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敢”字顶住“屠夫行动”

2022-05-16 23:35叶青松
党史博览 2022年5期
关键词:白云山彭德怀志愿军

叶青松

荣誉军旗“白云山团”在国庆阅兵方阵中(前第二排中)

“你不是有大炮吗?你不是有飞机轰炸吗?你不是坦克又来了吗?我睬都不睬你,躲在各个隐蔽的地方隐蔽,只派人观察你的步兵到什么位置,靠近到多远?四十米、三十米,这个时候突然开火。敌强我弱,我们的优势就是一个字:敢!敢于近战,敢于夜战,敢于拼刺刀,就靠这个‘敢’字赢了!”原中国人民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7团副政委吕品,看到新中国成立70周年国庆阅兵战旗方阵中有一面自己参与打下来的“白云山团”荣誉军旗,既异常兴奋又高度概括地说出了“白云山团”的胜利秘诀。

抗美援朝战争,志愿军打得顺风顺水,发展非常顺利之际,1951年1月8日,志愿军司令员兼政委彭德怀下令各军停止进攻。1月8日是抗美援朝战争第三次战役胜利结束的日子。

当时,彭德怀下令停止进攻,让许多人看不懂,最典型的就是苏联驻朝鲜大使拉佐瓦耶夫。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拉佐瓦耶夫是苏军集团军司令员,率苏军向日本关东军进攻,而后进入朝鲜。苏军撤回苏联后,他改任苏联驻朝鲜大使。当他看到志愿军连续取得了三次战役的伟大胜利,把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打退到三八线以南,不仅收复了朝鲜国土,还收复了开城及瓮津半岛等地后,便认为应该一气呵成,把美军赶出朝鲜半岛,这时停止进攻是错误的。为此,他专门责问彭德怀。

彭德怀对拉佐瓦耶夫解释说:“我军已很疲劳,又没有制空权,后方供应上不去。敌人是摩托化,我军是两条腿,这怎么能够追上敌人呢?而且如果再将敌人压缩到朝鲜半岛东南角,敌人集中了,又有洛东江阻隔,更不利于我军歼灭敌人。”

拉佐瓦耶夫说:“歼灭不了敌人,我们多占领一些地方也是好的。”

彭德怀再次解釋说:“歼灭不了敌人的有生力量,占领了的地方也保不住,地方还会被敌人夺过去的。因为我军并不占优势,又是疲劳之师,后方空虚,供应也补不上,增援部队还上不来。”

拉佐瓦耶夫不听彭德怀解释,仍坚持中朝军队进攻,迫使“联合国军”撤出朝鲜,甚至指责志愿军是“胆小鬼”。彭德怀断然拒绝并坚定地说:“你们认为,只要我们进攻,敌人肯定会退出朝鲜,我完全不能同意你们的意见。我认为,即使我们继续进攻,敌人也肯定不会退出朝鲜的。麦克阿瑟是妄图诱使我志愿军追到洛东江,敌人再来一次仁川登陆。我是绝对不会上麦克阿瑟的当的。我要对人民负责,如果错了,我负完全责任。”

拉佐瓦耶夫被彭德怀拒绝之后,恼羞成怒,立即向苏联最高领导人斯大林发电报,状告彭德怀。彭德怀也将自己与拉佐瓦耶夫的分歧,如实地向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作了汇报。毛泽东将彭德怀的报告转给了斯大林。斯大林回电说:“彭德怀同志是当代的军事家,朝鲜战场的一切军事作战行动都应听彭德怀同志的指挥。”随即,斯大林将拉佐瓦耶夫从朝鲜调回了苏联国内。

彭德怀之所以如此坚决地停止进攻,还有一个原因是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沃尔顿·哈里斯·沃克中将乘坐吉普车发生车祸身亡后,美军换了一个新司令叫马修·邦克·李奇微。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一职,不仅仅是指挥美军第八集团军,还负责指挥在朝鲜的“联合国军”地面部队和南朝鲜军。这就好像在公园里下象棋一样,彭德怀摸清了沃克的“走棋套路”,一直追着对方打,对方没有还手之力,但这时他突然“站起来”说不下了,而在场外围观的李奇微上场与彭德怀博弈。李奇微是个好棋手,观棋不语,进场前把彭德怀的“棋路”早已摸透了。用李奇微自己的话来讲,彭德怀是“礼拜攻势”,应对的办法是前七天“磁性战术”,贴住志愿军让志愿军追击,然后进行快速反击,还给快速反击起了一个名字,叫“屠夫行动”。

“屠夫行动”是怎么产生的呢?李奇微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说:“让我直接参加朝鲜战争一事来得非常突然。一天,正当我在一位朋友家里呷着威士忌,聊着一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朋友告诉我,柯林斯将军(时任美军陆军参谋长)有电话找我。柯林斯将军传来的消息把我那天晚上的兴致打消无遗。消息的内容是沃克将军在一次吉普车车祸中遇难身亡。根据麦克阿瑟将军早就拟定的名单顺序(我事先并不知道),应该由我来接替沃克担任第八集团军司令。”

“白云山团”荣誉军旗在阅兵训练场上

1950年12月25日深夜,李奇微乘飞机到达日本东京。第二天上午,李奇微走进东京“第一大厦”驻日美军总司令部办公室与麦克阿瑟见面。麦克阿瑟把在朝鲜所遇到的问题都谈了一遍,最大希望是李奇微上任后,让志愿军“遭到越来越严重的失败,从而保住南朝鲜并使其得到巩固”。

“第八集团军是属于你的。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干!”李奇微从麦克阿瑟那里拿到尚方宝剑后,制订了一个“屠夫行动”作战计划。这个作战计划,就是李奇微觉察到志愿军只有七天的“礼拜攻势”,为此美军前七天采取“磁性战术”,边打边撤,过了七天后,利用机械化优势快速反攻,进行“屠夫行动”。李奇微在回忆录中说:“当我将选定的‘屠夫行动’的代号通知五角大楼之后,乔·柯林斯马上就提出了反对意见。他指出,‘屠夫’一词肯定会给公众造成一种不舒服的印象。我不明白承认战争就在于杀死敌人这样一个事实有什么可反对的。即使是现在,我仍然认为应该告诉国内人民,战争就意味着杀人。”

美军“屠夫行动”的实质就是以杀人为主要目的的军事行动,也是美军在朝鲜失败中被逼出来的“绝招”。当然,李奇微明白,要想实施“屠夫行动”,还是十分困难的。李奇微自己判断,至少有三个困难需要解决。

一是解决南朝鲜信任问题。李奇微很清楚,要实施“屠夫行动”必须有一个“磁性战术”的“后撤”动作。然而,这个“后撤”动作对于李承晚和他的南朝鲜政府官员来讲,是不可接受的。在李承晚看来,这是背叛他们的行动。这一点,李奇微必须取得李承晚和他的南朝鲜政府官员的信任,不然李奇微和美军在朝鲜半岛上是非常危险的。因此,李奇微一踏上南朝鮮土地,便立即对李承晚进行了拜访,向李承晚作出承诺。李奇微回忆说:“在我拜访李承晚时,我最关心的是设法使这位坚定的斗士相信,我到朝鲜来不是为了带领第八集团军撤回日本。他很冷淡地同我打了招呼,但我立刻伸出手去说:‘见到您很高兴,总统先生,很高兴能到朝鲜这个地方来,我是要长期留下来的。’我说这些话完全发自内心,因为我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些客套话。这位老先生似乎一直在期待着的就是我的这么一句话。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像‘东方红’的太阳一样温暖的笑容。他的眼睛湿润了,他用双手握住了我伸出的手。”做通了李承晚的思想工作,解除了美军撤退时的后顾之忧。

“白云山团”团长张振山(右一)、政委卢昭(右三)、副政委吕品(右二)等在团指挥所指挥战斗

二是解决美军精神状态问题。李奇微上任后用了两天时间会见了美军第1军、英军第29旅、美军第25师、美军第27步兵团及南朝鲜第1师的指挥官,讯问军长、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对发起一次大规模进攻的看法。李奇微回忆说:“他们认为,我军此时无论实施何种进攻都会失败,而且可能要付出重大的代价。我也觉得,部队在思想上、精神上可以说根本没有做好准备,无法实施我一直计划采取的那种进攻行动。”李奇微还举例说:“元旦上午,我驱车由北面出了汉城,结果见到了一幅令人沮丧的景象。(南)朝鲜士兵乘着一辆辆卡车,正川流不息地向南拥去。他们没有秩序,没有武器,没有领导,完全是在全面败退。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逃得离中国军队愈远愈好。他们扔掉了自己的步枪和手枪,丢弃了所有的火炮、迫击炮、机枪以及数人操作武器。我知道,要想制止这些我连话都听不懂的吓破了胆的士兵大规模溃逃,那是枉费心机。但是,我还是得试一下。于是,我跳下吉普,站在路当中,高举手臂,示意一辆迎面开来的卡车停下。开头的几辆卡车没有减速便从我身边绕了过去。但是,不久,我还是拦住了一支载着(南)朝鲜军官的卡车队。头一辆卡车上的军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不服从我的示意。不久,整个车队又开动了。现在,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在深远的后方设立许多哨卡,由我们自己的宪兵在军官带领下在那里值勤,以恢复对部队的控制。”

当李奇微研究清楚前三次战役中志愿军通常夜间轻装行军,而且充分利用地形时,他便对美军指挥官们说:“我们的步兵老祖宗倘若真能看到我们目前这样的状况,会气得在坟墓里打滚的。我们这支军队是这样地依赖公路,不重视夺占沿途高地,不熟悉地形和懒得利用地形,不愿意抛开使部队伤亡惨重的汽车而代之以步行,不愿意深入山地、丛林到敌人的驻地去作战。我要提醒你们,我们可以进山搜寻敌人并将其钳制在阵地上。我们要重提陆军古老的口号:找到他们!咬住他们!打击他们!消灭他们!”

三是解决步兵战术问题。李奇微在回忆录中说:“我们的兵力不足,无法阻止敌人的夜间进攻。但是,我们采取如下办法曾获得一次很好的机会,给敌人以严厉的惩罚。这个办法是,在夜间收缩部队,让部队与部队之间紧紧衔接在一起,到昼间,则以步坦协同的分队发起强有力的反冲击。因此,我极力要求我们的指挥官占领一系列有利的高地,而且,为防止敌人在夜间实施突破还要适当配置部队。这样,我们便能依靠优势的炮火支援和空中火力支援在昼间将敌人消灭。”

经过李奇微的短暂整顿,以美军为首的“联合国军”士气得到了一定恢复后,立即实施“屠夫行动”作战方案。

彭德怀在1951年1月8日叫停进攻,目的是让志愿军进行休整。但是,李奇微在1月15日就实施“屠夫行动”作战方案,进行了“试探性进攻”。

悬挂在丹东抗美援朝纪念馆陈列展柜中的“白云山团”荣誉军旗

1月25日,在朝鲜西线以美军为主的“联合国军”发起了向汉城方向大规模进攻的“屠夫行动”。战场形势骤变。中朝两军高级干部会议变成了部署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的作战会议。要想逮住狐狸,就必须比狐狸还“狡猾”。美军以杀人为目的的“屠夫行动”如何破解?彭德怀的策略是“西顶东放”。即以一部兵力在西线组织防御,争取歼灭美军一两个师,达到动摇其整个进攻部署的目的;在东线则在放他们进来后,集中兵力围歼之。具体部署是,志愿军第50军和38军112师在西线“顶”,由韩先楚副司令员统一指挥。在东线,由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统一指挥志愿军第39军、40军、42军和66军,诱敌深入,将美军“放”至横城、砥平里地区,分割围歼。

西顶,敢不敢顶成了成败的关键。

在西线,志愿军第50军军长曾泽生和政委徐文烈根据志愿军总部命令,于1951年1月8日给3个师下达了撤至汉江南岸的战斗部署:一、148师8日晚移至防筑头、果林里以东,阳林、葛木里以北,旧博川以南地区,控制修理山阵地。师主力位于修理山以北地区。二、149师8日晚移至文衡山、金谷里、光教山以北,葛岘里以西,白云寺、清溪里、女玉峰以东,栗岘里以南地区,并负责控制文衡山、光教山两阵地。师主力位于金谷里、板桥里、槐下里以西地区。三、150师于9日晚移至楼凤洞、东川里以南,古梅里、金良场里以北,新岱里、文衡里以西地区。师主力位于金良场里至金谷里公路东北地区,并控制石城山阵地和156高地。

时任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7团3营教导员的朱开富回忆说:“我们想把敌人赶下海去,哪知道过了水原以后,连夜接到停止前进的命令,然后连夜就往后撤,撤到了白云山,我们开始构筑阵地。”

447团被授予“白云山团”荣誉军旗时的情景

白云山位于汉江南岸,右翼是帽落山,左翼是光教山。光教山和兄弟峰又互为屏障,控制着从水原通往汉城的铁路和公路。李奇微要想实现“屠夫行动”目标,夺回汉城,必须通过白云山地区的铁路和公路。如此一来,白云山地区注定成了敌我双方争夺的焦点。

从军事角度讲,汉江南岸地形,纵深只有30公里,又处于背水作战,不利于防御;而白云山地区的纵深更浅,只有8公里,正面防御阵地仅有3.5公里,更不利于防御。为此,志愿军第149师政委兼代师长金振钟把防守白云山地区的艰巨任务交给了447团,同时将师管理科科长孙德功调配到447团2营任营长。

按防御部署,447团2营配置在白云山主阵地上。金振钟问447团团长张振山和政委卢昭:“我把足智多谋的孙德功加强给你们,你们敢不敢顶住美军的进攻?”

张振山和卢昭坚定地回答:“敢!”

如何“顶”?团长张振山、政委卢昭、副政委吕品、政治处主任郝德配等領导一起研究决定:2营担任白云山、光教山防守任务;3营占领229.7高地,控制东远里以西地区;1营为预备队,集结于山云里、石云里地区待命。同时,将全团最强的连长穆家楣调到2营5连当连长。5连是防守白云山核心阵地的连队。

孙德功走马上任,见到教导员杨明、副营长李盖文等2营干部的第一句话,便引得大家一阵欢笑。孙德功说:“我有幸借诸位的光,来任你们的营长。虽说番号是第2营,但白云山却是要害阵地,非同小可,而我是第二次回来任营长了!”接着,孙德功和杨明率各连连长、指导员到白云山阵地转了一遍后,召开作战会议,明确了各连的防御阵地。

1月25日,美军骑兵第1师、美军第3师、美军第25师和土耳其旅、英军第29旅等“联合国军”部队在西线发起大规模进攻,妄图冲破阻碍,夺回汉城。

白云山成了“联合国军”必须跨越的一道坎。1月26日,美军越过水原,向志愿军第149师448团守卫的东鹤山、阳智里等阵地猛攻。1月27日,美军便到了志愿军第149师447团防守的白云山前沿兄弟峰和东远里。

东远里位于水原至汉城间的公路上,四周地形平坦开阔,其间一条公路可直插白云山脊背。东远里成了美军必夺之地。

3营营长王世乾和教导员朱开富奉团长张振山和政委卢昭之命,率3营部队防守在东远里。为确保东远里主阵地安全,王营长和朱教导员决定由副营长戴汝吉到7连坐镇指挥。

要过河,先搭桥;要防守,早准备。戴汝吉到达7连后,决定派一个班前出东远里最前沿阵地。7连派出1排长韩家祯率领2班6名战士,抵至东远里最前沿114高地的一片松林中潜伏下来。

1月28日,美军在东远里出动8架飞机整整狂轰滥炸了一天。29日,美军第25师约一个连的兵力,在炮火掩护下开始向114高地发起攻击。韩家祯指挥2班6名勇士沉着应战。最后,2班阵地上只剩下排长和战士高喜友两人。他们奋力从土中爬出来,顾不得身上被烧伤的伤痛,利用弹坑向冲击中的美军投掷手榴弹。这时,韩家祯站起身来观察敌情,一颗子弹飞来将他击倒。他吃力地对高喜友说:“剩下你一人也要守住阵地,天黑后回去报告连首长,我们2班没有辜负上级首长的期待,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

韩家祯没有讲完“任务”两个字,就闭上了眼睛。阵地上只剩下高喜友一个人了。高喜友一个人坚守阵地至下午4时,打退美军多次冲锋,最后7连副连长何先堂率2排抵达114高地,与美军搏杀,全排大部分战士壮烈牺牲。营长王世乾指挥部队反击时,刚到114高地附近,便遇到美军轻重机枪拦阻射击,王营长和几名战士中弹负伤。夜幕降临了,美军停止进攻,东远里阵地依然掌握在447团3营指战员手里。时任志愿军第447团3营教导员的朱开富在2021年8月回忆说:“全班壮烈牺牲,只剩下一个高喜友,怎么办?最后和营长商量,一定要把这名战友保存下来,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就能把这个班重新装备起来。”或许是自己最亲密的战友都牺牲了,后来高喜友在白云山的白云寺反击战中,冲上阵地也英勇牺牲了。

战后,447团3营7连2班被149师授予“东远里阻击英雄班”荣誉称号,排长韩家祯、班长崔洪臣、副班长李金堂和战士李福生被追记大功,高喜友被追记一等功。

3营在东远里反复“顶”了几天后,阵地还是被美军占领了。

志愿军第447团3营在东远里“顶”美军第25师时,志愿军第447团2营则在兄弟峰“顶”美军第3师。

1月26日,从上午9时到下午5时,美军第3师对2营防御的兄弟峰前沿阵地,进行了长达8个小时的空袭和炮火突击。27日拂晓,美军第3师又进行了1个小时的空、炮火力急袭后,出动1个营的兵力,由坦克引导,分三路向防守在兄弟峰的志愿军第447团2营6连阵地发起进攻。

此前,6连已派出步兵两个小组配属轻机枪一挺,前出设伏了。当美军进至距设伏小组100米左右时,他们突然开火,毙伤美军20余人。

美军溃退后,恼羞成怒,出动飞机对兄弟峰又是一阵狂轰滥炸,投下了大量凝固汽油弹,阵地一片火海。

27日夜里,为打乱美军进攻部署,2营副营长李盖文率4连和2连各一个排,由兄弟峰前沿出发,分三路袭击退守在杜陵的美军第3师这个进攻营的营部。经过20分钟激战,以伤2人的代价,毙美军30余人,俘美军1人,缴获卡宾枪2支、望远镜1架、无线电台1部,烧毁吉普车5辆及部分物资。

2营6连连长郭家兴率3排也趁夜袭击佛堂洞以东的美军。被美军发现后,郭家兴连长带头突入敌群,边扔手榴弹边打驳壳枪,打死打伤美军20余人。子弹打光了,他就抡起枪托砸向敌人。郭家兴连长最后中弹牺牲。

夜袭行动,打乱了美军第3师的进攻部署。1月28日整整一天,美军第3师只以猛烈的空、炮火力压制兄弟峰上的2营阵地,步兵未能采取行动。29日和30日,美军第3师步兵在飞机、坦克、火炮的强大火力掩护下,对兄弟峰前沿实施了反复攻击。志愿军第447团2营坚守的前沿多个要点多次失守,又多次被反擊夺回,战斗异常激烈。

由于被美军多日狂轰滥炸,兄弟峰上所有树木被炸断烧焦,所有工事被炸塌埋平,只剩下累累弹坑。但兄弟峰阵地依然岿然不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李盖文用电话向营长孙德功报告:“放心,有我李盖文在,兄弟峰丢不了!”

1月31日,兄弟峰争夺进入到白热化阶段。上午8时,美军第3师动用了两个营,分三路对兄弟峰发起一波接着一波的全面进攻。被打退后,敌人下午1时再次发起猛烈进攻,6连终因伤亡太大,兄弟峰主峰被美军攻占。6连指导员带着3名战士(含1名重伤员)退至反斜坡继续抗敌。时任447团副政委的吕品在2021年8月面对记者采访时说:“(在兄弟峰)打到第五天,一个6连100多人,剩下一个指导员带三个战士,还要守住这个阵地。‘有人在,阵地在!’这是我们的口号。”

白云山阻击战打得最惨烈的还是在反复争夺光教山之后。1月31日晚,为保存有生力量,巩固阵地,447团团长张振山和政委卢昭请示上级同意后,调整了447团防御部署:防守在兄弟峰及兄弟峰东西两侧阵地的2营兵力,撤到光教山、白云山阵地,集中兵力防守;防守东远里的3营阵地移交给446团,3营调至白云山西南方向的白云寺一带组织防御。

3营副营长戴汝吉奉命连夜率领8连到达白云寺。8连在白云寺刚部署妥当,天就开始放亮了。2月1日清晨7时,8连正在抢修工事,美军飞机便飞到白云寺上空,进行了1个小时的空袭,接着美军1个营的兵力分两路向白云寺进攻。8连指战员卧在雪地里与敌人激战3个小时,后阵地被美军夺去。

2月1日上午10时,戴汝吉到友邻部队志愿军第443团阵地,向阵地上的指导员薛红借了几箱子弹和轻机枪,组织反冲,夺回了白云寺左翼高地。下午1时许,美军在坦克、榴弹炮的掩护下,再次对白云寺阵地发起猛烈攻击,激战半个小时后,8连被迫转移至第443团4连阵地上。

白云寺阵地失守后,白云山主阵地右翼完全暴露。团政委卢昭在电话里命令2营营长孙德功:“组织2营兵力,依托白云山对白云寺阵地实施反击。”

守白云山必须夺回白云寺。孙德功二话没说,放下电话,准备亲自带人把白云寺夺回来。教导员杨明拉住营长孙德功说:“阵地上可以没有我,但不能没有你!你不在,阵地丢了怎么办?”

事后,孙德功回忆说:“当时,杨明的话没说透,但我心里明白,这批起义干部经历了控诉运动后,个人的觉悟和勇敢精神都没得说,就是带兵缺乏一个‘狠’劲,有点迁就部队。”

下午2时许,杨明带领加强给2营做预备队的1营2连1排,与3营教导员朱开富率领的3营7连以及转移到443团的8连余部,趁美军立足未稳,同时从3个方向对美军实施了反击。半个小时后,把白云寺夺了回来。

头天晚上奉命放弃兄弟峰退到光教山防守的447团2营4连等部队,尽管奋勇作战,但因光教山是座石头山,构筑工事异常困难,加上美军投下了大量燃烧弹,光教山在2月1日下午4时失守了。

为稳住白云山阵地,营长孙德功命令4连剩余人员缩编为一个排,由4连指导员郭乡邻带队,统归5连穆家楣连长指挥;再由穆家楣带5连两个班,加强轻机枪两挺,当夜反击光教山。

穆家楣受命之后,命令所有反击人员一律右臂扎白毛巾作为识别记号,由熟悉光教山的郭乡邻带4连一个班为前卫,穆家楣带5连两个班跟进,约定进至光教山山腰时,再展开队形实施反击。很快到了半山腰,立即展开反击,却没费一枪一弹,一举收复了。原来,美军占领光教山后,见天色已晚,山上又不好构筑工事,夜幕一降,就撤了回去。

收复光教山后,穆家楣连长在光教山南端的小高地上部署一个班兵力,其余兵力安排在光教山主峰。在阵地上,穆家楣一个地段一个地段地明确射击和隐蔽位置,待回到自己的指挥位置时,天已放亮。没等穆家楣屁股坐热,小高地的那个班退回来报告:“敌人一个连摸上来了!”

来不及细问,穆家楣带着那个班跑步返回阵地,发现美军已爬到阵地前100米处了。穆家楣一声令下,全班火力齐射,打得美军抱头鼠窜。打退美军之后,穆家楣下令在阵地上留一名战士观察敌情,其余人员退至高地反斜面,以防美军火力报复。

果真,美军退回去后,立即组织了空、炮火力急袭。

穆家楣回忆说:“在光教山上修掩蔽部本来就不容易,那个时候也来不及修,只好靠躲。炮击还好躲,飞机就不好躲了!那家伙可以从任何一个方向飞过来,扫射阵地,丢炸弹。没有办法,只有在山顶和它‘捉迷藏’。飞机从东面飞过来的时候,我带战士往西坡跑;飞机从西面飞过来的时候,我再带战士往东坡跑。好在敌人空袭的时候不炮击,否则全完了。”

美军空袭过后,组织步兵攻击光教山,又被穆家楣他们打了下去。

2月2日下午,营长孙德功和教导员杨明派营部通信班班长送来半口袋黄豆、一小篮手榴弹,还特意给穆家楣带来四张白面饼和一包香烟。

穆家楣回忆说:“直到这时,大家才想起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生死关头,领导这么关心我们,这在旧军队,是不可能的,不少同志都流下了热泪。”

当穆家楣把炒黄豆、香烟和白面饼分给大家时,战士们都说连长最辛苦,说什么都不要白面饼,只要炒黄豆即可。穆家楣劝了半天,没有用,只好自己先吃掉一张饼,才把其他三张饼分下去。战士们边吃边说:“前几天,看见兄弟峰战斗那么激烈,心里直发怵。这两天轮到我们,也不过如此。”

然而,战士们没有想到,美军此时已改变了以往的打法,在炮火延伸的同时,以6挺重机枪封锁光教山的山脊棱线。躲在反斜面等着战场观察员报告情况的穆家楣,看着不断从山脊棱线穿越过来的子弹,心里琢磨:“不对劲啊!敌人是在阻止我实施战场观察和进入阵地!”

警觉之后的穆家楣再凝神一听,高地右侧有动静。正准备起身去观察,战士张孝仁一把拉住了他:“连长,敌人机枪封锁着!”

话没说完,张孝仁便越上山脊棱线,探头一望,喊了一声:“敌人上來了!”

张孝仁的话音未落,美军重机枪的一颗子弹飞来,打中了他的头部,只听他“啊”了一声,便栽倒在地,光荣牺牲。

穆家楣含泪一边下令“进入阵地”,一边带头跃上山脊,率先往山下丢出一枚手榴弹,再探头一望,黑压压的一大群美军,离自己只有三四十米远了。

在穆家楣带领下,5连战士把美军打了下去。战事稍微平静下来后,穆家楣脱下自己的军装,披到张孝仁身上。穆家楣用右手把张孝仁睁得大大的眼睛合上,抱起还有余温的张孝仁遗体,走回隐蔽部,嘴里轻声地说着:“我们回家,我们回家!”

黄昏时分,5连奉命撤回白云山。

是夜,为加强白云山防御,团长张振山和政委卢昭命令1营2连、3营8连反击光教山。当夜,2连和8连夺回了光教山阵地。

2月3日是战斗最激烈的一天。激烈程度可以从当天的志愿军第50军作战值班日记中看得出来:“……二、敌约一个营,坦克10辆向军浦场、帽落山阵地分3路猛攻,反复冲杀6次。我443团(志愿军第148师443团)3营营干全部伤亡,现存40余人。1营仅余200余人,敌坦克一直冲到新基,17时敌后撤。三、敌千余兵力分多路由光教山向白云山阵地猛攻,激战至黄昏击退敌4次冲锋,我5个连几乎全伤亡,仅余1个营长,1个电话员。(实际上,447团2营还有161人,包括轻重伤员,但上下失去了联系)……”

这一天,志愿军第50军军长曾泽生接到彭德怀的电示,彭要求50军在汉江南岸再坚守五至六天时间。曾泽生命令:“一、148师、149师、150师将未打光之连,不论剩下几人与机关勤杂人员组织成班排,再守再打;二、战术上宜采取小群阵地战、守山头,减少伤亡,多留几个预备队以便坚持战斗。三、不能因伤亡过大,干部情绪有波动而产生顾虑,要避免出现混乱。”

447团2营营长孙德功记得,那一天,2营接到的上级命令是“死守白云山,与阵地共存亡”!

孙德功接到这个命令后,金振钟派师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的3名科长带慰问品,到白云山2营阵地慰问。3名科长传达了金振钟的口信:“你孙德功要的,我金振钟有的,都给你带来了。师机关不但自有弹药早就补充下去了,人也正往下补充。这酒,就是给你孙德功的‘原子弹’。”

原来,慰问品是两个军用水壶装的国产60度烧酒和在军铺里车站缴获的6筒牛肉罐头。孙德功接过“原子弹”,豪气勃发地当众宣布:“罐头每连一筒,营部不留。酒,在场的一人一口,剩下的归我独吞!”

慰问组走后,2营在白云山即与上级失去了联系,陷入美军重围。连续两天,美军对白云山阵地整日炮击,攻击不断。

2月5日晚,孙德功派营部管理员徐福祥带4名炊事员下山,到没有被炮击过的沟里弄点积雪回来,给活着的指战员润一润嗓子。几天不吃饭还能挺过来,不喝水怎么能行?徐福祥带人下山后,在古凤砚附近的山沟里意外地发现了团侦察连的李永生和通信连的几名战士。李永生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字条,徐福祥借着美军打的照明弹一看,是副政委吕品抄写的一份上级电报。50多年以后,孙德功依然记得电文的大意:“你营已光荣完成了白云山阻击任务。我军二线阵地布防已经就绪,党和祖国人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撤出美李军重围。字条末尾,吕品注明,团在院基接你们。”

徐福祥回到山上,2营立即召开排以上干部紧急会议,传达上级的命令,部署撤退行动。此时,阵地上仅剩下161人,包括55名轻伤员和18名重伤员。当夜,孙德功和杨明率全营余部,抬上重伤员,扶着轻伤员,趁夜隐蔽突围。为了突围成功,5连连长穆家楣奉命率一个班进至白云山和光教山之间占领阵地掩护,直至次日凌晨1点才撤退。

穆家楣回撤途中,在上谷里附近碰到了一根铁丝网,惊动了美军。美军用机枪火力压制。穆家楣派出机枪射手颜世竹,匍匐占领一座小土包,用机枪把美军的火力引开后,全班才得以脱身转移。

2月6日清晨5时30分,坚守白云山的2营撤到院基。一个小时后,穆家楣率领的掩护班也安全抵达院基。天亮时,他们从远处看到,美军对空无一人的白云山又进行了狂轰滥炸。

2月7日,志愿军第50军主力开始撤离汉江南岸。至此,白云山阻击战胜利结束。

在白云山地区,志愿军第50军149师447团奉命阻击美军,坚守阵地11昼夜,毙伤美军1400余人。美军第八集团军司令李奇微在自己的回忆录中不得不承认:“为了打回并渡过汉江,为了再次包围汉城,第八集团军付出了很大的牺牲。”

3月14日,志愿军第149师447团3连坚守浮里岛25昼夜完成任务撤离。3月15日,志愿军第50军在汉江两岸抗击50昼夜后,奉命撤离汉江前线回国休整。

1951年5月28日,经志愿军政治部批准,志愿军第50军授予447团“白云山团”荣誉称号。时任志愿军第447团3营教导员的朱开富,2021年已是92岁老人了。他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今天的生活过得这么好,是高喜友、韩家祯、仇永亭、戴学友、郭家兴、宁时运、陈维德、崔洪臣、李金堂、李福生等用鲜血换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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