

红狐狸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这是多久没和别人交流了？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说完，红狐狸起身走了。

蓝先生叹了口气。是啊，自己太久没朋友，都不知道该怎么交流了！不过，这种能力可以锻炼，蓝先生决心以后要多跟红小姐说话。

02

“嗨，红小姐，早上好呀！”

“蓝先生，早上好！”

问候得到了回应，蓝先生高兴极了，连忙又说：“红小姐，我念首歌谣给你解解闷儿啊？”

“你还会念歌谣？好啊好啊！”

蓝先生的声音清亮无比，他念道：

那是一个阴雨天，

鱼妈妈喊小鱼快回家。

下雨啦，回家啦，

不然淋得浑身湿答答，

感冒难受想哭啊！

……

听到这里，红小姐“咯咯咯”地笑了，笑得蓝先生都没法继续念下去了。

红小姐说：“鱼妈妈肯定认为雨水跟池塘里的水不一样，哈哈哈！哦，我不能笑话别人，尤其是一位爱孩子的妈妈。蓝先生，你说呢？”

蓝先生没有回答，他沉浸在红小姐的笑声里，感到特别快乐。此刻，他从心底认定，他和红小姐已经是朋友了。忽然，他回过神来，对红小姐说：“明天可能会有雨。你怕下雨吗？”

“我不怕下雨！”红小姐疑惑地问，“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明天要下雨的？”

“我看见两只野兔在玩阴晴草，其中有一根断了，所以明天是下雨天。我一直都是这样判断的！”

“这可真有趣。蓝先生，谢谢你的天气预报，让我对明天充满了期待！”

03

“红小姐你看，那些结了果子的树都是核桃树！”蓝先生指着山上的一小片核桃林说。果子的数量很多，而且都有雞蛋大小，有的树枝被坠得垂到了地上。

“核桃好吃吗？”红小姐问。

“这山里的核桃非常有名，特别香！到了秋天，你就会把它们运到渡口去。”

“这里的核桃比别的地方的核桃都香吗？”

“对呀，比任何地方的核桃都香。”

“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呀——”蓝先生最喜欢红小姐向他提问，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讲给她听。

“蓝先生，你快讲讲吧！”红小姐着急地催促道。

于是，蓝先生慢悠悠地讲了起来——

“山里有句俗语，说‘六月六，灌香油。意思是过了六月初六这天，香油婆婆就提着香油罐子出来了。每个有月亮的夜晚，她都会走进核桃林，用手中的银勺子往核桃里灌香油。每个核桃里灌六滴油，不多也不少。而且，她一边灌一边唱歌，歌声就像露珠那样清亮。这清亮的歌声伴着月光，也灌进核桃里去了。性急嘴馋的人爱吃嫩核桃，那一个个水嫩嫩、甜丝丝的核桃，里面都是歌儿与月光；有耐心的人，会等到核桃成熟再品尝，那时候的核桃香喷喷的，都被香油浸透了哟。”

这个故事太神奇了，让红小姐立刻就想尝尝灌满了香油的核桃有多美味。红小姐对蓝先生说：“你太会讲故事了！我喜欢听！”

被红小姐夸奖，蓝先生很高兴。而且，红小姐每天忙忙碌碌的，停下来时能听个故事解解乏，让蓝先生感到很是欣慰。

04

这天，一整天都是大雾。红小姐从浓雾里徐徐开出时，仿佛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像在飞，也像在游。

晚上，雾散了，完成了运输工作的红小姐停下来和蓝先生聊天。

“蓝先生，我没来这里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呀？”

“你没来的时候啊，我就听走在铁轨上的动物们给我讲他们的奇遇故事，有蚂蚱、大雁、蛤蟆、刺猬……数都数不过来。我的记性好，他们讲一遍我就记住了。等他们走了，我就望着天空回味那些故事，然后幻想着自己一圈圈地在白云里穿梭。那感觉简直……”

“带我去吧，我也想在天空中穿梭！”红小姐叫起来。

“我是在幻想啊。”蓝先生说。

“我喜欢你的幻想！在蓝色天空中的云朵里钻来钻去，我们就变成了天上的铁轨、天上的火车！那该有多棒啊！”

红小姐非常激动，脸红彤彤的。

“我……我前两天作了一首小诗。”蓝先生知道自己的幻想成不了真，不知道怎么回应，于是想转移一下话题。

“什么诗？快念出来听听！”不管蓝先生说什么，红小姐都感兴趣。

夏季，蒲公英成熟了，

开始脱毛，

变成了秃顶。

就算这样，

它也要坚持走完一生，

因为这是一朵黄花的命运。

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到底有什么意义？

也许仔细看看，

每朵花的经历都有点不同。

蓝先生念完，静静地等待着红小姐的评价。

红小姐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有一点忧伤。”

说完这话，红小姐想：蓝先生的心可真细呀，竟然可以通过观察蒲公英写出一首诗来。能把无聊变成有趣，他可真了不起！运输的工作这么单调，幸亏和蓝先生做了朋友，不然这样的岁月该有多难熬啊。想到这里，红小姐不禁用一种刚刚才认识蓝先生的眼神重新打量起他来。

红小姐的眼神让蓝先生有点不自在，为了化解尴尬，他说：“你看，今天晚上天空的颜色……哇，差点错过了！”

蓝先生把视线转到天上时，突然有了新的发现。

红小姐抬头一望，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浓雾散开后，深蓝色的天空中银月闪亮，把大地照得一片银白。怎么会有这么蓝的夜空呢？又哪来的这么明亮的月亮？红小姐感觉心潮澎湃。

蓝先生也激动起来：“这会儿，真合适到天上去呀！”

“你敢铺过去，我就敢开上去！”

两个伙伴一齐笑起来。他们对着蓝色的夜空看了很久很久，聊了很久很久，他们一起想象着在月亮下穿行时的样子，仿佛有风在耳边呼呼吹过。

05

随着时间的推移，红小姐运货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听说，山那边修了一条高速铁路，效率特别高，所有的山货都通过那里运走了。

又是一个休息的日子，红小姐心里空空的。她叹了口气说：“好没趣啊！”

“我觉得还好啊！”蓝先生倒是觉得闲下来跟好朋友聊聊天，是一种难得的享受。

红小姐没再说话，她的心情很糟糕。

蓝先生说给红小姐讲个故事，红小姐却说蓝先生的故事她都听过了。的确，现在的红小姐熟悉了这里的每一处风景：从夹道上生长的白杨树，到眨两次眼睛就能钻出去的隧道；从四季生长着庄稼的开阔原野，到原野旁清亮的大湖；从湖边的大青石，到大青石上坐着的爱冷笑的红狐狸；以及春天开花、秋天挂果的林子，还有连接着一片汪洋的渡口……她都再熟悉不过了。红小姐已经像蓝先生一样了解这里的一切了。

“我念诗给你听吧，新写的！你听啊……”蓝先生兴致勃勃地说。他总是能对周围的一切保持兴趣。

可红小姐依旧打不起精神，因为她并不想听诗。所以，这首诗并没有使她激动，她只是偶尔翘翘嘴角。蓝先生知道，那并不是真的在笑，但他不明白，红小姐这是怎么了。

06

忽然有一天，红小姐又变得和以前一样高兴了，和蓝先生有说有笑的。

“这才是你哟。”蓝先生高兴地说。

突然，红小姐盯着蓝先生，认真地说：“我想到远方去看看，你愿意帮我吗？”

“去远方？为、为什么呀？”蓝先生从没这么想过。

“你没发现吗？我们被人遗忘在这里了。我想到远方看看，看看新的风景，找寻新的故事。你想和我一起走吗？”

蓝先生的脑子一片空白，而且他不觉得别处的风景和故事会有这里的好。他很想留住自己的朋友，却开不了口。

“你不想走，我知道。”红小姐说，“那你愿意帮助我吗？”

蓝先生想了想，觉得朋友的忙是一定要帮的。所以虽然他很舍不得红小姐，但還是说了“我愿意”。

“那太好啦！等我看到了新的风景，听到了新的故事，就回来讲给你听！”

那晚，红小姐是哼着歌睡着的。

07

第二天，休息了太久的红小姐，突然被人装满了货物。装货的工人一边干活一边议论，说这是最后一次让红小姐送货了。

红小姐对蓝先生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哟！”

“嗯……我记得！”

蓝先生默默地在心里盘算——他知道哪里有斜坡，从哪里助力，红小姐才能脱离他，到达她想去的远方。

可是，蓝先生到底也没有完成自己答应红小姐的这件事，因为他担心红小姐这样离去会伤害到她自己，更不想因为帮助朋友而让火车司机面临危险。

轰隆隆的声音最后一次消失在山谷中，接下来便是无边的寂静。红小姐不再和蓝先生说话了，蓝先生也不知道如何再开口。

蓝先生觉得自己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心里空荡荡的。他再也看不到风景，想不到故事，连一行诗也写不出来了。好像所有他曾经喜欢的东西，都跟着红小姐一起沉默了。

08

就这样，蓝先生和红小姐沉睡了一整个冬天。在一个暖洋洋的春日，他们被一阵冷笑声惊醒了。

蓝先生睁开眼睛，发现红狐狸正坐在大青石上，冷眼瞧着他们。他没有心情跟红狐狸说话，转而呆呆地望向空中的一团白云。

“你们真是傻子……”红狐狸拉着长腔说，“马上要走了都不知道。”

“你，你说什么？”红小姐焦急地问道。

红狐狸翻了翻眼睛，鼻子里哼了一声说：“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说话了呢！”

说完，红狐狸自顾自地走了，无论蓝先生和红小姐怎么喊都没回头。

原来，人们决定把蓝先生和红小姐运到一个新建成的铁路公园里去，迁移计划就在今天启动。

迁移进行得非常顺利，蓝先生和红小姐被安置在了公园里的一个小山坡旁。蓝先生像一条弯弯的长龙，红小姐停在他的身上，面前是一片花的海洋。

“蓝先生……其实，我很早就后悔了，一直想和你说话，但是……”红小姐小声地说道。

“别说了，我都明白。”蓝先生打断了红小姐。

红小姐激动地说：“我们终于一起安全到达远方了，我的朋友！你看，这里的春天多美啊！一定有很多的风景和故事等待我们去发现！”

蓝先生望着红小姐说：“是啊，我们的故事，会越来越

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