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事物保持着纯粹的声部

大枪

我从一堆石头，甚至是一座石头山上

把它带回家，我不清楚它之前的身世

甚至不问雌雄，但我心里愿它是一位姑娘

一位静如处子的姑娘。它经常坐在离我

近在咫尺的书桌上，像少年时同桌的她

我们互相守望着彼此。突然有一天，我发现

它的相貌在转变，从正面，侧面，反面

或者准确到多少度角，它都会对应上

我的一位不同的故人。他们有的丑陋

但人很和善，有的富贵，却极少兑现他的

真诚，有的人前端正，人后却很猥琐

看得久了我会发慌，恐惧，我会敲一敲它

在听到只有石头才有的声音才放心，但有时

我又想，毕竟它只是一块瞎子一样的石头

并不适合这样或那样的“加持”。直到有

一天

我心血来潮，在它身上挖了个坑，并装上

墨水

从此它就有了一只东方人的黑眼睛，它不

再沉默

会在白纸上说话，更重要的是，它不再是

盲人

甚至有了自己的思想，当我看它的时候

它也在认真地看我。我想，看得久了

在它眼里，我也会变成多个不同的石头

就像我们人类，有着多个不同的身份和面孔

有人在窗户上读到一只鸽子，有人在餐桌上

读到一只鸽子，幸运的是我是前者，幸运的是

鸽子也是前者。看到它时我的一首诗正进入

高潮部分，这是周一，儿子和女儿正在收拾

过去两天的心情，妻子在盥洗间忙碌，除了我

没有人发现它，我和它需要这种共处环境

楼下有汽车通过，瓜果贩子正在摧毁

语言的美感，割草机正在宣读新鲜的死亡

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植物学名单，不过这些

和我们无关，我们足足有五分钟可以相处

这对两个倾慕者来说，或许有无数事情能够

发生

但我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一个以直视

赋予真诚，一个转动360度的双眼回报和谐

然后是振翅告辞，窗户复位，除了远方空无

一物

但正是这种巨大的空无，会让我在往后的日子

时常记起，一段陌生和透明的距离曾经来临

这是一条安静的胡同，胡同里埋伏着许多

安静的青石板，成人的世界总是需要这样

的安静

任何一种声音进入都是对安静的背叛

我的眼睛和猫的眼睛都希望如此，猫是现实

世界最为高效的狙击手。我们同时在看一

只喜鹊

看它在啄某个孩子上学时丢过来的馒头片

它吃得很专心，专心到我们能读懂它的喙

振动时表达出的虔诚，猫在往前移动

我的眼睛跟着往前移动，三米的距离很漫长

三米到一米的距离比这个古老世界的秩序

还漫长

终于，猫照常践行了它的高效，在这电光

火石之间

我懊恼地闭上了眼睛，就像我在生活中经

常这样

闭上眼睛，而原本做出改变，仅仅需要

发出一点点对这个安静的世界略有预警的

声音

从春天到夏天，我是第三次看到一棵杏树

第一次花苞还未冲开，太阳只是分了一小点

力量给它，那个时候树上还没有蛛网

天氣冷得有些守旧，太过透明和细腻的事物

无法生存，我那时和一群男人来的

我当然也是男人，他们忽略了这棵杏树

男人们更需要轻浮俗艳一些的春天

第二次来杏花正开，但我想省略其中的

300字，伟大的小说家经常套用这样的叙

事方式

在他们眼里，再耐读的花也比不过树下的

百岁奶奶，雪白的头发总比雪白的杏花

更为小说，第三次来是昨天，昨天是母亲节

所有的女性都应在这一天受到尊重，也包

括这棵

杏树，虽然它的果实有些少，离一个饱满的

母亲还有若干枚果子的距离，但它厚厚的

叶子

足够打掉一副寻找杏果的眼镜，我深刻地

记住了第三次，为植物界这种迷人的生存

秩序

从今天起，母亲的第三个儿子，三个孩子的

父亲，将被两块石头命名，它们一块

命名我身体凸起的部分，一块命名

我身体凹陷的部分，从此我的身体有了阴阳

也更加具备山水气象，它们的质地

让我能够更为硬气地向世界出售我的名字

我热爱这两块石头，我甚至不知道它们来自

哪里

生活中会经常遭遇这样的陌生，这会让交往

变得格外迷人，此时，它们端坐在我的书案上

我们准备进行一场推心置腹的谈话

并提议先去掉我的简历部分，也不涉及它们的

艺术和线条，这是一个彼此都受用的方式

更多时候我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直到我也成为第三颗石头，我向它们学习

风骨与气度，并约定用同一种口音发布共识

两颗印才用了一次，也是这唯一的一次

就把我勒出了弯曲的血印，像一条脐带的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