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久颖
三十里铺的安老三是一个出阴先生。说通俗点儿就是一个赚死人钱的生意人。这年头儿赚活人的钱都不容易,按理说赚死人的钱更不简单。但是安老三不是,他说赚死人的钱比活人的钱好赚。
安老三说:“给你爹出殡的费用三百。”
那人便回了:“行。”
没有人这样回答的:“给二百行不?”这样的混账话,再不孝顺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会说。
这个时候哪有讲价的?这样,便成全了安老三的生意。
安老三出阴的手段是跟老那头儿学的。
那年老那头儿病重,没人搭理他。一个屯子住的安老三看不下去,就帮着老那头儿这个孤寡老人购置些治病的药和一些吃的。
老那头儿病好后,觉得安老三这个人心底善,是个可交之人,于是就跟同样一个人生活的安老三说:“三儿,你一个人整天闲逛,这样到啥时候才能出息?你跟我学出阴吧。”
安老三听罢琢磨了半天说:“出阴……这东西不能学?学了就丢不下了。”
老那头儿说:“胡说。你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谁会拦着你?”
安老三说:“早听人说过,干这行要一辈传一辈。”
老那头儿说:“要是那样你怕啥?到现在你连个老婆都没有,还担心传?”
就这样,安老三跟了老那头儿学出阴。
三年后,老那头儿作古。安老三便独自一人开始在三十里铺干起了给死人出阴这行当。
其实出阴这行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烦琐的。
一个人死了,按照世俗的习惯,就是要找个明白人,看死人的最后一口气落在哪里,并且要按照出阴的习惯将死人的那口气打理好,要不这家还会接着死人。就这习俗,不管真也罢,假也罢,反正成全了安老三的生意,成全了出阴这一行当。
干了七八年的安老三,手头儿攒了些钱,便打算找个女人。可是现在他已经满五十岁了,想跟他的女人身旁都带着一串的孩子。安老三哪有心情要那样的女人。
想来想去,安老三便也想学师父老那头儿找一个徒弟,等自己老了让徒弟侍奉自己入土。
可是跟他给自己琢磨女人这事一样,他给自己琢磨徒弟琢磨了快两年了,也没遇到个要跟自己学出陰的。
想想那些死人孤零零的样子,安老三在给人出完了阴后就害怕——万一自己哪天死在荒郊野外,到了连个给自己收尸的人都没有。太恐怖了。
唉,还是赶紧给自己找个女人吧。
有了这种想法,安老三便开始在三十里铺这地方用上了劲儿。
这一年周家岗的李六子死了,扔下了一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女人跟两个孩子。
李六子家境不错,只是这些年光顾赚钱,累垮了身子,死后留下了一片产业。
安老三帮着李六子出了阴后,便托人给李六子的女人提亲。
一开始李六子的女人不同意,还让人给安老三带话:“你一个出阴的先生咋能有这想法?”这话说得挺不客气。
安老三听了有些发怒,但是跟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女人太计较就显得自己太小气了,于是就忍了。
没想到过了半年后,他的婚事出现了转机。一天,那个媒人在安老三出阴的路上拦住了他,问:“还记得上次帮你提媒的事吗?”
安老三梗着脖子涨红了脸,没说话。
媒人接着说:“李六子女人前几日跟我说,只要你以后不给人出阴了,就答应跟你的婚事。”
安老三瞪着眼睛说:“不出阴?那以后谁家死了人咋办?”
媒人说:“这是李六子女人托我带的话。你琢磨一下,成,我再传话;不成,就当我没说。”
那天,安老三在帮着人家出完了阴后,在路上琢磨媒人的话,咋想咋不是个理儿。
师父临死的时候说了,这行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丢。给自己糊口那是后话,关键是屯子里不能没有人帮着张罗死人的事儿。
想着师父留给自己的话,安老三犹豫了。这一犹豫,他的婚事也就给耽搁了。
转眼他已经过了六十,身子骨越来越不抗糟践。
这年刚过冬至,他染上了风寒,躺在自家的土炕上,冷得发抖。
他感觉到了一个人的孤独和无奈。
有人在这样的冷天离世。门被来人推开的时候,雪面子都跟着飞进了屋子。
望着死者的后人一脸的愁容,安老三强撑着爬了起来,去了死者的家。
在大雪天里,他足足站了两个时辰。
当坐着那家的马拉爬犁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安老三往灶坑里添了一把柴草,然后便挺着身子倒下了。
当三十里铺的人发现安老三死的时候,差不多已经到年根了。
人们埋葬了安老三后,叹着气说:“三十里铺现在没有出阴的先生了,这老家伙的最后一口气也不知道落在哪了。唉,得亏他没有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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