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体国家安全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价值关联研究

2022-05-25 20:36李捷
统一战线学研究 2022年3期
关键词:中华民族共同体国家安全

摘  要:总体国家安全观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都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内容。两者之间维护价值安全与建设价值共同体的目标属性,反映出共同的价值内核。总体国家安全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均以价值为本质性归属。以价值认同为切入点,从国家安全的角度审视国家共同体建设所面临的风险和挑战成为验证两者关系的重要方法。维护总体国家安全的核心在于维护价值安全,建構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关键在于增进价值认同,两者之间在价值层面实现了互嵌和互构。在现实中,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等多重价值张力,已对国家的主导价值产生了负面冲击,甚至可能对国家共同体建设造成解构效应。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维护国家安全与统一更是存在必要性和紧迫性,我国要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构建中高度重视维护价值安全,采取措施凝聚价值内核、建构价值共识。

关键词:国家安全;中华民族共同体;价值共同体;价值安全;价值分化;价值共识

中图分类号:D631;D63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378(2022)03-0075-16

一、问题的提出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创造性地提出了总体国家安全观这一重大战略思想,成为新形势下维护和塑造中国特色国家安全的行动指南。总体国家安全观强调坚持人民安全、政治安全、国家利益至上有机统一,三者紧密关联、相辅相成,这是中国特色国家安全理论的重要特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也是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指出:“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 ]近年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理念不断得到深入贯彻并落到实处,“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被写入党章,“中华民族”概念被写入《宪法》序言。当前,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已进入稳步推进阶段,成为维护国家统一、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本前提和保障。

总体国家安全观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坚实保障。两者并非孤立存在,而是存在高度的关联性。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只有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构建起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的坚固思想长城,各民族共同维护好国家安全和社会稳定,才能有效抵御各种极端、分裂思想的渗透颠覆……才能有效应对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过程中民族领域可能发生的风险挑战[ ]。

近年来,围绕中华民族共同体的重要性和现实路径,国内学界展开了相对充分的研究,但主要围绕其建立的时代和理论意义进行阐释,在实践中侧重探讨教育、法治等现实路径。然而,对于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必要性特别是其反向的安全威胁,学界的相关研究尚未能深入。同样,对于总体国家安全观的相关研究,仍以安全威胁的多元化、安全观念的深化及国家安全利益的扩展化等为研究重点。本文认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本质上涉及统一问题,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核心是安全问题。国家统一与国家安全事关国之根基,既密切关联,也互为基础。对两者关联内核的分析,不仅有助于丰富相关研究本身,也有利于深入理解和把握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内在精髓。

在现实世界中,后冷战时代国外共同体建构过程中的解体和危机为我们展现了极为深刻的教训。共同体一般具有民族、文化、政治及价值等多重属性。本文使用“民族国家共同体”一词作为其多属性的代称,以“中华民族共同体”特指我国的“民族国家共同体”。在全球化进程中,现代性、不平等所引发的身份政治、民粹主义与西方国家内部的价值、文化多元主义形成巨大的张力,导致西方国家种族主义、右翼民粹主义高涨并引发严重冲突,身份政治的极化甚至危及西方民主制度本身。在阿富汗,虽然塔利班临时政府自组建以来已有数月,但是由于国际社会对其价值理念的疑虑,至今未获得国际承认。阿富汗不断恶化的人道主义危机和治理危机正在消解国家的认同及政府的合法性。2022年2月以来,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爆发严重冲突。乌克兰当前的境遇反映出该国内外严重的安全危机和认同危机,主要原因在于乌克兰在复杂的历史经纬下处理对俄、对欧关系失败。这导致与俄关系破裂以及乌东分裂成为事实。乌克兰危机的核心在于该国价值认同与安全的全面撕裂及崩塌。

把握共同体建设与国家安全之间的关联性,除了针对具体问题的分析外,还需要挖掘其深层脉络,对本质性关联的掌握更有利于对风险的评估。习近平总书记提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就是要引导各族人民牢固树立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共同体理念。2022年3月5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强调,民族团结是我国各族人民的生命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民族团结之本。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民族团结之根、民族和睦之魂[ ]。习近平总书记的重要讲话直接指明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价值向度,即共同的价值理念是维系共同体的根本纽带。回归安全的定义,古典现实主义的代表阿诺德·沃尔弗斯(Arnold Wolfers)认为,安全是指(国家)的既得价值受损害的概率较低的状况[ ]。总体国家安全观所体现的人民安全、政治安全与国家利益至上三者的统一,实质上彰显了人民安居乐业、党的长期执政及国家长治久安的实在性价值与观念性价值。

本文认为共同体建设与总体国家安全均以价值为本质性归属。中华民族共同体实质是价值共同体,总体国家安全以维护价值安全为核心。在总体国家安全观中,各类安全得以构成总体性国家安全体系的原因在于基本价值的联结。在这个意义上,价值安全是国家安全的本质。为此,本文重点研究新时期价值分化对共同体建设及国家安全的挑战,进而探讨凝聚价值共识的必要性及现实路径。

图1  国家安全与共同体建设的价值维度

二、国家作为价值共同体及其价值安全维护

总体国家安全的维护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既是相互依存,也是相互促进的。两者的互构以国家认同的价值内核为基础,因而对国家主导价值的解构和边缘化必然危及国家安全的维护及共同体本身的维系。

(一)总体国家安全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互构

在现实中,总体国家安全的全面维护和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全面铸牢,成为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和保障。总体国家安全观所彰显的“政治安全、人民安全、国家利益至上有机统一”,既是对中国共产党长期维护国家安全经验的总结,也是习近平总书记在新的历史发展阶段和复杂斗争的形势下,着眼于国际国内发展大局,对国家安全工作的全面指导。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我国国家建构与民族(国族)建构的重要内涵,也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主体性重构与强调,即在现代民族国家的基础上实现国家的繁荣和富强。

与此同时,总体国家安全与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由于共同的价值内核,两者之间又是相互保障、相互支撑的,保持着内在的密切关联。一方面,维护和促进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安全与统一是总体国家安全的根本使命。防范、应对共同体内部的矛盾、分化,特别是消解的风险,始终是践行总体国家安全观的核心命题。全面、有效的国家总体安全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建构和铸牢的保障。近年来,在移民危机、认同危机、疫情危机等多种安全危机的冲击下,西方世界的一些国家面临严重的社会撕裂和政治极化,国家共同体被不同程度消解。另一方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持续铸牢,成为我国应对各类安全风险的坚实基础。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在全世界造成系统性安全危机的严峻形势中,在中国共产党的坚强领导下,中华民族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全面维护了国家的政治安全、经济安全和社会安全,使我国成为全球抗疫斗争的典范。

总体国家安全与中华民族共同体之间的互构,还应该放在民族国家共同体的范畴内进行把握和推进。在社会学意义上最早使用“共同体”概念的是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滕尼斯将共同体分为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精神共同体。“血缘共同体作为行为的统一体发展为或分离为地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直接表现为居住在一起,而地缘共同体又发展为精神共同体,作为在相同的方向上和意义上的纯粹的相互作用和支配。”[ ]马克思则把共同体分为三类:原始社会的“天然的共同体”、阶级社会的“虚假的共同体”以及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真正的共同体”,但是在“真正的共同体”形成之前,以国家形式呈现的共同体是其主要形态。中华民族共同体本质上具有一种政治和国家共同体的属性。中华民族是具有国家形式的民族共同体,是当代中国的基础性政治资源。现代民族国家共同体既是政治共同体、精神共同体,更是价值共同体。所以,价值安全既是维系共同体团结的根本,也是国家安全的基础保障。

(二)国家认同的价值内核

民族国家共同体意识在于其成员对这一整体性价值秩序的积极认同,自觉依存于它、信仰于它。“国家首先是一个真正自给自足、自我包含的共同体。它推进并且确保一个构成性的过程,而通过这个过程,参与到其中的成员可以意识到各种根本性的、广泛存在于他们当中的团结关系。”[ ]

1.认同与价值

从哲学的角度来看,认同就是用“主我”(I)的眼光审视“他者”(others),是以“我”为圆心看待他者。一般而言,“主我”与其审视对象——他者的关系可以分为两个向度:就纵向而言,涉及“主我”(I)与“客我”(me)的关系;就横向而言,涉及主我与非我的关系[ ]。“主我”就是在这两个向度中通过认同寻找归属感和自身的定位,大致可分为自我认同和社会认同两种类型。显然,民族国家共同体意识属于社会认同的范畴。

泰菲尔将“社会认同”界定为:“个体知晓他/她归属于特定的社会群体,而且他/她所获得的群体资格会赋予其某种情感和价值意义。”[ ]社会认同体现了个体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关系,标志着个体与外在社会规范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体现在行为方式、价值观、信仰等方面,“一个社会的成员所共同拥有的信仰、价值和行动取向的集中体现,其本质是一种集体观念,它是团体内聚力增强的价值基础”[ ]。在社会认同中,个体以同一群体中的其他成员为参照,将群体成员的典型特征逐渐加于自身,最终二者的特征趋于一致。价值认同作为社会认同的基础,是对群体中最基本的价值准则的认可,脱离价值认同的社会认同就会产生虚假认同或强制认同。正如曼纽尔·卡斯特所言:“虽然认同也可以由支配的制度产生,但是只有在社会行动者將之内化,且将他们的意义环绕着这内化过程建构时,它才会成为认同。”[ ]

个体或群体对历史的认同,是在时间维度上追溯、确定并规划了“我”或“我们”的来源、现在所处的位置以及将来的发展方向与归属等具体问题;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是从价值或精神维度上回答“我”或“我们”是谁、该做些什么等问题,从而确立个体或群体的价值判断和道德选择;而对血缘谱系或同胞共同体的认同,则是从群体归属层面来回答“我”或“我们”是谁、属于哪一个同胞群体,与谁同归属于一个祖国等问题[ ]。同时,空间对于定义“其他”群体起着关键性作用。在领土与认同建构的关系中,人们总是创造一个有疆界的地域(常常是排他的地域),继而通过对这一领土的控制来定义自己[ ]。

2.国家认同的价值取向

国家认同是一个多面向的概念,但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涉及对凝聚国家共同体特征的价值观的普遍信仰[ ]。从功能上看,国家认同既是一种价值来源,又创造团结的形式和国民意识。它既是国家合法性的主要来源,又为国家的稳定与发展提供必要的地域、社会、文化以及心理基础。

国家文化认同的生成和维系是文化价值不断凝聚的产物。一般来说,文化认同是指使用相同的文化符号,遵循共同的文化理念,秉承共有的思维模式和行为规范。特别是对于文化的社会规范功能而言,它是内在价值的外化和约束。所以,对文化的价值认同是文化认同最核心的部分。由于认同是与归属和身份密切相关的,因此,个体在社会化的过程中通过文化要素的习得,进而将文化的信念和规范内化,从而产生对群体的认同和归属。对群体而言,文化认同既是群体独特性、内聚力和归属感的纽带,也是群体之间边界的体现。对于国家而言,文化认同是指公民对国家共同文化符号的接受、对国家文化理念的遵循、对国家文化价值观和行为规范的秉承。

与全球化同步的是信息化的迅猛推进。对于传统国家认同而言,信息传播新技术无疑在新空间结构、关系和定位的萌生过程中发挥着强大的影响。新媒介集团正在创建一个全球图像空间,它无视权力地理、社会生活地理、知识地理,而这几者界定了国籍空间或是文化空间。新技术使得有可能出现一种新型的空间—地域关系:因为新技术有能力越过疆界、打乱疆域,所以它们可能卷入非领土化与再领土化的复杂互动当中。传统民族国家不得不在新的空间分级体系和国际新秩序下自我定位。信息网络和图像空间正在创建新的跨国通讯领域、市场和社会群体[ ]。对这种现象,齐格蒙特·鲍曼指出:“新的‘想象的共同体在形成过程中,反对国家,反对它的地域性,反对它对主权完整的要求,反对它划分并加强边界以及阻止或打击跨越边界的内在倾向。它们同样使自己处于不受管辖的空间,恰恰在这样的空间中,从日益衰弱的国家手中失去的权力在发挥作用。它们竭力反对国家边界和国家提倡的区域自治权力。”[ ]所以,新媒体的特性正在消解民族认同和国家认同,使文化碎裂化为细小的亚文化群体。新媒体不仅带来了全球一体化,而且产生了全球性分散化。

与此同时,新媒体、大数据与信息的定向推送间接赋予了族群、宗教等群体在“无边界空间”中建立边界的能力和权力,强化了社会认同的“围炉”效应。其一,互联网等新媒体的去中心化赋予了族群、宗教群体“创造传统”、推广自身意识和认同的便利。其二,脸书、YouTube、抖音等社交媒体利用用户偏好的强大算法,强化了个人身份或社群身份的自我封闭,排斥其他多元和不同的观点,甚至出现群体极化的趋势。

(二)整合力减弱:外部思潮对共同体价值认同的解构

在共同体内部的价值关系愈发受到族群性回归、亚文化政治化挑战的同时,共同体的主文化乃至共同体本身也面临外部思潮的直接冲击。由于东西方之间围绕价值观的竞争日渐激烈,特别是西方对我国意识形态的渗透加剧,消极的外部思潮对中华民族共同体具有明显的解构风险。

1.价值观代际更替与个人主义

随着现代化由工业化向后工业化转变,个体现代性推动理性价值观向解放价值观(自我表达价值观)转变,进而对政治秩序权力结构带来广泛影响,因为它往往质疑传统权力的合法化。整体言之,强调安全、秩序、尊重权威和统一性的传统价值取向正在受到解构,强调个人主权、个人自由、自我实现、独立和解放的价值观受到重视。这种价值观的代际转换带来的直接结果包括:个体化——对个人自主、个人自由和自我的强调,政治往往成为问题政治;权威内化——在否定传统政治权威的同时导致代表性差异和社会不满,同时种族、身份及民族议题凸显。

现代性的重要标志之一是个人的兴起与个人主义的出现。随着现代性导致的传统意义系统对个体的价值归属意义被削减,个体可能因价值迷失而陷入极端个人主义。极端个人主义往往以价值相对主义、价值虚无主义作为自身的价值目标,容易导致认同危机。价值相对主义拒斥价值的确定性和绝对性,否定普遍有效的价值标准和价值规范的存在,强调价值的个体性原则。价值相对主义的极端化是价值虚无主义的弥漫。在当今充满物化逻辑的现实生活中,物欲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的流行表明了价值信仰的缺乏与缺失,碎片化的存在使个体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有力的、前后一致的价值体系,人们已经失去了理解和统摄生活的能力,产生信仰危机和认同危机[ ]。

一般而言,极端个人主义因其原子化和虚无化特性常常引发对集体认同的抵触,对族群认同、地域认同和国家认同均有一定程度的削减。然而,在总体上,个体现代性所塑造的自我表达价值观并不意味着政治冷漠,这种个体更倾向于以参与社会运动的方式表达自身的诉求和不满。这种个人主义一旦被民粹主义的思潮和运动动员起来,就很可能诉诸认同政治、反对精英主义和现实政治权威。这实质强化了排外性的族群、地域认同,削弱了国家认同。所以说,现代性导致的自我认同危机、个体自我表达价值观彰显,本身是传统价值系统、国家认同弱化的表现,而这又很可能成为某些反国家力量借以操纵和利用的机会,进一步弱化国家的认同。

价值观代际更替及个人主义虽然滥觞于后工业化的西方社会,但是这一现象与思想已传播到我国并与集体主义等价值形成断裂。特别是在我国台湾地区和香港地区,利用代际更替过程中价值观转换的机会,以个人主义价值导向排斥中华民族共同体及现代民族国家认同,已成为某些势力的工具。

2.后现代主义的解构性与去中心化

对于现代民族国家认同来说,后现代主义对国家文化认同的影响和冲击是多方面的,尤其是它的解构性。有学者指出,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光谱一端是不那么激进的对于现代主义的质疑;而同时在另一端,则是更加激进的主张,认为意义的分布要被对于它们的解构所取代[ ]。

其一,对宏大叙事的解构。后现代主义的特征首先表现在它对“宏大叙事”的解构上,即反对一切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相关的宏伟的理论目标与宏大的理论体系,只承认片断式、部分式、阶段式、分散存在的小型理论目标与理论架构[ ]。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尔认为,所有的曾经主导人类生活的“元话语”都已经过时,而所有“元叙事”的社会语境已然散落在了后现代知识的杂乱星空之中[ ]。后现代主义对元叙事的背离,重点体现在它对民族、国家、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等概念和理论的解构上。在后现代主义看来,普遍主义与历史主义常常用“宏大叙事”描绘“普遍真理”的做法,完全是一种否定“他者”存在权利、否定多样化世界的“霸权主义”和“帝国主义”行径。后现代主义解构之剑由此以较特殊的方式直指一切以永恒、絕对、普遍和神圣自命的东西,剥夺一切对确定性与“终极真理”追求的合法性[ ]。

其二,碎片化和去中心化。后现代主义认知范式对于世界的解构是以对碎片化和去中心化的强调为载体的。它认为原来强调整体、统一、普遍的宏大叙事体系已经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强调地方性知识、差异、个体、他者性与碎片的时代。后现代的自我认同是无中心和不固定的,也是多元及混合的。去中心化否认历史存在中心和主体,在此过程中,“主体的认同感和传记般的连续性被碎片以及符号、感觉、‘多重精神强度的表现性展示所取代”[ ]。这种碎片化和去中心化的范式解构了宏大叙事,实质上也解构了传统的政治价值认知模式与政治价值体系。然而,后现代主义没有提出可作为替代的新的政治价值体系。

(三)冲击乃至重构:元宇宙对社会认同和价值安全的挑战

2021年被视为元宇宙元年。元宇宙作为现实与虚拟空间的结合,一经提出便产生了极大的轰动效应。对于其内涵,学界没有过多分歧。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新媒体研究中心在《2020—2021年元宇宙发展研究报告》中,将元宇宙定义为整合多种新技术而产生的新型虚实相融的互联网应用和社会形态,它基于扩展显示技术提供沉浸式体验,基于数字孪生技术生成现实世界的镜像,基于区块链技术搭建经济体系,将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在经济系统、社交系统、身份系统上密切融合,并且允许每个用户进行内容生产和世界编辑[ ]。虽然在众多科技公司的推动下元宇宙经济如火如荼,但是元宇宙将如何影响现有的社会政治秩序,仍是社会科学需要重点关注的问题。

从本文所关注的国家价值认同与价值安全的主题来看,如果缺乏必要的引导和规范,元宇宙可能起到价值认同重构甚至解构的作用,直接冲击国家主流价值的安全。结合社会认同理论及元宇宙的内在特征可以看到,它在价值认同产生的场域、过程及规范主体等方面均发生了较大变化。

1.场域:虚拟空间

直观地看,元宇宙是借助多种数字技术叠加而构建的、既映射于又独立于现实世界的虚拟空间。虚拟空间对现实空间的挤占和替代,直接改变了社会交往及社会认同的发生场域。元宇宙用技术打造的“真实”消弥了现实交往空间与虚拟交往空间之间的边界,模糊了交往主体间的界限,也重构了主体的交往时间与空间[ ]。在此虚拟空间中,人们通过技术集所营造的虚拟社会系统进行环境的再感知和对自我的再认知,并直接或间接地参与社会经济活动,俨然已经融入了另一个理想化世界[ ]。然而,元宇宙凭借自身的高度虚拟性和创新性,使传统社会交往及社会认同的场域可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即使在网络社会中,社会交往与认同建构以高度互动和双向传受为特征,但是这一社会化的场域整体上仍受先赋性的社会关系、在场的文化规范和价值观等方面的规制和协调。但是,在高度自主化和虚拟化的元宇宙中,这一场域的剧变可能造成新的问题。

2.社会认同:自我和交往的变化

社会认同的过程涉及认同主体对“主我”与“客我”、“主我”与“非我”这两对关系的认知和处理。在这个过程中,自我范畴化发挥着两种作用:一是将某人自身放置在相关的社会范畴内;二是做出与范畴相符的行为。但是,在元宇宙的场域中,上述关系可能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其一,自我的变化。在元宇宙中,随着虚拟身份的形成,原有的“自我”概念被扩充,不仅有人格之我、肉身之我、意识之我,还有数据之我,甚至会出现一个类我的智能之我,又独立于原我。然而,这种自我与数据替身、虚拟化身之间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这种自我身份的重构和扩充,首先带来的是自我认同的混乱,即“主我”和“客我”边界的模糊化。其次是自我与现实社会之间的断裂,导致“主我”和“非我”进行区隔的场域复杂化。最后,现实世界与虚拟空间的交错、自我与虚拟身份的混杂,必将导致社会认同、价值理念等方面的错位。

其二,社会交往的变化。伴随着虚拟身份的出现,虚拟世界中不断形成虚拟社交关系。但是,元宇宙中的社会交往是一种深度沉浸式的虚拟交往,在社交场域虚拟化的背景下,它无法提供传统社会交往中“在场”的意义。特别是在场者身份的虚拟化,不仅影响社会认同过程中“范畴化”的实现,也必然影响社会认同的产生。由于社会交往的虚拟化,认同所依赖的内群体和外群体进一步空洞化。传统社会关系、归属关系、认同关系在虚拟社交中难以直观体现,所以内外群体之间所承载的文化、价值认同因素被弱化。此外,由于缺乏现实社会身份的约束,个人的自主性不断延展,现实的价值和规范面临空心化。

3.价值与规范的重组

元宇宙中虚拟空间在去疆域化、去中心化的同时,是否意味着摆脱现有的社会政治价值与规范,进行价值与规范的重组,无疑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一方面,随着虚拟空间的扩大化,传统国家及社会的实体疆域面临直接的冲击,国家治理的法律、规范边界遭受挑战。另一方面,作为去中心化标志的元宇宙自治组织,正在探索非传统的治理模式,在国家作为公共秩序与服务供给者的主导地位被弱化的情况下,它的治理功能在虚拟空间中面临边缘化的境遇。在国家的价值认同和价值安全层面,元宇宙可能带来的冲击包括重构或解构两个方面。

其一,重构。目前,元宇宙的相关主体都在宣传“共创、共享、共治”的价值观。按照“元宇宙第一股”罗布乐思公司(Roblox)在其上市招股书中的表述,一个真正的元宇宙世界应该包括以下特征:身份、朋友、沉浸感、低延迟、多元、随地、经济和文明。然而,这种元宇宙主体所倡导的认同、价值与文化与当前各主体基于“丛林法则”争夺元宇宙建构的主导权、规则制定权之间存在直接的矛盾。这种“理想化”的价值观与现实国际体系中国家行为体之间的激烈竞争也存在差距。

面对元宇宙的迅猛发展态势,相关国家虽然积极布局和参与,但是不可避免地将面临元宇宙对自身价值观念和治理体系的持续挑战。在一定程度上,元宇宙中不断形成的虚拟价值共识将反过来重构许多国家及社会的价值观念。能否顺应这一趋势,调整和完善自身的价值观,关系到元宇宙潮流下民族国家的价值认同和价值安全问题。对于后者,形势可能更为严峻。因为在元宇宙通过虚拟空间的建构实现“去政治化”乃至“去国家化”的同时,其背后的大型商业实体却有可能通过技术垄断实现“寡头化”,甚至建立数字帝国。有研究指出,互联网平台公司作为技术超级权力的掌握者,极有可能在资本和权力的融合下以意识形态作为切入点,布局自己的数字帝国。因此,对各大数字寡头企业背后蕴含的政治权力应予以关注[ ]。这一现象的背后是元宇宙的控制力量,存在以自身的主導权挑战传统国家合法性乃至主权的风险。

其二,解构。另一种可能是,元宇宙虽然可能成为现存价值与规范的解构力量,但是它本身并不足以创建或重构积极的价值和规范。有研究认为,当前的元宇宙只不过是西方资本主义克服虚无的尝试,而填充和再幻境构成了克服虚无的两种手段。其中,景观社会和消费社会是填充的主要方式,当前流行的网购、短视频等都是以物欲、感官满足填充虚无的表现。然而,填充机制最终可能导致更深的虚无,所以需要通过再幻境来转移现实中的负面情绪。元宇宙就是这样一种更高级的幻境[ ]。如果停留在沉浸式的感官体验,以游戏、消费为主导而无法在推动新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方面有所突破,元宇宙终将无法克服虚无,自然也无法创造引领性的潮流和价值。

至少从目前来看,在元宇宙的创设阶段,它不可能完全重建一套新的认知、伦理与价值体系,很可能是对现实秩序与价值体系的“再现”。然而,这种再现必然导致现实的价值冲突在元宇宙中被移植乃至放大。有观点乐观地认为,元宇宙作为理想的虚拟空间将践行更为普遍、纯粹和公正的价值理念。但是现实社会的经验表明,价值间的差异和冲突并不会随着交往的增加而减缓,反而会进一步加剧。很显然,当前网络空间中肆虐的右翼民粹主义、种族主义、排外主义等负面价值观念,终将映射在元宇宙之中,甚至衍生出元宇宙极端主义,全面挑战现实秩序与价值体系。

(四)价值分化对政治安全的冲击

总体国家安全的维护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铸牢是一个长期的工作。从两者相互支撑和依托的根基——价值内核来看,它仍面临着内部和外部风险的持续挑战。对我国而言,这一价值内核面临的风险重点表现在政治安全领域对国家主导价值的负面冲击,这必将对国家共同体建构形成严重的解构效应。

一般而言,政治安全可分为主权、制度、政权三个维度。它在主权维度主要是指国家领土完整和主权独立,在制度和政权维度是指国家基本政治制度稳定、政权有效运行。对我国来说,政治安全是国家安全的根本,关乎党和国家的安危。以政治安全为根本,就是要在坚决维护国家领土主权完整的基础上,坚持党的领导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不动摇,把制度安全、政权安全放在首要位置,为国家安全提供根本政治保证。

从根本上看,对政治安全的深层威胁源于对国家主导价值的分化和冲击。随着全球化推动的现代性步伐加快,特别是西式价值观的渗透和冲击,传统与现代、本土与外来、主导与多样等多重价值张力正对我国的主导价值造成分化解构。特别是美西方国家始终未停止对社会主义中国的西化、分化和污名化图谋。它们的一贯做法是通过历史虚无主义、所谓“普世价值”、民粹主义等社会思潮和价值观的渗透,企图颠覆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合法性,否定马克思主义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价值合理性,消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从而全面危害我国的政治安全。近年来,随着美国逐步对华实施全面遏制战略,其对我党及主导价值的攻击和颠覆已公开化。2021年,美国参议院通过《2021年战略竞争法案》,试图通过这一长期的战略规划,打压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力,以“增强未来竞争力”。该法案实质上是要将中国共产党彻底妖魔化,把美国与中国的对抗粉饰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从而在价值、实践层面否定和对抗中国共产党的所有意识形态、宣传叙事、治理方式和对外关系。在美国极力推动的印太战略中,美国不断以价值观外交为先导,强化该战略的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属性,以此实施对华围堵和孤立、谋取自身的霸权利益。

与此同时,西方社会中不断肆虐的反权威、反精英的民粹主义思潮也渗透到我国台湾地区和香港地区。通过与文化层面的本土主义相结合,民粹主义在煽动对“政治中国”进行抗拒的同时,极力分化民众对“文化中国”的认同,体现出明显的排外性和破坏性。对于中华民族共同体,相关势力正试图通过本土文化主体性的排他性建构,在文化及价值层面“反中国化”和“去中国化”,图谋实现分裂。通过个人主义、后现代主义等西方思潮的长期渗透,民粹主义最终指向了对共同体在价值及合法性层面的解构。上述过程与外部势力对香港事务的干涉、对“台独”势力的支持相结合,严重威胁着我国的主权安全。

四、凝聚价值内核、建构价值共识:维护共同体统一与安全

民族国家共同体内部价值的多元化是一种客观现象,对于共同体的团结和统一而言,需要在增強核心价值凝聚力的同时,弱化价值分化导致价值对立的可能性。在此过程中,针对新的情况、新的问题,弥合价值分歧、建构价值共识成为应对共同体消解风险的重要思路。

(一)提升价值内核的凝聚力

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特别是在霸权主义的遗毒仍存、新冠肺炎疫情全球肆虐的情形下,我国总体国家安全的维护及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建构面临着机遇和挑战并存的态势。维护价值安全、增进价值认同,已成为新时代国家安全与共同体建构的重要任务。其关键在于提升价值内核的凝聚力,“使全体人民在理想信念、价值理念、道德观念上紧紧团结在一起”[1]41。

提升价值内核的凝聚力要坚持一系列原则。首先,要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夯实国家的政治认同。这既是国家政治安全的根本,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治前提。总体国家安全的维护及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不能脱离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属性,不能脱离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历史进程,更不能没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其次,要进一步增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凝聚力。中华民族共同体是一个价值共同体,总体国家安全内在地反对价值分化。面对共同体内主体多元和价值多向的政治生态,需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凝结多元政治主体间的价值凝聚力和向心力,引领全社会的价值追求,动态地维护国家的价值安全。再次,要进一步增进国家的文化认同。国家的文化认同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及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所蕴含内在价值的凝练和认同,体现在传统、现代及当代中国历史进程中,彰显了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传承及现代建构中的价值特性。以此为基础形成的民族依恋感、民族自豪感、爱国主义,也是共同体安全及统一的支撑。

当然,在总体国家安全观与中华民族共同体互嵌、互构的视域中,我国价值内核凝聚力的提升还需要放在更广阔的时空维度中进行推动。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中,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英勇“抗疫”,切实践行了“以人民安全为根本”的安全宗旨,丰富了“命运共同体”的内涵。自2022年2月以来,俄罗斯与乌克兰及西方的安全关系发生急剧变动,对地区乃至全球的安全格局、能源和粮食供给造成了重大冲击,也使乌克兰作为国家共同体濒临失败和解体。这一案例深刻地反映出国家安全与共同体建构之间的紧密关联,特别是价值分化及对立对两者的根本性冲击和消解。

(二)重设公民主体性

总体国家安全观强调“以人民安全为根本”,这里的人民也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内的公民。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首先需要放在政治-法律共同体即现代民族国家的语境中推进,所以坚持公民的主体性是必然的要求。齐格蒙特·鲍曼从安全和归属的角度论证了共同体的重要性:“如果说在这个个体的世界上存在着共同体的话,那它只可能是(而且必须是)一个用相互的、共同的关心编织起来的共同体;只可能是一个由做人的平等权利,和对根据这一权利行动的平等能力的关注与责任编织起来的共同体。”[ ]在维护总体国家安全与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视域中,鲍曼所言的共同体只能是现代民族国家共同体。无论是亨廷顿、福山对美国文化价值危机的思考,还是欧洲国家对多元文化主义政策的调适,都表明当代加强国家认同与价值凝聚力建设需要坚持国家中心主义的本位。在此基础上,需要深入思考共同体建设及安全维护中公民而非群体的主体性。

一方面,现代民族国家既是历史-文化共同体,也是政治-法律共同体。从认同的角度来看,前者涉及“授予性”或归属性认同,后者主要体现出赞同性认同。无论是感性的归属性认同,还是理性的赞同性认同,其中的价值认可、价值理性都是核心内涵。对于族群、地区认同高度多元化的中国来说,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整体性价值只能通过国家层面来体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所必需的共同利益、共同集体记忆、共同情感、共同价值和共同信念,只能通过人民的主体性即公民凝聚。

另一方面,现代国家民族以等同于人民作为政治合法性的基础,人民权力又以平等的公民权利为保障。人民性作为现实个体的特性就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内部的公民性,由此形成了公民—人民—(国家)民族三个层面的递进关系。从社会建构的角度来看,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整体性意识实质是以建立自下而上的爱国主义为基础的社会意识,激发各民族成员对中华文化传统和共享命运的热爱或自豪,是一种从个体公民意识或民族成员意识升华到共同体意识的社会转变过程[ ]。民族团结和国民意识两个路径的统筹,都是放在个体即公民的主体性层面来推进的。

(三)增进价值共识

维护共同体统一与安全还要建构价值共识。共识对于维系多元社会,特别是共同体的团结与统一无疑具有重要的意义。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凝聚共识很重要”,“越是思想认识不统一就越要善于寻求最大公约数”[ ]。从理论上看,共识是指“在一定的时代,生活在一定的地理环境中的个人所共享的一系列信念、价值观念和规范”[ ]。从生成角度来看,“共识”是作为“行动者之间在相互承认彼此意向的基础上经过反复的沟通与理性的取舍而形成一种共同的意向”[ ]。

1.共识的层次

对于共识的层次,乔治·萨托利以伊斯顿的“共同体层次”“政体层次”和“政策层次”为对照,将共识划分为三个层次,即“价值”“程序”和“政策”。其中,第一个层次指基本共识,即“决定着既定社会是否从整体上分享同样的价值信仰和价值目标”;第二个层次指“程序的共识,它建立了所谓的游戏规则”;第三个层次指“对政策和政府的共识所引出的作为异见的共识”[ ]。与之类似,澳大利亚学者约翰·德雷泽克(John S.Dryzek)和西蒙·奈尔米亚(Simon Niemeyer)也认为共识应该分为三类:(关于价值的)规范性共识、(对政策产生影响的信念的)认知性共识和(关于应该如何行事的同意程度的)偏好共识,并且认为这三类共识都相应地对应着“元共识”的成分[ ]。按照共识达成过程中主体的态度,共识可分为明示性共识和默许性共识(tacit consent)[ ]。明示性共识是指明确表示出自己的共识态度,是一种积极的共识;默认性共识则指未明确表示反对的共识,体现为一种消极的共识。

所以,价值共识属于基本共识(元共识)、规范性共识和明示性共识。价值共识是社会秩序的基础,社会所共享的价值鼓励社会的成员彼此认同,接受共同的目标以及在实现这些目标需要的规则中达成共识。在帕森斯看来,由经济、社会、政治、文化四个子系统组成的总體社会系统的稳定和凝聚,需要形成社会成员的价值共识,也就是要具有共同价值体系。帕森斯认为人类社会是一个“伦理的共同体”,共同体的成员最终是由共同的情感和目标联合起来的[ ]。

2.价值共识建构的内容

在坚持以“五个认同”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元共识、坚决维护我国政治安全的前提下,面对新时期不同群体或个体在价值层面的分散化趋向,我们还需对价值共识进行动态补充和完善。从内在层次来看,我们可以把广义文化视为观念层面上的价值体系。对应于文化内涵中的道德理想、典章制度和器物行为三个面向,文化的价值体系包括最高层次的理念价值(ideal values)、中间层次的规范价值(normative values)和最低层次的实用价值(practical values)[ ]。三者之间环环相扣、相辅相成,联合维系国家与社会的稳定、秩序及和谐。与文化的价值体系相对照,新时代中华民族共同体价值共识的凝聚和建构应包括如下方面。

其一,建构政治共识,即认可党的领导和国家的制度、道路等核心政治原则。这是在国家主流价值方面形成凝聚力。当前,随着国际局势风云变幻、国际安全格局剧烈调整,以及大国间的战略博弈加剧,我国的国家安全及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面临更大的风险和挑战。在此背景下,巩固和增强政治共识,成为应对当前风险和挑战的基本保障。特别是在维护价值认同与价值安全领域,需要在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指导下,在“国家观、历史观、民族观、文化观、宗教观”等马克思主义“五观”中增进共识,夯实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认同。

其二,建构文化共识,即对共同文化(多元一体文化)的承认。这是一种理念价值。中华民族共同体的文化共识彰显了开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文化理念,以此为基础建构多元一体的文化格局。对于多元化的亚文化而言,它们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即以多元汇聚一体,而不能以多元对抗一体。在全球化及现代性发展的过程中,多元的亚文化在某种程度上得以回归并迅速发展。其导致的主要问题在于,否定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文化,而将多元的边界固化,使之不可逾越,甚至以西方意识形态或宗教极端主义为价值依托,反对共同体的价值理念及国家主权。

其三,建构法律共识,即遵守法律规定的公民义务。这是一种规范价值。规范价值是隐蔽在典章制度中的意义,并在具体法律条文、政治制度、乡规民约、风俗习惯中得以体现。通过2018年修宪,宪法序言部分将“中华民族”作为一个整体概念第一次正式纳入宪法文本。由此,中华民族的成员即公民就具有了维护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统一并致力于其伟大复兴的义务。同时,这一法律共识的对象和主体是公民而非群体,彰显了建构现代国家的价值取向。在法治国家中,它强调公民的主体性、公共参与的普遍性、宪法和法律规范下的平等性。

其四,建构利益共识,即认可国家目标所体现的公民利益。这也是一种实用价值。其基准是功利和利益,表现为对行动方案做利弊权衡后的理性选择。其行动逻辑是效益最大化原则。中华民族共同体不仅是“历史-文化”共同体,也是“政治-利益”共同体。为了应对现代性所导致的不确定性、不安全感及焦虑,国家需要以明确的目标,以资源的有效配置和利益的公平分配为核心,确保原子化的个体实现资源共享和共同发展,建构共同体内部的利益共识。

当然,价值共识的建构和推进也是一个递进的过程。价值观有两大类,一类是内在的,一类是工具主义性的。内在的价值观是指不计个人得失而均予遵循的价值观,如爱国主义。相形之下,工具主义性价值观的遵循取决于人们的工具理性[ ]。正如工具主义性的经济价值观不足以保证经济持续发展一样,共同体的价值共识建构亦不可能停留在工具主义的层面。更进一步而言,需要把价值共识提升到价值认同的水平。价值共识包含价值认同和价值认异两种情况,它并不意味着共识各方必定会形成相同的价值观念。所以,要逐步推进从价值认异到价值共识再到价值认同的变迁。

五、结语

作为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总体国家安全观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共同构成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从直观的关系角度来看,总体国家安全的维护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提供了坚实的安全保障。基于总体国家安全的全面保障,中华民族共同体得以全面建构和维系;公民基本安全需求的满足也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得以铸牢的前提。同时,中华民族共同体被解构、面临分裂的风险,本身就是对总体国家安全特别是政治安全的全面威胁。所以,维护共同体的统一、增进共同体内部的团结,是总体国家安全观的基本内涵。

总体国家安全观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存在互嵌、互构的逻辑关联。维护总体国家安全的核心在于维护价值安全,建构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关键在于增进价值认同,两者之间在价值层面实现了互嵌和互构。在现实中,全球化、现代化过程中的价值分化所导致的抗拒和解构效应,在对共同体认同形成全面冲击的同时,也在挑战国家的主流价值、危及政治安全,特别是外部势力为围堵、遏制中国而推行“价值观外交”和意识形态渗透,加大了上述风险。从价值分化、价值威胁的角度看待总体国家安全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关系,更彰显出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维护国家安全与统一的必要性和紧迫性。我国要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构建中高度重视维护价值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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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洢菡

DOI:10.13946/j.cnki.jcqis.2022.03.007

作者简介:李捷,兰州大学中亚研究所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新冠肺炎疫情下暴力极端主义的发展动向及其治理研究”(21AG005)

引用格式:李捷.总体国家安全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价值关联研究[J].统一战线学研究,2022(3):75-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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