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璞 薛新生
宋代汝瓷烧制技术恢复、近代汝瓷艺术传承保护和当前汝瓷产业创新发展,是摆在汝州陶瓷产业传承发展面前的三个重要任务。宋代文化艺术空前繁荣,涌现出了一大批具有国际领先水准的艺术品类,汝瓷是其杰出代表。汝瓷釉质典雅温润,色彩清淡含蓄,造型师古创新,技艺精湛高超,完美地演绎了技术与艺术的结合,深得帝王将相与文人雅士的青睐。然而,由于生不逢时,成了宋文化巅峰时期一朵绽放的昙花。
汝瓷的问世除了得到北宋官家的特别关注之外,与当时制瓷技术的发展和文化艺术的兴旺有着直接联系。陶瓷发展到宋代,已经不再只满足于日常生活的需要,审美需求占据了非常重要的部分。北宋中期,搁置战争,休养生息,产业兴盛发展,互市贸易兴旺,物阜民丰,科技的发展促使制瓷技术更加精细化,审美需求的旺盛促使陶瓷制品更倾向于艺术化。
宋代科学技术发展对汝瓷创烧产生的影响
科学技术是提升生产力的重要推动力,生产力的提升则直接促进着社会的繁荣。宋代是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发展的高峰期,指南针、印刷术和火药等闻名于世的发明在不断成熟并广泛运用,天文、数学、医药、农艺、建筑等各个领域的成就,不仅超越前代,而且在当时的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制瓷技术经历了唐代的稳定发展和五代的融合互通,已经非常成熟。中原地区的豫西丘陵地带,水土宜陶,名窑遍地,产业兴旺。汝州处于伏牛山和嵩山余脉地带,境内陶瓷土矿储量丰富,自古陶瓷生产就很兴旺,仰韶文化时期的代表性彩陶《鹳鱼石斧图彩陶缸》就产于汝州,那时的制陶技术极大发展,彩绘逐渐兴起,矿物颜料在陶器上勾勒出的图案,提升了器物的内涵,增加了美感,这件器物也被誉为“中国画的鼻祖”。
瓷器的产生与科学技术的发展更是密不可分。人类在千百年来不断烧制陶器的基础上,积累经验,钻研技术。从改善原料配比方式使陶瓷更加致密,到通过改进窑炉提升烧制温度使陶器瓷化,再到利用草木灰助熔制作原始瓷釉,人类经历了漫长的科技创新,也成功地推动了新技术、新产品的诞生。原始瓷的出现使陶瓷制品更加实用化,釉的装饰美感和巨大的实用潜力更是给人们带来更多制瓷技术创新的动力。随后的千百年里,随着釉的丰富和烧成技术的不断改良,三彩、花瓷、黑瓷、白瓷、青白瓷、青瓷等粉墨登场,在不同时期代表着科技进步的不同形式,共同为陶瓷制品的丰富发展作出贡献。北宋末期,宋室南迁,北方制瓷技术与南方制瓷技术得到了充分的融合发展,技术更加成熟,制品趋于多样化、民用化,有力地促进了经济繁荣和海外贸易。随后几百年,元代青花瓷、明清彩瓷、颜色釉瓷蓬勃发展,也都在不同时代,扮演着不同角色,代表了当时技术发展的新成果。
唐代汝州盛产青釉刻花瓷器,所产陶瓷制品与耀州窑相媲美,宋代大量生产的类似蓝天的天蓝釉瓷器,成为民用瓷器中较为名贵的品种,及至宋末,犹如雨过天青的天青釉瓷器名动京城,为后世所贵。从汝瓷的制作技艺和所使用烧成方式来看,汝瓷的產生与宋代科技的发展密不可分,更是有宋一朝制瓷技术高度发展的典范。匣钵耐火泥的使用减少了高温对胎体的物理影响,温度的把控对汝瓷的呈色起到了关键作用,支钉方式的熟练使用,体现了当时窑工对辅助泥料耐温性能的把控。所有完美事物的产生,绝对不是源于梦境,而是在不断的实践和积累的过程中,由不断的量变形成的质变,汝窑就是如此。
宋代文化艺术思想对汝瓷审美产生的影响
汝瓷之所以能位居五大名窑之首,除了技术上的出类拔萃,更重要的是其在艺术审美上的出尘脱俗。陶瓷之所以称为艺术品,与其对审美的精神生活服务密不可分,陶瓷从最纯粹服务于实用的器物,逐步发展为集实用与审美于一体的生活陶艺,是人类在繁衍几千年的历史时期,结合自身的审美生活需要不断改造而来的。
原始彩陶的彩绘是基于陶器的特质和属性而进行创作的,服务于当时的审美情趣,反映当时的社会生活。原始瓷器除了可以长期储存水和食物,也让人们能在冰冷的器物上看到一抹浓淡不一的酱釉色彩而感到兴奋,从而产生更多的审美追求。于是,白釉、黑釉、青釉、青白釉等充满神秘色彩的釉色陆续出现在不断成熟的瓷器制品上,带给人们无限遐想和审美乐趣,生活环境也由于这些色彩永驻的瓷器而变得精彩。汝瓷所代表的青釉,是中国瓷器中最具有宋代民族审美和情趣的釉色,宋人尚意,喜欢道家的理念,对青的追求达到极致。一句“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作将来”恰如其分地反映了汝瓷的审美追求,也表达了非常高的审美意境。
宋代文人画盛行,文人士大夫深得朝廷尊重,学术气氛较好,使得文学、艺术、美学等都得到了很大的发展。宋人素来有“回向三代”的雄心壮志,以复古为风,青铜古玩、金石玉器和字画珍玩成了整个上层社会集体的审美追求。当这些具有超高文化艺术素质修养的艺术家不再满足于以往的器物,开始选择运用自己的审美介入当时陶瓷器物的制造时,宋瓷便有了开拓性的艺术光辉。
宋代瓷器的形制、装饰和雕刻内容经过了严格的审美提炼,是服务于贵族的瓷器,不再单纯地满足实用的需要,简单草率的装饰也已经入不了文人们的法眼。宋代汝瓷的形制多取材自青铜器并有所改良,比例更加优雅,纹饰变得考究,雕刻内容和题材有了很好的设计,凸显了超越以往的时代审美。
宋代汝瓷的艺术特点与成就
汝瓷之所以能成为一代名瓷,是宋代制瓷技术与艺术审美两者共同结合的成果。两者类比,技术是随着科技的进步不断更新发展的,具有客观上的进步性和不可逆性,艺术审美服务于精神生活,是随着时代审美变化而不断改变的,具有不稳定性和可逆性,时常会出现诸如“复古”“回向”等现象。
陶瓷艺术制作技艺是随着历史发展,从最初的拍打成型,堆火烧制逐步发展到慢轮制作,窑炉焖烧;从单纯的氧化气氛烧制到熟练地利用还原烧制原理,烧成材料上的柴烧、煤烧、气烧及至目前的电烧、电气混合烧;从发色很不稳定的原始釉到釉色纯洁的青釉,再到五颜六色的各类釉料,也是在人类不断探索陶瓷釉色的过程中逐渐发明出来的,前期是主要满足于实用的需要,后来逐渐服务于审美需求。
国学大师陈寅恪评价宋代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汝窑的诞生正是在中国陶瓷历经千年琢磨,集大成的时期。首先,汝窑诞生在历史上有着丰富的陶瓷烧造经验的古代汝州,有大批成熟的制瓷工匠,在技术上掌握着制高点,又有北宋皇室的厚爱和官方的财力支持,在烧成上可以不惜工本,远离市场干扰。其次,宋代皇帝十分重视文人士大夫,他们在参与国家政务的闲暇,进行艺术的鉴赏和创作,以其丰富的审美认知给工艺美术创作带来“文人化”的改良,所产的器物开始不再满足于生活的实用,更多地考虑实用与审美的结合,文人士大夫结合自身需求对器形的要求和釉色的追求有了更多的想法。徽宗皇帝是个典型的文人皇帝,有深厚的文化造诣,以他的审美认知物化出来的汝窑,自然可以称得上“汝窑为魁”了。
宋代汝窑艺术品本身的高明之处主要有三点:一是做工,工艺精湛。汝窑造型多取材自青铜器,有所改良,简化纹饰,优化器形,使其更加符合乳浊釉瓷器的实际装饰特点。率先运用成熟的支钉烧工艺,满釉裹足,提升了器物的实用和审美。二是烧成,炉火纯青。窑炉制造的成熟和对还原火的娴熟控制为汝窑成为经典提供了有力的帮助,古人烧造瓷器往往“十窑九不成”,尤其是对汝窑这种烧成温度较窄的瓷器来说,更加需要稳定可靠的窑炉和烧成工艺。三是釉色,雨过天青。汝窑之美真正直观呈现给大家的就是这一抹“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天青色,清淡含蓄,溫文尔雅。汝窑釉料以长石为基础,铁发色,传闻有“玛瑙入釉”,釉色天青,质感亚光。与有宋一朝,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审美情趣和北宋皇帝的道教思想十分契合。现代汝窑大师朱文立总结汝窑特征说“汝窑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十分贴切。
对现代汝瓷传承发展方向的思考
宋代汝窑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瑰宝,非物质文化遗产,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文化财富,其烧制技艺及产品需要我们深入研究,不断恢复并延续,但这一定不是最终目的。对艺术创作而言,模仿就是临摹,它只是最初的学习形态,是为了使初学者能够快速进入艺术创作状态,借鉴前人经验的捷径。就绘画而言,临摹是最快捷的学习方式,但它是浅薄的,比如,即使你临摹的达·芬奇的绘画《蒙娜丽莎》与博物馆里的原作一模一样,十分逼真,那也只是复制品,原作可以卖到上亿元,复制品可能也就几百元,没有人认为复制品有多高的艺术价值,毕竟只是临摹,唯一能证明的就是你的临摹技术不错。就汝窑而言,模仿宋代汝窑应当是一项基本素质的培养,让学习者能更加快速地领略前人的智慧精髓所在,从而掌握烧成技术,帮助自己的艺术创作,而不能止步于此,因为仿古临摹和艺术创作是两回事。即使你仿古做的和宋代一模一样,甚至可以媲美从窑址里发掘出来的,那也是前人的艺术,与你的艺术创作无关,与未来的发展方向无关。
站在新的历史时期,现代汝窑需要开拓创新,不拘一格,再造经典。“发展是硬道理。”北宋汝窑的辉煌是北宋人民在吸收和借鉴前人基础上创造出来的,白瓷艺术成熟于唐代,南宋时期龙泉青瓷名动一时,青花瓷是元明时期的主要产物,清代的粉彩、斗彩、郎红、釉里红等遍地开花,凸显的是每个时代的艺术创作形式和审美形态。
北宋汝窑的恢复工程起源于国营汝瓷厂,到1988年基本成熟,现阶段已经较为完备,目前不少陶瓷大师的仿制已经十分接近或达到宋代汝窑的效果。接下来,我们应当不断研究和总结前人的陶瓷成就,梳理成果与经验,熟悉北宋汝窑的技术特点、用材用料和烧成方式,结合当代的科技优势、材料优势,特别是审美特征,创作出符合当代人审美的新汝窑。
艺术创作的本质是艺术家运用素材表现自己的思想与观念。陶瓷艺术品的创作不仅仅取决于材料的优劣或模仿工艺的逼真,而是需要融合自己的艺术追求,能表达出艺术家自身的审美情趣。陶瓷作品是否真正具备价值,或者具备多高的价值,除了工艺技术,更重要的是制作者个人的艺术修养和人格魅力。“作品如人”,每个艺术家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件作品成为经典的依托就是艺术家的修养。在现代汝窑创作和发展的道路上,我们希望看到更多有独立艺术思想的艺术家和艺术作品,我们要清醒地认识到“仿古只是技术”,而成为当世经典需要的是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