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嘉凯 王爱军
村上春树是日本当代知名作家,于29岁时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且听风吟》,并获得日本群像新人文学奖。村上春树以此部作品为开端,开启了自己的写作生涯,其知名作品有《挪威的森林》《寻羊冒险记》《海边的卡夫卡》《奇鳥行状录》《1Q84》等。这些具有“村上风”的作品共同形成了村上春树独特的小说语言风格、写作技巧和后现代主义艺术氛围。王家卫是中国香港知名导演,以其强烈的个人风格受到观众以及电影专业人士的强烈关注。其独立执导的十余部电影中,既有对20世纪60年代精致而又讲究的老上海生活的追忆,也有对20世纪90年代这个躁动而又不安的历史时代印记的刻画,这体现了王家卫电影独树一帜的美学风格。王家卫的代表作品有《花样年华》《重庆森林》《2046》等,他善于记录都市中人的小情小爱,并通过记录小情小爱折射出一个时代特有的情绪。
村上春树与王家卫分别在各自的领域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均以强烈的个人风格影响了亚洲文化圈。村上春树用笔触书写出一代人的情感状态以及时代的印记,而王家卫试图用影像的方式挑战文字,让过往时代的人们将情感投入光影之中。两人作品的风格与形式迥异,但在独特的时间观念、名字的淡化、对过往年代的执念、小资情怀方面又处处体现出相同的意趣。
一、独特的时间观念
村上春树的书和王家卫的电影中都喜欢以时间作为作品的叙述主题。村上春树喜欢以“心理时间”为坐标轴展开叙事,此时时间不再是人们习以为常的物理的线性流逝,而是一种被内心感受的时间,是内在体验的时间。如《且听风吟》第22章中写道:“归途车中,我摹地想起最初幽会的那个女孩。已是七年前的往事了。整个幽会时间里,她始终一个劲地问我是否觉得没意思。我们看了普雷斯列主演的电影。主题歌是这样的:我和她吵了一架,所以写封信给她:是我错了,原谅我吧。可是信原样返回:‘姓名不详地址差’。时光流得着实太快。”这段叙述全然没有因果联系,仅仅是主人公“我”心头突然涌现的一个念头,就将两段相隔七年的时间瞬间连接起来。这七年的时间在村上春树的笔触间仅仅是一个动念的工夫就飘然度过了,在这种心头动念发生的时候,读者所熟悉的按部就班的线性时间观念土崩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读者的时间观念随着主人公心理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在过去与现在之间任意遨游。
王家卫电影中具体空间时代的不同,人们情感态度上的不同,宏观历史环境上的不同,统统指向其电影中永恒不变的主题——时间。电影《东邪西毒》的第一句台词便是“多年以后,我有一个绰号叫西毒”。这句话显示的就是一种非线性的时间结构。《花样年华》与《2046》两部电影更不必多说,从片名上就已经直指时间。电影是空间和时间的艺术,然而绝大多数电影中的时间都是物理化的时间,时针的转动,太阳东升西落,白天和黑夜,时间只不过是为了提示故事的发展,沦为一种固定的形式。但王家卫的电影里时间不是物理化的,而是心理化的、情绪化的。一分钟可以如同一年那样久,让《阿飞正传》中的苏丽珍久久难以忘怀。下楼梯原本只需要片刻,但在《花样年华》中它被雕刻得极其缓慢优雅,时间成为一种状态,成为人物心理活动的绵延,同样也是人物心理情绪的一种体现。它们直接指向了每个时代中的人们不同的生存状态,60年代精致而缓慢,人们对情感的态度是追求不变,而90年代躁动又迅速,人们对情感的态度茫然又多变,这也指向了人们对于情感、记忆、历史的态度。
二、对名字的淡化
在村上春树的小说中,读者很难看到有着通常意义名字的主人公。如同《且听风吟》第4章所写到的:“‘管我叫鼠好了。’他说。‘干吗叫这么个名字?’记不得了,很久以前的事。起初给人这么叫,心里是不痛快,现在无所谓。什么都可以习惯嘛。’”当“我”问到“鼠”的名字时,“鼠”不仅没有答出他的真实姓名,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被称作“鼠”都不记得了,只是习惯了被人们这么叫。由此可见,名字这一符号在“鼠”的心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称呼而已,可以因为习惯而去慢慢适应自己并不喜欢的名字。而《且听风吟》的女主人公甚至没有出现过姓名,以至于“我”要以“左手没有小指的她”来称呼女主人公,全然想不起女主人公的名字,甚至连自己是否晓得她的名字都无从记起了。并且在《且听风吟》《1973年的弹子球》《寻羊冒险记》中的主人公都很少被提及名字,而是通通以第一人称“我”自居。
王家卫的作品也是如此,在《阿飞正传》中,被旭仔辜负的单纯女孩叫苏丽珍,在《花样年华》里和周慕云暗生情愫的中年女人也都叫苏丽珍,而在《2046》中,不仅张曼玉仍然是苏丽珍,连巩俐所扮演的角色也叫苏丽珍。不同作品中如此多相同姓名的女主人公体现出“苏丽珍”作为名字这一符号的作用已经被王家卫刻意淡化,而“苏丽珍”三个字的内在含义也不单指一个人,而是指代单纯、保守、拘谨的60年代女性。即使是有名字的主人公,他们的名字也无法代表他们的个体,而是代表着某个年代和情怀。
村上春树和王家卫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淡化作品中主人公的名字,让这些主人公不单单指代自身,而是指代一类人、一个群体,甚至是某一个时代人的特有情绪。
三、对过往年代的执念
生于1949年的村上春树亲身经历了“反安保斗争”和1968年的“全共斗”学生运动。1968年村上春树正值大学校园时期,深陷学生运动这一漩涡之中,村上春树曾主动介入学生运动,也曾幻想以一己之热血燃烧些什么,改变些什么。然而随着学生运动的溃败,村上春树更多品尝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失落感以及理想时代幻灭的苦涩滋味。对于60年代的记忆,村上春树在其与河合隼雄的对谈中也提到过:“想想1968年到1969年的学生运动,以个人的身份来参与些什么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课题。那时候其实也没什么清晰的政治意图,但是到了要找出一个方法论,来解决如何联系这些不一定清晰的意图时,就毫无选择了。我觉得那真是个悲剧。其实那个时代对于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是参与和联系的时代。但是仅仅为了必须被砸烂而去砸烂,从那一瞬间起就转变成了分离和互不干预。我觉得这不光是我,也是跟我相同的整个年代的人所共有的问题。”这一问题在他的处女作《且听风吟》中也被多次提及,并且成为村上春树思索世界、讲述世界的原点。
尽管村上春树将《且听风吟》的创作背景时间设置在了70年代的中后期,而非“全共斗”发生的60年代末,但“全共斗”事件的印记依然经常出现在小说的文本之中。例如,在《且聽风吟》之中“她”询问“我”牙齿被机动队打断的意义,而“我”则是毫无情绪地回答没有意义。这段问答,表现出十年后的村上春树对于当年“全共斗”时期自己种种经历的回望。因此,可以说村上春树通过创作小说梳理了自己的整个60年代,那段深陷斗争的青春岁月充满了迷惘和希望,如今的村上春树已经对于“全共斗”的种种往事释然,但这段经历,这特殊的60年代,将一直伴随着村上春树的整个创作生涯。
王家卫对于60年代同样有着执念,这源于他的童年经历。王家卫1958年出生于上海,5岁时跟随父母移居香港,这段短暂却又深刻的上海记忆对他影响深远。而这个出生地的文化记忆加上母亲身上那股不会因时间地点而改变的上海气质,就如同基因一般,成了王家卫作品中的上海情结。如果将《阿飞正传》《花样年华》《2046》这三部作品串联起来,可以发现其构成了一个完整的60年代。在王家卫的记忆里,那批移居香港的上海人非常固执,他们维持着在上海的那种精致而又小资的生活方式,甚至坚持在家中用上海话交流,因为他们坚信,他们仍然会回到上海生活,所以在这三部作品之中,人们可以看到地点虽然在香港,但复原的都是老上海的风格。例如,《阿飞正传》里旭仔养母家的装修风格,《花样年华》里张曼玉每一个镜头都是高领旗袍加盘起的卷发,《2046》中的东风饭店。由此可见,场合、服装、装修风格都精准还原了60年代的上海风格。这足以证明王家卫对于自己从小生活的那个年代——60年代的上海有着无限的眷恋之情。而60年的上海也成为王家卫记忆中的“秘密时空”,成为他诸多作品灵感的来源。
村上春树和王家卫对于时间的执念,不仅仅是对自己青春时代的回望,也是对一代人共同记忆的执着,甚至可以说是对曾经拥有现在已经远去的岁月的缅怀。
四、小资情怀皆是诗
“小资”的概念来源于马克思主义体系中的小资产阶级。随着中国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关于“小资”的阶级色彩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小资”逐渐成为一种追求生活品位、关注文化、标榜都市化浪漫的价值观念和生活态度。
村上春树的作品是被公认的小资情怀代表,村上春树本人也被称为“小资教父”。村上春树作品中贯穿着无数小资的美学符号,如商标、商品名、唱片名称、乐队的名字,这些符合作品背景年代的符号不仅使得故事更加具有生活气息,也给人以一种都市小资之感。音乐是村上春树小说中小资情调的另外一个重要标志,《且听风吟》出现了《米老鼠俱乐部之歌》《佐治亚的雨夜》《加利福尼亚少女》《贝多芬钢琴协奏曲第三号》等多支曲目,音乐在彰显小资情怀的同时渲染了青春感伤的氛围,使读者对作品情绪有了更深层次的把握。
王家卫曾因2007年12月21日登载于《人民日报》的文章被称为“小资教父”,其电影塑造的精致的都市景观、细腻复杂的男女情愫、浪漫独特的格调氛围,完美地符合小资创作的要素。例如,其代表作品《花样年华》中处处都是张曼玉身着旗袍走过的倩影,频繁出现的旗袍这一经典的服饰不仅仅是老上海的时代标志,同样也是小资情怀的标志,瞬间就将人带入老上海的怀旧时代。对于中国人而言,“老上海”就是“花花世界、东方小巴黎、十里洋场”的代名词,是摩登与前卫的象征,使人浮想联翩,也使得整个电影的氛围趋向暧昧不清,表达出了“小资”所特有的多愁善感。旗袍不仅在电影中是构建人物的“小资”符号,也成为王家卫个人“小资”风格的标志之一。
村上春树和王家卫同样善于运用各种美学符号表达小资情怀,音乐、服饰等各种生活场景信手拈来,在深化主题的同时,也为人们带来感官上的美的享受。一个个看似光怪陆离却都是与人们擦肩而过的故事让人们毫无征兆地置身在故事中,如同韵味悠长的诗歌一样,让人久久不能忘怀。
五、结语
村上春树和王家卫虽然处于不同的领域,但对于时间的运用、对于名字这一符号功能的淡化、对于60年代的执念上以及中意于小资情怀等方面都有着高度的相似。两人在文学领域和电影领域用不同的创作方式表达情感,再以情感为引子,勾勒出整个时代的记忆。
(长春工业大学)
作者简介:郝嘉凯(1997—),男,黑龙江哈尔滨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日语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