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蒙阿里”苗语的体范畴特征

王旭霞 刘 敏

(1.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贵州 贵阳550025；2.安顺学院人文学院，贵州 安顺561000)

安顺市西秀区的“蒙阿里”支系苗语属于川黔滇次方言的第一土语。据文献记载，“蒙阿里”支系苗族是生活在安顺最早的一支苗族，今天居住在西秀区的苗族共有七个支系，即“花苗”“坝苗”“青苗”“白苗”“红苗”“水西苗”“牛角苗”[1]。安顺是苗族的世居地之一，人口约十多万人口，西秀区有10个镇、5个民族乡都有苗族居住。居住在安顺市西秀区城郊的苗族被安顺其他支系的苗族称为“蒙阿里”(moŋ55a55li11)，“蒙阿里”支系的苗族大部分是居住在平坦宽阔的田坝上，所以又被称为“坝苗”或为“小花苗”。这一支系苗族主要分布在安顺市城郊附近的沙子坝、核桃村、大山脚、驿马寨、黑石头、西兴村、邓家水井、王家庄、青山、各什、七眼桥、旧州、蔡官等地方，这些地方都是“蒙阿里”支系苗族的居住地。在日常生活中，民族内部交际都使用“蒙阿里”苗语，除个别外，大人小孩都熟悉苗语。

一、“体”范畴的定义

Bernard Comrie(伯纳德·科姆里)出版的《体范畴》是世界上第一本关于“体”范畴研究的专著，该书讨论了体和时态之间的关系，还讲述了关于体的内容和表现形式[2]。伯纳德·科姆里认为“体”是观察情状内部时间构成的不同方式，他将体分为完整体和非完整体。非完整体分为习惯体和持续体，持续体分为进行体和非进行体。针对世界上的各种语言来说，“体”主要是不同的体标记构成的，划分“体”的界限就在于体标记所表示的时间状态。每个体标记各有其特点，其发展程度有高有低，发展速度有快有慢。有的体标记发展速度快，语法化、虚化程度较高；有的还在处于语法化过程中，虚化程度不高；而有的体标记还不存在语法化，仍然只是作为虚词的形式进行使用。目前国内对“体”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汉语，所以汉语“体”的研究可以作为“蒙阿里”苗语体范畴特征研究的参考材料。虽然国内以及国外的语言学家都对“体”有不同观点，但是还是存在共同之处，语言学家们都认为“体”是一种语法范畴，是人们对动作行为在某时间段上发生状态的观察。

二、“蒙阿里”苗语体范畴分类

苗语的体范畴包含着表示体的动词、表示体的虚词，动词重叠的方式来表达，“蒙阿里”苗语的动词中并没有体现曲折变化，其语法意义都是靠附加的体标记来表达。“蒙阿里”苗语动词的“体”形态变化现象主要是表示在某一时间概念里发生的不同动作行为的不同性质特征、不同频率和数量以及不同表现形式和内容等。根据该语言的这一语法结构特征及其在句子中的不同功能和作用，“蒙阿里”苗语体范畴主要是以完成体和非完成体为主。其下又分为完成体、经历体、持续体、结果体、经常体、增量体、未行体、将行体、进行体。这些体形态变化现象虽然都有特定的语法词缀，但是在句子中具体使用的时候却存在一些区别特征。据研究发现，“蒙阿里”苗语的体范畴一般由一个体助词或者两个或两个体助词组合进行表示。完成体包括完成体、经历体、持续体、结果体；非完成体包括经常体、增量体、未行体、将行体、进行体。

(一)完成体

“体”就是表示该动作发生的状态，完成体就是指动作持续、重复、已经完成的状态。在“蒙阿里”苗语中，完成体分为完成体、经历体、持续体、结果体四个小类，这四类都表示动作行为的完成状态。

1.完成体

完成体，表示该动作行为在说话的时候已经完成了。在“蒙阿里”苗语里，完成体形式的体标记用le44(了)表示或者用taŋ11(完)表示，其中le44(了)与安顺汉语方言的“了”发音相同，两者的语法功能也相当。相当于现代汉语中“了”的用法，都是用来表示该动作行为已经完成，而且在“蒙阿里”苗语中le44一般置于句末，可以将其看作体助词或者语气助词，与现代汉语中的使用方法相一致。完成体的结构形式有三种。

A.句末+ le44(了)

在“蒙阿里”苗语中，只要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都是可以用le44(了)来标记。例如：

(1)pe55mu24pe55le44. (我们回家了。)

我们 回 家 了完成体

娃 娃 睡 熟 了完成体

上述句子中，例句(1)和例句(2)的动词后面都有le44，例句(1)比例句(2)更注重强调的是“回家”这个动作，表示“回家”这个动作已经发生了。

B.taŋ11(完)

在“蒙阿里”苗语中，经常用“完”来标记已经发生并且完成或者结束的事情，与现代汉语相似，在现代汉语中也用“完”来标记完成或者结束的事情。例如：

(3)ko55kaŋ44kuai13taŋ11tuai51. (我刚读完书。)

我 刚 读 完完成体书

C.句末+taŋ11(完)+le44(了)

在“蒙阿里”苗语中，可以用taŋ11(完)和le44(了)来标记事情已经结束，它一般出现在末尾的较多。例如：

(4)lo55au21ko55i43tiŋ44su35taŋ11le44.(这个村寨我已经走遍了。)

个 村寨 我 已 经 走 遍完成体了

由上述例句可以看出，它们都有taŋ11和le44的完成体标记，都表示该动作行为的完成，它常常出现在人们日常用语的表达上，但是taŋ11的出现频率更高，taŋ11更加强调事情已经完成了，而le44有时候充当的是语气助词，其所表达的完成色彩没有taŋ11强烈。在“蒙阿里”苗语的完成体中，taŋ11和le44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组合起来标记事情已经完成。从以上可以看出，当taŋ11和le44一起出现的时候，所表示的完成程度更深。

2.经历体

我 去 过经历体里 城

晚 天 我 去 过经历体外 婆 家

我 得 去 过经历体里 城

晚 天 我 得 去 过经历体外 婆

家

例句(7)(8)都是在动词mu11(去)前加上了tou35(得)，使得句子既表达动作行为曾经发生过，又表示强调对现在的影响，说话时表现出洋洋得意的语气。

在“蒙阿里”苗语中，这类结构形式一般表示该动作行为已经接触过某物或表示该行为已经发生过。例如：

月 天 这 下 过经历体雪 了

3.持续体

持续体，是指动作行为在过去的某个时间已经发生，并且在说话时一直保持不变地持续到现在的过程，表示动作行为一直在持续发生。持续体是对动作行为持续状态的反映，一般不涉及动作行为的开始和结束。它有三种结构形式：即：V+le44(了)+时间性短语，hoŋ31(从)+时间+V+ao24(到)+时间，“从……到……” ，in55tau55(一直)+V。

A.V+le44(了)+时间性短语

这种形式中具有时间性短语，时间短语可以表示指动作行为正在进行并且持续了一段时间，这种形式是一种语法化程度较低的持续体语义表达手段，用时间来表达该动作行为所持续的状态长短。例如：

(10)ta44laŋ33lao11le44i44lo55i35to31le44naŋ24.(城里下了一个月的雨。)

里 城 下 了持续体一 个 月 天

的 雨

这类结构形式表示动作从某一时间点到另一时间点一直持续发生，体现出该事件的持续性很长，在这一时间段内动作行为没有发生改变，一直持续。例如：

(11)naŋ24oŋ31kaŋ31to31lao11tsao24mao35to31.(雨下了一天到黑。)

雨 从持续体亮 天 下 到持续体

黑 天

(12)to55to55in55tao55pu35ta55to55.(孩子一直在睡觉。)

娃 娃 一 直持续体睡 觉 熟

(13)l.a33l.a33tsai24in55tao55nao31ei55ai55.(叔叔在一直吃葡萄。)

叔 叔 在 一 直持续体吃 葡 萄

4.结果体

结果体，是指动作已经发生并且有了结果。在“蒙阿里”苗语中完成体、持续体、经历体以及结果体都是表示动作完成了，但是前三者不注重动作完成的结果，唯有结果体不仅注重动作行为的完成，还注重完成的结果，通过结果体的标记可以很直观的得出其结果。在“蒙阿里”苗语中表示结果体的体标记一般用tou35(得)来标记，表示“得、得到”的意思，是一个非自主及物动词直接附着在动词之后补充说明动作行为或变化的结果，其结构形式为V+tou35(得)。例如：

我 分 得结果体四 块 布

(二)非完成体

“蒙阿里”苗语中第二类型的体就是非完成体，非完成体包括经常体、增量体、未形体、将行体、进行体五个小类。非完成体所表示的是动作行为还没有发生完成的语法范畴，表示动作经常、重复、还未发生、将要发生、正在发生等。

1.经常体

经常体，也可以称为“习惯体”，表示在某一时间段里重复发生或者时常发生的动作。其在“蒙阿里”苗语中可以在任何时态中使用，不限制时态。可以在过去、现在、将来任意时态中使用。根据调查，“蒙阿里”苗语中的经常体常用hen55(常常)或者hen55haŋ44(经常)来标记，hen55置于动词前。

(15)to11to55na55hen55ao33.(这个小孩常常笑。)

个 孩子 这 常经常体笑

(16)ni11hen55haŋ44mu11m33ma33pe55. (他经常去姐姐家。)

他 经常经常体去 姐 姐 家

2.未行体

未行体，表示该动作行为在说话的时候还未发生，一般用tho44ka24/so44ka24(没有)的意思或者是ma22(没)的意思来表达动作还没有发生。其结构形式有tho44ka24/so44ka24+V/ma22/V+ma31ka24。

A.tho44ka24(没有)+V

tho44ka24表否定，后跟动词原形，表示动作行为还没有发生的状态。一般可以用于说话者提问，也可以用于听话者回答。例如：

(17)ko55ha24tho44ka24mu11kuai13tuai51.(我还没有去读书。)

我 还 没有未行体去 读 书

B.so44ka24(没有)+V

so44ka24也是表否定，是“没有”的意思，与tho44ka24一样，后面跟动词原形，表示动作行为还未发生的状态。例如：

(18)ke31ha24so44ka24nao31nao35.(你还没有吃饭。)

你 还 没有未行体吃饭

C.V+ma31ka24(没有)

ma31ka24也是否定的形式，表“没有”的意思。这种形式一般只以说话者提问形式出现，不能用作回答，是说话者在询问该动作有没有发生，因为说话者在询问时是不知道有没有发生。也是表示动作行为在说话时还没有发生的状态。例如：

(19)nao35a35sai51ma31ka24？(饭煮好了吗？)

饭 做熟 没有未行体

D.ma33(没)+V/N

这类形式中，ma33是否定的形式之一，表示“没、没有”的意思，后跟名词或动词原形，表示事情没有发生。ma33与其他不同之处在于是用一个词来表示没有，但是其表达的否定色彩与其他三个形式相同，ma33后跟的不仅仅只有动词原形，还有名词，有时候在使用时，ma33会以重叠的形式来表达没有的状态，重叠形式一般出现在后跟名词的情况下，加强否定色彩。例如：

(20)ko55ma33tshu55mu11.(我没有出去。)

我 没有未行体出 去

3.增量体

增量体，又称为“反复体”“重复体”，表示动作行为进行再次增量的行为，表现为重复或反复发生同样的动作行为。其结构形式为tai24(再)+V。它表示动作行为再次发生，动作的重复与现代汉语中的“再”用法相同,例如：

(21)ke31tai24ho35i55aŋ31ku31sa35. (你再唱一首山歌。)

你 再增量体唱 一 首 山 歌

4.将行体

表示动作行为将要在说话之后出现，主要是在动词前加上将行体形态标记，“蒙阿里”苗语一般用suai35te21(马上)和a24(就要)来作为标记，表示动作行为即将要发生。

4.1 suai35te21(马上)+V+lou11(了、咯)

在“蒙阿里”苗语中对于即将要发生的动作状态一般用suai35te21来进行标记，表示动作行为在说完话后在未来即将要发生。suai35te21是(马上)的意思，与现代汉语中的(马上)用法一致。suai35te21后跟动词原形并搭配语气助词lou11。

(22)ko55suai35te21mu11lou11. (我马上走了。)

我 马上将行体走 了

4.2 a24(就要)+V+ lou11(了、咯)

在“蒙阿里”苗语中，a24(就要)也常用来表示动作即将就要发生，后跟动词原形和语气助词lou11。例如：

(23)ko55a24mu11lou11. (我要走了。)

我要将行体走 了

表示将行体的句子可以有主语也可以不需要主语，都能将意思表达出来，一般主语可以省略的都是表示自然现象将要发生，因为自然现象是本身大自然就存在的，可以根据句子语境推理出来。所以将行体还分为无主句和主谓句两类。

无主句就是指主语可省的句子，例如天会下雨是一种自然现象，句子的主语to31(天)是可以省略的，去掉了主语(天)to31，也并未改变要下雨这个动作。所以，一般表达与自然现象有关的句子，主语都可省略。例如：

(24)a24lao11naŋ24lou11. (就要下雨了。)

就要将行体下 雨 了

主谓句，就是不能缺少主谓的句子，所表达的是某人的一个动作行为，所以主语是不可以省略的，如果省略就不知道后面动作的发出者是谁。

5.进行体

是表示动作正在进行。在“蒙阿里”苗语中进行体的使用也是不限制时态的，因为“蒙阿里”苗语中只注重关心动作进行的状态，而对进行的时态却不在意。“蒙阿里”苗语体标记主要是用ai35in55和in55表示动作正在发生中的状态，相当于汉语的“在”或“正在”。“蒙阿里”苗语进行体不需要用副词或动态助词来表达，主要是靠语序和语义来表示。它有三种标记形式。

(25)to55ou44ai35in55nao31nao35. (孩子正在吃饭。)

小孩 在 正进行体吃 饭

我 在进行体喝 水

(27)ni11n33a35ti13. (他正洗碗。)

他 正进行体洗 碗

5.4 ha24ai35(还在)+V

这种形式表示从说话前就在进行，至说话时还在进行的事情，用ha24ai35(还在)来进行标记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中。例如：

(28)tsu44oŋ31ha24ai35lao11naŋ24. (外面还在雨。)

外 面 还 在进行体下 雨

结 语

总之，从上述所描写的这几种体的特点来看，“蒙阿里”苗语的表现形式不仅仅是形式化很明显的语法标记，而大多数都是虚化程度较低的、具有描绘性的体范畴。通过研究发现，“蒙阿里”苗语的体助词比较丰富，用法比较自由，没有特别严格的限制，有的体标记可以在过去、现在、将来任何时态中使用。“蒙阿里”苗语体标记的发展存在有两方面的推动因素：第一是由于社会的发展，语言的内部需要及演变所产生；二是由于受到外部语言环境的影响所导致，苗族聚居地长期与周边的汉族人民来往，所以在语言使用上受到汉语的影响，比如像进行体中的体标记ai35(在)、n44(正)就是借用汉语中的“在”和“正”，将其引用到“蒙阿里”苗语中表示动作行为正在进行的状态。“蒙阿里”苗语的体范畴特征，归纳如下：

表1 “蒙阿里”苗语的体范畴特征

从上表可以看出，“蒙阿里”苗语的体范畴中离不开虚词，如果没有虚词来做体标记，就无法完整的表达出句子的意思，也无法区分体范畴的类别。 “蒙阿里”苗语有以下特点：首先，“蒙阿里”苗语具有丰富的“体”范畴，通过不同的体标记来表示动作行为在不同时间的状态。其次，“蒙阿里”苗语的语法表现繁多，主要包括：在句末加体助词le44和lou11；动词前加副词来标记“体”；动词原形后跟表示“体”的补语。再次，“蒙阿里”苗语“体”标记除了动词和体助词两种形式以外，有的体标记并不是“蒙阿里”苗语自带的，而是借助汉语中的词来进行标记，比如ai35(在)、n44(正)。这一点和其他分析性强的发达语言的“体”标记相同，但是“蒙阿里”苗语的语法化程度有高有。有的虚化程度高，例如句末的le44和lou11，二者的语法化程度处于很高的状态，它们的词汇意义已经消失了。有的虚化程度一般，例如在动词前的表示“体”的副词tai24。有的还处于虚化中，例如ta11(完)+le44(了)跟在动词后面的补语。在“蒙阿里”苗语中可以看出其动词无明显的形态变化，基本都是保持动词原形。“蒙阿里”苗语的体范畴特征离不开语言接触和语言影响，但相对而言，在语法词上，“蒙阿里”苗语的体范畴表达要比现代汉语丰富得多。它可以一种体用几种体标记来表达，比如未行体中可以用tho44ka24(没有)、so44ka24(没有)、ma31ka24(没有)、ma33(没)四种标记来表示动作行为还未发生的状态，等等。所以其形式并不是固定的，将会随着社会的发展、民族之间的交流逐渐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