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辉
儿时就读的小学校舍在春花溪畔,东边是王二十一看守的石灰窑,西边是王二十一的住处。
在那里读过书的同窗都知道王二十一,姓啥名谁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会的第一个乘法口诀就是三七二十一。更是有调皮的同窗路过石灰窑时会提高嗓门儿,拉长声调喊上一句“三七二十一”或者是“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蹲在窑边的王二十一也不气也不恼,还冲着孩子们一个劲儿地笑。这个时候,一认真打量他,才发现这个人非常邋遢,全身上下灰扑扑的,只有微笑时露出的白齿呈现出一点亮色。启蒙进校的小孩子都误以为他是个乞丐,路过石灰窑都会绕道而行。后来得知是父亲单位的同事,他非但不是乞丐,还是国有企业的正式职工,专门看守土建工程队的石灰窑。一进入寒冬,大家就不高喊“三七二十一”了,反而凑近窑子和他套近乎,因为正在烧制的石头是孩子们取暖的小宝贝疙瘩,握在手里足足能暖上好几十分钟。
开始只是调皮胆儿大的高年级男生拿上一块就跑,到后来路过的学生都要去拿上一块儿烫手的石头,王二十一同样是不气不恼,傻傻地笑着,貌似很有成就感的样子。我们就读的小学虽然是厂子弟校的分部,但也有好几百人,一人拿一块走引起了土建工程队领导的注意,虽是小事儿,但也是国家财产的损失,学校也开大会要求我们不得拿石灰窑的石头。第二天循规蹈矩的我们又绕着石灰窑走了,不时故意跳一跳来表示冷得厉害。没过几天,王二十一叫住了上学的我们,让我们拿块石头走,谁有那个胆儿啊?他说:“你们拿嘛,这是我自己到山里寻来的石灰石,冷着冷着就暖和了。”我们悻悻地拿到教室,也没受到学校的批评,对他自然心存感激,直到现在想着“冷着冷着就暖和了”,觉得和诗人雪莱的“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一样有道理。
王二十一在当地很有名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家的洗衣方式简直是与众不同。通常是他把一筐子衣物扔到春花溪上游的水中,妻子在下游拾取并不断地揉洗,拧干后就铺开在大块石头上,确定已经晒干后就收回。那大件的小件的、红色的青色的衣物在溪水中流淌,在巨石上晾晒,把溪水和两岸装点得五颜六色的,春花溪真的是花枝招展了。为此,有人嘲笑王二十一的懒惰,有人讥讽遍地衣物的不雅。或许是人言可畏,不久单位领导就找他谈话了,他道出了这样做的缘由。在他看来,常用的棒槌打衣物清洗的方式很容易损坏衣物,本来大家的衣物就不多,这么折腾下去,衣物就大窟窿小窟窿的,他的洗法应该和洗衣机的原理差不多,事实上那时根本没人真正见过洗衣机,只是从黑白电视上看到了“荷花”牌洗衣机的广告。后来才知道王二十一是春花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但老实憨厚,还非常热心,这些衣物绝大部分是工友们的,他和妻子想着他们都是来自外地的年轻单身汉,挖矿炼铁筑路都非常辛苦,便主动提出为大家清洗衣物,但这种助人为乐的方式最终被制止了,工人们自扫门前雪,不能再当寄生虫。从那以后,春花溪少了一道特有的风景线,王二十一善待工友的方式转变为周末请工友到家吃饭拉家常,虽然只是烤红薯、熏腊肉、椿芽饼之类的,但他媳妇做饭是一把好手,简单的食材也弄成了佳肴美味,那群工友们无疑是打了一个大牙祭。直到现在,工友们谈起王二十一,都会回忆起那一段岁月的美食和快乐。
前段时间重回就读的小学校,不自觉地走到了他家门前,空心砖瓦房已经破败不堪,他们显然已搬迁他处,唯有墙角那枝枝幽兰还在早春中尽情绽放。看似不爱干净的王二十一却是一个爱花的主儿,下班后的他立马变得整洁文雅起来,认认真真地经营着他的小院。犹记得和父亲到他家做客,转过几个弯,就来到了他的小院,迎接我们的除了热情的主人外,还有条可爱的小土狗。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各种花在栅栏上缓缓开放,藤蔓把简单的小院装扮得别有风味,这是生命的随性,是灵气的流露。屋前还有一片油菜地,大自然真是毫不偏袒她的任何一个孩子,也让油菜花尽情展现,黄得直刺人眼,朵朵花儿就像一颗颗爆竹,噼啪地把春天给引爆了。三四十年前的小院记忆犹新,按道理只会出现在唯美的影视片里、微信圈里,还会配上冯唐的文字:“要有个大点儿的院子。有树,最好是果树或者花樹或者又开花又结果。每年花树开花那几天,在树下支张桌子,摆简单的酒菜,开顺口的酒,看繁花在风里、在暮色里、在月光里动,也值了。”
华夏儿女往往对姓名有着极深的讲究,特别是名字寄托着父母对孩子的期待和祝福,诸如富贵、隆昌、兴达之类的。
王二十一的本名叫王长春,大抵是希望他的人生永远充满春天,只是他年轻时的口头禅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事情做了再说”,所以有了王二十一的绰号。还居住在附近的知情老人告诉我们,王二十一的儿子和女儿都考上了大学,在沿海工作并在那里安了家,他就住在儿子家带孙子,前两年还回来了一次,依旧是乐呵呵、笑眯眯的,像春天的花儿一样。
(责任编辑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