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书堂
到处是舞台,但已显空落
秋深了,虫子们的歌唱渐入尾声
仍有人来听,来看
虫子们并不打算加演
一个嗜歌如命的种群
却知进退。显然
对规律性的把握和遵从,它们
比人敏感
一直以为虫在取悦于人
证据是,散步的人愈多
它们的表演愈卖力,愈得意
当你走近,它们却用
突然的喑哑,拒绝你
像你拒绝给虎捶背,或者
对牛弹琴
真正的疑惑:它们唱的什么?
虫子并非保密
而是迄今还没有谁培养出
跨越物种的翻译
所以,作为乐团键盘手的
日月,还在整日转悠
水面如荧屏,仍被船影租用
所以,你得再活五百年
在此之前,请做个好观众
请耐心品味这神秘之歌
不同乐章,歌手自不相同
春的欢快,蜜蜂唱
夏的热烈,青蛙与蝉唱
秋的从容,蟋蟀唱
季节之变,仿佛由这些歌声决定
而我们的感官已被高阁囚禁
这些歌声,如同我们
仅能抓住的稻草
整个冬天,虫子们在黑暗的地下
蓄积着歌唱之力
偶尔,你不小心会挖出几只蛹
天生的歌者,蠕动里
也有歌唱的愿望
“每个虫子都想站在
来年的舞台上”——
把它们重新置入温暖的泥土中
你的一句感叹,凝成
一朵雾气,像真理的胎衣
水浅了,水草陆续枯亡
芦苇也老了,顶一头白发
思考是白色的——
冷风吹,这是它们唯一
能把握的结论
无数次摇头晃脑,甚至
浩浩荡荡地思考过
但终未明白,它们对于一条河
意味着什么
直到一个人来到河畔,发出
“逝者如斯”的慨叹
——河水默认,它们却并不赞同
因为,它们就是反证
现在,又有新的困惑
那些因它们而起争执的编织芦席的人
怎么不见了踪影
难道人间发生了变故
一棵树长得久了,便成了佛
它对天上的星宿、云朵
地上的风雨、蚂蚁,都报以微笑
在秋天,除了佛的标配
还有额外的礼品——
手上的金币,抛撒出去,一些
给衣不遮体的小沟壑,一些
给摇曳出炊烟的黑灶洞
一些得留给凌晨五点的清洁工
也许他们会有加薪的可能
它还允许你大大方方或偷偷摸摸
摘走枝头上的果实
而目送你的,仍是微笑
如佛之树,竟也偏心
且始终偏在秋天
合理的解释是,它要让你知道
它只是受秋之托,秋才是真佛
春江水暖,鸭先知
比春江水暖还着急的情人节
鸭也先知
枯水期,河水小而浅
但一对野鸭子,已把它当成了
爱的天下
所谓爱,无非
一起游动,一起呆立
一个啄一个的羽毛
所谓幸福,无非
一个羞涩地把头埋进水里
一个绕着一个不停地转圈
爱,是一对野鸭子的事
欣赏爱,水的涟漪
和岸上的我们,都乐意来做
北斗星并不满意
充当天神的一把勺子
星宿以形体和轨迹之变
在給天文学出难题
你知道的,天上
也有人间,七颗星
位置固定,角色分明,相当于
一个七人集团
你知道的,满天都是
一闪一闪的鱼虾
在它们看来,最好的艺术
就是自己做自己的一把勺子
也会失手,舀不到什么时
它们要么眨着眼,彼此抱怨
要么歪起头,像一个问号
站在银河边发问
时间里也有间谍。它们伪装成
九月的模样,从溃败的八月
混进了这个秋天
它们能做的事无非捣乱,捣
气象之乱与物象之乱
让你享受不到天地应有的凉意
让遥远之地的冰山多融化一些,显出
可供它们一乐的人类灾难
但间谍们终是惊恐、心虚
它们比谁都清楚与时间对抗的结局
健硕的身姿迎风穿行在岭脊上
仿佛走过街市的王
身后是成群的妻妾,和
反复丈量过的秦岭
敏锐地扭动一对尖角
一如行者紧攥着腰间的佩剑
毕竟,茫茫秦岭
也是豺豹们的家园
茫茫秦岭
也是人间
我试图以牧童的身份
远远地呼唤它们
但我的喊声仍类同于枪声
那窜入密林的飞影
那粗壮的鼻息
似乎回敬着难以消解的敌意
近处牛羊,远处苍茫
牛羊与苍茫之间,是风一吹再吹的空旷
——雕刻在我心中的影像
再来,却被谁悄然涂改,一同涂改的
还有一首古诗的句子
仅见面礼就让我措手不及
这么多舞者,这么盛大的场面
仿佛着意为我安排的
哎呀,我一个小人物,何以受得起
如此礼遇
风是老朋友了
它拍拍我肩膀说:想多了吧,人家在发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