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派”作家陈舜臣笔下的英雄形象

2022-05-26 10:21张晓朦郑宇佳
文学教育 2022年5期
关键词:作家

张晓朦 郑宇佳

内容摘要:日本华裔作家陈舜臣因其独特的文学风格被称为“人间派”作家,其笔下的英雄人物均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人间性,即人性光辉。本文通过文本分析的角度,对其构筑张骞、高仙芝两个历史人物的独特视角及成因进行剖析,认为陈舜臣笔下的英雄人物形象身上所隐含的人性光辉的背后,其成长背景和生活经历也发挥着不可小觑的助推作用。

关键词:陈舜臣 “人间派”作家 人性关辉

日本著名作家司马辽太郎曾经说过:“能够让日本人真正了解中国历史的,只有陈舜臣”。生活在双重文化之中的陈舜臣自幼受到中国历史文化的熏陶,对中国抱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浓厚兴趣,因此一批又一批中国人物在其作品中频频登场并非罕见之事。陈舜臣笔下的人物不仅包括普通百姓、侦探、犯人,还包括诸多中国历史上家喻户晓的英雄人物。然而,陈舜臣在塑造这些历史英雄人物时,总能找到一种独特的视角来实现这些英雄人物的重塑造。正如曹志伟在其著作中所言:“他好像是走在中日文化的平衡木上,塑造了一批又一批有血有肉的形象,被称为‘人间派’作家。‘人间’在日语里指的是‘人’的意思,故‘人间派’可译为汉语的‘人性化派’。这就是说他最擅长塑造人物,表现人物的真实情感。”(2008:12)

因此,本文拟通过对陈舜臣笔下张骞、高仙芝这两个中国历史上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的考察,来探究其笔下英雄人物所具有共性的同时,进一步探讨陈舜臣的个人经历与这种独特视角的形成之间密不可分的联系。

一.对母亲情深一往的大外交家——张骞

张骞,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大外交家。西汉时期曾奉汉武帝之命,率领一百余人成功出使西域,这一壮举极大地促进了汉朝和西域间的经济文化频繁交流,因而被誉为丝绸之路的开拓者。

历代学者对张骞出使西域这一伟大功绩赞许有加。中国近代思想家、教育家梁启超夸赞张骞道:“坚忍磊落奇男子,世界史开幕第一人。”2010年于央视电视台首播的纪录片《大秦岭》中,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张启之也曾赞誉道:“汉朝与西域以及欧洲文化的交流之所以能够繁荣起来,得益于丝绸之路的开辟。而丝绸之路得以开辟,最功不可没的当属大外交家张骞。”可见张骞通西域的意义十分重大。俄罗斯学者比楚林也对张骞出使西域这一成就给予了高度赞扬,他将张骞开通西域这一伟业同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相提并论,认为张骞出使西域这一事件在中国历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另一方面,后世子孙也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纪念着这位历史英雄。据记载,张骞墓、张骞纪念馆的建造都是为了纪念这位西汉的著名外交家和丝绸之路开拓者。除此之外,近年来有关张骞的国际学术研讨会、文化艺术节以及影视作品等也都纷纷登场。

可想而知,自古以来凡提及张骞,古今中外的学者大多将视点置于其卓越功绩、冒险精神及坚韧性格之上。然而,陈舜臣笔下的张骞却并非如此。在陈舜臣的《シルクロード列伝》中有一篇名为《张骞》的短篇小说。在这篇小说中,张骞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因此母子二人感情异常深厚。而这种深厚的感情并非为周围人所知,在他们眼中张骞只是一个十分孝顺的儿子。但是陈舜臣却写道:

张骞的爱母之情尤为深厚。天地之间,母亲就是自己的心灵支柱。不。自己就是为了母亲而生。因为母亲建议,自己才一心研读学问。

……

张骞专心研读学问,并非是出于自己的兴趣,而是因为这样做会使母亲欣慰。为了看到更多母亲脸上欣慰的笑容,张骞不仅致力于学问,还努力锻炼骑马、击剑、弓术等技能。(陈舜臣,2000:18;笔者译,下同)

不难看出,在外人看来,张骞幼年钻研学问,少年学习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可谓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天才少年。但只有张骞自己心知肚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即为了看到母亲脸上欣慰的笑容。可见,这位日籍华裔作家给我们刻画的不再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大英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生活在单亲家庭里,从小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对母亲情深一往的孝子形象。而也正是因為张骞母子二人之间这异常的母子情所在,两人的心灵仿佛也被紧紧地系在一起。张骞母亲临终之际似乎也早已有所察觉并深信不疑,倘若自己就这样离世而去,儿子一定会选择殉死。因此在生命结束的最终一刻反复叮嘱张骞一定、务必要为工作献身。母亲去世正值汉武帝招募使者之时,因此谨遵母亲遗嘱的张骞在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之后,随即决定应募使者。在此,张骞出使西域的动机一目了然,即张骞应募使者并非因为功名与野心,也并非出自于对匈奴的愤恨之情,而是根源于亡故母亲对自己的深切期盼。

史学家司马迁在《史记》中这样评价张骞:“骞,为人强力。宽大信人,蛮夷爱之。”可见,张骞之所以成功出使西域,其坚忍不拔的性格与信义待人的品质是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陈舜臣在刻画张骞时虽然承认这一点,但与之不同的是,陈舜臣却将张骞坚忍不拔的性格及其宽厚信人的素养与张骞母子二人的深厚情谊紧密联系在一起。张骞出使西域过程中,汉武帝也好,大月氏的国王也罢,凡接触张骞之人都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神秘而又独特的魅力,而这种魅力正是根源于常年与张骞相依为命的母亲。这种魅力不仅使得汉武帝认定张骞是天生的使者,也帮助张骞在出使西域的过程中免遭敌人的杀害。因而张骞忍辱负重,有朝一日终于寻得逃脱的机会,凯旋归汉,至此成就了出使西域的佳话。

由此可见,陈舜臣笔下的张骞出使西域的动机在其爱母之心,张骞能够成功出使西域的原因虽同历史上的记载并无两样,但其身上那股帮助他成功出使西域的独特魅力则是根源于母亲。归根结底,在陈舜臣的笔下,张骞应募出使西域的动机也好,成功出使西域的根源也罢,均与其母亲的教导与期盼密不可分,从而使张骞出使西域统摄在母子情的情感框架中。

二.致力于消除民族歧视的唐朝名将——高仙芝

高仙芝,唐朝中期名将。幼时随父入唐,然而仕途并非如想象般顺利,后来才被发现才干而得到提拔与重用。据史书记载,高仙芝一生戎马,击败吐蕃,纵横边疆。清朝政治人物陈弘谋称其为唐朝豪杰,国外学者胡球原赞叹其为一位勇敢的将军,即便行军所经困难重重,也能化险为夷。

然而,陈舜臣笔下的高仙芝却并非如此。在陈舜臣的短篇西域小说《越过帕米尔高原》中,高仙芝虽为唐朝名将,但并非汉人,实则是高句丽三代或四代子孙。在描写这位唐朝名将的一生之前,陈舜臣首先将一定的笔墨置于对其影响颇深的一位人物,即高仙芝的父亲——高舍鸡身上。陈舜臣也解释道,关于高仙芝的父亲高舍鸡,自古以来历史上流传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贵族说;另一种则是庶民说。陈舜臣在小说中将高舍鸡设定为庶民,目的在于为后文高仙芝的信仰做上一个完美的铺垫。虽然当时的唐朝具有多元包容的国际性质,但不可否认的是民族歧视的现象依然存在。庶民高舍鸡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凭借自身的实力,披荆斩棘克服一切困难,一步一步实现晋升。因此高舍鸡从小便教诲儿子高仙芝道:

是实力。只要你拥有实力,尽管轻蔑和偏见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你总能开辟出属于自己的成功之道。而实力不仅包括技术方面的力量,还包括技术以外的力量,比如仁慈、体贴之心等。

……

不要把自己人生的不遇归咎于出身。那是因为你没有能力。若是连克服他人偏见的能力都没有,此人的能力可想而知,仍然远远不够。(陈舜臣,2004:282-284)

可见在高舍鸡看来,要想与这种民族歧视对抗,就必须要提升自己的实力。而提升自己的实力,表面上看来是为了功名利禄,但最终的目的仿佛还是为了消除民族歧视,这种想法也悄然地被高仙芝埋在内心深处。另一方面,随父入唐后的高仙芝不仅自身很长一段时间内得不到重用,而且目睹了趾高气扬的汉族人对少数民族不屑一顾的态度,甚至还惊奇地发现即便是少数民族之间竟然也存在着歧视现象。在有着强烈的民族歧视观念的夫蒙手下任职时,高仙芝不仅被下达难以完成的任务,因越过夫蒙上奏胜利报告也会被辱骂。如此,自身的亲身经历和当年父亲的教诲使得高仙芝始终将消除民族歧视这一想法埋于心底,而通过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克服种族歧视似乎也成了他追求的一个目标。

除致力于消除民族歧视之外,这位骁勇善战的名将还十分善于激发军队的士气。在行军途中,他明明知晓军队之所以能成功渡河是因为他亲自挑选了一批善于游泳的将士。然而,他却将此次成功渡河归功于上天的庇护,从而达到鼓舞士气、振奋军心的目的。此后,在翻越四十余里的坦驹岭时,面对萎靡不振的军队,高仙芝选择采用“画饼充饥”的方式来鼓舞军队士气:如果成功越过这个岭,那么胜利的荣光、战利品的分配、晋升的机会都将唾手可得。结果可想而知,七千人的军队再次一鼓作气渡过难关。

由此可见,陈舜臣笔下的高仙芝并非是成就无数、受人敬仰的大将军,而是一个懂得行军打仗、善于激发士气,同时一生都在追求着消除民族歧视的将军形象。谨遵父亲的教诲,高仙芝自幼便致力于通过提升自己的力量以尽可能地消除民族歧视,其少年习武射箭,提升技艺,都是为了跨越那条横亘在自己面前的民族歧视之鸿沟;任职以后,并非汉人的高仙芝不仅被上级故意刁难,还经常受到辱骂与斥责,这些经历都更加坚定了他改变现状的决心。而善于行军带兵,长于鼓舞士气,正是他试图通过自己的成功与民族歧视抗争的一种方法或手段。

三.作家的特殊经历与文学创作

1.战争中的顿悟

陈舜臣于1924年生于日本神户,原籍中国台湾。19世纪末的中日甲午战争让中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迫将领土台湾割让给日本。因此陈舜臣出生之时,台湾已沦为日本的殖民地,他便别无选择地拥有了日本国籍。小学时期,日本对中国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宣告着陈舜臣结束了牧歌式的童年时代,预示着他今后将生活在充满战争的硝烟中。1937年陈舜臣中学二年级时,日本发动七七事变,自此陈舜臣开始关注战况并似乎感到战争对生活及前途的影响。陈舜臣大学时期,正值日本发动太平洋战争,他亲眼目睹神户被美军轰炸的惨况,直至1945年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陈舜臣才结束了被他称为“上八时期”的青春时代。每每回忆起自己亲眼目睹的这些战争时,陈舜臣都会发出疑问:操纵自己命运的到底是什么?几番思考他终于得出结论:是战争。他发现战争中,人们何去何从从来不是被关注的事项,他们犹如野草一般极其容易被忽视。面对风雨的飘摇无能为力,他们只能任自己的命运被他人主宰。自己也正是因为战争,人生之路跌宕起伏,仿佛完全不由自己掌控。但也正是这种战争经历给予了他一定启发,使得他在刻画人物形象,特别是重塑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时,不再注重他们的丰功伟绩,而是选择将他们常人化,从无人知晓的庶民到人尽皆知的英雄,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主导自己的人生。而主导自己人生命运的背后,驱使他们的正是那份身为凡人的那份细腻情感上。

2.殖民地人的悲哀

陈舜臣出生的那一年,台湾已沦为日本的殖民地,然而殖民地人的身份在日本却难以受到与日本人同等的待遇。在陈舜臣成长的过程中,在日台湾人的标签一直伴随着他。童年时期和祖父一起逛花市时却因殖民地人的身份而遭受歧视与咒骂,中学时期想要报名滑翔部却因殖民地人的身份而遭到拒绝,父亲公司内的台湾职员林天翔被逮捕导致陈舜臣一家遭受牵连,这些事件都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逐渐明白,自己虽然持有日本国籍却始终被当作“另类”看待,仿佛无论怎样努力依旧无法完全融入那个社会。这种作为殖民地人的不公待遇使他深受打擊,内心逐渐产生了与之抗争以改变现状的想法。因此,在塑造和自己有着相似的双重生活背景的英雄人物时,不自觉地将这种想法付诸于人物形象的身上也并非不可理解之事。

孟华在《比较文学形象学》中强调:比较文学形象学对传统的形象学理论的突破之一在于,我注视‘他者’,而‘他者’同时传递出‘我’这个注视者、言说者、书写者的某种信息。可见,人物形象与形象塑造者之间不仅仅是一种书写与被书写的关系,同时也是一种反映与被反映的关系,即人物形象的身上可以反映或者折射出形象塑造者的某种信息。

张骞和母亲之间的深厚情谊培育了他温和的品性和坚韧的性格,从根源上上成就了他开辟西域的佳话。父亲对高仙芝的教诲从某种程度上造就了一个骁勇善战的名将,而这位名将诞生的背后,也蕴含着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即努力消除民族歧视从而与现世抗争。如此,陈舜臣在刻画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英雄人物时,似乎更倾向于避开对其丰功伟绩的大肆赞扬,而选择另辟新径地将视角置于这些历史英雄人物的丰富情感、家庭生活、人性光辉等常人的一面。这种英雄人物的日常化,不仅从侧面反映这位“人间派”作家的温良品格与细腻的情感。另一方面,通过探究其笔下英雄人物形象的共性及其成因,不难看出陈舜臣这种独特的文学创作视角与他的战争经历、作为殖民地人的生活以及双重文化体验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参考文献

[1]陳舜臣.『陳舜臣中国歴史短篇集4西域.南海篇』[M].東京:中央公論新社,2000.

[2]陳舜臣.『道半ば』[M].東京:集英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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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5]曹志伟.《陈舜臣的文学世界:独步文坛的华裔作家》[M].天津:天津出版社,2008.

[6]王向远.华裔日本作家陈舜臣论(上)[J].励耘学刊(文学卷),2006(01):226-235.

[7]王向远.华裔日本作家陈舜臣论(下)[J].励耘学刊(文学卷),2006(02):188-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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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逯莎.陈舜臣作品中的丝路人物形象研究[J].大众文艺,2019(16):32-33.

(作者单位:大连外国语大学日本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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