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塔
像一棵歪脖子树砸向危房的屋頂
像一片陡坡陡然滑向逃跑的石头
没有一个被磨钝的日子
不让你手中的刀卷起锋刃
没有一场被污染的雨
不让你血液里的铁生锈
就靠你自己的腕力和眼力
要把卷刃的日子磨砺
就凭几许黄昏的阳光
要把生锈的血液磨亮
咔嚓—— 咔嚓—— 咔嚓
有多少锈迹从老骨头上被磨掉
就有多少老茧从你的掌心长出
就有多少爬山虎占据你的额头
咔嚓—— 咔嚓—— 咔嚓
你把手上的刀磨得越快
体内的锐气就消磨得越快
每当你用大拇指上的肉去试那锋利
像飞蛾用翅翼去试火焰的利齿
就像泳者徒手去试洪水的魔爪
你总是觉得还不够
于是,你继续磨
咔嚓—— 咔嚓—— 咔嚓
直到你的手臂成为弯刀
直到你的身板成为石头
那一大清早就飞奔出去的鸟
是否已经回来
那经过了整个城市的翅膀
是否已经耷拉下来
是否还能再扇动几下
卸掉石头般的尘埃
今夜它是否能安然入睡
明早是否能再度起飞
我的水已流逝泰半
两岸的石头如羊群
河底的石头如鱼群
没有一块能跳跃、能游走
没有一块能帮我抵挡
反而被水推推搡搡、东倒西歪
被水啃咬得千疮百孔、七零八落
我的水已流逝泰半
曾经快要升到山的头顶
如今已下降到山的脚踝
没有一片云,哪怕遮天蔽日
能帮我重新上升
曾被我俯视的林林总总
都平移到了我的上面
一副副得意与凌驾的样子
然而我并不仰视它们
因为我的目光始终向下
就像正在觅食的鱼鹰
哪怕只让我绕着山腰盘旋
我也会保持平稳、匀速的姿态
不让我的任何一朵浪花
跳出鱼的视野,而被鸟笑话
我的水已流逝泰半
从洙到泗,我没有带走一块石头
让沉重的留在深处吧
让笨拙的回归洞穴
让轻盈的随我远行
此时此处,我胸中的块垒
已被尽数吐出,有的被安置
在这个山头,有的被闲置
在那个山头;但是有棱有角的石头
不属于任何山头。我但愿
水能重新升上来
用她的千万只手掌
拍拍这块,摸摸那块
然后重新揣入我的胸怀
我的石头愿意
跟着她的流动而晃荡
在她停止的时候滞留
我宁愿被她的爱液泡软
被她的舌头舔化,也不愿
被采去添加于某座宫殿
(选自《诗选刊》微信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