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足崛起史：“铿锵玫瑰”为什么强

石决明

为什么我们可以相信中国女足？中国女足到底为什么这么厉害？

2004年初，国际足联确认足球起源于中国，“蹴鞠”则是有史料记载的最早的足球活动。有这样的传统在，中国也成了最早有女子足球的国家。

大唐时期，宫中便有了“皇家女子足球队”，定期开展比赛。唐代的《剧谈录》中还曾提到一位善踢球的平民“球星”：雨过天晴的长安城里，一群身着破衣、脚踏木屐的女孩站在路旁的槐树下，恰好军营里的少年正在蹴鞠，将球踢到了女孩们身边；只见其中一个接到球之后往上一踢，竟踢了十几米高，厉害的“脚上功夫”把周围百姓都看呆了。

自唐以降，蹴鞠在女子之中逐渐盛行。今天的中国国家博物馆内，收藏着一面宋代蹴鞠纹铜镜，背面的浮雕描绘了男女四人共同进行蹴鞠游戏的生动场景。而上海博物馆的那幅《仕女蹴鞠图》，则重现了明代宫廷女子蹴鞠的真实画面，“女足”基因可谓传承已久。

当然，古代蹴鞠和今天的足球比赛存在很大差别。但放眼现代女足的发展史，中国也是较早一批参与者，同时也是推动女足运动普及到全世界的重要力量。

时间追溯到19世纪初期，英国组建了第一支女子足球队；一个世纪过去后，女子足球开始在欧美国家盛行。1957年，第一届欧洲女子足球锦标赛打开了女足走向全世界竞技的大门。

中国现代女子足球运动始于20世纪20年代，当时一些沿海城市曾出现过女足活动。比如1924年，上海私立两江体育专科学校成立“两江体专女子足球队”，被认为是国内第一支女子足球队。但受时局影响，女足并未得到很好发展，只在少数城市活跃。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女子足球才步入快速发展阶段。20世纪50年代的香港率先开展了竞技女子足球运动；六七十年代，女足之风从两广地区刮到内地，又蔓延至云南、辽宁等地区。专业的女子足球队纷纷涌现，最多时曾出现过38支一线女足队伍。由此可见，中國现代女足不仅在起步上领先其他国家，其受重视程度也在世界上遥遥领先。

这段历史中，还藏着一个有趣的小故事：国内体育界的某些人，曾对女性踢球有很深的偏见，认为“足球运动会损害女性健康”，甚至想要叫停女足比赛的正常举办。最后，反而是“受到关心”的女运动员提出了强烈抗议。当时有女中学生专门写信给邓颖超，说她们想要踢足球；邓颖超收到信后，找来专家研究证明女性踢球并不损害健康，随后就开展了全国第一届中学生女足赛。

1983年，首届全国女足锦标赛举办，吸引了来自12个省份的队伍，标志着中国现代女子足球运动全面兴起。也是在这一年，中国女子足球开始和世界接轨。考虑到中国女足运动的各项体制已发展成熟，国际足联和亚足联批准在中国举办国际女足邀请赛。在那场比赛中，来自国内五省的女足队伍与日本队和新加坡队进行了切磋。

或许正是因为这次交流，中国意识到需要改变不同省份的队伍“各自为战”的状况，在1984年建立了第一支女足国家集训队。自此，中国女足的黄金时代，缓缓拉开了帷幕。

成立两年后的1986年，中国女足建队后首次参加亚洲杯，进23球且不失一球夺冠，凭借强大的实力为中国赢得了世界的尊重。

很多不关注足球运动的人或许并不知道，1991年的第一届女足世界杯正是在中国广州举办的——这在当时的环境下更像是一场“试验”，可见国际足联对中国的女足事业有多么信任。

1996年的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第一次把女足项目纳入赛程。而中国女足在这场“奥运首秀”上的精彩表现，赢得了全世界的喝彩。

亚特兰大奥运会的半决赛，中国迎战巴西。开场不到5分钟，孙庆梅就起脚劲射，踢进1球，创造了梦幻般的开局；但局势瞬息万变，随后中国队主力、中卫温丽蓉被红牌罚出，场上队员仅剩10人；由于实力差距拉大，巴西队连进两球，中国队比分落后。在“场上少一人又落后一球”的绝境下，中国女足队员也没有放弃。第82分钟，替补出场的韦海英在门前直接一脚凌空端射破门，将比分追平；7分钟后，她又接球爆射，给巴西队大门送入一球。在吹响赛终哨声的前夕，中国女足3∶2力克强敌，实现了最经典的一次大逆转。这是中国女足首次对战巴西女足，也是迄今为止中巴之战取得的唯一胜利。

中国女足先后击败瑞典、丹麦和巴西女足，一路杀进总决赛。虽然最终惜败东道主美国队，但她们的飒爽英姿，已深深印在所有观众的脑海里。

1999年的第三届世界杯，是中国女足最辉煌的时刻。那一年的赛场上，中国女足在半决赛中5∶0击败挪威队，创造了有史以来女足世界杯半决赛的最大分差；在闯入总决赛后再度与美国交手，展开了一番激战。最后，中国女足以4∶5的成绩与冠军失之交臂，但也用高水准的表现证明了此前的成就并不是靠运气。

比起欧美经验丰富的女足老将，中国女足满打满算才15岁。但她们的运球技术和队友间的巧妙配合却令全世界瞩目。国际足联用“在地毯上下棋”来形容她们，盛赞其踢球的速度与准确度。主力球员孙雯以7颗进球荣获金靴奖，同时成为这届世界杯的最佳球员，被誉为“穿裙子的马拉多纳”。此战过后，中国女足“铿锵玫瑰”的称号传遍世界，也在国内掀起了“草根足球”的热潮。

这一代中国女足被称为“黄金一代”，无论是技战术打法还是年龄结构都处在最佳阶段。前锋有孙雯负责突破，中场有刘爱玲负责组织，再加上温丽蓉、赵丽红等名将配合，几乎可以说是“战无不胜”。

截至2000年，中国女足包揽了亚洲赛场上所有女足赛事的冠军，更是开创了亚洲杯“七连冠”的惊人纪录，成为亚洲足坛当之无愧的霸主，当然也是世界足坛不容小觑的一支劲旅。

但这种优势地位，却未能保持太久。

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中国女足迎来了20年的快速发展。但好景不长，80年代女足尚未被纳入奥运项目，女子足球队被大量砍掉——30余支一线队伍被砍得只剩10支不到，这直接影响了后续人才的培养，造成新老交替“青黄不接”的困境。

与此同时，由于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将女足列入奥运项目，世界女足运动进入新纪元：许多“后发”国家纷纷加入，到2003年第四届女足世界杯，参赛国家就比前一届多出了不少。它们奋起直追，建立了专业化的女足职业联盟，无论是球技还是战术都不再是“吴下阿蒙”。相比之下，中国女足的优势渐渐丧失，因经费缺乏且后继乏人而陷入困境。

2001年，中國女足痛失亚洲杯冠军，连续5年逢朝鲜不胜，止步半决赛；2003年世界杯，则出乎意料地在四分之一决赛中输给加拿大队，无缘四强；2004年雅典奥运会首战以0∶8不敌德国队，迎来了女足历史上的“至暗时刻”；2008年北京奥运会止步8强，2016年更是首次缺席奥运会，而1年前的东京奥运会也是“一胜难求”……

接二连三的失败，换来的是教练员的频繁更换。前三任教练正常执掌女足16年，但2001年至今不过20年，却已换过15人，大部分教练执教一年左右就匆匆下课。短时间内几易主帅，非但没能带领中国女足走上稳定的道路，还丢失了其固有的技术流鲜明战术风格。持续的成绩滑坡，已经让女足的技战术思维从“我是强队”变成了“我是二流球队”，战略设计开始转向“怕、守、缩”。

和前几任女足教练不同，现任主帅水庆霞曾是中国女足的一名队员。她的个人职业生涯，与女足最辉煌的那段历程完美吻合。老一代女足吃过什么苦，为什么坚持踢球，平时是怎样练习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在今年亚洲杯四分之一决赛对阵越南女足前，水庆霞说过这样一番话：“在场上充分享受足球带来的快乐，我们也希望在世界舞台上展现中国女足的风采。”一支球队的精气神不会在一夜之间丢失，它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被深埋在某个角落，等待着被重新挖掘。而水庆霞执教女足之后，所做的就是“唤醒”。她重启了技术流的战术风格，点亮了球员对于足球的热爱，也唤醒了“不服输、不怕输”的女足精神。在她的带领下，现役女足队员身上也有了前辈的锋芒。

2月6日晚中韩对决的那场球赛，让很多人想起了1996年老一代女足在亚特兰大对决巴西的那场激战。中国队在0∶2落后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连追3分，重现了过去那股狠劲。同样面对强敌，同样遭遇落后，两代中国女足都交出了让人满意的答卷——中国女足不会永远不败，但只要女足精神不灭，就可以在历经坎坷后重新站起来。

夺冠的消息传来后，中国女足收获了多年未有的关注。然而就像水庆霞在赛后接受采访时所说：夺冠并不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纪录。跌跌撞撞之中，中国女足已经走过快40年，获得过无数的奖项，也留下过不少遗憾。要想靠一场胜利、一个冠军头衔来重回巅峰的想法，并不现实。

据中国足协主席陈戌源介绍，2019年全国女足职业运动员只有500多人，和欧洲一个国家动辄十几二十万的规模相比，差距宛如天堑。要在单薄、贫瘠的人才土壤中培育出长盛不衰的“铿锵玫瑰”，对中国女足来说，任重而道远。

放眼未来，对于曾经跻身世界强队的中国女足而言，找到自己稳定的发展方向，成为值得球迷信任的可靠队伍才是目标所在——在这一点上，水庆霞已经带领女足迈出了正确的一步。而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只有真正爱上女足，而不是一时兴起，才能支持她们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