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志 福建省工艺美术研究院
前巴西雕塑博物馆馆长彼得·希勒说:“无论这些美妙的艺术品是作为装饰品还是饮用工具,作品本身独特的创意设计令人耳目一新、爱不释手,但最大的优点却是它们对人们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我已经在巴西、加州、纽约,甚至在欧洲的艺术品展中展示过它们,每一次我都可以看到人们欣赏这些作品时双眼中所闪耀的光芒。作品的这些优良品质来自中国五千多年的历史秉承,更因为陈先生用自己独特的眼光来研读传统,并对其进行创新,而不是单纯的复制。陈先生之所以有如此丰富且精美的作品,在于他找到了一条新的研读、秉承中国艺术传统的道路;那些只是为了‘创新’而创新的艺术家,通常会遗失自己的风格而使自己的作品变得空洞。能在传统基础上确立自己风格的最有效方法是秉承传统并加以创新,而陈先生正是很好地做到了这一点。”[1]
上述引言文字是彼得·希勒为笔者作品集所写序言中的一段。这是一位外国收藏家从其独到视角,对笔者的相关作品在秉承传统基础上的创新风格所作的中肯评价与认可。
彼得·希勒先生特别喜爱中国艺术。从1997年起,每年都来华几次。起初他只喜欢宜兴的紫砂壶,因为欣赏茶文化而爱茶和壶。1998年,在北京的一个工艺品店发现了石雕壶,并认识了几位福州的艺术家以后,才决定来福州一趟。到福州后,他发现了笔者创作的寿山石雕观赏壶,与笔者成为知遇之交。从此,每年必来福州几趟,每次必购石壶数件,至今已收集了数量甚多的寿山石雕观赏壶。2003年初,彼得先生邀请笔者前往圣保罗市办展并表演雕艺,后因一些情况不能成行,但笔者的作品展仍如期举办;《南美侨报》用电子邮件传给笔者的由记者林筠撰写的《彼得·希勒先生和他的中国艺术展》一文中写道:“彼得先生说:‘我的眼光与中国人的不同。中国人看重的是石头。对他们来说,艺术家的工作只是补充,像给一幅画镶镜框一样。而我作为一个西方人,真正吸引我的却是艺术家的手艺。’”
笔者的石壶设计视野从来不受传统题材的局限,下刀之初便一直思考如何从长期墨守古典佛仙、仕女、花鸟雕刻艺品的成规,囿于港澳台地区、东南亚及日韩汉字文化圈和华人古董艺品市场圈的困境中跳出来并走出去,让充满天成意趣的原创作品做“导游”,引领西方收藏家回归自然,产生美感和艺术的共鸣。2004年春节刚过,彼得先生再次邀请笔者前往圣保罗市办展并表演雕艺。从圣保罗到里约,从开幕到狂欢节,笔者在沉浸于外国人如潮好评的同时,不忘浏览领略西方的建筑装饰和艺品特色;彼得先生一再提议由其出资,让笔者在回程时顺道前往世界艺术之都巴黎等地考察学习。
彼得·希勒先生尤其喜爱中国古代的青铜器艺术,他曾特地建议笔者去上海博物馆参观夏商时代青铜器艺术展,果然是一回震魂慑魄的视觉感动。笔者还专门研究了北宋《宣和博古图》收录的八百余件青铜器,该书对青铜器上的纹饰进行了详细的分类和定名,并对不同纹饰的含义加以论释,探讨了古人为何以不同的物象作为青铜纹饰。例如以饕餮来劝诫不可贪婪,雌兽则寓意智慧,云雷纹是称颂泽被万物的功劳,夔龙纹则呼应难以预测的变化。正所谓“观其器,诵其言,形容仿佛,以追三代之遗风,如见其人矣。以意逆志,或探其制作之原,以补经传之阙亡,正诸儒之谬误”[2]。《宣和博古图》一方面为后世深入研究青铜器纹饰的文化深意提供了极为重要的线索,另一方面也开启了其他艺术对于青铜纹饰的借鉴创作。越来越多的艺术特别是绘画和雕刻,将青铜彝器和其上的纹饰引入创作中去,青铜纹饰也进一步走入文人的艺术生活中,使得青铜纹饰产生了新的衍生的艺术,焕发了新的生机。也正因此,凡鼎、尊、彝等青铜器或者它们所装饰的纹饰被作为题材的一部分或全部引入创作中时,人们取《宣和博古图》中的“博古”二字为之命名。笔者在多年的学习和积累中,收集了颇多紫砂制器的资料,其中就有不少博古类紫砂制器。例如北京故宫博物院里收藏的宜兴窑紫砂印卷枝纹提梁壶就是对青铜壶的仿造,还有一件宜兴窑紫砂凸寿螭纹双系鸟食盘,表面就浮雕有螭龙纹的饰带,另一件宜兴窑紫砂菱花式盆则装饰有夔龙纹饰带。笔者在石壶雕刻中也引入了这些博古纹饰,笔者曾创作新疆石系列博古壶,现以一件《天威壶》为例(如图1)。这件《天威壶》所选取的色泽浓绿、纯净无瑕的新疆石,是一种深沉而纯净的石材,令人联想到经过氧化后的青铜器的色彩,也便于突出雕刻线条,不至于被丰富的色彩和多变的纹理影响视觉观感,以规则的、高度概括的博古图案略做修饰,简练中款素性淳之气顿生。笔者综合了商周青铜彝器的纹饰特点,将它们拆分之后又在石壶上进行了艺术重构:壶嘴圆雕为牺兽之首,壶身上部浮雕饕餮纹,线条方中寓圆,层次分明,细节雕刻上有多种技法的综合运用,譬如饕餮的眉毛为绳纹,额头和鼻骨部分则以鱼鳞纹以及砂地技法作为装饰,中部则浮雕有窃曲纹以及凸起的扉棱,使得作品更具有古朴、厚重的意蕴。壶把上方浮雕出夔龙纹,下方则雕刻出缀于壶把上的活动圆环,仿佛青铜器上的装饰铜环一般。整体言之,这是一把典型的博古题材的石壶,其气韵浑厚隽永,石材的纯净微透与博古纹饰的庄重肃穆相得益彰。
图1 《天威壶》 陈明志/作
彼得·希勒先生在赞赏并收藏《天威壶》《天籁壶》(如图2)等系列博古壶的同时,推荐笔者创作的石雕观赏壶参加2005年至2007年在美国纽约举办的“第十四届至第十六届纽约太平洋亚洲艺术展”,2006年2月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第十届旧金山太平洋亚洲艺术展”及“第二十届旧金山部落&丝绸艺术展”,2007年2月在美国旧金山举办的“第十一届旧金山太平洋亚洲艺术展”及“第二十一届旧金山部落&丝绸艺术展”。
图2 《天籁壶》 陈明志/作
紫砂茶壶中有一种重要的品类,称为“光货”,指的是壶身光素无瑕,不施任何装饰的紫砂壶。这一类紫砂壶虽光素无饰,乍看之下仿佛没有“花器”那样惹眼,却极富隽永的韵味,一直很受文人藏家的喜爱。中国审美中非常讲究这种“素”的感觉,从家具到陈设,往往以光素淳朴、不饰浮华为上。例如宋式“莆田工”家具一向以讲究士大夫的“雅素”著称。紫砂制壶中,“光货”壶因器物的色泽匀净、质地细腻、线条优美、形制端庄,已全然体现了美感,无须多加雕饰,从而令材质、线质、线条、形制的美感能够无所干扰地全部呈现。
笔者非常钦佩制壶大师顾景舟的光货素器的造型,外形简洁、合度,线面精到周正,调色典雅,形制舒适,绝不会因为不事装饰就少了美感,反而有一种小中见大以至淳朴严正、大气磅礴的气质。顾景舟先生在《简谈紫砂陶艺鉴赏》一文中阐述了他对紫砂艺术之美的理解:“装饰是锦上添花,不能靠它来提高艺术效果。器形本身应该是美的,就和一个人一样,形体不美,气质不美,光有漂亮的外衣是缺乏真正内涵的。”他的光素壶就是讲求了这样的美感,从而达到了令人耳目一新、炉火纯青的境界。实际上,石壶雕刻亦是如此。笔者据此理念研制的《素雅壶》(如图3)、《五福临门壶》(如图4)等系列光素壶,得到了北京、上海等地诸多收藏家的青睐。
图3 《素雅壶》 陈明志/作
图4 《五福临门壶》 陈明志/作
本文收笔之际,刚好收到并拜读了《雕塑》杂志2022年第1期《形震古今 意融中西——从范伟民紫砂壶荣膺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谈起》一文,不但甚获教益,而且倍感天外有天,更感自己的设计视野尚有甚多欠缺。“范伟民在紫砂器物造型中融汇中西,对接古今,在对传统紫砂艺术形态样貌的大胆突破与创新中,也丰富与拓展了新时期紫砂艺术概念的内涵与外延。”[3]
来日方长,笔者将以海内外诸多制壶高手为榜样,再接再厉,争取持续的创新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