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迈克尔·康奈利/著 姚人杰/编译
美国洛杉矶县的卡塔利娜岛是座风景优美的旅游胜地,据说,美国西部小说作家赞恩·格雷(1872-1939年)晚年隐居在此岛,他所住的别墅后来被改建为赞恩格雷酒店。赞恩·格雷的代表作《紫艾草骑手》曾五度被拍成电影,最近的一部上映于1996年,由艾德·哈里斯和艾米·麦迪根主演。
洛杉矶县共有88个市和为数不少的非建制地区,人口最多的洛杉矶市有390万人,第二位的长滩市有46万人,而人口最少的弗农市就仅有222人。在警务部门设置方面,并不是每个市都设立了警局。据统计,洛杉矶县内共有46个市设立警务部门,如洛杉矶警察局、长滩警察局、格伦代尔警察局等。其中,洛杉矶警察局(Los Angeles Police Department,简称LAPD)大名鼎鼎,常出现在小说和美剧之中。那么,洛杉矶县内那些未设立警局的城市和非建制地区的治安问题怎么办呢?这时,就轮到洛杉矶县警(Los Angeles County Sheriffs Department,简称LASD)出场了。洛杉矶县警部门有2万多名雇员,他们的主要职责之一便是为县内未设立警务部门的42个城市及其他非建制地区提供治安巡逻服务。卡塔利娜岛上阿瓦隆市的治安就是由这些洛杉矶县警来负责。
卡塔利娜岛上的阿瓦隆市有一家小小的警署,瑟西是警署里唯一的警探。
每天清晨,瑟西总是望着第一班渡轮入港。通常,他会带着刚沏好的咖啡上楼,到二楼休息室中靠窗的桌子前坐下——从那儿,他能直接俯视整个码头。
而瑟西自己的办公室设在一楼,由一间监房改造而成,没有窗户。
如果靠近窗户玻璃,马蹄铁形状的港口全貌可以轻而易举地尽收眼底。窗台上架着一部双筒望远镜,远处岛上的聚会厅一览无余。
马克杯里的咖啡仍在冒着热气,瑟西坐在桌边,认真地读着加拉格尔一案的证言笔录,下周庭审,他将在大陪审团面前提供这些有力证据。
一声汽笛响起,从长滩出发的早班渡轮准点抵港了。他将手头的工作暂时搁置一旁,仔细观察起那些下船的乘客。那是他每天的必修课,这样可以保持足够的清醒与敏锐的观察和推理力。
下船的乘客大多数是到岛上来工作的劳工、技工或帮佣。毕竟,对于大多数游客来说,这个时间上岛实在是太早了。
这些人通常坐早上七点十分的渡轮过来,傍晚再坐下午四点十分的渡轮回去。
偶尔,渡轮也会载来一些不容易读懂的人,瑟西称他们为陌生人。观察陌生人是一项更富有挑战性的锻炼,能让自己的判断力得到提升。
瑟西在抵达的乘客中认出了一些熟悉的面孔,比如在艾达山旅馆、赞恩格雷酒店或其他宾馆工作的客房清洁员,以及提着工具箱抑或拉着二轮拖车设备的青年男子。其中,一名男子的二轮拖车上还装着一架折叠式台锯。他是一名木匠,瑟西清楚地知道,他正在给岛上一所高级中学旁的房子装新地板。
当然,也有少数游客会早早地来到岛上,他们多半打算在这儿玩上一整天。挂在脖子上的相机、五颜六色的花衬衫、东瞅瞅西逛逛的洒脱状态,充分说明了他们的游客身份。
这时,一名男子的装扮吸引了瑟西的目光,他的穿着既不像游客,也不像技工。男子毫不迟疑地迈过码头,看上去早已有了目标。他穿着深色长裤和蓝色纽扣领衬衫,手里没有提任何包。衬衫外套着一件绿色防风夹克,他已经拉下夹克衫的拉链,因为穿行海上时经常遇到的刺骨寒风到这里早已偃旗息鼓。瑟西寻思,他可能是个赌鬼,因为岛上聚会厅的名字与“赌场”的英文字母太接近,每天都有因产生误解而专门上岛的赌鬼。(注:casino的常见释义为赌场,但Catalina Casino是一家包含电影厅和舞厅的华丽建筑,名称中的casino源自意大利语,意思为聚会厅。)
紧接着,一个意外让瑟西对这名穿绿色防风夹克男子的感觉由一般好奇变为了高度紧张——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一名穿着短裤、黑袜的游客,游客脖子上挂着相机,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完全被城镇后面拔地而起、宛若大教堂的山峰所吸引。卡塔利娜岛景色壮美,尤其是对初次造访的游客来说,这种美令人震撼,且不言而喻。显然,这名游客也不例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多拍些照片留念,这样,他的子孙后代也可以看到。
于是,游客摘下照相机镜头盖,目光一刻也未曾从眼前的风景中移开。也许是太专注了,就在他笨拙地取下镜头盖的瞬间,镜头盖不小心掉落到了码头的木板条上,然后像足球一样咕噜噜滚了出去,且一直滚向码头边缘,眼看就要掉进二十米深的海水中。
就在这时,他身旁那位穿绿色防风夹克的男子出手了。只见他条件反射似的迈出步子,探下身,抢在镜头盖越过码头边缘之前,敏捷地将它一把抓起。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宛如棒球场上伟大的接球手,不疾不徐且精準无误地就抓住了球。说时迟那时快,他抓住镜头盖后再把它抛给游客,游客也像得到了指令一样,轻松地接住夹克男子抛给自己的镜头盖。等游客缓过神来,想向那名男子道谢时,后者已起步离开。
这无非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的一次寻常经历。夹克男子只是顺手帮了个忙,瑟西被勾起的那一点点兴趣也无非是两人举手投足间的默契与自然。但是,当夹克男子抓住镜头盖的那刻,绿色防风夹克的右前襟恰到好处地被这一动作所产生的轻盈的风吹起,情况马上变得不一样了。正是在那一刻,瑟西望见,夹克男子的裤腰带上竟然别了一把手枪。
瑟西马上下楼,来到一楼办公大厅。此时,警署文员兼调度员玛丽·埃米特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着文件,她对面的警员兰迪·埃亨穿着制服,正在专心致志地填写报告。另一名值班警员马特·罗斯出外勤去了。
瑟西迅速地从充电基座里拿起双向无线电对讲机,又从挂钩上取下车钥匙。他的系列举动引起了埃米特的注意。
“您要去外面?”
“有个可疑人物刚从船上下来。我要去查一查。”
瑟西把对讲机别到皮带上。
“可疑人物?”埃亨问道,“需要帮忙吗?”
“如果需要,我会跟你说。”瑟西回答。
瑟西从警署的前门出去,环顾四周,寻找那名穿绿色防风夹克的男子,很不巧没有瞧见。这时,一辆有赞恩格雷酒店标志的免费摆渡车出现在新月大道上,朝环形岔路口驶去。瑟西瞧见,那名穿绿色防风夹克的男子正在车上,于是调整车头,跟了上去。
摆渡车驶入环形岔路口后在第一个路口右拐,进入卡西诺道。瑟西担心对方注意到自己在跟踪,于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反正他也知道摆渡车要开去哪儿。摆渡车一路经过吞拿鱼俱乐部和游艇俱乐部,然后左转驶入钟楼路。三分钟后,摆渡车驶入酒店停车场,旁边就是土坯建筑风格的赞恩格雷酒店。瑟西慢慢停下车,远远地看见穿绿色防风夹克的男子走下摆渡车,穿过大门走进酒店大堂。
除了携带枪支之外,穿防风夹克的男子并无其他可疑举动。他可能是加州极少数拥有隐蔽持枪许可证的人士之一,又或许他是名退休的执法人员,他坚定果决的步伐透着执法人员的风度。但他没有带包,说明他是一位单日往返的游客——单日往返,却携带枪支?瑟西的直觉告诉自己,他不仅仅是个可疑人物。
瑟西寻思该怎么办,这时,对讲机里传来埃米特的声音,她按要求核查出警人员外巡状况。瑟西用对讲机发回“一切正常”的信息,表示他仍在追踪,尚无结果。为防嫌疑人离开酒店,他在赞恩格雷酒店外继续监视了五分多钟,见对方一直没有出来,这才开车进入酒店旁的停车场。
过去,这家精品酒店的大堂和前台区域曾是一位隐居岛上的著名作家赞恩·格雷家的客厅。前台负责接待的员工名叫杰瑞·丹尼尔斯,他在岛上出生,在岛上长大,五年前,瑟西作为岛上唯一的警探来警署工作时,就认识了这位土生土长的岛民。
“尼克,”丹尼尔斯面带微笑地说,“还好吗?”
“挺好。”瑟西说。
瑟西走向前台,柜台齐胸高,他倾下身对丹尼尔斯说起悄悄话。
“刚才有位客人入住?”瑟西问道,“是不是一个穿绿色防风夹克的男人?”
“嗯,有啊,”丹尼尔斯说,“是克里斯托夫先生。”
“姓克里斯托夫?他的名字叫什么?”
“嗯,麦克斯韦尔。”
“我可以看下他填写的登记表格吗?”
瑟西抛出这个问题时,并没有像在城里执法那样,一本正经地拿出搜查令或声称保护公民自由之类的话。他估计,自己一定不会被丹尼尔斯回绝。阿瓦隆市是小岛上的一个小镇,虽然从加州大陆坐渡轮一小时就能到达这里,但在规则的执行方面,它与那些陆上城市有着天壤之别。当地人为了融洽相处,对警员的要求很少打折扣。这就意味着,他们对洛杉矶县警派驻岛上警署的唯一警探也会处处配合。
丹尼尔斯递给瑟西一张登记表格的打印件。瑟西低下头,仔细看了一下,发现克里斯托夫用现金付了房费。表格上没有填写信用卡信息,却列出了洛杉矶市费尔法克斯大街上的一个地址。
“你查过他的证件吗?”瑟西问道。
“他向我出示了证件——这是法律要求的,”丹尼尔斯说,“但我不记得——”
“你有没有将他证件上的住址与他写在表格上的地址相互对照过呢?”
“有,我对照了。”
“好吧,他要住几晚?他的行李难道是另外单独送来?”
“不,他没有行李,而且昨晚是第一晚。因为通常要付清前一天的房费,才能这么早地入住客房。所以,抠字眼的说法是,他只住一晚。”
“他是提前预订了房间,还是自己找上门的?”
“没有预订。但我觉得,他从渡轮上打过电话来咨询,问我们还有没有空房间。”
“他提起过自己来这儿做什么吗?”
“嗯……没有。我的意思是,我没问过。您也知道,许多人到卡塔利娜岛来只是为了旅游。所以,我从来不问他们到岛上来干什么。”
瑟西听见对讲机里响起自己的名字。
“稍等一下。”瑟西对丹尼尔斯说。
他转身背对前台,用对讲机应答道:“请讲吧。”
是埃米特。她告诉瑟西,警员埃亨正在大都会街一家叫“商栈”的商店里执勤,他请求警探增援。
瑟西回答十五分钟内赶到,然后将对讲机重新别到皮带上,转身走向前台。
“克里斯托夫住哪间房?”瑟西问丹尼尔斯。
“他住的是紫艾草套房,”丹尼尔斯说,“那里能望见港口。我们只有这套房空着。”
“行!你有我的手机号码,对吧?”
“是的,存在我的手机里。”
“假如他离开酒店,请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给我,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您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希望什么事都沒有发生。”瑟西转身离开。
丹尼尔斯在他身后喊道:“嗨,我记得加拉格尔案的庭审已经开始了,您不是应该为了庭审而赶回大陆吗?”
“这周正在选任陪审员。我会在周日下午赶过去,周一才出庭作证,也可能拖到周二。”
“肯定很刺激。这是个大案子。”
“嗯,我猜,这儿会有更大的案子。”
“按照我的记忆,这是岛上发生过的唯一一起谋杀案。除非你把女演员娜塔莉·伍德溺死事件也算作谋杀。”
“那不是正式认定的谋杀案。总之,我得走了。‘商栈’那边有人需要我过去。”
“好的,我会打电话给您——假如我看到克里斯托夫出去的话。”
“谢谢了。”
瑟西驾车开回内港。他在路上用对讲机联系埃米特,让她查一下系统中有没有发出过对麦克斯韦尔·克里斯托夫的通缉令或拘捕令。
不一会儿,埃米特回复说,都没有。
瑟西想,等他稍后回到警署里,他要对这个姓名进行全方位深挖。
他拐弯驶入大都会街,大约行驶了半个街区后,车子抵达“商栈”。店外停着一辆县警的车。
“商栈”这家店铺可谓是多种经营,店堂前边销售旅游纪念品和文化衫,里间则出售普通便利店里都有的商品。瑟西走进店铺,发现埃亨和店主托德·海尔文站在一块儿,二人沉默地等着他的到来。埃亨在岛上才工作了八个月,尚未建立起多少人脉关系。
在县警部门里,卡塔利娜岛上警署一直被警员们视为“双R”岗位——这儿的两个“R”分别代表赎罪和康复。通常,只有那些在执行任务中负伤或者因丑闻事件、内部斗争而失利的警员,才会被发配到这个位于阿瓦隆市的岛上警署。五年前,瑟西在处理一起家庭纠纷案时,因制止嫌疑人继续生事而受了伤。当时他与那户人家的丈夫扭打在了一起,被那家刚和丈夫闹得不可开交的妻子从背后用刀戳中。虽然不久后,他的身体逐渐好转,但再次回到警局上班时却被告知,自己被有关部门重新分配到了这座岛上。
瑟西知道,埃亨也是前不久从拘留所调离后被派到岛上的。像拘留所这样的部门,一直都丑闻不断,大多是关于狱警使用暴力的投诉。在过去五年里,瑟西所在警署里有好几位从拘留所调过来的警员,他们都是出于赎罪和康复的目的被调进、调出阿瓦隆警署的。但瑟西尚不十分清楚有关埃亨的故事,想来他们的情况基本一样,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眼下最让他忧心的是,埃亨竟然将他当狱警时的做派一起带到了岛上。在拘留所里,被关押的人都被指控了某种罪名,绝大多数还极可能确实犯下了相关罪行,理应受到法律的严惩。所以,狱警走路时,通常都要摆出一副“别惹我”的举止和气势。瑟西不止一次看见埃亨向岛民和游客摆出当狱警时的派头。那场面可不好看,当地人也很不喜欢他那种做派。瑟西曾听到,许多岛民背地里将埃亨叫成屁眼警员。
“什么案子?”瑟西走向二人,问道。
“入店行窃。”埃亨说,“监控录像都拍下来了。”
瑟西的步子刚跨出一半就停住了。按惯例,入店行窃的报案几乎不需要警探介入。
“被偷了什么?”他问道。
“一罐啤酒。”埃亨说。
“你在逗我玩吗,埃亨?”瑟西生气地准备离开。
“等等,先生。重点不是被偷走什么,好吗?重点是谁偷的。快放给他看,海尔文先生。”埃亨煞有介事地说道。
海尔文领着瑟西来到收银台后,那儿有一块被一分为四的屏幕,上面显示着由四只监控摄像头发出的视频推送。其中,有三只摄像头分别安装在商店的前门、收银台和店铺里间的上方,推送信号是实时的,第三只摄像头的画面里能清晰地看见埃亨正在查看手机。
店铺里间的冷柜贴着后墙放置。海爾文指向第四只摄像头的推送画面,显然,那只摄像头被装在了冷柜里面。那实际上是一台嵌入式冰箱,海尔文能够方便地从后面给冷柜补货。
“他没看到这个摄像头,”海尔文说,“这些人从来没看到过。”
“继续播放吧。”瑟西说。
海尔文将监控录像调整到一小时前,锁定后开始播放。
在回放录像中,当海尔文正忙于为前一名顾客结账的时候,一个十六七岁、背着双肩背包、穿着兜帽衫和宽松多袋裤的少年进入商店,径直走向店铺里面的冷柜。
少年走到冷柜前,直接拉开柜门,伸起右手到最上层,随意抓起一瓶橙汁。同一时间,他的左手伸向较低层货架,拿起一罐啤酒。当他转身向右、离开冷柜时,只见他偷偷地把那罐啤酒塞进背包侧面敞开的口袋里。
他的这系列动作,被装在冷柜内的摄像头轻轻松松地记录下来,清清楚楚地呈现在视频里。而从冷柜外摄像头的视频推送中,却看不见他的这套巧妙手法。少年作案驾轻就熟,没有丝毫破绽,只是很不幸,第四只摄像头准确地拍到了。
“你知道他是谁,对吧?”海尔文说。
“瑞奇·高尔特,”瑟西说,“市政经理的儿子。”
“那孩子是个酒鬼,”埃亨说,“他在上学路上都需要喝罐啤酒来打发时间。”
“我没看见他偷啤酒,直到他买了橙汁离开。”海尔文说,“他走后,我开始琢磨。百威啤酒每组六罐,这一阵儿,我每周都会少一两组,而那个小孩儿每周有五个早晨进来买橙汁。于是,我查看了监控视频,然后……报了警。”
埃亨走到柜台另一边,看着瑟西。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去一趟学校,”瑟西说,“把他从教室拽出来,吓唬吓唬他。”
“就这?”
“你想我做什么?把他带到警署,喊他老爸过来?”
“嗯,你的做法不算啥教训。”
瑟西看着海尔文。“你难道想要他每天放学后过来帮你打扫店铺?”他问道。
“那样我可能丢失更多啤酒。”海尔文说。
瑟西点点头,他早已想到这一点。
他回过头看着埃亨。
“我来处理吧。”他说,“你可以回去了。”
“收到。”埃亨说。他走出店铺,留下瑟西和海尔文。
“屁眼警员。”海尔文说。
瑟西没有附和。
“我听说,下周有拨人会过海去旁听庭审。”海尔文说。
“我估摸着他们会去。”瑟西说。
“你也知道瑞奇·高尔特和婕咪·加拉格尔是同班同学,对吧?”
“我知道。”
“兴许那是一切祸事的源头。我的意思是说饮酒。遭遇那样的事情……对他宽大处理吧。”
瑟西对海尔文的最后一句话感到气恼。如果海尔文想要宽大处理那个偷酒的年轻人,他应该自己处理这件事,而不是打电话给县警。
但他对此半个字也没说。
“可不可以将第四只摄像头的推送视频复制一份给我?”他转而问道。
瑟西开着车驶上萨姆纳大道,接着经过市政厅和市政经理办公室,然后拐入瀑布谷路。抵达高尔特所在的高级中学后,他遵照程序,先去了保卫处,让主管约翰·博扎克把少年从教室里带出来。
这个过程花费了近二十分钟,博扎克将询问安排在一间小办公室里进行。不必再介绍身份,因为瑟西之前和这个孩子面谈过,也就是婕咪·加拉格尔的裸尸被人发现漂浮在港口的那个上午。
“你漏掉了第四个摄像头。”瑟西说。
“什么?”高尔特说。
瑟西打开手机上的视频应用,开始回放海尔文发给他的监控录像。他将手机推到桌子对面,好让高尔特更清楚地看见。
看着看着,高尔特的耳朵根儿开始变红。
“真该死。”他说道。
“是啊,”瑟西说,“赶紧停手,别再干这种事了。”
“我会的。”
“偷东西和饮酒都不许。”
“就这一次……”
“海尔文先生说,他一周至少要掉六罐啤酒。”
“一天一罐,有什么大不了的。”
“得了,瑞奇,你才十六岁。现在,你有麻烦了,需要有应对的办法。你父母知道这件事吗?”
“不知道,他们也不用知道。”
“不用知道?”瑟西反问道,“好吧,那前提是,你必须戒掉酒瘾。”
“我说过,我会停止这一切荒唐行为的。”
“你也许需要别人的帮忙,比如我。大多数酒鬼都需要外界帮助。”
“我不是酒鬼,好吧?我只是……不想思考婕咪的遭遇。人人都在讨论庭审,凶手的辩护律师试图让案情黑白颠倒,就好像他的客户是受害者,而真正的受害人婕咪却是坏人——她好像并未被邀请,是自己划着小船去了他那艘该死的大游艇上的。”
“我完全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有过同样的烦恼,下周我就要去作证指控他。只是,你不是以正确的方式对待这件事,你现在的行为很不理智。和你的父母聊聊吧,告诉他们,你需要一位心理咨询师。你可以放心,心理咨询是一种私密行为,和他们聊聊婕咪的案子,聊聊饮酒和其他的事。我相信,在他们的帮助下,你的酒瘾会慢慢消失。”
瑟西拿回手机,将视频播放键拉到开头,准备再播放一遍。他想,假如有需要,还应该放给高尔特的父母看。
“好吧,好吧,我告诉他们。”高尔特说。
“好的。”瑟西说,“到时给我发条短信,让我知道一下。”
瑟西的拳头像小木槌一样敲了两下木质桌面,表示谈话结束。
瑟西坐在停在学校外的车内,给赞恩格雷酒店里的丹尼尔斯致电。
“咱们的伙计怎么样?”
“什么伙计?”
“穿绿色防风夹克的男人,姓克里斯托夫的那位。”
“哦,不知道。我猜他仍然在房间內吧。”丹尼尔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至少现在,我没看见他出来。”
“好吧,他只要有所行动,务必第一时间告诉我。”
瑟西开车回到内港,沿途再次路过市政厅。
此时,警署里只有埃米特在。她告诉瑟西,埃亨和罗斯都出外勤去了,可能在例行巡逻。瑟西回到他那间没有窗户的办公室,打开电脑,“国家犯罪情报中心”的网页立即跳了出来。他噼里啪啦一阵盲打,在搜索栏里输入“麦克斯韦尔·克里斯托夫”和费尔法克斯大街的地址。
通过联邦数据库,他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搜索与上述名字和地址有关的犯罪记录、逮捕令等,而之前埃米特帮他进行的搜索仅仅是在本地数据库里。
搜索结果即时出现。与“麦克斯韦尔·克里斯托夫”这个名字有关的信息里,一条联邦调查局的红标警示处于“置顶”的位置。打开这条信息,里面清楚地记录着与关键词有关的犯罪信息。如需进一步了解案情细节,他还可以联络拉斯维加斯地区办公室的亚历克斯·科恩探员。
瑟西一边刷信息,一边拨通科恩的电话。
“瑟西警员,我正要打电话给你呢。”科恩说道。
“噢?”瑟西说。
“因为我和你一样,在你将‘麦克斯韦尔·克里斯托夫’输入国家犯罪情报中心数据库时,我也同时收到了提示警报。信息显示,你隶属于洛杉矶县警部门。我能否问一句,你在何处工作,又在哪儿遇到克里斯托夫的?”
“我是一名警探,目前在阿瓦隆警署就职。今天早上,我在岛上遇到了克里斯托夫。他对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遇上他的?”
“例行观察时,我发现他形迹可疑。”
瑟西决定先不透露克里斯托夫携枪的信息,除非这名探员先透露有用的信息。
“阿瓦隆在哪儿?”科恩问道,“是在洛杉矶南部吗?”
“很接近,”瑟西说,“洛杉矶县南部有一条阿瓦隆大道,和这条大道同名的城镇位于卡塔利娜岛上。这里是座小岛,离海岸线有四十公里远。岛上的常住居民大约四千人,每年却有将近一百万名游客造访。”
“我知道卡塔利娜岛。”科恩对瑟西的介绍并不满意,“对不起,我对旅游式的宣传语不感兴趣。请问,克里斯托夫现在在那里吗?”
“对,他今天早上坐船过来的。”
“你觉得这点可疑?”
“不完全是。真正的可疑之处我先不说,除非你也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给我。”
“我隶属于拉斯维加斯一支有组织犯罪调查组。这个说法对你来说是否明晰?”
“好吧,这个家伙是有组织犯罪集团的成员。但他在这儿,也可能就是个游客。”
“你与他有没有正面交锋,有没有讲过话?”
“科恩探员,我知道他是有组织犯罪组织的成员,但你不会在国家犯罪情报中心系统给每个涉及有组织犯罪的人都标上红色警示吧。请问,这个家伙还有什么特别之处,您不妨多透露一些。”
科恩停顿了许久,显然是在判断,自己是否要深入地讲下去。
“你的上司是谁?”科恩停顿了一下,问道。
“我在这儿基本上是独立自主,”瑟西说,“我负责向洛杉矶司法大楼内的一名警督汇报情况,他姓特纳,如果你认为致电给他会有所帮助,那你就错了。”
“麦克斯韦尔·克里斯托夫是一名职业杀手的化名。假如他俩是同一个麦克斯韦尔·克里斯托夫,那么,他出现在卡塔利娜岛的目的——最大的可能就是杀人。”
这条情报让瑟西大吃一惊,他因为刚刚还在为信息获取跟这个联邦探员暗中角力而感到唐突不安。
“应该就是他,”瑟西说,“形迹十分可疑,他下船时被我看到,他身上带着枪。”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吗?”科恩着急地追问道。
“今天上午,他入住了我们这儿的赞恩格雷酒店。我已经在酒店里布置了人手,一旦他离开,我的人马上会通知我。而且,我也许知道,他的目标是谁。”
“是谁?”
“我。”
“你说什么?”
“去年我以谋杀罪名逮捕过一名男子。庭审就在下周,而我是该案的控方证人,也是主要证人。”
“说说案情。”
“受害者是本地一位十六岁的女孩儿,名叫婕咪·加拉格尔。她被邀请去游艇上参加派对。您知道吧,一直有从世界各地来的游艇到我们小岛度假观光。事发当天,女孩儿被人下了迷药后强奸,尸体第二天被人发现漂浮在海港里。凶案调查组花了三小时整理行装,然后坐直升机来到岛上。与此同时,我通过追踪女孩儿的活动轨迹追查到游艇上,登船后立即保全证据。我和凶手谈了谈,在他做出归罪陈述后逮捕了他。我没料到他会认罪,当时也没有录像。在庭审现场,会是我的证词对质他的证词。”
“如果你不在庭上作证……”
“正是那样。”
“被告叫什么?”
“罗里·斯坦菲尔德,三十二岁,听说是靠做软件开发起家的。我没听说他在拉斯维加斯有什么人脉。”
“不需要有人脉。克里斯托夫——我们认为他的真名叫艾瑞克·里斯——一个秉持机会平等观念的杀手。他和任何犯罪组织都无联系,但许多组织都雇用过他。听说,任何一个能联络上他的人都可以雇他杀人,只要给足够的钱。”
瑟西感觉体温上升。他从敞开的办公室门看向外面的办公大厅。埃亨和罗斯没在座位上,依然在外面巡逻。只有埃米特待在杂差房里,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持枪者闯入,她不可能有任何抵抗。
“我应该做什么?”瑟西问道。
“我需要赶紧挂断你的电话,然后让联邦调查局的洛杉矶地区办公室尽快采取行动。”科恩说,“我会让他们以最短的时间赶往你那儿。你就待在原地,小心提防。可以的话,你现在最好查一下,他是否还在酒店里。据我的推测,他可能要等到天黑再动手。假如我们早点儿抵达,就能在酒店里将他制服。你是居住在岛上,还是通勤一族?”
“我就住在这儿。”
“有妻子、孩子吗?”
“都没有,孑然一身。”
“你的情况他全都了解,大概正在等待天黑后采取行动。我们还有时间。”
“好吧。”
“我先挂了,等我部署好行动,立刻给你回话。你有武器,对吧?”
“是的。”
“好的。”
科恩挂断电话后,瑟西想,怎么会有一个陌生人专门来到这个小岛杀他呢?
“玛丽?”瑟西喊道。
“我在这儿。”埃米特在杂差房里回应道。
“叫埃亨和罗斯回来。不许耽搁。”
“出什么事了?”
“按吩咐做就成。”
在联邦调查局召集人手的同时,瑟西让埃米特呼叫两名警员赶紧回来。另外,他得把这些情况报告给特纳警督,而在这之前,他决定先打个电话给凡尼尔斯。
“我是瑟西。克里斯托夫還在房间里吗?”瑟西问丹尼尔斯。
“据我所知,应该还在。到目前为止,我还没见他出来。”
“我想看看他接不接电话,赶紧帮我转接过去。”
“你确定?”
“按吩咐做。”
瑟西有些紧张,这个电话打出去,可能打草惊蛇,让克里斯托夫知道已经有人在注意他,但瑟西会用自己的技巧解除这种危机。
电话没人接。铃声响了十二下后,瑟西挂断电话,再次拨打赞恩格雷酒店的总机号码。
“丹尼尔斯他没接电话。”
“嗯,你想要我去查看下他的车吗?”
“什么车?”
“我没告诉过你吗,他租下了紫艾草骑手套房,套房附送一辆私人高尔夫球车,专供房客居住斯间使用。他入住时,我给了他一把车钥匙。”
“该死的,你之前没告诉我。快,赶紧去查看一下。我等着你。”
瑟西能听见丹尼尔斯将话筒放到桌面上的声音。过了漫长的四十秒后,他回来了。
“车子不见了。”丹尼尔斯说,“他不在这儿。”
瑟西知道,赞恩格雷酒店以五颜六色的高尔夫球车闻名。
“他的车长什么样?”他迅速问道。
“黄色车身,车顶是蓝白色条纹的,像沙滩浴巾。”丹尼尔斯说。
“好吧,他要是回来,赶紧给我打电话。要小心,这家伙是个杀手。”
“什么?”丹尼尔斯表示惊讶。
“你明明听见了。”
瑟西挂断电话,背靠椅背坐下,这样方便从皮带上拔出手枪。他查看了一下枪机,然后将手枪插回贴身的枪套里。他需要想一下才能记起自己上一次开枪是在什么时候。对了,是七个月前,在警察学院进行年检时。
他站起身,走向外面的杂差房。他仍然没看见埃亨和罗斯的人影,只好一脸忧心地看着埃米特说:“你叫他们回来了吗?”
“我呼过他们了。”埃米特说,“罗斯正在从德斯坎索街那边赶过来,埃亨还没应答。”
“再试试呼叫他。”
埃米特拿起桌上的无线电话筒,呼叫埃亨。瑟西在她桌前来回踱步,一同等待着埃亨的应答。
他仍没有应答。
“不停地呼叫。”瑟西说,“我先上楼,去休息室喝杯咖啡。”
瑟西大步迈上楼梯,但他并不打算去喝咖啡。他再次走到窗边,那里能让他一览无余地望见整个港口和岛上的商业区。
他刚在窗边坐下还不到一分钟,就发现了赞恩格雷酒店的那辆高尔夫球车。从他所在位置的角度,很容易就认出蓝白色条纹的车顶。那辆高尔夫球车违反规定停靠在了码头南侧的海堤旁。他抓起双筒望远镜,扫视着码头周围的一群群游客。这部望远镜从他被派到警署的头几天起就一直搁在窗台上。
人们排着队,陆续登上下午两点十分返回长滩的渡轮。码头上有人在钓鱼,有人在摆姿势拍照。他努力寻找起那件绿色防风夹克,但一直没看见。
突然,他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转身看到罗斯正走进休息室。他穿着警服,短袖经过精心裁剪过,将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肱二头肌露出大半。
“瑟西,出了什么事?”他问道。
“这儿需要你。”瑟西一边说,一边回过头继续看窗外,再次将双筒望远镜举到眼前,“埃亨呢,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玛丽也联系不到他。”
就在这时,瑟西瞥见了那个穿绿色防风夹克的男子。男子刚刚越过一米五长的登船桥,踏上渡轮,继而消失在轮船的舱体结构里。这一幕发生得十分快,因此瑟西对于他看见的景象还吃不准。到底是不是那名陌生人?那个叫克里斯托夫或其他名字的家伙难道没有杀人,径直离开了?
这说不通。
玛丽·埃米特这时也走进休息室。
“我用无线电呼叫机仍然无法联络上埃亨,”她说,“我有点儿担心。”
这句话让瑟西恍然大悟。他之前也许是弄错了。
他转身对着罗斯,问道:“罗斯……你是从拘留所调过来的,对吧?”
“对。”罗斯说,“为啥这么问?”
“你在那儿工作时认识埃亨吗?”
“不认识。我俩的工作虽然有些重叠,但我们并不认识。”
“但是,他调到这儿时,你和他聊过天,对吧?你俩有共同的经历……”
“是啊,我们聊过。怎么啦?”
“发生了什么事?上头为啥调他到这儿来?”
罗斯瞅了眼埃米特,又回头看看瑟西。
“呃……”他开口说道,“他其实不——”
“玛丽,”瑟西打断道,“下楼去,用无线电继续联络埃亨。”
埃米特看着他们俩。她明白,他们是特意支开她,好说些私密之事。
“去吧。”瑟西说。
“好吧,”埃米特说,“但我觉得,他的对讲机没在工作。”
埃米特离开休息室,下了楼。瑟西看着罗斯。
“这事很重要,”瑟西说,“不要讲废话——他告诉你发生了啥事?”
“他只说,他惹错了人。”
“他肯定说过更多的事。你没细问吗?被他惹错的人是谁?”
“他没有说名字,但他说,事情发生在韦塞德拘留所。出事的小伙儿因为违反假释规定而入狱服刑一年。小伙儿爱耍嘴皮子,容易被其他服刑人员看不惯。但他的老爸给他送钱,于是他就能用钱换来保护。小伙儿对埃亨出言不逊,一直叫他为‘屁眼’——埃亨对此烦透了。某天放风时,埃亨把小伙儿的保护人支开,让他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走出监房到了放风场地。两个帮派分子出身的犯人盯上了小伙儿,狠狠揍了他一顿。小伙儿得到了教训,被打得脑损伤,而且是永久性的脑损伤。据一名出手的犯人交代,是埃亨唆使他们这么干的。”
这就是那种瑟西多年以来一直听说的、从监狱里传出来的故事。
“事后上頭没解雇他,”瑟西说,“相反地,将他送到了这儿。”
“我猜,他要待到事件平息后方能离开。”罗斯说。
“只是事件并没有平息。”瑟西说。
瑟西离开休息室,走下楼梯。杂差房里,埃米特站在办公桌后面,不停地呼叫。
“没动静,”她说,“他一直没应答。”
“确定他开出去的车的位置。”瑟西说。
埃米特坐下来,在电脑上调出一个应用。县警所有的车都装有防盗GPS装置。半晌过后,她确定了车辆位置。
“阿瓦隆谷路上,靠近天空峰那边。他为什么会去那边?”
瑟西和罗斯马上驱车上山,一路经过高中、市政厅和高尔夫球场。在山顶上,能一览无余地眺望小岛的后方,雾蒙蒙的太平洋仿佛无边无垠。他们看见埃亨的车停靠在路边的草丛里,沿着一条远足小径走了差不多五十米远后,发现了埃亨的尸体。埃亨脸朝下趴在乱石岗上,后脑壳有两处射入创口。看起来,他可能是被迫跪在地上,再被开枪射杀的。
罗斯头昏目眩,单膝跪下,一只手扶在地上,只有这样才能稳住身体。
“假如你胃不舒服,离开犯罪现场后再吐。”瑟西说。
“我不会呕吐,”罗斯强调道,“我认识这个人,行吗?”
瑟西掏出手机,第一时间打给联邦调查局的科恩探员。
“我弄错了杀手的目标。”瑟西说,“原来,目标另有他人。让你们的直升机和其他装备赶紧调头去长滩港口。你要抓的杀手在半小时前离开阿瓦隆的那艘渡轮上。渡轮会在二十分钟后进港。”
“收到,”科恩说,“我们会改道的,谢谢。”
“假如你们抓到了他,告诉我一声。”
“好的,一定。”
挂断电话,瑟西打电话给县警部门的凶案调查组。他们告诉瑟西,一支凶案调查小分队马上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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