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纪事

2022-05-17 10:17吉布鹰升
大理文化 2022年5期
关键词:杜鹃树林鸟儿

●吉布鹰升

又是杜鹃啼鸣时

我盼望着杜鹃的啼鸣,因为那意味着新春的真正到来。随着那一声声“布谷……布谷……”的啼鸣,万物复苏,春意盎然。“布谷……布谷……”,它的叫声,是多么令人愉悦!我知道,每年四月中旬,确切说是在四月十几日,杜鹃鸟如约而至。

有人说,杜鹃鸟每年四月十六七日归来。然而,他的经验并非完全是对的。今年,四月十六日的傍晚,我在郊外听到了杜鹃的叫声。前年,四月十四日,我去山上看一棵百年红桦木,在路上听见了杜鹃的啼鸣,山顶那棵红桦木枝上抽出了毛毛虫似的、淡绿的花穗。于是,我知道红桦木抽出花穗的时候,杜鹃归来了。

从大地草木、庄稼生长的季节性特征,可以断定杜鹃的归来。譬如:珙桐树开始绽放雪白的花朵,野蔷薇雪白的繁花散发浓郁的清香,泡桐树紫色的花簇拥,茅梅点点紫色的星状花开始绽放,云南松纷纷绽放花穗,高山刺叶栎挂着一条条金色的花穗……这一切都是杜鹃归来时的大地景象。

这时候,我喜欢漫步乡村和树林里,聆听鸟鸣声声,观赏草木欣欣然生长。啊,空气是多么清新,混杂着蔷薇花、胡颓子花的气味。朵朵洁白的蔷薇花幽香缥缈,钟状的胡颓子花香气袭人。倘若端详树木那一枚枚绿叶,其形妙不可言。腊梅的新叶鲜绿欲滴,在晨曦照耀下,刚吐露的绿叶有如捧着一朵朵鲜绿的花儿;小檗簇簇金色的花儿早已幻化为淡淡的米粒状几乎透明的果实,一枚枚叶子围成朵朵精巧的花儿;野蔷薇一枚枚木楔状的绿叶形成了精巧的花儿,那是美妙绝伦的刺绣;水杉羽状叶鲜绿欲滴,令人赏心悦目。每种草木绿叶的气味又是不同的,核桃树叶有如水果糖,棠梨树叶有如梨子味,接骨草和接骨木味道浓郁熏人……我相信热爱自然又嗅觉灵敏的人,只要长期观察辨别,依靠嗅觉会辨认很多草木。

鸟语此起彼伏,无论晨昏。它们的歌声,传遍大地的每个角落。鸟鸣声声激越,那是对爱情的赞美,是对异性的呼唤,是对新春的颂歌。山雀的歌喉变得尖锐,甚至有些刺耳;草鹀的鸣啭,从沟边、田间传来;鹊鸲的歌声,清脆悦耳;乌鸫停栖村子树林里,歌喉婉转悦耳。柳莺的鸣啭,如清泉欢快流淌;山鹪莺在灌丛里发出颤音;伯劳的叫声,时而高亢,时而低回,不时模仿野鸡、云雀等其他鸟儿的叫声。近似鹰鹃的叫声,不时响来。有人说,那是伯劳的模仿。它的模仿,是为了引诱其他鸟儿,然后猎杀。可见,伯劳的凶悍与狡诈。鹰鹃躲在山林里,叫声激越,“瑟瑟洛……瑟瑟洛……”,我以为土著彝人依其叫声命名的这种“瑟瑟洛”鸟,在杜鹃归来后的一段时间才抵达。然而,今年我先是听见鹰鹃的叫声,过了几日才听见大杜鹃布谷鸟的啼鸣。

对于鹰鹃,相信很多人只听过其声,未见其身影。大多数的鸟儿警觉性很高,你去探寻,刚走到树林下,它们早已飞远了。况且,有的鸟儿模仿技艺高超,能迷惑猎物,因而很难被人发现。去年,我在一片杞木林里,听见一只鸟儿“阿卜卜古……阿卜卜古……”地叫着,原来是一只黑鸟,羽毛黑色,极像是乌鹃,它的声音却极像是四声杜鹃。这几种杜鹃,都是很难见其真容的。它们的叫声,在四山回荡,像是灵魂在游荡,尤其是在五月里。松鸦、太阳鸟,有时也来造访村子。更多的鸟儿,却只能远处听见其声,难见其踪迹。鸟儿习性不同,有的在山林里过着不为人知的隐士生活,有的巡游山林、土地,有的喜欢对着潺潺溪流歌吟,有的喜欢与村人为邻。然而,众鸟不甘寂寞,尽情放开歌喉,不再过着内敛、低调的生活。

四月二十三日,我听见了噪鹃的声音,“阿嘿……阿嘿……”,从村外树林里传来。那叫声似乎是急躁不安的,聒噪,一点也不悦耳。大杜鹃、鹰鹃的声音,渐渐变为激越张扬,从四山不住地传来,无论晨昏和雨晴。这之前,大杜鹃又在哪里呢?是在迁徙的路上,抑或是在山林里过着隐蔽寂寞的生活呢?这是个秘密,绝大多数人只闻其声而已。

杜鹃归来之前,从立春后到阳历四月初,春天已过了两个月。这期间,小檗绽放金色的花,鳞叶龙胆吹着蓝色的乐曲,腋花杜鹃绽放粉色的花,柳树鲜绿的叶子如蝴蝶飞,蜡瓣花如温润的黄玉,野八角花翘起白玉般的指甲,灰头啄木鸟在村子树林和山冈漫游鸣叫,柳莺归来在柳树上轻快地啄食。然而,草坡依然如冬日里微黄,鸟语稀,不像如今那样此起彼伏。

现在,草木经过几天雨水的浸润,欣欣然奋力生长,不经意间又拔高了一截。车前草、蒲公英、苜蓿草、紫菀、鳞叶龙胆、繁缕争着开花。有的小鸟钟爱车前草白白的花穗,不时啄食。野鸡、白腹锦鸡和其他鸟儿一样,放开歌喉,似乎不再担心暴露自己,尤其是白腹锦鸡的鸣叫,山里人说它开始挣扎了。的确,它的叫声嘶哑,像是挣扎,奋力挣扎。被人关在笼子里的白腹锦鸡,那声声啼鸣,是渴望自由回归山林和原野的呼唤。雄野鸡具有强烈的地盘意识,一座山,一只雄野鸡鸣叫,为了博得雌野鸡的爱情,雄野鸡之间的争斗颇为凶狠。近年,由于山里人的搬迁和生态的改善,野鸡、白腹锦鸡飞到村外和家鸡一起觅食,有人说某地,有的公鸡长得像是白腹锦鸡,尤其脖子后的羽毛黑白相间,极为艳丽夺目。山林里,猎人背着竹篓去捕猎野鸡。每当看见去捕猎野鸡的人,我为野鸡的命运担心起来,从而暗自愤怒。然而,又有什么用呢?世间,有的人是不能教育的。还是不要去想这些问题,而要在四月里自由漫步,从而享受大自然无私的馈赠吧。

鸟语、清风、草木气息,是多么令人舒畅。无论乡村、树林、山冈,只要你悉心聆听、欣赏,总会有新的发现和美好的收获。譬如:我昨天在山林里初次听见一种陌生鸟的鸣叫,那种鸟是隐士,只能闻其声,难见其踪迹;有种红尾缀着白斑的鸟儿,发出近似婴儿撒娇啼哭的声音,不时在低空追逐嬉戏,那是表达爱情;在海拔二千多米的山地,大白杜鹃迎着晴日绽放雪白的花朵,芳香浓郁;醋栗、蜡瓣花时不我待地开始结果;腋花杜鹃粉红的花和小叶杜鹃紫色的花一片片,犹如柔软、舒适的地毯铺展,连山鷦莺也迷醉,扇动翅膀发出颤音,表达柔情蜜意。

山林里的大白杜鹃花将要一片片怒放,宛如朵朵白云散落,又如一群群白羊漫游,噪鹃、大杜鹃、鹰鹃、四声杜鹃的啼鸣,声声激越。乌鸫的叫声,又是多么美妙,模仿鹰鹃、噪鹛、朱雀、吹口哨等,简直以假乱真,令人惊讶不已!

远方,山冈草丛渐显鲜绿,仿佛一夜之间变成这样。杜鹃叫声激越,从四山传来,此起彼伏。那是意味着春渐去,夏将至。

夏初临

树莓近椭圆的叶子衬托着小紫红花朵,在水渠边聆听碧绿的水缓缓流淌。

杨树墨绿色的叶子迎风扑棱棱飞舞,枝上挂着轻柔的白色绒毛花,石墙上放着被折下的一枝,上面蓬松的白色绒毛宛如白棉花。

树叶,叶面、叶缘、叶脉各具其妙。白杨树的绿叶,褐红色的叶脉分明是一棵树状;核桃树叶,叶脉淡绿,比叶面的绿更浅,清晰可见;用手触摸它们,给人以不同的质感。

榛子树的叶子柔和,手轻轻触摸,像触摸地毯一样。它的椭圆绿叶下端,枝上对生两片粉白色的小叶片,使人疑惑是它的花瓣;枝上结了比绿豆还小的果实雏形。

鲜绿的蕨草,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翠绿。羽状叶,在风中轻盈地舞蹈。

紫叶小檗,一枚枚倒卵形叶子簇拥着,好不热闹。它们一簇簇紫红叶子,间杂绿色或是褐红色的叶丛。那种紫红,艳丽夺目,宛如玛瑙红那般令人惊艳不已。叶丛下,现出一粒粒珍珠一样的白花。紫叶小檗的叶缘带刺,叶面坚硬,和榛子树叶子的柔和迥然。

八角树木,披针形的墨绿叶,触摸上去,犹如皮革一样。它刚生长出来的翠绿色的、薄薄的叶片,极像花朵。然而,它白绿色花朵是从枝上绽开,花柄和叶柄都是同样绿。

阔叶杜鹃树,长出了新的、嫩绿的丛叶,绽放雪白的花朵。杜鹃树上,少则几朵,多则十几朵花簇拥,间杂了粉色的花蕾。花朵飘缈的清香,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堂。

一丛丛灌木青冈树,挂着一串串绿色的花柱,生长出来的嫩绿叶子,边缘长刺,可是异常柔弱,不像老叶子那般坚硬刺手。

车前草和酸模默默地迎接风的吹拂,和阳光的沐浴。一种菊科植物,朝着天上张开了太阳花,紫蓝色的舌形花瓣围拢金色的花蕊,静静地诉说花儿对阳光的爱情。

蔷薇花竞相绽放粉红的花朵,幽香缥缈,熏得各路蜜蜂似乎忘记了回家的路。

槐树蹿出了一串串洁白的花儿,花苞像一双双穿着白色袜子的小脚丫,微风掠过,带去了丝丝缕缕的暗香。

一只灰色柳莺栖息桤木树上,跳跳停停,不时尖声细语啼叫。一只山雀,黑顶,脸颊雪白,腹羽白色,张嘴啼鸣。它们不知该往何处飞去,满目的绿色令它们犹豫着,不时左顾右盼。

一只杜鹃在远处的树林里啼叫,它像个隐士,躲在某个地方。五月份的时候,它们会拼命啼叫,偶尔栖息附近某棵树上,才会显露出它的真容。

一只林莺,黑顶灰翅,叫嚷着从一丛树飞入另外一丛树里。另外一只在附近唱和。不是在暖和的天气里,很难见到它们的身影。

一只鸟在远处“嘟嘟嘟嘟……”地低吟,是啄木鸟在敲打着树木,亦或是另外一种鸟儿呢?即便牧人和樵夫也很难见到它们。

一只林鸮“嗡嗡嗡”呼唤。这不是夜晚,所以不用担心它令人惶恐的声音。

一只雄野鸡啼叫了一阵,它的声音似乎有些沙哑。五月份,它们有时会拼命叫,不顾一切暴露自己。

一只白腹锦鸡叫了几声,山里人说“锦鸡挣扎了”——的确,它似乎是在咳嗽,声音沙哑,不漂亮,几近挣扎声。

一只鸟儿模仿着牧人放牧的声音,“嗡嘎嘎……嗡嘎嘎……”,它在给谁放牧着羊群呢?它是伯劳鸟,亦或是其他林莺?听说,会模仿牧人放牧羊群声音的鸟儿有几种。听见它,是幸运的。

山里人称为“啾洛”的小鸟,叫声尖细,在灌木丛里飞翔徘徊。据说,它们在几周前来到山里,为杜鹃的到来探路。

鸟的啼鸣,不时响在耳畔。

山坡树林,绿意清凉。在那高高的山冈上,一抹绿意爬上了。

风吹来,带着草木绿色清凉的气息。

蓝天一朵朵白云飘浮,那白云以外的蓝色有着初夏的灿烂热烈。

河畔

一条小河淙淙流淌,响声清脆。河岸的桤木林几乎光秃秃的,吊着的枯叶不时微微抖动着。乌鸦和喜鹊在河边一堆垃圾上觅食,忽而起飞,忽而落下。

四山灰蒙蒙的云雾萦绕着,远处积了皑皑白雪。忽然,西山上空露出了一方蓝天,又在不经意间消失了,只有桤木林上空露出了明晃晃的一片天,似乎太阳要从那里露出。

两只狗,一黄一黑,尾巴向上翻卷着,在河边的垃圾里找食物。于是,有的乌鸦、喜鹊不甘心地起飞,有的又落下,有的停歇在桤木树上,有的沿着河流低低地飞翔。

一只乌鸦从水边起飞,逆着河流低飞。它那翅膀的轻盈,使人想到白鹭。一会儿,它飞向我身后的山冈,落在草坡上,昂着头,大摇大摆地迈着步子。

几只乌鸦在水边静默地站着,一会儿,有的去饮水,有的跳跳停停。忽然,一只小狗缓缓地跑了过来,乌鸦不满地叫嚷着起飞。小狗又去扑咬附近的乌鸦,似乎是警告它们不应该在这里找食物。乌鸦起飞,叫嚷几声,仿佛是谴责,然后又落下。小狗又去扑咬,乌鸦又立刻起飞。如此反复,仿佛一场游戏。玩了一会儿,小狗觉着无聊起来,便离开了。

那两只大狗则不同,只顾找食物。乌鸦似乎断定大狗不会伤害它们,安然地在附近跳跳停停,或昂首迈步,或停下啄食,或去驱赶喜鹊。喜鹊斗不过,只能惊飞,但大狗稍停歇下来,它们会立马落下来。

河岸草坡,一条沥青路连着不远处的山村和一条省道。因为是赶集日,山里人陆续从山上下来,有的赶着马,有的赶着羊群,有的牵着狗,有的背着山货,沿着沥青路欣然走向集市。于是,马蹄嘚嘚声,羊的碎步声,人语声,不时响起。

我站在路边,望着在垃圾里找食物的乌鸦、喜鹊,担心这些鸟儿会得病,心想不该把垃圾池建在河边。有几个捡垃圾的村民对我说,他们的羊、马去吃那些残留着盐分的食品包装袋而死了很多。

然而,路上随时有过往牲畜的粪便,如羊粪蛋、马粪。

一只鸟儿在远处“嘟嘟……嘟嘟……”地啼叫。这种鸟儿是留鸟,在这初冬依然生活在山林里,却少有人见过。

此刻,一早从县城坐车赶往山里收购山货的小商贩陆续返回了,他们大多是妇女,生活颇为艰辛,有的极为贫困。然而你和她们打招呼,她们笑着回应,仿佛是对生活充满了乐观向上的态度。

另外,一伙一伙的少女,有的看上去甚至只有十三四岁,头发染成红、黄色,推着拉杆箱,沿着那条沥青路走去。她们是去遥远的城市里打工的,很少有人知道她们的工作,这仿佛是不能说的秘密。她们像河流朝着远方流淌,谁也无法阻挡。

从前,山里人过着平静的农牧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现在,城市像黑洞一样不断吸引着年轻人的青春。山村显得有些冷清,虽然有了水、电、路,还有一座座白墙蓝瓦房,生活环境比起从前好多了,然而无法留住年轻人的心。

那条小河流过省道的一座桥下,穿过几块土地和树林,汇入另一条河流。河畔原来是一大片广袤的湿地,是大雁落脚的地方,随着湿地被破坏,大雁早已不再飞来了。

那座桥边,沿河两岸的土坡上,牧民、商贩正在出售羊、牛、马,一派喧腾的景象。一群羊在小河边腾起一阵阵细细的尘沙,一只羊追逐着另一只羊。一头黑牛奔突着,想要挣脱那根缰绳,将牧人拽在后面。一位穿着蓝色披毡、头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右手紧握着一只黑白间杂的绵羊的一只腿,左手捏着羊的背毛,往前拖。那只羊惊惶地想要逃窜。

桥上,除了过往的车辆,还有熙熙攘攘的商贩、牧民和候车人。

桥的另一边,往西方向,不远处是一条几乎废弃的老公路。两边的房子,新修的、旧的成一字型排列,商贩在贩卖衣裤和水果等各类物品,还有本地的农民牵着土狗售卖。一位穿着防寒服的中年男人蹲下,用手捏了一只毛色黑黄间杂的狗,掂量一下,又放下。

那些瑟瑟发抖的狗,不时呻吟着、吠叫着,它们的命运不禁让人怜悯起来。狗没有想到出卖自己的是主人。

下午一点多,有牧民开始返回,一辆装满了绵羊的汽车开始朝着县城方向驶去。一个肩上斜挎着黑包的中年男人牵着一匹马走在那条沥青路上。这匹马没有卖掉。因为牵着马,不能坐车,他要走三个多小时才回到家。另外,一位脸色黝黑、满脸皱纹的老人,牵着一只黄狗朝着山里慢慢归去。

比起那些已经被卖掉、等待宰杀的马、狗,这匹马,这只狗,此刻,它们是侥幸的。高山彝族人食物禁忌,是不可以吃马肉、狗肉的。然而马、狗老了,或是其他原因,会被卖给外地商贩,换来一些钱。当然,它们的主人是有些忧伤难过,因为它们是有灵性的动物。

大概是天气寒冷的原因,集市里人们比往日少了许多。到了下午两点,桥边土坡上的羊、牛也少了许多,人也开始稀少了。

几个染了红发的年轻女子,大概都是二十多岁,等来了一辆开往火车站的面包车。公路边,依然停放着许多面包车。一辆中巴车缓缓停下,一位头上包着围巾的妇女下车,叫喊着等候着的一伙人。

我沿着公路走着,不时有过往的车辆,腾起细细的尘灰。

有人问:“山外边孩子可以读书吗?”显然指的是在城市打工的人,子女是否可以就近读书。

“可以。”那女人慢条斯理地回答,绣着一件衣服。

桥下的那条河流淙淙流淌,仿佛不慌不忙,任凭喧哗的人们。

穿越山林

那山岗上,青草浓郁的芳香已不复存在,这些日子,草正在枯黄。蓝色的龙胆花点缀其间,宛若天上的星星。

潺潺的河流,清澈见底。我们一行人,溯流而上,河里的石块,或如白练或如碧玉。水流平缓时像是在织布,或是像用芊芊玉手弹奏着优美的乐曲,急骤时泛起雪白的涟漪,宛如烧开了的水不断喷涌。

沿河两岸,山势陡峭,树林茂密,如果不是当地向导,我们很担心会迷路。岸边不时突现的枯树和倒挂的树木,还有树上悬挂的绿色松萝,都令我们好奇地端详。

天空湛蓝,阳光犹如白练倾斜而下。走进山谷,一棵棵参天大树,一丛丛绿竹,令我们目不暇接。人的心灵在刹那间会被大自然纯洁的阳光、蓝天和清澈的河流洗净。这里,山林、天空和水,都是那样纯净和美好。

我们的脚步匆匆又匆匆,即使搂着路边一棵高大的树木,或是穿过密林,抚摸如树木胡须的松萝,或是坐在一块石头上小憩,也感觉到时间如潺潺的溪水在悄然流逝。溪边盛开着一种紫蓝色的花,形如一条条小鱼,张开嘴巴,仿佛在水里自由游弋。这种花有一条条细长的、绿色的果实,如果被外物轻轻碰触,里面的草籽会忽地从壳里迸出。

一泓瀑布,从二三十多米高的岩石上坠落下来,发出轰然的响声。另外几处小瀑布,从或高或低的岩石上流泻下来,形态各异,各具其妙。

在自然面前,人是显得那么卑微渺小。前面,一块巨石挡住去路,我们只得绕着走;密林里无路可寻了,我们便小心地顺着河边而行。水里的石块湿淋淋,长了一层层薄薄的苔藓。渐渐地,我们被太阳晒得浑身发热,可是刚进入山林背阴处,脊背立刻感到一阵阵凉意袭来,让人担心感冒。

从峡谷里抬眼望天空,蓝天窄窄的,什么时候一朵白云散落在那里,仿佛凝固了似的。

秋天里鸟儿都沉寂了。也许,它们刚离开这里,去了遥远的异地;也许,它们隐匿山间,在漫长的寂寞里等待着来年的春天;也许,它们有的不再回来了。

水声潺潺,大地寂寞。这条河水的源头在哪里呢?仿佛只有抵达那里,我们才能走出山谷了。

此时,我忽然感到,如果一个人置身于这样的荒野密林,远离人类的孤独是非常可怕的。然而,第一次造访探秘这里的密林山谷,对我们而言,是充满了好奇和新鲜感的。我并不羡慕那些开着车,去造访名山大川的人们。因为他们匆匆的旅程,收获的仅仅是人流车流的喧嚣和风尘仆仆的疲惫,以及浮光掠影的风景。造访自然风景,是需要一个人放慢脚步去体验,需要灵魂慢慢与此交融的。在我生活的这个大西南一隅,每年都有各种不同的风景等待我们的造访。

这里,每年春夏,鸟鸣婉转,仿佛竞赛各自美妙的歌喉。各种花儿渐次绽放,蜜蜂嗡嗡,蝴蝶翩跹,草木清香四溢。现在,放眼望去,密林里有树叶泛出了一点点红。深秋来临,山林里有些树木落叶缤纷,显出秋天特有的风骨和韵味。

这条穿过山谷的河流,一年四季,河水清澈见底,即使上游涨水的时候。这是因为沿河两岸的草木葱郁,即使降下暴雨,雨水从草木上流淌下来,只有少量泥沙被冲刷而入河流。

我多想把自己的脚步放慢,再放慢,去慢慢观赏一棵树、一棵草、一块岩石,还有这条河流,与它们慢慢交谈。可是,前面未知的世界,在召唤我们,似乎冥冥中有声音在催促:“快来呀!我们等你很久了。”

突然,河水显露出两条支流,其间有一块山石坡,上空露出一方蓝天,一朵白云悠然。我们在山石上小憩,准备吃午饭。几位当地老乡在溪边捡拾枯柴,生火烧土豆。

一位当地的牧人,听说这里不久的将来要建立森林湿地公园,对我说:“看来以后不能打猎了。”

来这里之前,车上有人告诉我,这里有狼和狗相爱了。后来,从那位当地向导那里,证实了这个故事。这个足以证明这些年来的退耕还林和山里人的移民,使这里的生态迅速改善,已经销声匿迹的狼又归来了。

我们朝着西面的那条支流继续溯流而上,在一个较为开阔的草地上,坐着一位孤独的牧人。他指着身边那条小溪说:“这里生活了一种细小的鱼儿,有手和脚,据说,泡酒喝可以治胃病什么的。现在,它们都躲到洞里去了。”他所说的这种小鱼,应该是蝾螈。蝾螈对生活环境有着极高的要求,它们的存在,说明这里还未受到污染,保持着荒野的原始魅力。

清澈的溪水,在光滑的石板上寂静流淌,挺拔的杜鹃树直入云端,路边的树上挂着长长的、绿色的松萝。树木遮天蔽日,想象大热天里,人走在树荫下,是极为凉爽的。

走过粗壮高大的杜鹃树林,迎来一片片矮小的灌木林。间或露出一截草坡,蓝莹莹的龙胆花盛开着,仿佛朝着蓝色的苍穹吹着喇叭,又如星星散落山地,静悄悄诉说着一些隐秘的事情。真想躺在草地上,寂静地听微风的吹拂,听阳光的呢喃,听草木的气息。

再往上走去,天空一片淡蓝辽远,连绵起伏的山岭伸向远方。一走进苍茫的山,一个人的哀伤和荣辱都变得那么渺小和不值一提了。大自然在无形中净化着人们的思想灵魂。

向导走在最前面,我们紧随其后,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去。有人指着那边的一棵青冈树,说它的树冠像一朵云,遮天蔽日,也许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后来,我看了他那天拍下来的照片,这棵树的粗壮和高大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我们继续穿过密匝匝的灌木丛,走过一片茂盛的草地,绕过一个开阔的湿地,迎来了一两个小小的湖泊。那湖泊里有一些黑色的蝌蚪在自由游弋。突然,一只雄野鸡扑棱棱振翅起飞。刚才不时吐着舌头感觉困乏的几只猎狗,立马蹿出,一路吠叫着去追逐,像箭一样落入了远方丛林。

我们走下缓坡,沿着林间小径走去,迎来了茂密的丛林,身边响起树木擦过衣服的唰唰声。前面几十米处一片洼地,豁然开朗,散落着十七八个明亮亮的湖泊。那是大地的眼睛,时刻守望着苍穹。湖和天空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呢?春光明媚,夏花灿烂,秋叶落了,冬雪飘飞,一年年,似乎没有人知道它们的秘密和传奇。湖边生长着密匝匝的灌木杜鹃,每年四五月份,杜鹃花遍地灿烂,醉了这里的山,醉了蓝莹莹的天,醉了放牧的人。

那位向导说:“现在不能在湖泊里洗澡,不然即使晴空万里,天空会骤然降下冰雹。”湖泊的神秘,在山地彝人的传说里,几乎都是一个版本,不再是稀罕了。可是,它神奇魅力同样吸引着我们的心智。

向导说,走过湖泊,翻过这片山,那边的景色更为诱人和壮观,那里生长着几人合抱的参天古木。

这里,日出日落的景象格外令人着迷,便使人忘记了生和死,忘记了世俗的一切。

我们朝着离湖泊最近的那个村子走去。路边的草坡上现出一些湿地,两边是广阔的茂林。

一路走过去,顿觉视野开阔,我不时回望。

天空湛蓝如洗。

草木熏

阳光照耀大地,空气里混合着草木芬芳的气息。我每走一步,便有一阵草木的气息扑鼻而来。

一株菊科植物,纤细的茎托着金灿灿的花,也许是野苦荬菜。但对我而言,它的名字无所谓,重要的是一株卑微、几乎被人忽略的草,花朵灿烂,它孤独又怡然自得。

桤木林微微摇曳,不知是风过那里,还是树木招摇着风?

小檗树叶油绿,闪耀着光泽,极为夺目。凑近端详,那里,蹿出了一束一束淡黄的、米粒状的花。

一丛丛刺蔷薇,兀自开着零星的白花,看似过些日子很快凋谢了。刺蔷薇,又名野刺玫,从四月初开放到现在已是一个多月了,有的枝上结了暗红的果实,似乎快要成熟了。我摘下一枚花瓣,手轻轻摩挲,极为舒适柔和。

风,不经意间吹拂着花之芬芳。

忽然,一群黑色的鸟儿叫嚷着飞到那片桤木林。然后,很快安静下来。这种鸟儿,个头和伯劳鸟大,叫白喉,是我初次遇见的。坐在石上的我,屏息凝神端详着它们。

一会儿,它们叫嚷着起飞了。我相信,牧人也很少见过它们。

山麓下,一个牧人正赶着羊群,马桑树迎风摇曳,枝上的一束束暗褐红色的果实正赶着晴日成熟。马桑树初绽玫瑰红的花穗,到结上一粒粒果实,和那些开花结果的树木一样,似乎历经了一场奇幻之旅。

暖风送来刺蔷薇的花香。然而,你凑近嗅闻,花朵并不芳香,甚至有些臭。那年,我鼻炎过敏,或许是嗅闻这种花朵所致。其精致的叶片下,暗藏着小刺,抵御动物的侵犯。

草坡,一朵朵小龙胆花,如天上的星光灿烂耀眼。

委陵菜黄花灿烂,一朵朵缀着草坡。我用手拨弄着叶子,那里的一只蚂蚁惊惶地逃开。

一只毛色黄白间杂的狗,吐着舌头,从那边缓慢地跑来,在我身边的土地上嗅闻了一阵,然后跟随它的女主人,沿着山脊走去。

两个少年,一男一女,年龄和身高都相仿,并肩而行,沿着一条土路慢慢走去。

那片洼地,遍地的苜蓿草盛开着洁白的繁花。

山岭、草坡、地埂,一丛丛刺蔷薇开着白花。

白喉带鹀、三道眉草鹀、黄喉鹀。伯劳鸟,啁啾鸣叫。

寂静里,不知一只什么飞虫嗡嗡地从我身边飞过。冬天的时候,它去了哪里呢?

一只杜鹃在远处的树林里啼鸣,过了一会儿,另外一只杜鹃在另一座山里啼叫,杜鹃声声,遥相呼应。

一个农妇,身后跟着两个少女。他们仨,各背着一背草,慢慢到了土埂,歇息。

我走向苜蓿草地,遍地的苜蓿草白花灿烂,仿佛令人置身于童话世界。

忽然,飘来阵阵甜甜的气息。我回过身来,走了几步,那里有野菠菜和几种常见却不知名的草。我仔细嗅闻,那甜甜的气息又消失了。

一小片沼泽,草丛里的毛茛绽放了金色的花,花瓣五片,个别六片,泛着耀眼的金色的光泽。

暖风习习,阳光清澈。

我坐在一块石上,撑着一把蓝色的小伞。此刻,蟋蟀低吟,鸟语啁啾。

草地一隅,紫菀绽放着,一片又一片,灿烂夺目。庄稼还未生长,草坡是苍黄的,然而枯草下露出了一根根新生的、嫩绿的草茎,稀稀疏疏。

小龙胆悄悄然绽放了。一年蓬,茎叶葳蕤,有的含苞欲放。我记得它们的花朵,在十一月初还在绽放,虽然那时叶子掉落,几近萎黄了。

花朵说:“绽放是为了生命的出彩。”

一朵花,如一束阳光,点亮了黑暗。

我起身,脚下的枯草丛发出好听的簌簌声。

那片洼地,苜蓿草白白的花丛里,几个农妇蹲着割草。从另一边望去,那是一幅绝妙的画。

一只伯劳鸟停歇一丛灌木上,它悠然望着远方,似乎有些犹豫,不知该往何处飞去呢?我不想上去惊扰了它,它那姿势,仿佛和我坐在石上休憩一样,颇为惬意。

一丛匍匐生长的火棘树蹿出了纤细的、洁白的繁花,宛如天上的星星落在大地。

忽然,起风了。

天空,大部分笼罩着浅灰色的云。

马桑树在阵阵东北风吹拂下不住地摇曳,一个牧人赶着羊群从山林里下来。

一会儿,飘下稀稀疏疏的雨点,不久,又停歇了。

一只鸟儿,也许是杜鹃,低低地从我下方的草坡上空飞过,从我身后飞入树林里。它,悄无声息地飞翔,仿佛是偷窥我。

一群黑顶林莺在一丛丛绿油油的灌木丛里叫嚷着,往上飞升,又落下。

远处,那乌云密布的空中,轰隆隆响起了惊雷。

忽然,雨点又沙沙地落下,空气里飘来湿润的气息。

林缘,草地,树林,鸟儿急切、不安地鸣叫。

北方,天空里一道闪电划过。一群白颈鸦飞落在绿绿的洋芋地。雨点飘落下来,白颈鸦聒噪不已。

这个时节,遍地草木熏。

秋风落叶

云雾如轻纱,遮住了山的上半部分,仿佛使山成了两截。细心瞧着,由于绿树青山的衬托,云雾成了青色。北风吹来,部分云雾往南徐徐飘浮。然而,它们到了山南边沿,又遇到了西南风,于是,又往山脊流动。两股风,相向而行,云雾就像水在旋转,绕着那座巨大的山旋转。

少顷,山顶往下的云雾,变成了薄薄的轻纱,露出了朦胧的山形,煞是神秘好看。山的上空露出了一方蓝天,又渐渐灰暗了。

云雾随风无时无刻变化着,是告诉万物无时无刻运动着,就像那条潺潺的河流,刚才流淌的水已经流向了远方。

我站在一块黑色石头上,四周高高的白杨、桤木树迎风簌簌地掉这叶子。这些树叶,在秋风里是那样决绝,是那样壮丽,是那样美妙。一枚枚枯萎的落叶,如雪花纷纷扬扬。风静止了,一枚叶子无声地掉落了,一会儿,稍不注意,又有一枚、两枚、三枚叶子沙沙沙落在附近。这微妙的声音,差点让人受惊了,在这寂静的山谷里。稍微走几步,脚下的枯叶都会发出脆响。

“吱吱……吱吱……”,是山雀鸟吗?原来,是红嘴蓝鹊在漫游山林,一只只拖着长长的尾毛,穿着漂亮的燕尾服,鱼贯而飞过了河流上空,落在山崖。它们一年四季在山里生活,即使在严寒的冬天。春天孵卵育雏的时候,凶猛鹞鹰也不敢窜入它们巢穴附近。除了红嘴蓝鹊,其他鸟儿去了哪里呢?很久了,竟听不见它们的声音。

虽是晚秋,树林里、草坡上,还开着花,有的像毛毛虫,有的像金色的星星……如果开在夏日,并不引人注目。然而,在落叶纷纷时节,它们让人眼睛一亮,给人几多惊喜。

忽然,一只蜂鸟蛾静静地飞来,扑棱着翅膀,在一朵金灿灿的小花前停下,欲用细长的喙伸进花朵里吸吮花蜜。我上前一步,正要拿着手机拍照的时候,它飞走了。蜂鸟蛾是昆虫里的“四不像”,像蜂,像鸟,像蛾,像蝶,长得怪怪的,很少有人捕捉过。空气污染的地方,早已经绝迹。所以,能在这树林里见到它,是很难得的。它从哪里来,又飞去了哪里呢?没有人知道它的秘密,就像没有人知道山林里的秘密。

林下的一只小蜘蛛,几只细长的、黑色的腿,托起小小的黑色的身子,上面有一白点,爬行起来,速度极快,如电影里的怪物。它从草丛下钻出,爬到路边,遇见我在走路,我蹲下,它便迅速转身逃离。它说:“危险来了,快跑。”它细长的腿,过分地细长,在我看来有些恐怖狰狞。我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它却把我当成了需要避开的危险的动物。在它看来,我是巨大的,它的身子仅仅和一粒小米大。

它是怎么感知到它前面这个危险的高大的动物呢?

我沿着蜿蜒山径走去,回望的时候,那座山上空变为蔚蓝色了,云雾早已悄悄然消失了。山崖上,并不茂密的树林里,被红色、黄色、金色点染了。秋天,色彩斑斓,不再是夏天里一派单调的绿色了,是那样绚烂夺目。从前,山崖的密林是无法通过的。那里除了危岩林深,有狼、虎等。后来,在人们的破坏下,它们消失了。

前几年,雪天,几个外地人,带着猎狗,来追逐捕猎麂子。他们为什么不怜惜一只麂子的生命呢?我想,那被追赶的麂子是怎样的惊恐!它们除了忍受严寒的冬天,还要逃过捕猎人的枪口和猎狗的追逐。幸好,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认为麂子是神物,不能追杀,所以阻止追猎者。

“有时,我们为此吵架。”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说,“他们说‘关你们什么事情?’”

“这是我们家乡,谁让你们到这里来捕猎呢?”

“又不是你们的麂子!”

“它们生活在这里,我们就得不能打。”

“无理取闹!”

“怎么无理取闹呢?你们手痒要捕猎,就到你们家乡去。”

“麂子又不是你们的!”

“如果是我们的,你们还敢来打吗?它们生活在这里,就是属于这里的山林。这里是它们的家。你们就是不能打!”

听后,我为这里的村人能保护麂子感到欣慰。我说:“一座山没有雉鸡、锦鸡、野兔,人也是很寂寥的,就不要去打野生动物了。”

自从退耕还林和人们用电煮饭,砍伐树木少了,树林又密了,山鸡、野兔、狐狸、黄鼠狼、野猪多了。近几年,又出现了其他动物,如红腹角雉等,是村民以前未见过的。每当晨昏,树林里鸟鸣声声。然而,野猪猖獗,拱食庄稼,让他们很无奈。现在过了收获的季节,野猪躲在树林里,很少出来活动。

天空幻化为蔚蓝色,几朵白云在飘浮。白杨、桤木高高耸入苍穹,叶子随风簌簌响,似乎招呼着:“白云,带我们飞翔吧。”它们想借助风飞起来,可是地上的树根牢牢地抓住。

那一朵朵白云无时无刻变化着,不知不觉消失远处了。

村子里,家家土地生长了绿油油的萝卜,有的屋檐下挂着金色的玉米,有的是挂在核桃树上,在蓝色的天空下,显得素朴。

这里的核桃树,有的刚生长几年,有的已经有几十年了。

我指着前方那棵粗壮的核桃问:“这棵能结上多少斤核桃?”

“不一样的。有些年只有几百斤,有些年有上千斤。”

“今年,核桃不管钱,才卖几块钱。”他们有些担忧。

“两年的市场价格不一样,政府会想办法的。以后,还要扩大森林覆盖面的。”

路边,火绒草、青蒿、铃铃香青开始枯萎,蕨草也变成紫色。

土地上,一捆捆的苞谷秸秆站立着,等着风的检阅。于是风呼呼吹来,苞谷秸秆发出簌簌的声响。

秋苦荞快收获完了。这是一年里最后收获的粮食,意味着初冬的白雪随后不久要来临了。

大地为迎接雪做好了准备。

溪水潺潺流淌,两边的白杨、桤木、旱柳、核桃等树叶纷纷扬扬飘落。彝名叫“乌乐”的一棵树木直入苍穹,绿油油的、茂密的树叶,让人久久仰望。另外,一棵不知名的树木,琼枝玉叶,如一朵巨大的云。我站在树下,仰望又仰望,凝思又凝思,感慨那云朵般的树冠,感慨那斑驳陆离的叶子。

风呼呼吹来,一枚枚数不清的叶子如巨大的花瓣雨,簌簌飘落,色彩斑驳。

在蓝色的天空下,除了聆听、欣赏,我在接受这花瓣雨的洗礼。

晚秋

许多花朵早已凋谢的时节,让人怜惜。

龙胆花还静静地绽放着,迎接过路人的到来。有一株生长在引水渠边,让人担心它的生命。不过,只要适合生长的地方,草木都会毫不犹豫奋力生长。瞧,山崖上那棵树木,从石缝里长出了腰粗的树干,枝叶繁茂,在日光映照下,如一朵绿云,显得苍翠欲滴,间杂的红叶又像玛瑙红。它的种子,也许是鸟儿、风带来的,落在石缝里,雨水滋润,便发芽了。从细小的新芽到参天大树,它需要非凡的勇气、胆量,更需要智慧。

白杨树几乎光秃秃的了,有的枯叶无声地落下,有的枯叶遇到风和树枝会发出沙沙的脆响。除了几只喜鹊穿梭,其他鸟儿不知去了哪里。春天,白杨树抽出鹅黄、嫩绿的新叶,山雀、黄喉鹀、啄木鸟等来栖息歌唱,而现在,白杨树显得落寞,它们静默地站立着,等待着风的检阅。

野棉花幻化为蓬松的棉絮,一粒粒黑褐色的种子藏在里面。风吹来,白色的棉毛如降落伞带着种子飞翔四方,在另外的土地上开辟新的家园。也许,那么多的种子,只有极少部分有幸生长出来。

每一粒种子的生命都是奇迹。

溪畔有一棵火棘树,披针叶衬托着金灿灿的果实,等着飞鸟来啄。它以灿烂的色彩吸引鸟儿。鸟儿吃了果实,把果核随粪便拉出,而种子落在地上,来年又要奋力生长。

沟谷里,潺潺的溪流不断地流淌,听久了,似乎让人觉得有些聒噪。河岸,山坡上坐落了白墙灰瓦的房屋,住着几户人家,不时传来人语、狗吠声。

忽然,前方树林里,鸟语聒噪,像是春天里。山雀、红嘴蓝鹊等在自由飞翔,它们为什么如此欢愉?它们鸣叫着,从清晨到下午,不绝于耳,不知疲倦的激情是从哪里来的呢?也许,直到黄昏,它们依然不知疲倦地叫嚷着。这令人费解。

一只黑冠山雀,落在棠梨树上,忽而张嘴啼鸣,忽而扑棱翅膀,忽而轻快地跳到另一根树枝上,一点也不安分。它的鸣声,极像白鹡鸰,清脆尖细。

白耳鹎忽而起飞,忽而落下,忽而啼鸣,欢快地展示美妙的舞姿和歌喉。春天里,这样的场面不足为奇,然而晚秋里,这种景象让人啧啧称奇。

棠梨树结了果实,枝上还挂着稀疏的绿叶,摘几颗尝尝,味道酸酸的。棠梨树,又名野梨树,生长在野外,春天里鲜嫩的绿叶,衬着朵朵白花,甚是夺目,花香浓郁袭人,蜂蝶停在上面,会让人有点心醉神迷。它的旁边,是一棵刺玫,精致的、纤细的绿叶对称生长,枝上有刺,一朵白花孤零零开着。蜜蜂嗡嗡响的日子已经远去了,偶尔有胡蜂、熊蜂还在寻找花朵。

蝴蝶翩跹飞舞,也在寻找花朵。一只黑斑蝴蝶,落在湿湿的泥土上。它黑夜的双翅上,分别点缀着几点灿烂的斑纹,像天上的星光,像明晃晃的阳光,是那样绚烂夺目。它在地上轻轻振翅转动,然后面向太阳静静地俯卧着。它从哪里飞来,为何停歇在我面前?我拍了好几张照片,它竟然若无其事,好像说:“拍好了吗?”

我起身,从它跟前经过。它翩跹飞去了,消失在树林上空。

蔚蓝的天空,白云往南方慢慢飘浮。明净的阳光照耀下,白杨树叶闪耀着,风吹来,树叶扑啦啦起舞了。一会儿,风和树叶都寂静无声了;一会儿,风浪掀起了树叶的狂欢,刹那间,发出沙沙的声响;一会儿,风和树叶又静了;忽然,它们发出沙沙的脆响,寂静的树林让人有些惊恐。

山雀、红嘴蓝鹊依然在树林里聒噪,时而扑棱棱飞翔,时而落下。“嘟嘟……嘟嘟……”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远处传来,又消失了,像在模仿汽车的喇叭声,然而很少有人见过它的真容。

有的鸟儿,会模仿牧人赶羊的声音,“嗡嘎嘎……嗡嘎嘎……”,此刻不知去了哪里。有的鸟儿,会模仿其他鸟儿的声音。一位牧人说,他见过一只像翠鸟一样的小鸟,会模仿朱雀的声音。

忽然,远处又传来林鸮的啼鸣。

那里有一条河沟,水已经断流,一处水洼里倒映着白云、树木,忽然,静静地泛起了涟漪,是微风掠过了那里。

岸边,山雀、白耳鹎等鸟儿扑棱棱飞去。当地人称为“其阿杂”的一种灰色留鸟,低低地飞翔,不时啼鸣,其中一只飞入了我下方的树林里,一只飞来了忽然发现了我,便转身飞回,在低吟呼唤。于是,我下方的那只又飞上去了。鸟儿知道彼此的语言,什么是危险,什么是警告,什么是欢愉……

火棘,又名火把果、救军粮。这里的火棘树有几种,我面前的这种,结了红红的果实,饱满惊艳,衬着卵状绿叶,风姿美妙。那一枚枚小叶的景致,一粒粒红红的果实,远远地招摇着人的目光。

野漆树的叶子也快掉光了,有的还悬挂着果实。它们的种子是鸟儿带来的,鸟儿不住地叫嚷着,也许和这里丰富的食物密切相关。风和鸟在传播草木的种子上有着巨大的贡献。瞧,野漆树上有一道道刀伤,像是枯死了。然而,明年的新春,它又会焕发新的生机。

密林里响起砍伐声。对于不会种树木,只砍树的人,在会播撒树木种子的飞鸟前,是惭愧的。人类应当感谢鸟儿,感谢树木,没有它们,生活是多么的乏味。

蕨草大都枯黄了,有的变成了褐红,有的褪色黯淡了。它们从春天里露出卷曲的叶芽,到一派鲜绿,最终枯黄,完成了使命。它们的枯叶,意味着明年春天的新生。奇怪的是,一枚枯黄的蕨草,是没有味道。然而,放在人家院子一隅的枯黄蕨草垛,气味却芳香浓郁。

紫叶小檗红红的叶子,灿烂夺目,远远地招摇着。

一棵孤零零的紫菀在顽强地开放着,而其他草木都感受到了浓烈的秋意了,如草莓、索玛树叶,有的叶片染红了,是那么艳丽。

天空蓝蓝,云朵在追赶着风,还是风在追赶云朵呢?

这么美好的时光,不要辜负了。

我坐在山头,聆听。

秋天的日出

六点四十五分,我朝着缓坡上去。东边的山峦还在沉睡,天边山脉还是黧黑色的,上空却染了淡淡的橙黄色。三道眉草鹀在附近发出啁啾的声音,另外几只在不同的地方呼应着,它们一起呼唤黎明。

坡上,依稀可辨稀疏的草,在脚下发出窸窣声。土地里,立着朦朦胧胧的一堆苞谷秸秆。时间过得很快,一两个星期之前,一株株的苞谷秸秆还站立在大地上。

每走几步,我便回望东方,看那里天色的变化。六点四十八分,东方天际上空的橙黄色比刚才浓烈了。尤其是偏北处,使我疑惑日出是从哪里开始的。然而,凭着过去的经验,秋天的日出应该从偏南处升起。

小县城街灯昏暗,大多数的人们还在睡梦里。附近的村庄传来了几声狗吠。树林里的一只鸟儿啼鸣了几声,也许是黑卷尾,也许是乌鸫鸟。

忽然,地上的草清晰明朗了。凭着这一点,日出越来越接近了。

天边的橙黄色比刚才越来越浓烈了。过了几分钟,不知为什么又似乎变淡了。远处传来人语声、狗吠声、鸡鸣声。

树林里一片寂静,林下小径有些湿滑。我一步步朝着山脊走去,和日出追逐,和时间赛跑。

登上山脊,前面的洼地豁然开朗了,和刚才树林里的朦胧形成了明显的不同。光的明暗在不同处无时无刻悄悄然变化着,光仿佛在大地上谱写音乐。

火绒草,白色的茎叶,朴素又夺目;小刺儿菜,有的花朵已经开败,有的还开着紫色的小花;一年蓬撑开了一把把小伞……山顶上的草在寂静的黑夜里醒来,睁开着眼睛看着天边的日出把光照射下来。其实,这些野草在黑夜里一直醒着,从黑夜降临那刻就默默然等着又一天的日出。

树林里,几只喜鹊喳喳叫嚷着,把黎明相告。山顶下,几只羊慢慢朝着洼地边沿走去消失了。然而,却看不到那个牧人。此刻,他在哪里呢?也许,他在某个角落里,在树林里。

一只灰色的鸟,也许是一只鹞鹰,从那边飞来,掠过我前面的上空,时而扑扇着翅膀,时而平静地滑翔,消失在不远处了。

东边天际的上空依然染上了橙黄色。忽然,在偏北处一带仿佛炽热的火光映红了,在我斜对面处也是,但是没有偏北处那样浓烈。

此刻,西边偏南处也明亮起来,只是比东边的亮黄色淡了一些。远处,山岗、草坡、树林已经变得清晰了,譬如可以看见那片落叶松在枯黄,使人想到燕麦收获的时节。近处,我对面的山地生长着鲜绿的三叶草,令人想到春天的茵茵绿草。一条小溪流淌在沟壑,但是听不见水流声。

一群小鸟从那边飞来,一边吱吱鸣叫着,慢慢朝着南边飞去。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鸟儿。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见几十只鸟儿一起快乐的飞翔,使我想到小时候见过山地上一种名叫“扎木子”的小鸟,它们时而扑棱棱起飞,时而扑棱棱落下,如风卷残叶起起落落。

在西南边,距离我几公里处,两条河流交汇处,静卧的湖水银亮着,使人想到那里有野鸭、白鹭在飞翔。

七点十三分,我身后的山顶上涂了一抹微微的亮黄色,仿佛微明的火焰在燃烧跳动。那火焰慢慢朝着山下燃烧,一会儿便燃烧了一大片。我知道,日出开始了。然而,我站着的这个地方,还未见到日出。

大地已经慢慢揭开夜的幕布,黑色在逐渐退去了,胆怯地退去了,悄悄然退去了。

一只蝴蝶从我上空飞舞着,如跳动的音符,落入了前方洼地里。

我身后的远山又变成了亮黄色。日光像浩浩荡荡的军队前进,所向披靡。洼地里,几个农人在那里说着话。

我站着的草地,从刚才的朦胧渐渐变为新绿。七点二十几分,日光照耀了脚下的草地。于是,草地上一颗颗晶莹的露珠闪亮夺目,草的湿润清晰可见了。但是,逆光、顺光看到的草地色彩的明暗是明显不同的。站在不同处俯视,所见的景致也是不同的。于是我想到,不同的角度、位置、立场看到的事物是不同的。这一点,在我眼前的草色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日光照耀下来,火绒草显得更白了。其中,一棵在开着花蕾。山下的火绒草正在枯萎,然而这棵火绒草的花朵在沐浴着暖阳,吸吮着露珠。一群山雀吱吱啼叫着;一只黑卷尾忽而起飞,忽而飞回树上。

那几块灰白色的石头,刚在这里坐下,时间便慢慢过去千年了。于是,我感动起来,轻轻抚摸着。不怕别人笑话,我想吻一下它们。

天空已经幻化为纯净的湛蓝色,又如一片蓝色的、纤尘不染的绸子。

月出

树木在灯光的映照下影影绰绰。我在树下踱步,那棵水杉树有两根树枝上端的叶子已经掉落,很奇怪呀!前几天,它们还挂在那里吗?地上没有掉落的叶子,是扫地人把它们扫了。

树木听见了秋的声音,开始落叶了。然而,现在水杉羽状叶依然翠绿鲜活。它们过早地离开了,带着那鲜活翠绿的气息。

天空星星清亮,一缕淡淡的云飘浮。蟋蟀弹奏着夜曲。树木里的鸟儿,都安静入睡了。

夜色柔和,万物变得更加宁静安详。我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慢慢绕着树木转悠。忽然,在那屋脊上空有金色的光晕,像火焰映照了那里。

我知道,月亮出来了。

我缓步走下去,一轮满月已经挂在那里。没有想到月是如此明亮、浑圆,令人惊艳。在不同的地方仰望,月亮或隐没屋后,或藏在树梢上,或全然露出。

月藏在树梢上时,有树木的衬托,羞涩又妩媚,如果全然露出来,看久了,却显得单调乏味。

我想到了月亮的升起,是充满诗性的美。但是,我们的一生很少有几次遇见月从东山升起。很多时候,我们见到月亮时,它已经挂在空中了。

在一棵梨树后面,月亮露出,像一枚耀眼的金橘,远远地发出光芒。

日出从开始到完全露出,需要三四分钟时间。月亮的升起,又需要多长呢?

我找了个地方,定睛观察着。在一座房屋后面,有丝丝缕缕的光晕,月亮从那里慢慢升起。于是,我以那座房屋为参照物,静静地远望着。

那房屋后闪现淡淡的火焰般的金光时,是晚上九点五十一分,等月亮全然露出,已经是九点五十七分。

在另外一处观察,又会是怎样呢?于是,我走到一排柳杉前,又找到一座房屋为参照物。此时,那朦胧的屋脊上有淡淡的火焰般的光晕。我站在那里望着,时间是十点零二分。它的升起,似乎像女人分娩,有些艰难漫长。十点十一分,它露出了脸,经过了三分钟,它全然露出了,是那么浑圆皎洁。

它的升起时长,和日出的时长,大概是一样的。日出,是新的开始,新的气象。月出,是新的的温柔,是大地的慰藉。

空中,星星照耀,飘来了一缕缕淡淡的浮云。

昨夜,月的四周有云轻轻衬托着,云的形状像犁过留下一道痕迹。那么,风是无形的犁铧。

我想,在我徒步走过的群山里,那寂静的森林,那清澈的小溪,那寂寞的山岗都沐浴在月色温柔里。

山涧映照着星光,银光闪烁。

听雪

这是第一场雪。

它来得那样早,那样意外,比起往年。早上起来,过道铺了白白的积雪,人们踩过的,汽车碾过的,在很快融化。

“这场雪,含水真多!”见到了雪的人都这样说。

穿着的胶鞋,一会儿就被浸湿了,可我还是慢慢朝着郊外走去。那里,一片白茫茫,土地、树林、苞谷秸秆堆都被白雪覆盖了,云雾缭绕。

雪在脚下发出簌簌的声音,每走一步,雪的声音就传来。

我东一脚,西一脚,踉踉跄跄上山去。草坡、土地上的积雪的声音是不同的,像是骨头断裂的声响,或像是松软的簌簌声。

大地寂静,不远处一只鸟啼鸣了几声,狗吠叫了几声。忽然,一声鞭炮响来,一会儿,又发出一团积雪落地声。抬眼一看,桤木林里,有的树木折断了,有的树木低垂着。又一声鞭炮响来,我这才想到迷蒙的雾里又有树木为积雪压断了。

雪的力量是多么不可思议。这场雪,并不很大,然而有好多树木已经折断了。雪落在我打着的伞上,发出沙沙沙的声响,像燕麦爆炒声,噼噼啪啪响来。

林中的小鸟,是怎样生活的呢?于是,我朝着树林里走去,一边听着伞顶上的落雪声。忽然,前方几十米处,一棵树的树梢弯下来,碰到了高压线,发出火花,看上去那里烧焦了,歇了一会儿,又发出了火花。

好险,此地不宜久留,我往后走去。刚下坡去,树林里又响起树木倒下的声音,又响起那棵树碰到高压线发出的火花的声音。

忽然,又一声鞭炮响来,是不远处的那片树林里一棵树折断了。一粒雪,是渺小的,是微不足道的,落在地里,立刻融化了。然而,一粒粒雪落下,奋不顾身地飘落而下,慢慢地成了积雪,渐渐成了厚厚的积雪,带着寒意侵袭了整个树林。

树的倒下,说明了雪的力量。树木在积雪覆盖下,变得很脆弱。雪说倒下,它就倒下了。在这场寒雪里,不知有多少树木折断了呢?如果是暴风雪,抑或连续几天下雪,倒下的树木更加一片狼藉。有的树木,依然顽强,高高的枝梢下垂触到了地面,弯成一张弓。然而,并没有折断。柳杉依然高耸着,似乎没有丝毫影响。

一阵簌簌声,积雪落在雪地,那棵树抖动了一下,仿佛把积雪抖下,感到了胜利。

一堆苞谷秸秆上,一只小鸟孤零零栖息在那里,瞧着我穿过前面的坡地,想着该往何处飞去呢?土地、树林、山岗,到处是白雪。小鸟经历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它从昨晚熬到现在,是勇敢的。一场雪,不用怕,如果连续几场雪,它将饱受饥寒之苦。雪在考验着草木,也考验着鸟儿。

雪地上,草并非都枯萎了,有的依然泛着微微的绿意,如蒿草,如鬼针草。草的生命,并不是这场雪能摧残的。草是听见了秋风:“该枯萎了。”于是就枯萎了。反正,明年还要生长新绿。

草木没有料到会下雪,就像人们没有料到雪来得如此早。雪说,它该来就来了。一脚踩下,雪窸窣一响,一会儿成了水。屋檐下,楼棚上,树上,雪掉落声,雪水落下声,时时作响。

街道,雪水融化着,流淌着。汽车驶过,沙沙沙响来,溅起了雪水。白白的雪,多么干净的雪,汽车碾过,人的脚步踩下,瞬间却成了脏水。多么可惜!

雪从天上降下,为什么是白的?雪,是水珠的结晶,是寒冷的天气里天空和地上的水蒸气制造的水的另一种形态。水是无色的,成了雪,便成了白白的。唯有寒冷的天气才能制造这一奇迹。

小时候,听说从前出现过红红的雪,那更是神秘的了。

两个人抢先在我前面的白雪上踩着。我觉着第一个踩上这片雪地的人是幸福的。这么白白的雪,一脚踩去,发出的声音,是对行人的相告。这么白白的雪,看着人心如白雪一样明白了,尘事都放在了一边。

这么白白的、干净的水,流入浑浊的泥水里,让人遗憾。

收获后的田地,留着稻茬。我东一脚、西一脚,深一脚,浅一脚,踉踉跄跄走过去。一只飞鸟,大概是野鸭,无声地从低空飞翔。几只喜鹊,一群麻雀,两只尖嘴灰色小鸟,栖息在溪边觅食,忽而,一只只振翅起飞。两只尖嘴灰色小鸟,原来它们是留鸟,从我身边尖叫着起飞。那声音,似乎是对我到来的不满。

伞顶上,雪落下来,不住地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我放下伞,折叠起来,那噼噼啪啪的声响消失了。只感觉到雪若有若无地下着,有的落在脸上,带来了轻微的寒意。

我停下来,四下望去,雪地寂静,枯黄的苞谷秸秆寂静,萦绕在山脚的云雾寂静。一只草鹀栖息在苞谷秸秆堆里,东张西望,不时抖动着尾毛。一会儿,不得不飞去了。

白雪依然若有若无飘落,不远处传来几声云雀的啼鸣,似乎是对空旷的大地的问候。

河边,几只白鹡鸰振翅飞翔,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忽然,远处一只白鹭孤零零飞翔。白鹭的飞翔,和雪地相映成趣,多么美妙。

然而,我看着是美妙,苦了的是白鹭。

浑浊的河水,有几处响起声音,以为是鱼儿水里游,原来是上空电线上的积雪在悄然掉落。

河水仿佛死寂了,雪落下来,起了微微的涟漪。岸边一处,倒映着那个过路人的影子,还有朦胧的山影。

不知道是什么鸟?它低低地飞翔,落在高高的电塔拉线。鸟儿知道高压线的危险。我从来没有见过鸟儿栖息在高压线上。

对于鸟儿来说,它比人更坚强。风餐露宿,还有种种意想不到的危险、苦难,活着就是奇迹!

我的鞋子早已完全进水了,踩在融化的雪水里,巴咂巴咂响。有多少一粒一粒的雪融化一起,才能浸湿我的鞋子,这似乎是很容易的事情。

雪在下着,大地寂静。

雪,寂静地下着。

流云

云从大地上起飞,往哪里去呢?有的像是长了翅膀飞去,有的像是逃兵溃散,有的像是懒散的人打呵欠……

有时,云停在那里,在等待着什么?

云从哪里来?雨水落在地上,太阳照晒,湿气上升,成了云。云在空中飘浮,又在不经意间消失了。它阐释一个亘古的道理:有即是无,无即是有。

不同地方的云是不同的。我们上山的途中,云如潮水涌动着,顷刻间,山下的土地和城市都被遮蔽了,成了一片白茫茫的云海,蔚为大观!

云遮蔽的东西,人的肉眼无法看见,那里,留着神秘。

我们穿过一片原始森林。忽然,云如潮水涌动着、翻滚着,那白茫茫的云海,令人想到远古洪水泛滥的时候,大地一片汪洋,逃往了山顶的人才幸存了下来。云告诉我们,人类渺小如尘,即使在现代科技高度发展的今天。

那里的云海,白茫茫又波澜壮阔。一缕缕云拂过我的脸,缥缈而去,什么都没有留下。忽然,露出一片狭小的蓝天,一只鹰在空中盘旋俯视。此刻,鹰的飞翔给人慰藉和憧憬,让人羡慕。不过,一会儿,它消失在了茫茫的云海里。

晚上,云席卷了大地,风雪雷电交加。大自然威慑着山顶的一切生灵。次日破晓,云往山脊两边散去,仿佛给我们指路。山谷森林里,云海茫茫,仿佛白茫茫的雪。

传说我们居住的那一带山,有神羊驾云来饮水。人们听见它们咩咩的叫唤声,却无法看清。后来,某种原因,神羊离开山岗而去。那天,它们化成了朵朵白云飘然而去。

云在天上,千形万状,有的像马在飞奔,有的像鸟羽展开飞翔,有的像狗在吠叫,有的像积雪,有的像金色的莲花,有的像棉絮,有的像山峦群峰……

我去造访一个高山湖泊。那里有着大雁的美丽传说。我去的时候,大雁早已不来,因为它们的栖息地遭到了破坏。然而,夕阳西下,湖泊上空,忽然一朵白云徐徐升腾,渐渐幻化为一只白色的大雁。那黑色的眼眸,那长长的脖颈,那扑扇着的巨大的双翅,多么像大雁。

那一刻,我仰望着它,流泪了。

乘飞机,从高空看云,和从地上看云,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一缕缕云遇见飞机,便慌忙让开。有的追赶着,却远远落在了后面;有的迎面飘来,又慌忙让道;有的仿佛给大地捎信,停在了那里;有的扑棱着翅膀缓缓飞翔……

最蔚为壮观的是白茫茫的云海,仿佛凝固了,我们好像来到了一片冰雪覆盖的世界,没有生命的迹象。有时,它的上空露出湛蓝的天;有时那蓝天又消失了;有时雪海巨浪在涌动翻滚;有时从雪海里飘浮了一缕缕云;有时一座座云峰迎面撞来,让人担惊受怕。

天空的云,在上面待久了,想下来,便化成了雨水哗哗哗落在大地上。云留恋着大地山冈,便聚集在那里,仿佛在开会商议大事。

云是天空和大地的信使。

编辑手记:

《自然纪事》是一组典型的自然散文,作家不停地去寻访自然,进入森林,触摸古木,聆听鸟类虫鸣,捕捉雪迹与流云,一切的自然都是唯美的、轻盈的,都是极具诗意的。作家以精准、细致入微又文采斐然的笔调,描写那些看得见的自然,一切都是看得见的,一切都是感觉得到的。作家的笔调和目光,乃至心性都是缓慢的、饱满的、悲悯的,作家探讨和思考的是自然于人的作用,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自然破坏,一些生命将消失,人的完整性也遭到一定破坏。只有不断走近自然,与自然之间建立起特殊的联系,才真正拥有一颗敏感和恒久的人心,情感也才会变得日渐丰盈。鸟语、清风,草木气息等等都被作家敏感地捕捉到,并一一带着作家个人的指纹呈现于我们面前。在不断建设生态文明和推动乡村振兴的今天,最重要的便是保护自然,让自然慢慢得到修复,同时重新走近自然,重新发现和认识自然,在自然的保护与合理发展中找到人类合适的位置,这样才能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共荣。自然文学的意义,越发突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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