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娜近作[组诗]

2022-05-30 10:48冯娜
诗潮 2022年12期
关键词:芒果树平原

冯娜,生于云南丽江,白族,现居广州。著有诗文集十余部;作品被译成英语、俄语、韩语等多种文字。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九届“青春诗会”,首都师范大学第十二届驻校诗人。曾获中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等奖项。

燃 烧

一个人对我说,自己已是诗的干柴

丁点儿的火星,就能燃烧

不是火石迸溅的瞬时

不是石蜡和松香划擦出烟气

我所知道的焚烧,必定伴随着损耗

大约八分钟,太阳的光线可以抵达地表

穿越大气、悬浮物、尘埃、水蒸气……

只有它如此灼热

烘烤着人的脖颈

任何耀斑或其他恒星之光,都迅速冷却

——我担心的不是钻木或寻找火绒

而是燃料和补给

我关心的不是烈焰和冷烬

而是废弃的杂质上,放射性的时间

淘金者

沿着这条江一直往下走

就是淘金者的荒原——

他们继承了近千年的手艺和心惊

淤泥里的蚂蟥和密林中的蛇虫

散发着嗜血的矿石腥气

金子是一种性命

人们在沙中一遍遍复活它

那些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提醒着

矿脉也有它的恐惧

雨季到来前,一点点称量着自己

哪怕帷幔中一根发丝般的金线

彻夜不息地冶炼

翻滚的碎屑吞噬着成吨的光

而在那些黑灯瞎火的遥远世纪

人们在殿宇中大量使用金箔

不仅仅是因为富有,只是试图照亮

翠 鸟

失魂落魄的男人

站在水边

杉树一动不动,丝毫不察觉云团在挪移

失败者的风箱,鼓动着同样的空气

生计顽石一般,难以打磨

他如此小心翼翼,围绕着别人的存在

为身体、为负债、为哭叫的孩子而沉默

汗水浸透道路

道路纵横往复

好多次,他想背道而去

又怯于离开人群

擔忧高墙上没有自己的名字

日子昏暗如密雨

几乎不敢奢望片刻的走神

能碰触到缓慢的笑意

突然

一只翠鸟迎着闪电飞来

这蓝色的药丸,凶猛的剂量

拯救了他

平 原

平原曾热烈地与我谈论运河与收成

放眼看去,天空低垂在马鞍上

想到我大海的来历

平原的安慰似犁铧新翻过

瓜棚下的农人正在打鼾

时代中迁徙的土地,只有睡梦与他相关

看不见的边界教会了我凝视

凝视却不等待苏醒

平原坦荡,并非一览无余

平原还手握着一把新割的麦子

麦粒晶莹,人们有吞咽的满足和苦楚

饥馑和年轻的歌声耕种着平原

火车一样疾速

种粒,在飞奔中筛落

那渴望和湮灭交织的时日,麻绳般拧紧

如今我少言寡语,心沉如铁

失去地桩的绳索,倒向了平原

南海神庙

“海不扬波”

啊,不,海的存在就是为了波澜和潮汐

站在船上的人,面有愁容

绸缎压在橡木箱中

犀牛角和火珊瑚还在下一个驿站

扬帆的时候,一座庙宇被他揣进了袍袖

匆忙中,他不知该选哪一块碑碣当作压舱石

海边的殿宇

收容人们可能带回的废墟、飓风和赠礼

当落日关闭了船舱

他就面向东方打坐

他的说中国南海方言的神

有时会让天气变得和煦

去往波罗国的夜晚随之变得温驯

海水自始至终敞开

看不见岸的时日越久

他的神庙流露的音信越多

有些晦雨不歇的日子,几乎成日出现:

谷物、井水、盐粒,在芒果树下走动的女子……

淡水一样的眼睛紧盯着罗盘

食物和预言一样重要

他托付过的,跟随着他

托付给他的,也跟随着他

海不扬波啊,海让波澜留在海中

神庙留在岸上

红豆树下

一颗豆荚中,披着红衣的人向我们走来

她的手腕没有小小的星子,却闪烁着

她看起来像一座未建完的尖塔

塔是东方人才能握住的爱

在闷热的雷雨前,也能捕捉到的

微小的走神

蹲下身的人,手心汗涔涔的

想摸一摸古代人的心痛

红色的,包裹在深褐色的面容中

她的呼吸胞衣一样脱落

她的眼睛躺在尘泥和袖口

那些过于黑暗的念想,在时间里收缩

蝙蝠般,悬垂在白昼

捡拾红豆的人,正试着写信

他的手燃烧过

试图抵挡南方不常见的寒流

摩挲着蜡质般的豆粒

他想起了自己曾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

建一座塔何其艰难

就像爱中充满了恐惧

披着红衣的人,又款款走过去

她在腐殖质的褶皱里找到了另一种温暖

她曾在怎样黯淡的襁褓里

变得坚硬,变得瑰丽

她是怎样从塔上一跃而下——

获得了自己

你的爱

是打开纱窗的房子,树枝静静伸着

是气味古怪的药水,夜里试探体温的手

是迷宫似的街区不打烊的店铺

是新鲜的胡楂,是触碰到水母的蜷缩

我长久地站在自己的渴望之中

为忘记旋律的歌词醒着

我说出的话,掺杂着他人的命运

相似的恐惧、狂喜、难以言状的酸楚

离我很近的地方,你像一种深沉的宗教

应许我走进未知的召唤

是向我彰显的奇迹、时间的另一重含义

是我的面容中你的神情

是良善、美和宽宥,是相互的教导

是你献出的,我的愛

芒果树

我是在南方 结满青色小芒果的大路旁

它们被这日光富足的地域诱惑

袒露着发育不完整的乳房

一颗未成熟的芒果 藏掖着不强硬的内心

这是终年被曝晒着的南方

许多姐妹熟睡着 把皮肉都酿成多汁的暗黄

给我一个青色的小芒果吧

我对南方喊一声故土和漂泊

那条大路突然广阔起来

连绵几十里 尽是芒果树

那色峰遇雾

那色峰海漫天大雾——

这适合喊魂的天气,村里的人都在烤火、划拳

他们心里住着的人都住在即将开满马缨花的地方

我想到的人,在潮湿的栈道上又刻了我一刀

十万大山,一个诗人向我说起他的命运

我望着他拎着自己的魂走向孤峰的庙宇

喊出的名字,注定不能复生

喊出的名字,在山下的花海中明明灭灭

在雾中行走犹如获得了阴阳相通的感应

那色峰、布鲁革、白腊山、太液湖啊——

我愿也拥有一个这样世世代代不会老死的名字

众多陌生的脸加入了彝人的舞蹈、赌酒

他们唱着喊着,声音中下坠的磷粉正擦燃大雾

我知道,即使大火即刻烘干雨雾

有一些人也将永远喊不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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