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者说 母亲镜像与反俄狄浦斯

2022-05-26 15:32赵郭明
青年作家 2022年3期
关键词:云盘俄狄浦斯刀锋

赵郭明

许晓敏的短篇小说《刀锋》与《靡靡夜》,给阅读带来的印象,就像她与胡安.鲁尔福具有一种隐秘的师承,这在“苏枝”与“妈妈”叙事策略的建立与实现上,实际也不难发现《佩德罗.巴拉莫》的一些渊源。“苏枝”和“妈妈”在小说中,虽然没有直接出场和占据叙事的中心位置,但她们却像佩德罗.巴拉莫一样,一直也是许晓敏力图寻求的叙事支点,并使小说逻辑形成自洽的“主要人物”。

当然,作为女性先锋小说的外在形式,许晓敏在立足生活真相的人物塑造上,无论是来自外部环境的现实书写,还是对人物内心精神凹度的示现,都不难见到凋敝、边缘、冷酷、鬼魅、矛盾与虚空的能指,乃至在作者小说能指基本形成所指时,这些语词关涉的人与事物,旋即又在文本中构成了令人惊奇的互为指涉。

这种先锋小说拒绝传统小说同质化的驱魔术,作者看似已经了然于心,而且能够熟练地加以运用。

但是,两个篇幅不短的小说建立的叙事诉求,给人留下的深刻印象还是,她试图粘连生活的碎片,来完成作者对母亲镜像的拼贴,然后将阅读平面引向文本包隐的俄狄浦斯情结,并把成型的恋母情结解构于无形之中。

当解构策略对恋母的诉求实现颠覆后,她的两个短篇已经告诉我们,她用女性经验闭锁的反俄狄浦斯目标同时也完成了。

《刀锋》在繁复而随意的诉求中,具有两个不同的叙事维度。

第一,许晓敏写了少年冯天从城市来到云盘镇,苦苦寻找母亲苏枝的经历。支持这种先锋小说人物惯常经历书写的理路是,云盘女人苏枝像个来路不明的传说,出于报恩的单纯动机,曾经委身于冯天之父冯学东。不过吊诡的是,苏枝生下儿子冯天之后,却突然消失了。这样,为了寻找未曾谋面的母亲,许多年以后的冯天,就踏上了去往苏枝老家的孤身寻母之旅。

云盘镇的人和事勾连的词与物,如路遇背着一只背篓,被冯天一个口哨惊得花容失色、仓惶逃匿的“年轻女孩”;如半夜敲门,进入冯天投宿的旅馆,为他介绍漂亮女孩、身上散发出隐约茉莉花香的“中年女人”;如守候一座木雕的神仙,在放了几只蒲团的秘境里,以替人算命为业的“老虔婆”;这三个女人,她们以不同的年龄及形色,在冯天寻母之旅受挫,产生的哪怕“找到一张苏枝照片”也行——被迫退求其次的情感期待中,实际已为冯天建立了基本的苏枝镜像。

第二维度的确认,需要建立在第一维度已经完成的基础上。

由于身患重度胃疾、厌食症和自虐症,并借高度烈酒麻醉神经,吃了安眠药的冯天,从王超的怀抱苏醒后,通过许晓敏此前建立的镜像模块,其实又不难发现,我们读完的《刀锋》,只是冯天躺在人物关系暧昧不明,却始终是作者叙事驱力的来源——又一个“佩德罗·巴拉莫”——王超怀里的小说叙事人——冯天的梦境。

这个梦境,也许只是冯天命悬一线的一种心理活动折光,但它却是短篇小说《刀锋》完成后,再以人物梦境予以重新认识的全部。这个梦境叙事的诉求告诉我们,哪怕面对苏枝已然成型的镜像模块,读者又不得不与冯天一起,仍要面对“母亲在哪儿”的追问时,才发现母亲的镜像,原来已在老虔婆、杜有义、杜丽三人不确定的讲述中,早就分崩离析了。

“老虔婆”告诉冯天,“你母亲不是好人,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土匪,干出抛夫弃子的勾当,很正常。”杜家后裔的长辈们,之所以不认同意苏枝与杜健的婚事,是因杜家在云盘经过生息繁衍,堪称历史悠久,这个常将祖上传说引以为豪的大家族,会认为他们的子嗣,“没人想去娶一个骨子里流着奸夫淫妇血液的女孩,这种不贞会留在(他们的 )基因里。”

杜有义是个具有高中学历的边远乡村教师,他不知道,当然也有可能佯装不知道苏枝的过往,所以,他才需要回避讲述苏枝与杜健的关系,继而在冯天这里遭遇的尴尬。不过,他见冯天是个大专毕业的“知识分子”,却很愿与冯天分享自己正在编纂的“一个家族传说”。

他说:女娲补天,造了不少的“小人儿”,其中一个“小人儿”,就是杜家的祖先。祖先在云盘镇的生活太孤单、太寂寞了,于是,去求佛祖赏个女人,结果佛祖被杜姓的“小人儿”感动,就给他派了一个“八条腿的女人”——去做妻子,即“蜘蛛精杜氏”。

为了证实他的所言不虚,杜有义让杜丽带冯天去一处洞穴,观看杜家男祖“小人儿”与女祖“八条腿女人”的塑像,结果杜丽却在路上直接告诉冯天,“苏枝,(其实)是个厉害的女人,光听她的故事,(你)就该知道每个女人都该成为她那样的。”杜丽作出这个结论的依据是,因为她所知道的那个苏枝,是赤手空拳就能“打败五个持刀青年”的女侠。

需要说明的是,无论是小说的第一维度还是小说的第二维度,冯天的云盘镇之行,最后都要面对寻母失败的结局不说,而且还要面对连张心心念念的“苏枝的照片都没见到”的沉重打击。

《刀锋》这个短篇的“锋芒”在于,作者以寻母为由,暗喻的理想追寻,哪怕仅是为了满足个人的情感需要,以回应父亲冯学东的“窝里横”,然后引发的弑父心理需要,到底也只能以失败告终的悲苦之局收场。

但是,好在许晓敏又以小说人物——又一个“佩德罗·巴拉莫”王超之口,可以试图为冯天的黯然困境指示出口。这个出口,虽有缝合王超与冯天暧昧关系的裂隙之嫌,是作者以“哥们儿”的策略,对冯天以“讲故事”口吻所作的开导,但由于这种开导的指向,事关冯天是否还能继续“用力活着”的可能,因此,它对冯天释放的善意,俨然却能穿越云盘镇的叙事场域,超越冯天“恋母悲剧”的逻辑可能。

当然,它也是许晓敏解构冯天的恋母情结,就其可能与父亲冯学东讲和,回归正常的生活,所能给予的基本同情和最大关怀:

苏枝可以是此刻街上,骑着自行车去买菜的任何妇女,菜篮子挂在车把手上,肥硕的身体矫健地扭动着,我开始理解我父亲说的报恩,他才是报恩的那个人,因为苏枝当初救过奶奶的命,她只是一个大龄剩女,睡觉鼾声如雷,他们分开也是因为苏枝想要去寻找真爱,厌倦我父亲窝里横的态度,世界上总有些人要成为一个词语的牺牲品,比如爱情或婚姻,我的人生,不会讲故事的王超。

然而令人更加惊讶,细想又不难理解的还是,许晓敏僭越男性视角的寻母主题完成后,在重返女性经验与女性叙事驱力的《靡靡夜》里,作者通过主人公小春与妈妈的人物关系设定,即强调了小春重返望月岛,偶然遇到继母之子:一个起初对小春既动了杀心,又产生了莫可名状的情愫,然后却突然离她而去的男人;正是这个男人鬼魅般的出现与消失,使小春的自杀心理也随之出现和消失了;作者用小春对男人心存暗恐的心理呈现,再次释放了小说的寻母和解构俄狄浦斯的主题。

俄狄浦斯情结,原本是个传统的心理学命题,当然,它也是超越作家性别,堪称汗牛充栋、趋之若鹜的经典文学命题。拿弗罗伊德的《自我超越》来说,俄狄浦斯情结经过发展,被衍化成了“正面的俄狄浦斯”与“反面的俄狄蒲斯”概念,同时,弗罗伊德还对这两个概念相关的“弑父娶母”与“弑母爱父”行为进行了学术区分,但无论是“弑父”心理试图建立的“母子同盟”,必将指向“娶母”承袭父权的理论事实,或者还是“弑母”心理构建的“父子同盟”,强调的依旧还是孩子与父亲联盟的形成。所以,由于整个域外哲学话语的延宕,长期都被控制在一成不变的男权制度之下,作为反对男权话语的女权或女性主义写作,在女性作家的解构策略中,一般又有两种可能得到了广泛认同,即一个是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代表的以女性身份政治确权的“女权主义”策略;一个是弗吉尼亚·伍尔芙( Virginia Woolf)代表的以女性经验确权的“女性主义”策略。

于是,许晓敏的《靡靡夜》在延伸《刀锋》的寻母主题下,以暗恐心理绕过继母之子,采取的女性身体确权策略,显然带有拉康主义痕迹,比如通过小春对妈妈身体的回忆,小春与好友毛小玲一起展开的对女性身体带有戏谑与暗恐互指的确认:“小春见过自己妈妈的裸体,夏天的时候,她会脱光衣服,在浴室给小春洗澡……她用浴球搓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两个乳房就在胸口荡啊荡,第三个乳房究竟长在什么位置?在肚子上吧……毛小玲说。在肚子上,肚脐又去哪里了?小春问。那可能就挨着长了三个呗。我妈妈长了两个都没位置了,怎么还能挤下第三个。”

如以伍尔芙策略对女性生活经验的确认:“小春不能说她不喜欢(继母)何丽云,在望月岛道上,她如瀑的黑发散落在肩头,笑着望着她时,她想她更愿意把妈妈的形象和她连在一起,小春期望和自己妈妈更像是姐妹关系,分享化妆用品、高跟鞋,还有一些她只会和闺蜜说起的事情。”但是,无论女性的身体确权,还是女性经验确权,这对作者闭锁在一间屋子里的女性镜像来说,呼应的却依然还是反俄狄浦斯这样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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