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健
作为年轻一代的山水画家,李夏的才气与活力,无疑是通过她的画作来挥洒和表达的。她笔下的山水生机盎然,有自然山水的雄浑与秀美,有水墨的淋漓与酣畅,还有一份真挚的热情、沉静的灵气交织其中,令观者感受到她才情跃动。画如其人,李夏的山水画极符合她的个性。她性格开朗,思维活跃,显示出特有的灵性通达与大气洒脱,这些性格特质凝聚成她作品与人品的根基——天真自然,奇丽逸宕。
李夏出生于北方的塞外山城张家口,她说家乡自古以来都是边关之地,自带几分野逸豪爽的气息,这也影响到她内在的审美基因,不事细巧雕琢,不追求精致趣味,注重蓬勃生命感的表达。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后,从本科到研究生阶段李夏接受了扎实的中国画基本功训练,在研习传统方面,她对古代山水画进行了大量的临摹。在写生实践中,她陶醉于山水在不同物候环境中的独特美感,从自然造化中汲取营养,提炼自己的绘画语言。她还对现当代艺术以及设计颇感兴趣,对于西方20世纪各个流派、艺术家谙熟于心,这些都为她的创作提供了非常多的可能性。她对待创作一直充满实验精神和探索兴致,不愿墨守成规,创作轨迹一直伴随着思考和变化。
李夏的山水画作品,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以湿画法绘制的纯水墨山水,墨韵自由氤氲,强调自我情感的抒怀。此类作品既有小幅的写生也有较大幅的创作,笔墨清润,取法南派山水,气象却与古人全然不同,彰显着画家巧思出新。湿画法具有极强的随机性与不可控性,她以喷壶或者饱沾清水之笔将部分画纸打湿,继而以墨笔在纸上作画,墨遇有水处自然洇开,顺着宣纸的肌理生发出“毛绒”般的痕迹,形成独特而富有趣味的线条与形状。这需要画家对于水、对于墨有极强的控制力和丰富的创作经验,这是她在数十次失败之后才逐渐摸索出其中的奥妙与创作方式。她在绘画时思考的时间远多于动手的时间,她会仔細审视画面中哪一部分需要打湿,打湿的部分是几度湿,墨笔中的水分大致有多少,深思熟虑之后方才落笔,静待水墨交融,线条在干湿浓淡间随遇而化,形成一种抽象而迷离的笔墨状态。山水之形态初具之后,开始以墨与水进行整体气氛的营造,她时而以墨破水,时而以水破墨,随机而生,随性而成,这是一个动态的变化过程,十分符合她的真性情。李夏说:“我非常喜欢凝视着墨水的痕迹随着时间分分秒秒的变化,就像孩子好奇地看着天空的云,脑海中的联想不断追随运动的形态,出现新的想法再依势造型。”在初始的墨线与渲染的墨交叠之后,大有“近看不类物象,远看景物粲然”之氤氲浑然之感。这种方式很难做到百分之百成功,她回忆自己的作画过程,有时候画被墨水浸的“无药可救”,虽然有些遗憾但是并不沮丧,她坦然接受水墨实验的失败,认为这不过是自然中最普遍的常理而已,这种不可控性就如同自然世界一样充满魔力,既会以彩虹作为嘉奖,也会以飓风作为惩戒,这是自然的规律,画亦如此。
无论是对景写生还是创作,李夏不断探索着湿画法的技法细节,她敏锐地注意到材料对于技法的影响,湿画法并不是在所有类型的宣纸上都能表现出丰富的层次,她收集各种纸张小样,不断地尝试了数十种纸、绢、麻布之后,最终才选定一款安徽皮麻老纸作为材料,这或许是女性艺术家对于绘画媒材特有的细腻敏感。如今她依然使用着这种纸张,创作时勾、皴、点并举,画中主要物象几乎一次成形,尽量减少叠加遍数以保持墨色通透,浓墨的部分厚实而温润,淡墨部分干净且灵动。李夏对于用墨有独特的理解,她说:“西画更注重光影色彩,中国画中墨色变化万千,浓墨见气势,淡墨见修养,这是水墨的独特魅力。”
李夏运用湿画法最具代表性的创作是《白岳纪游图》系列,清透的淡墨营造了云烟飘渺的效果,画中山水仿佛在宇宙中自由飘荡,时间与空间如迷,景致在现实与理想之间,使观者产生似真非真的奇幻感受。画中笔墨依势生发,湿画法语言的魅力得到最大化的表现。这一系列画作是她根据真实游历而创作的,是对中国山水画传统的延续,她并没有刻意凸显形式语言的新颖,甚至有意将自我隐藏,试图在墨韵间呈现自然山水本真质朴的美感。
李夏另一类山水画作品,将观察视角转向社会中的人和他们的日常生活,艺文消遣,假日悠游,这些简单平凡的情景都成为她眼中之景、画中之事,显现出艺术家对于社会生活的关注。这是她近些年才开始着手尝试的题材,她认为这一变化也是自然而然的,年轻时更加沉浸于自我的精神世界,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加关注家国社会。她说:“艺术是有基因的,不同的民族文化、地域环境、时代环境就像基因的编码,它深深的根植于艺术家的内心深处,所以表现真实的生活,其实是一种自觉的回归。”显然这类作品对于她是新的挑战,如何在保持笔墨趣味的同时融入时代气息,她不断找寻着方法。郭熙的《林泉高致》中对于山水的观看方式给予了她启发。“山近看如此,远数里看又如此,远十数里看又如此,每远每异,所谓山形步步移也。山正面如此,侧面又如此,背面又如此,每看每异,所谓山形面面看也。”郭熙所言正是中国山水画中最重要的观看方式——游观。远近取势,俯仰往还。李夏尝试以游观的方式经营画面,又将观者以游观的方式带入画中。她采用“折高折远”鸟瞰的取景视角来构图,我暂且从表象特征称其为“半岛式”的山水构图,画面中的陆地伸入大面积的水域当中,两面或者三面环水,陆地上屋宇纵横,有点类似于中国古代的舆图。这种构图样式在描绘滨水陆地时,水域和陆地截然分开,水面与地面大面积的着色,自然产生一种平面构成的美感。李夏近年来的代表作如《鸥岛喫茶》《古渡新象》《悠游》等,都采用此类方式创作,画中所绘多为烟雨中的水岸,山光水色之中,游人徜徉其间,或闲坐吃茶,或拍照留念,形形色色的建筑、桌椅、伞架等点缀其间,使观者目不暇接,紧跟着画家的笔墨寻找隐于画面各处的有趣的情节。这些根植于生活的大幅创作展现生活中美好、惬意的各个方面,不落俗套,情真意切。“我们往往刻意追寻非同寻常的视听体验,其实平凡的生活充满动人之处,因为熟悉反而更容易视而不见,我希望留住平凡的点滴,这正是我们的时代”,她如是说。
在李夏的这两类山水画创作中,从内容上来看湿画法纯水墨的作品更加直抒心性,挥洒自如,而表现社会生活的山水则更能体现艺术家的社会责任担当。如果说前者带有一定浪漫主义的气质,那后者则体现更多现实主义因素。在我看来,两类创作之间并不割裂,笔墨技法彼此融会贯通,她钟爱的湿画法充分彰显着水墨语言本体的魅力,在近期的大型现实题材创作中,湿画法依然保留,这是她个人化的笔墨特色,似乎只有在这淋漓的水气和生动的墨韵中,她更能准确地找到属于自己的感觉方位与精神映照。充分展示了一名成熟的画家在秉承自身艺术创作特性的前提下,将其代入现实题材创作中,赋予个性化的语言和新鲜的表达方式。
如今李夏即将完成在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博士学业,在写作之余依然保持着高效的创作状态。虽然现在写生的机会并不多,她依然坚持走出画室,因为她认为“亲历”极为重要,走进自然中获得的素材是鲜活的,更是充满情感的,正因如此作品才是真诚的,才可能有感人的力量。多年间她积累了大量对景写生的小稿,在日常案头工作之中,她有时也会随手拾起边角纸张,勾画一些想法,记录一闪而过的念头与灵感,轻松且随意。她习惯于借助草图思索,在勾勾画画之中捕捉跃动的新想法,再逐渐将想法转化为画中可见的新形式。
当下的中国画坛,工笔画由于其细致的表现力与高度的装饰性成为热潮,甚至在山水画创作中都出现大量精工细作的作品,刻画深入必然是件好事,但有时往往过于依赖已有的图像资料,缺失笔墨的生动性与画家主体真性情的表现。写意作品因其率意的笔墨又常常容易流于表面,略显空洞。在李夏看来,她并不在意工写之分,也不会套用程式化的技法惯性来约束自己,而是更愿意将精力集中在绘画创作本身,如何画好一张画,如何将真挚的情感融入画面。李夏的山水画,让我们看到了年轻一代画家独特的艺术追求,她的用心、用情,令人印象深刻,所以有理由相信,在之后漫长的艺术创作过程中,李夏定会给我们带来更多的惊喜,我将拭目以待。
李夏
1988年出生于河北张家口。2011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学士学位。2014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硕士学位,导师陈平。现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导师卢禹舜。
作品入选第五届八荒通神——哈尔滨美术双年展,新时代-新使命-新征程奮进珠港澳大湾区——全国中国画、油画作品展,第二届全国大学生美术作品展等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