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民间艺术“蛙”意象的主题学研究

2022-05-20 08:14:14高尚学
南宁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花山铜鼓岩画

高尚学

(广西艺术学院 人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22)

广西民间艺术是中华优秀传统艺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国家大力传承与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坚定文化自信的背景下,本文运用主题学的研究方法对广西民间艺术背后隐藏的主题思想、主题特征、文化意象和精神范式展开系统研究,不仅为当代广西民间艺术引入新的研究方法、提出新的学科构建方向,还将为当代广西民间艺术在不同自然和文化生态下的保护传承和可持续发展提供借鉴。

那么什么是主题学呢?“主题学在比较艺术学中是关于相同主题的变异研究,也就是研究相同主题在不同的时间(历史)和空间(地域)所呈现的不同的方式和流变”[1]。研究方法主要有纵向研究即相同主题变异或流变的研究以及横向研究即同一主题的比较研究。本文拟把这一研究方法引进对广西民间艺术的研究,以期探寻出广西民间艺术背后所隐藏的文化基因和精神范式。

广西有壮族、汉族和瑶族等12 个世居民族,各民族都有自己独特的民间艺术。同时,广西属于稻作农耕文明区域,稻作农耕文明孕育了典型的广西民间艺术“蛙”意象主题,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广西民间艺术铜鼓蛙纹饰、广西民间艺术花山岩画蹲式蛙舞和广西民间艺术蚂拐农耕节庆等。学术界对这些较有代表性的民间艺术研究颇多。

首先,关于广西民间艺术铜鼓的研究。万辅彬、韦丹芳认为,中国南方与东南亚铜鼓具有相同的文化圈,本身寄寓了丰富的稻作文化信息和大致相同的社会文化功能,自古以来便有着密切的文化与技术交流[2]。蒋廷瑜对左江岩画中的铜鼓图像、铜鼓出土文物和古代铜鼓习俗进行了专门研究,认为左江岩画制作年代是战国至东汉,岩画流行时期也是铜鼓盛行时期,岩画停止制作以后,铜鼓还在继续使用,铜鼓文化一直传承下来[3]。覃彩銮研究了骆越铜鼓文化的起源、发展和影响[4]。廖明君对广西民间艺术铜鼓艺术文化的多样性展开了专门研究[5]。

其次,关于广西民间艺术花山岩画的研究。张利群用多篇论文论述了花山岩画图像叙事的功能、作用及价值意义[6]。梁庭望从主体形象揭秘、远古神话的显示、当代科学的证明和花山岩画的社会内涵四个方面,论证了花山岩画的稻作文化内涵[7]。陈远璋从骆越是岭南的世居族群、左江花山岩画的文化习俗与青铜文化、骆越的社会及经济组织与花山岩画内容的一致性等几个方面,论证了花山岩画与骆越文化的密切关系[8]。张亚莎通过左江花山岩画图像语言符号的不断递增和变化,判断出左江早期族群社会的身份差别和阶级分层,并认为左江花山岩画是左江流域古代民族的图像志[9]。黄亚琪通过对左江花山岩画自然空间的研究,认为左江岩画所在的自然空间是骆越先民与天地神祇交流情感的重要场所,它与左江蹲踞式人形岩画一起巧妙地反映着骆越先民的信仰,并使其成为人们聚会与朝拜的精神圣地[10]。梁穆穆、陈锋从种族、时代和环境三个方面,研究了左江花山岩画的产生、发展和消亡[11]。

再次,关于广西民间艺术蚂拐节(蛙婆节)的研究。蚂拐是壮族人民对青蛙的俗称。聂春丽从体育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研究了蚂拐节中蚂拐舞体育文化的社会功能、生存困境与传承措施等[12]。苏水莲、孙亮从教育人类学的角度,研究了蚂拐节中蚂拐舞的教育价值、功能,以及蚂拐舞传承教育功能的转变[13]。韦文焕研究了天峨县壮族蚂拐文化节的人文特征,从天峨县壮族蚂拐文化节的成功举办,认为民俗旅游是当下少数民族民俗文化保护和传承的新思路,应科学、辩证地去接受和研究[14]。

最后,是对于上述代表性广西民间艺术“蛙”崇拜主题之间关系的研究。一是对花山岩画蛙舞和蚂拐节二者关系的研究。何永艳认为蚂拐节和花山岩画分别以图像形态和节庆仪式,表达了稻作文明中青蛙崇拜的文化表征,蕴含着丰富的稻作文化内涵[15]。二是对铜鼓、花山岩画和蚂拐节蛙崇拜的研究。赵明龙研究得出骆越族群蛙图腾崇拜具有形式的多样性、时空的变化性、国际性和与时俱进性等[16]。

从以上研究可知,学术界对于广西民间艺术蛙主题研究颇多,尤其是对于某个代表性广西民间艺术类型的研究,但是对于广西民间艺术“蛙”崇拜主题之间关系的研究不是很多,且还需拓宽和深化,更缺乏从主题学的角度对“蛙”意象主题之间复杂、密切关系的研究。为此,本文运用主题学的研究方法,采用横向的同一主题的比较研究的方式,以期探寻出广西民间艺术“蛙”意象主题之间复杂、亲密的渊源和传承关系,并指出这种关系就是广西民间艺术的文化基因和精神范式。

一、广西民间艺术铜鼓“蛙”意象的主题

广西民间艺术铜鼓的“蛙”意象,主要体现在广西铜鼓的蛙饰及其所象征的丰饶崇拜和生殖崇拜的文化意义上。在万家坝型、石寨山型、冷水冲型、遵义型、麻江型、北流型、灵山型和西盟型等八种铜鼓类型中,冷水冲型、北流型和灵山型铜鼓是以广西地名命名的,其他几种类型铜鼓虽不以广西的地名命名,但在广西均有出土,因此说,广西是铜鼓类型出土最全的省区[17]28。在当地人心目中,铜鼓不仅象征着财富和权力,还具有祈雨、求丰年和生殖崇拜的功能,这应该和铜鼓上面的蛙饰有关。传说青蛙是雷神的子女,又具有很强的繁殖能力。冷水冲型、北流型、灵山型和西盟型铜鼓的鼓面上都有蛙饰,遵义型铜鼓上虽然没有青蛙雕塑,但有些有青蛙的爪痕。冷水冲型铜鼓的鼓面上有4 只对称的青蛙,空身扁腹,两眼凸起,四足挺立,体型较大,制作非常精致(见图1)。北流型铜鼓的蛙饰有两种,一种鼓面上是四只青蛙,另一种鼓面上有六只青蛙,蛙身无纹瘦小(见图2)。灵山型铜鼓鼓面上是立体的三足青蛙和累蹲蛙,累蹲蛙就是一只大的雌蛙背着一只或几只小的雄蛙。灵山型铜鼓鼓面上大多为六只青蛙,一般是三只单体蛙和三只累蹲蛙间隔环列,蛙背装饰有旋涡纹(图3)。西盟型铜鼓鼓面上通常是四组距离相等的立体蛙饰,但也有两三只累蹲蛙在一起的情况。

图1 冷水冲型铜鼓

图2 北流型铜鼓

图3 灵山型铜鼓

铜鼓上蛙饰的不断出现,必然有其深层的原因。远古时期,生产力低下,当时的劳动人民还没有先进的灌溉设施,也没有掌握先进的灌溉方法,主要还是靠天吃饭。他们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观察到每次降雨前后,青蛙总是叫个不停。于是,便把蛙鸣和打雷降雨联系起来,朴素地认为天上的“雷王”听到蛙鸣就开始降雨。由于先民们不能科学地解释这种自然现象,便将青蛙神化,相信它具有呼风唤雨的功能,把青蛙当作农业兴旺与丰收的图腾和吉祥物铸在铜鼓上。马歇尔在《克伦铜鼓》中指出:“青蛙的出现是人们相信铜鼓能给人以雨的这种信仰所导致的。因为有些原始人相信,不是雨把青蛙从隐藏的地方引出来,而是青蛙的‘呱呱’叫声,把雨水引了出来。他们也可以想到铜鼓的声音正像一些巨大的牛蛙发出的声响,它能诱使雨神给他们干旱的土地送来使人清爽的倾盆大雨。”[17]104时至今日,广西很多地方仍然存在打铜鼓求雨的风俗,其中在红水河流域表现得最为典型。那里每年都举办蚂拐节,把青蛙、雨水和农作物的丰收联系起来。壮族至今仍在传唱的《蚂拐歌》里也有体现:“蚂拐是天女,雷婆是他妈。他到人间来,要和雷通话。不叫天就旱,一叫雨就下。送他回天去,感动雷婆心。求雷婆下雨,保五谷丰收。”[18]

另外,广西民间艺术铜鼓上铸有大量蛙饰,与先民崇拜青蛙旺盛的繁殖能力有关,即对青蛙的一种生殖崇拜。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生产环境恶劣,人的寿命通常很短,在与大自然的斗争中,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因此每个族群都迫切需要提高繁衍能力。铜鼓上蛙饰的这种生殖崇拜现象,在累蹲蛙上表现得比较突出。累蹲蛙就是一只大的青蛙上面背着一只或几只小青蛙,下面形体较大的青蛙为雌性,上面形体较小的为雄蛙,通常上面的雄蛙用前肢紧紧抱着下面的雌蛙(图4)。铜鼓上的累蹲蛙,表达的正是先民对生殖繁衍的渴望,是生命旺盛的象征。铜鼓上铸造蛙饰,在灵山型铜鼓上表现得更为独特,因为灵山型铜鼓上的蛙饰表现均为三足,“灵山型铜鼓鼓面蛙的装饰多为三只单蛙与三只累蹲蛙间隔排列。蛙的特征为三足,后足合为一足,代表着男性的生殖器官,代表着青蛙旺盛的繁殖能力,寓意着部落多子多孙的繁盛景象”[19]。(见图3、图4)

图4 三足累蹲蛙

广西民间艺术铜鼓上的蛙饰所体现的“蛙”意象,主要的文化内涵是壮族先民在生产力极其低下和生产环境极其恶劣的条件下,对农作物丰收和种族繁衍的渴望。

二、广西民间艺术花山岩画“蛙”意象的主题

广西民间艺术花山岩画的“蛙”意象,主要体现在花山岩画的蛙式人形舞蹈岩画上,象征着生活丰饶和生殖崇拜的文化意义。目前关于花山岩画最早的文献记载,据推测为南宋李石的《续博物志·卷八》的记录:“二广深溪石壁上有鬼影,如澹墨画。船人行,以为其祖考,祭之不敢慢。”文中所言当时人们已经将花山岩画视为神秘的“鬼影”和“祖考”的化身,并隆重祭祀。明代张穆著的《异闻录》记载:“广西太平府有高崖数里,现兵马持刀杖,或有无首者。舟人戒无指;有言之者,则患病。”清代末年编撰的《宁明州志》关于花山岩画的记载有:“花山距城五十里,峭壁中有生成赤色人形,皆裸体,或大或小,或执干戈,或骑马。未乱之先,色明亮;乱过之后,色稍暗淡。又按沿江一带两岸,岩壁如此类者多有。”以上是史书上三处有关花山岩画的文献记载。在当时物资还极端匮乏的时代,壮族先民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耗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到悬崖峭壁上去绘制这些岩画呢?这绝不是为了艺术创作或艺术欣赏,这背后必然有其深层的社会文化原因。花山岩画大都绘制在左江及其支流河岸的临江峭壁上,其中以宁明花山一带最为密集,这应该与壮族先民的原始宗教和功利目的密切相关,是壮族先民祭祀水神、蛙神、雷神、铜鼓神和生育神的表现,其目的在于祈求神灵的保佑,保佑自己和自己所属的族群五谷丰登、人丁兴旺。所以,岩画越是绘制在险要的地方,就越能显出自己的诚意,也就越能感动神灵,从而获得更多的保佑和恩赐。“左江花山岩画是骆越人举行盛大祭祀活动的形象写照,是人们在祭祀活动中,在祭司的率领下,踏着鼓乐的节奏,集体跳拟蛙舞(蛙神崇拜舞)的定格造型。可以说,拟蛙舞就是左江花山岩画的主旋律。蛙与雨水有关,而左江花山岩画集中分布于江河两岸,同样与水密切相关。骆越时期的稻作农业,主要是依赖天降雨水灌溉。因此,花山岩画所表现的祭祀场景,是骆越人举行祭祀仪式,以蛙舞谄媚神灵,祈求风调雨顺、农业生产丰收。而神灵又是人塑造出来的,神的世界是人的世界的投影。神灵是人类对未知世界的一种向往与探索,神灵信仰是人类与大自然作斗争的强大思想武器,是整合部族意志与团结的粘合剂,是面临各种自然灾害的镇定剂和平衡心理的调节器。左江花山岩画上以人物图像为主,展示的是人的世界、人的舞台,是对人的生存伟力的肯定与礼赞”[20]。

壮族在经历了漫长的渔猎和采集的生存模式后,进入了以稻作农业经济为主、兼有渔猎经济的时代。广西出土诸多远古时期的大石铲,这些大石铲应当就是当时稻作农业生产的重要工具,是生产方式和耕作技术获得重大进步的标志,后来还逐渐演变成稻作祭祀的礼器。因此,广西左江流域的稻作农耕文化和花山岩画上模拟蛙图腾祭祀水神和祈求雨水的舞蹈场面所体现出来的生产生活方式,应该是花山岩画诞生的社会根源。花山岩画与广西左江流域的稻作农耕文化的关节点就在于“水稻—雨水—青蛙—祈雨—祭祀—舞蹈……根源正在于壮族人民的主要生计稻作以及稻作文明生发出的‘那文化’。模拟蛙人的统一的舞姿正是对稻作图腾——青蛙的模拟和崇拜的表现,造型丰富的人物头饰正是骆越先民在稻作文化基础之上的服饰文化的表现”[15]。这和当今广西举办蚂拐节民俗活动时,当地居民敲铜鼓跳蚂拐舞祈雨求丰年的场景类似,都表达和寄托了壮族人民对农作物丰收的渴望。

另外,广西民间艺术花山岩画的“蛙”意象还表现在花山岩画所绘制的蛙人交媾的图像中,即壮族先民对生育和繁衍能力强盛的青蛙的生殖崇拜。在原始社会生产力还比较低的情况下,一个部落人口的多少往往直接关系到群体的兴盛和存亡,因此,他们对本部落人口的生育和繁衍非常重视。原始人虽然也认识到男女交媾在人口生育方面的重要作用,但他们仅认为那是辅助性的,只有灵魂附体才是人口生育的主要原因,即只有祖先的灵魂进入妇女体内,才能使妇女怀孕。因此,原始人不仅性交,而且还通过向繁殖能力强盛的蛙神祈祷,以获得强大的繁殖能力。花山岩画有很多表现裸露着生殖器的蛙形男性侧身人物像和挺着大肚子的蛙形孕妇的侧身人物图像,以及直接表现男女交媾的图像,这些图像应该是壮族先民祈求部落人丁兴旺的反映。至今在广西壮族群众举行的一些丧葬仪式中,仍有“土地神”手里拿着模拟生殖器的表演,演绎求子和繁衍后代的生殖崇拜,从而教育后人要重视种族繁衍。“在先民眼中,人的性行为引起天地的性行为(民间有天公地母之说),这是典型的模拟交感巫术。这种性交与求雨的文化母题在世界各地都有发展,如马家窑彩陶群、阴山崖画、贺兰山崖画、新疆呼图壁岩画,北美的印第安人和非洲刚果部落的雕刻艺术都有交媾求雨的巫术画像”[21]。在现在人看来淫秽不堪的图像,在壮族先民看来却有不同的文化内涵。因此,广西民间艺术花山岩画的“蛙”意象,是壮族先民通过绘制在花山岩画上的蛙人图像,以期达到人丁兴旺、种族繁衍和五谷丰登、生活丰饶的目的。

三、广西民间艺术蚂拐节“蛙”意象的主题

广西民间艺术蚂拐节的“蛙”意象文化内涵,与铜鼓“蛙”意象和花山岩画的“蛙”意象的文化内涵类似,主要体现在蚂拐节的仪式活动中所象征的生活丰饶和生殖崇拜的文化意义。与花山岩画相比,蚂拐节的“蛙”意象是当今广西民间艺术蛙崇拜的活化石。蚂拐节又叫蛙婆节或青蛙节,是壮族先民祈求丰收和祈求生育的一种民间传统宗教祭祀活动。如今在红水河流域的广西河池市的东兰县、天峨县和南丹县一带,每年的正月初一至三十,这种民间宗教祭祀和民俗节庆活动仍在大量举办。大多壮族同胞依“那”(水田)而居,雨水成为壮族人获得丰收的保证,壮族先民认为蚂拐是天上雷神的子女,具有呼风唤雨的功能,是专为人间降雨的神灵,因此受到膜拜。至今在壮族的民间仍流传着很多关于青蛙沟通天地神人和保佑五谷丰登的民间传说、歌谣和神话故事。如广西天峨县六排镇有一则民间传说:

古时候,有一个无儿无女的村民抓到一只蚂拐后,就变为一位英俊后生。从此以后,这位后生及其所在的村寨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由于这位后生要经常披着蚂拐皮,不是很美观,影响到了村民的生活。在一个晚上,村民在后生睡熟后,便偷偷地把他的蚂拐皮烧了。殊不知,就在蚂拐皮被烧掉后不久,后生就死了,尸体还像是被烧焦的蚂拐。

另外,还有东林郎的故事,这则故事流传很广,大意为:

古时候,壮族先民还处于蒙昧野蛮时期,食不果腹,有分食自己同类的行为。有个名字叫东林的青年非常孝敬自己的父母,在其母亲去世后,他一直守候在母亲的身边,防止别人分食。当时正值雨季,屋外的青蛙呱呱地叫个不停,心烦意乱的东林就用开水泼向青蛙,青蛙被开水泼得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因为青蛙是雷神的女儿,掌管着上天的雨水,能使大地风调雨顺。东林的行为让大地一片干旱,颗粒无收,民不聊生。东林就去咨询始祖神,始祖神告诉了东林大地干旱的原因,并告诉东林要想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必须把死去的蚂拐都捡起来,并为其举行隆重的葬礼。东林按照神的要求,把死去的蚂拐都捡起来,并分发给红水河两岸的各个村寨,请求各村寨帮助他为蚂拐举行隆重的葬礼。果然,通过举行隆重的孝蚂拐和葬蚂拐等葬礼仪式,第二年所有为蚂拐举行葬礼的村寨都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从此,葬蚂拐成为一种节日仪式,代代相传,最终形成蚂拐节习俗。

蚂拐节一般有找蚂拐、孝蚂拐和葬蚂拐等环节和过程。

首先是找蚂拐。每年的农历正月初一,村民在蚂拐节开场仪式后,就敲锣打鼓三五成群地去田间找蚂拐。第一个找到蚂拐的人,通常被认为是当年最有福气的人,这个人在接受大家的祝福后被称为蚂拐郎,得到村民的尊重。所以,大家都会争抢着去找蚂拐,一旦找到蚂拐,便赶紧燃放鞭炮告知他人。找到第一个蚂拐后,祭祀仪式就马上开始了。这时,蚂拐节仪式的主持人口中念念有词,并把蚂拐装入一个用竹筒特制的棺材内,再将封口封好,然后人们一边敲锣打鼓,一边抬着蚂拐棺走村串户,最后把蚂拐棺停放在村头的蚂拐亭中,烧香祭拜。

其次是孝蚂拐。蚂拐节仪式的主持人把蚂拐棺放在蚂拐亭中,人们开始打铜鼓和唱歌孝蚂拐。在孝蚂拐的环节里,为表示对蚂拐的虔诚,村民把铜鼓集中到蚂拐亭,大家轮流敲打铜鼓,举行打铜鼓比赛,通过打铜鼓孝蚂拐。同时,人们唱着《蚂拐出世歌》《蚂拐入世歌》《蚂拐下凡歌》《蚂拐显灵歌》《蚂拐功德歌》《蚂拐祭祀歌》等,为蚂拐守灵。青年男女不仅通过唱歌表达对蚂拐神的崇拜,而且还通过在蚂拐节上对歌寻找自己的意中人。在孝蚂拐的环节里,村民以打铜鼓和唱蚂拐歌来虔诚地祭拜蚂拐。广西河池市天峨县举办的蚂拐节,在孝蚂拐环节中,除了打铜鼓和唱蚂拐歌外,人们还演绎蚂拐神来到人间和人们一起耕作的场景,如跳春耕舞、嬉戏耕牛等,象征着春耕的开始。

最后是葬蚂拐。葬蚂拐是蚂拐节仪式的最后环节,人们抬着蚂拐棺、高举着蚂拐幡前往蚂拐墓地,为蚂拐举行隆重的葬礼仪式。在下葬前,祭师诵读麽经,说明来意,并把前一年葬下的蚂拐骨取出,开始占卜。如果蚂拐骨呈现黄色,则意味着会风调雨顺;如果蚂拐骨呈现白色,则说明将发生干旱,谷物歉收,人们要做好防备,但是棉花仍可获得丰收;如果蚂拐骨呈现黑色,则意味着将有灾害发生,人们更加要注意防范。占卜结果如果是丰年,人们就一起欢呼庆贺;如果是灾年,大家就一起祈福蚂拐神消灾保佑。在占卜结束后,祭师把新的蚂拐棺放入蚂拐墓中,并念诵祭词,人们开始在蚂拐墓前唱蚂拐歌,祈祷蚂拐降福人间,让来年五谷丰登。至此蚂拐节葬礼结束。

壮族先民对蚂拐的崇拜,还体现在“蛙是水陆两栖动物,常年生活在水中和山林湿地之中,具有生育能力强盛的特点。于是,壮族先民祭蛙祈求得到像蛙一样的生育能力,期盼多生儿女,有更丰足的劳动力以适应农业生产的需要”[17]258。这种对青蛙强盛生育能力的生殖崇拜,在孝蚂拐活动环节中仍有体现:头戴面具跳“开春舞”的蚂拐婆,就是云游人间专管“民间生育繁衍的神”。广西民间艺术蚂拐节通过对青蛙的崇拜,既有对农作物丰收和家禽丰产的渴望,又有对增强繁殖能力、繁衍种族的诉求。

四、广西民间艺术“蛙”意象的主题关系

“蛙”意象主题在广西民间艺术铜鼓、花山岩画和蚂拐节中的集中、反复出现,并不是偶然的,说明在这些意象之间,具有某种内在的传承性。这种内在的传承性及其共同具有的“蛙”意象主题,应该就是破译千百年来隐藏在广西民间艺术背后的密码。

首先,花山岩画中围绕着铜鼓所跳的蛙式舞蹈,体现了花山岩画和铜鼓之间有密切关系。花山岩画中有许多表现壮族先民膜拜铜鼓和围绕铜鼓跳蛙式舞蹈的画面,这些画面虽然已经存在几千年了,但是在如今的许多铜鼓民俗活动中,仍以文化基因的方式存活着。如广西都安县直到今天还有敲铜鼓祈雨的民俗。在干旱季节,都安县的一些村民会集中到村外,聚众敲铜鼓求雨,也有村民抬着铜鼓游村求雨[22]。这些现存的敲铜鼓求雨的场景,应该与远古壮族先民所绘画的围绕着铜鼓跳蛙式舞蹈有密切的渊源关系。

其次,花山岩画中围绕着中心人物及铜鼓所跳的蛙式舞蹈,与当今蚂拐节仪式活动中敲铜鼓所跳的蚂拐舞,具有密切关系。当今广西许多少数民族在举办本民族节日和宗教活动时,仍然保留有类似花山岩画中壮族先民跳蹲式蛙舞的祭祀场景。“壮族民间的道公舞或师公舞与花山岩画舞蹈有着密切的关系,应是骆越拟蛙舞蹈的传承与发展。道公舞或师公舞应是从古代骆越人的祭祀舞蹈脱胎而来,是远古时代祭祀舞蹈的‘活化石’。”[23]457如今在蚂拐节活动中跳的蹲式蛙舞及在招魂幡上绘制的蹲式蛙舞图像,与花山岩画中所绘制的蹲式蛙舞画面具有密切的关系。“无论是节日性质、祭拜对象和祭拜目的,还是舞蹈队形、舞姿及伴奏的铜鼓,与花山岩画上的舞人图像和舞蹈动作及其组合何其相似,堪称是花山岩画拟蛙舞蹈情景的再现。因此,通过壮族蚂拐节,可以了解或破译花山岩画的文化内涵与密码,而通过花山岩画的舞人图像和舞蹈动作及其所反映的内涵,可以追溯蚂拐节的历史渊源。”[23]455据此,可以推测现在壮族蚂拐节仪式活动中所跳的蚂拐舞,与几千年前花山岩画中壮族先民所跳的蹲式蛙形舞有渊源关系。

最后,铜鼓在当今壮族所举行的蚂拐节民俗活动中,具有重要的作用。蚂拐节活动中的找蚂拐、孝蚂拐和葬蚂拐等仪式,每一步都离不开铜鼓。因为在蚂拐节活动中,人们是通过敲铜鼓向天上的雷神传递人间诉求的。铜鼓还起到指挥和调节歌舞的作用:唱歌前敲打铜鼓可以酝酿情绪,唱歌中敲打铜鼓可以起到起止歌唱的作用;轻重缓急的铜鼓声是为了调节蚂拐舞的节奏。同时,我们还可以从铜鼓上类似蚂拐节的装饰画面中,窥见铜鼓和蚂拐节的密切关系。覃圣敏和喻如玉在解读广西东兰县兰阳乡的一面铜鼓装饰画面后指出:“这些图像反映的内容,应是青蛙节活动的一个片段。更准确的说,是在人们找到青蛙、游完村后向青蛙亭进发的情景。图中占据突出位置的亭子,应即专门放置蛙棺的‘青蛙亭’。那里是整个青蛙节的活动中心。亭中手舞足蹈的人,应是‘麽公’。因为插于两侧亭柱的火焰状‘拂穗’,就是民间道公常用的道具。队列中前七人,应是青蛙游村时在前面开道的仪仗队。仪仗队后的骑马人应是第一个找到青蛙的‘蚂拐郎’。紧跟在‘蚂拐郎’之后,有两人抬着的小轿,应是置放蛙馆的象征性小轿,轿中小人,应是象征性的人物‘蚂拐娘’……紧跟在‘蚂拐郎’轿后的两个挑担人,为青蛙游村中收受各户馈赠礼品的人……最后一个骑马人,应是青蛙节各种活动的主持人‘蚂拐父’。”[24]

广西民间艺术铜鼓、花山岩画和蚂拐节之间“蛙”意象的主题学关系研究表明:它们之间具有渊源和传承关系,并且是探寻广西民间艺术文化基因和精神范式的突破口。当然,广西民间艺术的“蛙”意象崇拜,不仅体现在花山岩画、铜鼓和蚂拐节中,也体现在其他广西民间艺术中。如广西民间艺术蛙纹饰工艺品、蛙式剪纸、壮锦中的蛙形图案和壮族干栏式建筑上的蛙形雕饰等,这说明“蛙”意象崇拜主题,在广西民间艺术中具有普遍性。只是广西民间艺术的“蛙”意象崇拜主题,在广西民间艺术铜鼓、花山岩画和蚂拐节中,体现得更为集中和典型,其关系表现的也更加复杂和密切,并且具有渊源和传承性,这也是本文选择这三种广西民间艺术,运用主题学的方法集中分析和论证的原因。

五、结语

通过对广西民间艺术铜鼓、花山岩画和蚂拐节“蛙”意象的主题分析及其之间的复杂、密切关系研究,可以知道千百年来壮族先民所追求的丰饶崇拜和生殖崇拜,就是其背后的主题思想,也是潜藏在广西民间艺术中的文化基因和精神范式,是广西民间艺术中独特的具有特定意义的文化艺术意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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