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泳,陈毅文
(1.中国科学院行为科学重点实验室,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北京 100101;2.中国科学院大学心理系,北京 100049)
2020年12月23日发布的《中国居民营养与慢性病状况报告(2020年)》指出,由于静态生活时间普遍增加,能量输入和输出不平衡导致居民超重肥胖发生。我国居民超重肥胖问题不断凸显。2020年的新冠疫情,使得很多肥胖者在内的人群加入了各种线上减重减脂训练班(以下简称减脂班)。减重减脂不是少吃或者不吃,而是参考《中国居民膳食指南》,进行健康饮食干预,调整减重者饮食结构构成,纠正高脂高糖口味重等不良饮食习惯。减脂期间做到热量摄入低于消耗,限制碳水和脂肪摄入,合理摄入蛋白质,增加大量含有维生素B、C的蔬菜摄入量,三餐规律进食,不节食;运动方面,提倡碎片化训练,以提升身体基础代谢为主要目标。减脂班一期28 d(4周),每餐饮食线上拍照打卡。通过健康饮食干预,在纠正减重者饮食营养状态的同时,使其健康饮食依从性得到提高,提升饮食自我效能,形成健康饮食习惯,从而降低和控制体重。有的人减重效果好,有的人反而越减越重,有的人离开减脂班体重就反弹,反复进出减脂班,有的人离开减脂班体重一直维持的很好。以往研究发现减重不是靠所谓的意志力能完成的,避免社交饮食等方法,已被证明很难长期维持减重后的体重[1]。成功减重可能与良好的计划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有关,这有助于建立更健康的习惯[2]。减重受到健康饮食干预、社会问题解决能力,饮食自我效能,自我控制等综合因素的影响。
与心理健康相关的一个重要的应对过程变量是社会问题解决。社会问题解决是指人们在解决日常问题时的复杂的认知-情感-行为过程[3]。社会问题解决(简称问题解决)是由不同但相关的过程组成,2个问题倾向过程,包括积极问题倾向和消极问题倾向,3个问题解决方式过程,包括理性问题解决方式、冲动-疏忽问题解决方式和回避问题解决方式。问题解决过程被认为是成年人心理健康结果的重要预测因素(例如:抑郁症状,生活满意度)[4]。2019年的减重研究发现体重维持者和体重反弹者在计划和解决问题的方式上存在差异;体重维持者比反弹者表现出更强的解决问题能力;体重反弹者倾向于2种非理性解决问题过程:消极型和回避型[5]。在面对社会压力和负性情绪时,体重维持者倾向于积极面对、乐观向上,体重反弹者则是逃避躲藏、消极悲观[6]。
1977年,班杜拉提出自我效能感,“人们对自己实现特定领域行为目标所需能力的信心或信念”。 自我效能是个体在执行某一特定行为时,对自身能力大小的主观判断即对自己执行特定行为并能达到期望结果的自信心[7]。行为始于认知,个体行为随着个体认知,环境因素的变化而变化,个体行为的变化又会促进个体认知,环境因素的变化[8]。自我效能是各种行为的决定因素也是个体认知的中心[9]。自我效能感对健康的影响表现在健康习惯的改变,健康习惯改变的程度又决定于自我效能感的大小[10]。自我效能在治疗饮食失调的过程中,起中介作用,调节个体饮食及锻炼行为,改变不良的饮食习惯,从而影响体重改变[11]。因此本研究假设1:减脂班的健康饮食干预有效,饮食自我效能得到提高,问题解决可以通过健康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的中介作用对减重效果产生影响。
自我控制是一个多因素相互作用的复杂系统,系统主体是自我,以个人心理、行为、外部环境为对象,以实现内外协调为目标,包含自我评估、自我执行、自我校正、自我激励等[12]。自我控制是个体对认知、行为、情绪的管理,一方面是对消极情绪、错误行为、不合理信念的抑制, 另一方面是对积极情绪、克服困难信心及行为的坚持[13]。美国心理学家Baumeister及其同事1994年提出自我控制力量模型理论,每次执行自我控制都会消耗资源库中的能量,随着自我控制的执行,资源库中的能量相应减少,而资源库中的能量是有限的[14]。减重过程中,面对匹萨、可乐、啤酒、烧烤等各种高热量不健康美食时,想吃而不能吃,吃了会产生后悔、自责、逃避等负性情绪,需要提高自我控制来抑制负性情绪,增加克服美食诱惑的信心,坚持健康饮食的行为。因此本研究假设2:问题解决可以通过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对减重效果产生影响。
班杜拉提出,自我效能和自我控制,相互影响相互作用,自我效能在自我控制的实施中起关键作用。进行健康饮食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的信念调节减重者选择吃什么,吃多少,在面对减重困难和压力时,减重者选择坚持还是放弃,个体的思维模式不是自我抑制就是自我提高,所以个体自我效能越高,越可能自觉地执行自我控制,自我管理活动[15]。以往研究表明,问题解决与抑郁,焦虑,自杀倾向等消极心理变量相关,问题解决与积极心理变量也相关,如积极情感、生活满意度、心理幸福感、自我控制以及环境控制感等[16]。问题解决的强大功效在于改善个体的情绪体验,“问题解决疗法”已广泛用于心理咨询领域,提高个体的问题解决能力,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心理状态从消极向积极转化[17]。在积极情绪下,自我控制力量加强,在消极情绪下,自我控制力量减弱。所以在消极情绪下,个体的暴饮暴食等失控行为会增加[18]。基于以上研究结果,本研究进一步提出假设3:问题解决能够通过自我控制和健康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的链式中介作用对减重效果产生影响。
综上所述,假设模型见图1:
图1 假设模型图
本研究持续跟踪减重者离开减脂班三个月后,在没有减脂班监督和健康饮食干预后的体重变化,体重维持者和体重反弹者的区别有哪些。本研究进一步提出假设4:问题解决可以显著预测减重者离开减脂班后未来的体重变化趋势。
根据中国BMI标准:BMI(体重/身高2)≥23.9,属于超重,减脂班中有些人的BMI在22~23.9之间,虽然不超重,但是腰臀比超标(男性超过0.9,女性超过0.8),腹部和臀部脂肪堆积,中心性肥胖,所以在减脂班收集BMI≥22的队员信息,年龄在18~55岁,只收集当期的新队员信息。每期老队员占比较高,新队员占比只有20%~30%,从2020年1月至2021年2月,共收集有效数据152人次。
收集研究对象在入训前、入训后(一期减脂班28天)、及离开减脂班三个月后的体重数据。2020年1月至2021年2月,收集到了101人次数据,从中挑选部分队员,根据访谈提纲,进行线上视频或者语音访谈。所有这些队员都满足横向研究数据收集的要求。
2.3.1 社会问题解决量表
采用王菲简化版问题解决量表,32个项目、5个因子(积极问题倾向、理性问题解决、消极问题倾向、冲动-疏忽型问题解决、回避型问题解决),所有的项目1(非常不符合)~5(非常符合)5级计分,内部一致性信度在0.66~0.85之间,结构效度良好[19]。
2.3.2 饮食自我效能量表
采用Hickey等编制的冠心病饮食自我效能量表CDSE(cardiac diet self-efficacy scale),最初用于测定心脏病康复期患者的饮食自我效能水平。心脏病患者康复期的饮食结构与减脂班是一致的。中文简体版CDSE包含16个项目,所有的项目1(非常没有信心)~5(非常有信心)5级计分。该量表内部一致性信度0.89~0.92之间,重测信度0.86,结构效度良好[20]。本研究该量表测量2次,健康饮食干预前的前测,健康饮食干预后的后测。
2.3.3 自我控制量表
采用谭树华修订版自我控制量表,所有的项目1(非常不符合)~(非常符合)5级计分。修订版在中国大学生群体中测量,自我控制受文化差异的影响比较大,原量表中的一些项目明显不符合中国大学生的生活实际,如“我常常使用药物过度”,于是改之为“我常常饮酒或上网过度”。内部一致性信度0.86,重测信度0.85[21]。
以减脂班为单位,施测前,统一问卷指导语及各项解释,并告知测量结果只用于本研究,会进行保密处理,请如实填写问卷。
用Harman单因素检验进行共同方法偏差的控制,结果表明,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有6个,第一个因子解释的变异量为25.93%,小于临界标准40%,说明不存在明显的共同方法偏差。
用SPSS 26.0执行t检验、描述统计和相关分析,用PROSS V3.4建立回归模型执行中介效应检验。
152人次调查对象的平均体重从入训前的(70.01±11.14)kg,下降到入训后的(67.36±10.63)kg,平均BMI从入训前的(25.89±3.15),下降到入训后的(24.92±2.98),干预前饮食自我效能得分(49.27±9.93),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得分(55.39±11.04),配对样本t检验,差异有统计学意义(t值分别为23.67、23.87、-7.97、P<0.001)。减脂班健康饮食干预效果显著,饮食自我效能得到显著的提高,体重和BMI显著降低。
经过28 d减脂班健康饮食干预,用减重百分比(简称减重比)来代表减重效果。减重比和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自我控制显著正相关,相关系数分别为0.35、0.27(P<0.01)。减重比和问题解决的积极问题倾向显著正相关,相关系数0.31(P<0.01),和消极问题倾向、回避问题解决显著负相关,相关系数均为-0.27(P<0.01),如表1 所示。
表1 各变量的描述统计与相关分析(n=152)
使用PROCESSV 3.4,模型6,对问题解决的5个因子,依次进行检验。在控制年龄条件下,分析自我控制、饮食自我效能在问题解决对减重效果影响中的中介作用。经过检验,自我控制和饮食自我效能在问题解决的2个因子(积极问题倾向、理性问题解决)对减重效果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变量回归分析结果如表2所示,中介效应的分析结果如表3和图2所示。
表2 模型中变量的回归分析(n=152)
表3 自我控制和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的中介分析(n=152)
图2 自我控制和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在问题解决对减重效果影响中的链式中介效应
在问题解决的积极问题倾向因子下,中介效应由以下两条路径产生的间接效应组成,第一条路径“问题解决的积极问题倾向-自我控制-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减重比”,间接效应值0.03,占总效应25.07%;第二条路径“问题解决的积极问题倾向-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减重比”,间接效应值0.05,占总效应42.76%。在问题解决的理性问题解决因子下,中介效应也由以下两条路径产生的间接效应组成,第一条路径“问题解决的理性问题解决-自我控制-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减重比”间接效应值0.05,占总效应26.25%;第二条路径“问题解决的理性问题解决-自我控制-减重比”,间接效应值0.08,占总效应43.35%。
截止到2021年1月 31号,收集到101人次数据,对他们发出在线视频或者语音访谈邀请,共有27人接受了邀请。27人中,12人离开减脂班三个月后的减重比大于3%,6人减重比在0-3%之间,9人体重反弹且大于入训时的初始体重。对比发现:体重未反弹的比体重反弹的,在处理周末、节假日的饮食及饭局时,有更细化具体的解决方法,针对怎么吃,什么时间吃,吃什么都有考虑,通俗地说会巧着吃,躲着吃,选着吃,吃之前有考虑,吃之后有补救措施。而体重反弹者,吃多了或者吃了高热量的食物,心里虽然后悔,但是吃过之后不了了之。体重未反弹的更倾向于在家做饭吃,非必要不外食,基本保持了健康的饮食原则;体重反弹的外食比例高,非健康食物比例高。具体访谈结果如表4所示。
表4 访谈汇总
101人中,男性19名(占比18.8%),女性82名(占比81.2%),年龄均值36.7±6.83,入训前平均体重68.3±13.5,入训前平均BMI25.2±3.5。经过28天训练后,平均体重65.7±12.6,平均BMI24.2±3.3,平均减重比3.6%±1.8%。离开减脂班三个月后平均减重比降为2.3%±4.5%。
跟踪了101人离开减脂班三个月后的体重数据,进行了相关分析,三个月后的减重比和消极问题倾向显著负相关,相关系数为-0.23(P<0.05),如表5所示。
表5 各变量的描述统计与相关分析(n=101)
以消极问题倾向为自变量,三个月后的减重比为因变量,年龄作为控制变量,进行回归分析,消极问题倾向可以显著负向预测三个月后减重比,效应值是-0.28(P<0.01),具有统计学意义,如表6所示。
表6 消极问题倾向对离开减脂班三个月后的减重效果影响的回归分析(n=101)
中介效应分析表明,饮食自我效能在问题解决积极问题倾向因子与减重效果之间起中介作用,与假设1一致。相关分析表明,减重比、积极问题倾向、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之间显著正相关,这表明积极问题倾向不仅可以直接影响减重效果,还可以通过饮食自我效能间接影响减重效果。本研究发现,减脂班的健康饮食干预有效,减重者饮食自我效能得到提高,体重和BMI降低。饮食自我效能感的提高能够帮助减重者采取积极的应对方式,促进健康饮食行为的发生和坚持。与以往的研究相一致,饮食自我效能是健康饮食行为的重要预测因子[22],较高的饮食自我效能有助于个体形成健康饮食行为。通过影响饮食和运动习惯的改变,饮食自我效能可以预测减重效果[23]。随着健康饮食认知的转变,饮食自我效能提高,对减重越来越有自信,积极主动处理减重过程中的问题,饮食行为从不健康向健康转变,从而达到预期的减重效果。
中介效应分析表明,自我控制在问题解决的理性问题解决因子与减重效果之间起中介作用,与假设2一致。相关分析表明,减重比和自我控制显著相关,理性问题解决和自我控制显著相关,这表明理性问题解决可以通过自我控制间接影响减重效果。具有高度自我控制的个体往往有更好的抑制和启动能力,能够约束自我不良反应,采用更多的积极应对策略[24]。越积极越主动,自我控制的主体越能增加坚持健康饮食行为的信心,增加克服减重困难的信心,激发积极向上的情绪。在理性问题解决时,理性积极情绪占主导,自我控制的主体可以抑制住消极情绪、错误的理念、不健康的饮食行为,推动减重者的认知、情绪、行为向有利于健康的方向发展,从而正向影响减重效果。
中介效应分析表明,问题解决的积极问题倾向因子不仅能直接显著正向预测减重效果,而且还能通过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的中介作用及自我控制-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的链式中介作用,间接影响减重效果;问题解决中的理性问题解决因子虽然不能直接显著预测减重效果,但是可以通过自我控制的中介作用及自我控制-干预后饮食自我效能的链式中介作用,间接影响减重效果,与假设3一致。即积极问题倾向和理性问题解决可以通过自我控制能力的提高和饮食自我效能的改善来影响减重效果。以往研究发现,个体的自我效能水平越高,其自我管理行为越好[25],越能控制好体重。自我效能感越高,自我控制能力越强,越能使自己的健康饮食行为与自己减重意图保持一致,为了自身的长远利益(健康),抵制高热量美食或者暴饮暴食的诱惑,承受遇到的困难和挫折,保持健康向上的积极情绪。积极情绪与积极问题倾向、理性问题解决相关,积极情绪能增强自我控制能力,降低自我耗损。反之,消极情绪与消极问题倾向、非理性问题解决相关,消极情绪会耗损更多认知资源而削弱自我控制能力,引起暴饮暴食、药物成瘾等失控行为[26]。所以在积极问题倾向、理性问题解决过程中,有限的心理资源不会被大量消耗,自我控制能力提高,减重自信心增强,最终得到理想的减重效果。
减重者离开减脂班三个月后,通过定性分析发现,体重反弹者比体重未反弹者在处理体重反弹、吃非健康食物、喝酒、聚餐等问题时,有纠结、后悔、自责等负性情绪,多采用消极、回避等方法;体重未反弹者更多表现出的是积极主动方法,这与以往的研究相一致;本研究定量分析验证了消极问题倾向可以显著负向预测未来的体重变化趋势,有消极问题倾向的研究对象更容易出现体重反弹,更容易经历减肥反弹再减肥再反弹的不良循环,与假设4一致。日常生活中,减重减脂引起的心理健康问题不断增加,对他人的嘲弄产生敌对心理;对自身的不满加重了自卑心理,导致心情沮丧和消沉[27]。问题解决能力的培养和提高越来越多地应用于心理疾病的诊断和治疗,具有较强问题解决能力的个体能更积极地分析问题,找到更好的策略解决问题,从而使压力得到释放,调节消极情绪[28],形成良好的社会适应[29]。所以引导个体积极、合理、有效地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问题,特别是存在消极问题解决倾向和回避问题解决的个体,需要对其进行重点关注。
在肥胖人群中,减重减脂带来的健康收益相当可观,即使是轻微的体重下降也会降低血压(从而降低患高血压的风险),降低血糖(从而降低患糖尿病的风险),降低胆固醇和甘油三酯(与心血管疾病相关),减少睡眠呼吸暂停和患抑郁症的风险。肥胖人群BMI越高,自尊水平越低,个体的体质状况越差[5],由此引发更多的进食障碍等心理与行为问题[30]。很多肥胖者会因反复减重失败而对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满意,生理疾病的隐患没有消除,而又在情绪上出现焦虑和抑郁,自尊水平下降[31],自尊水平过低会给个体带来消极的情绪体验[32],增加了心理疾病的隐患。
改善个体的问题解决能力,使之从消极等非理性问题解决过程转化为积极理性的问题解决过程,消极情绪向积极情绪转化,心理资源的消耗越来越少,自我控制能和饮食自我效能得到提高,可以在减重过程中养成健康的饮食习惯,抵抗来自不健康高热量食物的诱惑,有效的控制体重,降低BMI,最终提高个体的身心健康水平,获得幸福感和生活满意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