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诺冰 姜滨
电影名称 角色 母亲形象类型 创作年代《翠岗红旗》 五儿 成长型母亲 1 9 5 1年《党的女儿》 李玉梅 斗争型母亲 1 9 5 8年《闪闪的红星》 潘冬子母亲 斗争型母亲 1 9 7 4年《可爱的中国》 小脚母亲 成长型母亲 2 0 0 9年《建军大业》 杨开慧 传统型母亲 2 0 1 7年《我的上高》 黄清谷夫人 传统型母亲 2 0 1 7年《浴血广昌》 婆婆 传统型母亲 2 0 1 7年《八子》 八个孩子的母亲 传统型母亲 2 0 1 8年
图1 《八子》中送行儿子的母亲
江西红色电影包括以江西本土革命历史故事为题材,反映江西革命英雄人物和江西人民群众为革命艰苦奋斗的影视作品,新中国成立后至今共有30余部江西红色电影登上荧幕,《翠岗红旗》《党的女儿》《闪闪的红星》等许多优秀影片广为流传,在国内国际上都有一定影响力,这些电影均施以浓重笔墨刻画母亲角色,折射出革命年代不同性格母亲的命运。《翠岗红旗》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在国际上荣获奖项的影片,电影塑造了一位具有革命气节,不输于男性革命形象的母亲角色——向五儿。同年上映的《党的女儿》以母亲李玉梅作为主要对象,描绘出革命母亲无畏生死,英勇刚强的一面。1974年上映了一部儿童题材红色电影《闪闪的红星》,电影前半段注重表现冬子母亲对革命的认识及母亲作为共产党员的光荣,表达冬子受革命母亲的影响对共产党产生无限向往之情。还有取材自赣南民间故事“八子参军”拍摄的电影《八子》,展现革命年代普通母亲为革命战争奉献一切。纵览江西红色电影在荧幕上创造出一系列母亲形象,都以不同形式表现出革命理想高于天的性格特点,当中众多母亲角色皆以不同方式为革命奉献,电影将她们对于自己孩子的爱和对革命事业的爱,以及两种爱之间的矛盾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始终被延用的经典女性原型是母亲/地母。在当代中国电影特定的编码系统的政治修辞学之中,母亲成为‘人民’这一主流意识形态之核心能指的负荷者,一个多元决定的形象。”母亲形象在红色革命电影中内柔外刚,一边承受战争苦难,一边无私为革命奉献,满足主流意识形态的希冀。江西红色电影塑造出众多母亲形象,她们既扮演着等待被共产党人解救的角色,也在压迫中自我觉醒成为革命的帮助者和推动者。
传统型母亲。传统型母亲在红色叙事中往往是革命人士的坚定支持者,扮演在背后默默支持革命英雄、等待被解救的母亲角色,电影《八子》讲述一位母亲独自抚养八个孩子长大后将他们送上战场的故事。影片穿插的回忆中,母亲穿着朴素,一副劳动妇女的形象,在大树下等待孩子们归来,送行前对孩子们高喊“妈在这等你们回来”。对幺儿满崽参军的想法从反对到赞同,影片通过这种变化展现母亲对孩子的不舍和国家大义之间矛盾的心理,送行满崽时母亲又重复道“把哥哥们带回来,妈在这等你们回来”。满崽母亲话语中强调最多的是“等待”,从始至终都是身处后方默默等待的角色,如同革命年代大部分母亲,等待孩子们回来,在家中期盼革命胜利后新的生活。《浴血广昌》中婆婆属于女性家长角色,她是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婆婆的五个孙子都参加了红军,当孙子所在的红军部队驻扎在广昌时,要借当地修祠堂的石料修建工事,村民们起初不愿意,在婆婆的劝说下自愿将石料贡献给红军。后来大孙子在炮火中牺牲,红军允许让一个孙子回家尽孝延续后代,婆婆否决了并说道“伢子们当红军,是做他们该做的事,回家那是当逃兵,伢子们不见得愿意……红军是为了我们穷人,为了老百姓争天下,是做大事,生死就遂命吧。”在影片最后,红军战略性转移撤出广昌,婆婆望着红军远去的背影说道“伢子们,我在这等你们回来”。婆婆是母亲形象的一种,从帮助红军说服村民借石料到支持孙子们全部上战场保卫国家,舍弃小家利益为革命事业,导演塑造出一位在背后支持孙子、支持红军的婆婆形象,与《八子》中母亲相似的是,婆婆的形象也是在等待着被解放。这些母亲形象以劳动妇女外型出现,符合人民群众审美,在革命事业面前具有牺牲奉献精神,符合中国传统妇女特点,满足观众在红色叙事中对母亲形象的期待。
成长型母亲。成长型母亲是在阶级压迫中逐渐反抗的一类人,电影《翠岗红旗》中的五儿送丈夫当红军之后,独自生下儿子小鸿,后受敌人压迫,带儿子逃离家乡,在地主封之固家当奶妈。期间五儿和小鸿经常受到地主家的压迫欺辱,五儿为了保住孩子选择忍气吞声,时常想象红军丈夫战功显赫归来营救自己和儿子。听到红军回来的消息之后,五儿主动把自己在封家听到的情报送给红军,帮助红军躲过国民党的偷袭,后又偷送小鸿下山找红军传递山上情报,促成攻打翠岗一战的胜利,影片最后的镜头中五儿一家三口相见,望着翠岗上升起的红旗露出笑容。从影片内容可以看出,影片一开始母亲五儿面对国民党的杀戮和地主的欺压时选择逆来顺受,等待丈夫回来报仇,后来开始反抗,并教导鼓励小鸿“毛主席的队伍会回来救穷人”,主动采取行动帮助红军赢得胜利,心态变化显示出母亲翻身成长,在地主压迫中逐渐地提高革命认识。《可爱的中国》以方志敏视角叙述其领导红十军战斗及入狱之后的故事,在他的叙事中提及一位小脚母亲。这位小脚母亲的丈夫在战斗中牺牲,她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留守红十军部队中成为后勤,在突围中上山送饭给红军战士,并扛起倒下红军的机枪和敌人战斗,最终孩子被敌人打死,自己也被敌人的炸弹炸死。电影中反复提到这位母亲的“小脚”,小脚是封建观念的象征,代表着阶级观念对这位母亲的压迫,这位小脚母亲却勇敢留守突围部队,扛起枪和敌人抗争,暗示着小脚母亲自我意识觉醒,不再是被动受压迫,而是主动为解放自由抗争。
革命型母亲。《闪闪的红星》中潘冬子母亲是一位有反抗意识的女性,受丈夫影响,有很高的革命认识,坚决想加入中国共产党,并鼓励孩子参与革命斗争。丈夫离去后,地主卷土重来,欺压人民群众,在革命低潮期,母亲鼓励冬子“有很多人和我们在一起,我们的党还在,我们的红军会回来的”,入党之后,母亲对冬子说“孩子,妈妈以后是党的人了,我已经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党,党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还告诫孩子“绝不能让群众吃亏”,最后冬子母亲在掩护群众转移过程中,被敌人放火烧死。冬子的母亲在电影开始时就向往成为党员,投身于革命斗争,受敌人压迫时积极反抗,将自己奉献给党和人民,对革命事业怀有坚定信念。电影《党的女儿》中的李玉梅是典型人物形象,她是一名共产党员,丈夫随红军离开,她独自在瑞金照顾年幼的女儿小妞,从国民党残杀下逃脱之后带着女儿寻找党组织传达信息,期间经历多重考验,李玉梅始终坚定党的信念,发挥党员作用,所到之处团结人民群众与白色恐怖做斗争。电影中李玉梅为凑齐自己的党费,将仅有的野菜收集起来去市场换钱,女儿小妞偷吃了一点被李玉梅大声斥责,可见在亲情和党的事业面前,李玉梅坚定选择后者,传达出自己革命理想高于天的态度。后为掩护女儿和队友,李玉梅被敌人带走,走之前反复对女儿喊道“要听妈妈的话”,李玉梅勇敢与敌人作斗争,是一位将自己全身心奉献给革命事业的母亲。
罗兰巴特阐明既定文化中符号的运作方式时指出意指过程的两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外延,在电影中表现为银幕上呈现的东西,或者是画面的机械复制;第二层次是内涵,是在第一层次基础上编码的各种价值,它们又制造出第三层次:神话,可以看到符号怎样为神话制造者而运作。巴特的阐释有助于理解电影符号的运作方式,电影作为建构历史、反映现实的媒介之一,通过编码赋予电影画面内涵,传递意识形态,受众则在解码过程中理解电影内涵,产生不同情感。在此种运作模式下,红色电影能够深刻影响人们对革命历史的认识,通过对母亲形象塑造和编码,影响观众情感偏向。
家国想象。江西红色电影将部分母亲身体置于温暖平和、远离战争的空间之中,不仅代表电影主人公对家国的幻想,也激发观众的情感联想。电影《八子》有四处提及母亲:其一在电影刚开始时,幺儿满崽作为叙事者,以叙境内画外音讲述主人公和七个哥哥在母亲的养育下长大,母亲将七个哥哥送上战场;其二是老五战死之后,大哥大牛揣着老五的肚兜回忆母亲送行时说得话“大牛,把弟弟们照顾好,把他们给我带回来,妈在这等着你们回来”;其三因为部队士兵在谈论家乡美食,满崽回忆母亲送哥哥们上战场的前一晚,母亲驳回满崽和哥哥们一起参加红军的想法;其四是大牛牺牲后,满崽背着哥哥尸体往前跑,回忆起母亲送自己上战场时的言语“要和哥哥们一起回来,妈在这等你们回来”。可以注意到,回忆的情节安排在几个重要节点上——老五和大牛战死之后,容易触发思乡情之时。从“母亲”符号意义来看,《八子》中的母亲满足群众对于“家”的想象,在传统中华文化中,中国人亲切地称国家为祖国母亲,国是“大家”,家庭是“小家”,母亲是“家”的象征,代表温暖的心灵归属。电影关于母亲影像的画面空间,是与战场上尸横遍野、阴暗肮脏所对立的环境——干净平静、温暖明亮,导演把两个画面组接在一起形成强烈对比,隐晦表达出主人公的心灵归属,对和平年代“家”的想象,通过想象满足期待触发个体行为。《可爱的中国》电影中出现两处母亲用乳房哺育婴儿的特写镜头,母亲所处空间都身在温暖柔软的草地上。在第一处,镜头一边从远景推到乳房特写镜头,方志敏一边用画外音叙述道“中国是生育我们的母亲,你们觉得这位母亲可爱吗……但是,我们不能眼睁睁地望着这位慈祥而美丽的母亲,受着许多屈辱和残暴的蹂躏,这真是我们做孩子们的不是了,简直连母亲都保护不了”,声音与画面结合象征祖国哺育着孩子,这里的母亲代表祖国母亲,孩子代表千千万万群众,孩子需要站出来保护母亲,共同建立大“家”和小“家”。另一处母亲乳房特写是在结尾,一位母亲在孩子玩耍的场景中哺育婴儿,孩子象征着希望,母亲在哺育的婴儿也是未来希望,母亲代表对国的想象,暗含在不远的将来必将建立起可爱的中国之意。早前的研究中有提及,革命母亲形象在获得广大人民群众认同的基础上,担负着国家与民族想象。电影主体力图实现的革命胜利在红色电影中具有正面意义,红色电影将母亲形象与家国建立,家国建立与革命胜利联系在一起,实现革命认同。
图2 《闪闪的红星》中冬子的母亲入党宣誓
党的象征。江西红色电影不惜笔墨塑造出一个个母亲形象,可见女性在革命进程中的重要性。革命母亲形象在部分影视中更具斗争性,她们主动参与到革命事业之中,不再是红色叙事中的次要人物,而是与党融为一体,成为革命斗争的主体。《闪闪的红星》中冬子母亲在入党宣誓时,导演以冬子视角拍摄母亲面对党旗的背影,这时叙述视点是身为母亲孩子的冬子,此时导演对冬子面部进行特写,画面中他带着憧憬心态仰望着母亲背影和党旗,传达出冬子对党的敬仰向往之情,引导观众跟随冬子的情感,对入党产生正面情感。紧接着母亲对冬子说从今往后党要自己做什么自己就做什么,冬子回应道“那我就是党的孩子,党要我做什么就做什么”,此时母亲与党已成为一体,孩子听母亲的话就是听党的话。最后母亲牺牲时,冬子心里一直重复着母亲说过的话“绝不能让群众吃亏”,说明母亲的革命思想已经深入冬子内心,实际上这是党的思想借母亲的言语传递给冬子,影响冬子和观众,推动冬子后来的行动。《党的女儿》中有类似情节,李玉梅是一名党员,在牺牲前对女儿反复强调要听妈妈的话,此处的妈妈早已不是指自己而是象征着党,告诫女儿要按照党给的路线走。李玉梅的女儿是故事的叙述者,在女儿眼中这位母亲是慈爱的,自己对母亲有浓浓的不舍之情,母亲身为党员在受压迫时不放弃寻找党的踪迹,团结其他党员,关爱人民。女儿的叙述暗示是党的理念影响着母亲,党的思想驱使母亲去为人民斗争,母亲已与党融为一体,影响着女儿小妞的革命思想。革命型母亲精神上表现出强烈党性,不论是冬子妈还是李玉梅,她们身上体现出女性意识。所谓女性意识有两个含义:一是影片中体现女性独立自主、自尊自强;二是影片不把女性形象作为观赏对象,而是力求刻画和呈现女性自我的命运遭遇、价值观念和心理特征的形象塑造意识。两位母亲在电影中表现出对命运遭遇的反抗,对信念的坚守,这种女性意识在红色叙事中具有先进性,代表先进母亲。同时她们有高度政治觉悟,兼具母亲和党员双重身份,却将党和人民放在第一位,母性和党性的结合使母亲形象更为刚毅。一方面,这类母亲形象作为宣传政治思想的媒介,是党的象征;另一方面,她们将人民优于自己,优于子女的行事作风具有正面意义,容易得到观众情感支持。
福柯说:“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所讲述的年代”,电影叙事年代与电影意识形态及人物意义息息相关。《翠岗红旗》和《党的女儿》创作于1958年新中国成立初期,当时急需借助艺术作品得到观众对党和国家政权建立的合法性认同,电影不乏歌颂党和人民的话语,《闪闪的红星》创作年代属于文革时期,可见冬子母亲言语态度中对党和领导人的肯定及敬仰。进入新时代之后,政治局面趋于稳定,母亲形象逐渐边缘化,居于革命战场之后,近几年作品中母亲形象类型以传统型母亲为主。另外,通过分析电影叙事视角可以发现红色叙事中母亲是“被动”和“客体化”的,电影以男性革命者的视点刻画母亲形象,明确了男性主体在影片文本中的主导作用,凸显了主人公的主体性,意味着母亲是被建构的客体,处于次要地位,代表主人公的某种欲望。《可爱的中国》是以方志敏主观视点叙述故事,方志敏提及小脚母亲时说道“我想给他们一个光明的未来,但我没有做到……”这位小脚母亲形象建立在男性革命者言说中,成为电影中男性主体追求理想的具体表现方式。总的来说,在红色革命电影的编码系统中,母亲象征着党和家国,她们置身于苦难之中,表现出与人民大众站在一边,从而完成电影意识形态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