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及其运用艺术

2022-05-10 13:49吴广平雍寒清
关键词:屈原意象颜色

吴广平 雍寒清

(1.湖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湖南 湘潭 411201;2.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颜色词又叫色彩词,是“用以表示对自然界中连续体的颜色进行切分而进入语言符号系统的词语”[1](P12)。核心词(core word)是词汇学的研究中心,指语言中处于核心地位的一类词,也称基本词汇。核心词“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里的一部分词和代词、数词、联结词等”[2](P470)。美国语言学家莫里斯·斯瓦迪士(Morris Swadesh)的《百词表》是衡量核心词的权威标准,本文也以此为参照标准,定位屈原赋(1)吴广平《屈原赋通释》(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认为:《离骚》《九歌》《天问》《九章》《远游》《卜居》《渔父》《大招》共26篇作品,其中《九歌》包括《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等11篇作品,《九章》包括《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橘颂》《悲回风》等9篇作品,都是屈原的作品。本文即根据这26篇屈原赋对其颜色类核心词进行研究。本文所引屈原作品,如无特殊说明,均出自吴广平著《屈原赋通释》。中的颜色类核心词。

一、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概览

“色彩词是人们用语言符号的形式将这种感受表达出来的一种方式,是保证客观色彩可以以语言形式参与人类信息交流的一种工具。它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不仅代表着某种事物特定的颜色,而且传达着色彩带给我们的主观感受及特定的文化信息,具有历史传承性。”[3]屈原赋中多篇作品对客观对象的色彩作了较为细致的描写,本文将屈原赋中颜色类核心词分为颜色语素词和颜色词两部分,分别展开研究。

(一)屈原赋颜色语素词概览

屈原赋有部分含有颜色语素的词语,我们将其称为颜色语素词。屈原赋颜色语素词统计结果,见表1。

表1 屈原赋颜色语素词概览

经统计,屈原赋颜色语素词共涉及15个颜色语素,使用总次数33次。从涉及颜色看,传统五色词系都有涉及,赤色系、白色系和黑色系均涉及4个颜色语素,青色系涉及2个。从使用频次看,白色系语素词使用频次最高,达9次;黑色系语素词使用频次次之,有8次;赤色系语素词和黄色系语素词使用频次相同,均为6次;青色系语素词仅4次。从分布篇目看,屈原赋共有13篇涉及颜色语素词,其中《远游》使用颜色语素词最多,达6次;《九章·思美人》5次,《离骚》《天问》各4次。

颜色语素词是一些固定成词及专有名词中出现颜色语素的特殊词汇,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颜色语素在成词过程中仍带有描绘颜色含义的,如“纁黄”既指黄昏,又描绘了太阳西落时天边红黄相映的余晖颜色;“缟素”既指丧服,又指明了其为白色;“苍鸟”指鹰,同时又描绘鹰羽毛的黑色。另一类是专有名词中含有颜色语素,但颜色语素在其中已无表示颜色的含义,如“苍梧”即苍梧山,“赤松”是传说中的仙人,“太皓”是传说中的东方天帝。

(二)屈原赋颜色词概览

屈原赋不仅颜色语素词使用频繁,颜色词的使用也十分丰富。我们将屈原赋颜色词分为传统五色词(青、赤、白、黑、黄)和其它间色词两大类,归纳制成下表,见表2。

表2 屈原赋颜色词概览

从上表可以看出,屈原赋颜色词共涉及12个颜色词,使用总次数38次。从涉及颜色看,除传统五色颜色词外,还加入了其它间色词(紫色)。其中青色系、赤色系和黑色系均包含2个颜色词,白色系包含4个,黄色系和紫色系包含1个。从使用频次看,白色系颜色词使用频次依然最高,达18次,远超其它类颜色词。青色系颜色词出现8次,黑色系出现5次,赤色系和紫色系均出现3次。

颜色词作为成词,结构松散,是专门用于修饰物象色彩的词汇。对不同事物的斑斓色彩选用不同的颜色词进行描绘,可见屈原赋用词的丰富。由于屈原赋颜色语素词和颜色词的使用具有相同的客观文化环境因素及屈原个人的主观特质,故将这两类词统称为颜色类核心词。总的来看,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使用数量十分丰富,极具特色。具体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颜色类核心词覆盖全面,不仅传统五色词都包括在内,还有其它间色词的运用,色彩丰富。其次,在传统五色词中,白色使用频率最高。经统计屈原赋共使用颜色词71次,其中白色类核心词有5个,使用次数达27次,占总频次的38.03%。最后,针对色彩相近的颜色使用不同的颜色词加以区分,精细描摹以区分其细微差异。

二、屈原赋高频颜色类核心词的文化内涵

“色彩词不但记载着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物质文化轨迹,而且它还沉淀着人们对自然万物特有的领悟体验、审美情趣、伦理观念、哲学思辨等较深的文化内涵。”[4]屈原赋中出现的青、赤、白、黑、黄、紫等颜色类核心词同样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

(一)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文化内涵

屈原赋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有“青”“绿”“苍”三个词语。许慎《说文解字》对此三词释义如下:

青,东方色也。木生火,从生丹。丹青之信言象然。凡青之属皆从青。[5](P101)(《说文解字·青部》)

绿,帛青黄色也。从糸,录声。[5](P274)(《说文解字·糸部》)

苍,草色也。从草,仓声。[5](P17)(《说文解字·草部》)

《说文解字》对“绿”和“苍”所指颜色都有较为明确的描绘,但对于“青”,却并未明确说明“青”究竟代表什么颜色。从“青”的篆文来看,其为形声字,意指时光流转,生物生长。回溯“青”的金文,其为会意字,上为“生”,下为“丹”。“生”义为土地生长的植物,“丹”即丹砂,又称朱砂、辰砂,是一种棕红色的彩色矿石,我国古代先民广泛地用丹砂做红色颜料。“青”字的本义为“象物生时色也”(《释名》),即春天草木萌发的绿色。青又指蓝色,如青天即蓝天;还可指黑色,如青丝即黑发。

“青”作为颜色词,在汉语词汇中可以指绿色、蓝色与黑色三种颜色,屈原赋中的颜色词“青”同样如此。如《九章·橘颂》“青黄杂糅,文章烂兮”中的“青”为绿色;《九章·悲回风》“据青冥而摅虹兮,遂倏忽而扪天”中的“青”为蓝色;《九章·涉江》“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中的“青”则为黑色。

从文化渊源看,屈原赋多用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主要是受巴蜀文化的影响。蜀人多用青色,“古代蜀人原以穿青衣著名,因此又有青羌之称”[6](P153)。“青之与黑,色极近似,故诗人称黑发则曰青丝,称眼珠则曰青眼。”[6](P157)屈原赋作为楚文化的瑰宝,也必然受到巴蜀崇拜青色文化的影响。

屈原赋中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生机与活力的象征。中医以四时配五行而为五季,即春属木,夏属火,长夏属土,秋属金,冬属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色中的青色,对应的是五行中的木,五方中的东方,五季中的春季,五帝中的太昊,五佐中的句芒。青主木,对应东方,与春季相配,东方是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春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因此青色是生命力的象征,呈现勃勃的生机与活力。“青黄杂糅,文章烂兮。”(《九章·橘颂》)“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九章·橘颂》)“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九歌·少司命》)均是屈原对自然植物色彩的描绘:橘树青色的叶片、兰草绿色的茎叶,展现出植物旺盛的生命力。枝繁叶茂、深固难徙的橘树同时也是屈原青年时期意气风发、志向高远的写照。而以茂盛的兰草起兴描绘祭祀的主子嗣之神少司命,无疑能够保佑子孙繁茂,种族兴旺。

(二)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文化内涵

屈原赋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有“赤”“朱”“丹”“赩”“纁”五个词语。许慎《说文解字》对此五词释义如下:

赤,南方色也。从大,从火。凡赤之属皆从赤。烾,古文从炎、土。[5](P212)(《说文解字·赤部》)

朱,赤心木,松柏属。从木,一在其中。[5](P114)(《说文解字·木部》)

丹,巴越之赤石也。象采丹井,一象丹形。凡丹之属皆从丹。[5](P101)(《说文解字·丹部》)

赩,大赤也。从赤色,色亦声。[5](P212)(《说文解字·赤部》)

纁,浅绛也。从糸熏声。[5](P274)(《说文解字·糸部》)

《说文解字》对屈原赋中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都有收录注释。其中“赤”并未直接进行颜色描绘,采用了同“青”字释义相同的五方、五行相配进行解释。“赤”为会意字,其甲骨文、金文和篆文相同,上面是“大”字,下面为“火”字。根据五行之说,南方属火,火焰之色即为赤色,即红色,是比朱色稍暗的颜色。“朱”字本义是赤心木,引申指像赤心木那样的大红色。“丹”的本义是丹砂,又叫辰砂或朱砂,是一种赤色矿石,引申指像丹砂那样的红色。“赩”是大红色。“纁”以“绛”释之,是浅红色。

从文化渊源看,屈原赋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使用主要是受周文化的影响。江汉流域是楚族的根据地,周族也曾南下来到这里,周文化不可避免地对楚文化的形成产生影响。《礼记·檀弓上》:“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騵,牲用骍。”[7](P60)周族崇尚赤色,连房屋也坐北朝南,朝向赤色对应的南方。这对屈原的创作产生了深刻影响。

屈原赋中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热烈与美丽的象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色中的赤色,对应的是五行中的火,五方中的南方,五季中的夏季,五帝中的炎帝,五佐中的朱明。赤色在五志中与喜相配,表示情感的欢快热情,如:“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九歌·山鬼》)“朱唇皓齿,嫭以姱只。”(《大招》)“容则秀雅,稚朱颜只。”(《大招》)。《九歌·山鬼》是祭祀山神的祭歌,这是楚文化受东夷文化影响的结果,“认为人死之后灵魂归山,是古代东夷族普遍存在的观念”[8](P193)。面对象征爱情、婚姻和生命的巫山神女,屈原用鲜艳热烈的赤色描绘它的坐骑,表达渴望女神降临的激动心情。《大招》中楚国美女也是以热情喜悦的心情,装饰红润的面容,期待怀王生魂返归楚宫。

(三)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文化内涵

屈原赋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有“白”“素”“缟”“皓”“颢”五个词语。许慎《说文解字》对此五词释义如下:

白,西方色也。阴用事,物色白。从入合二。二,阴数。凡白之属皆从白。,古文白。[5](P157)(《说文解字·白部》)

缟,鲜色也。从糸高声。[5](P274)(《说文解字·糸部》)

皓,日出皃。从日告声。[5](P134)(《说文解字·日部》)

颢,白皃。从页从景。《楚词》曰:“天白颢颢。”南山四颢,白首人也。[5](P180)(《说文解字·页部》)

《说文解字》将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都收录在内,其中除“皓”未直接说明颜色外,其它均明确释为白色。日出之时天空泛白,因此“皓”也应是指白色。在五个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中,“素”和“缟”是人工织染色,其余3个均是自然物态色。许慎将五方中的西方之色释为白色,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色中的白色,对应的是五行中的金,五方中的西方,五季中的秋季,五帝中的少昊,五佐中的蓐收。

从文化渊源看,屈原赋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使用受到了东夷文化的影响。殷商是东夷族的一支,《礼记·檀弓上》记载:“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7](P60)东夷族的白色崇拜源于其祖先太阳神——颛顼。太阳光在没有光谱分析的原始先民眼中为白色,古人因此称太阳为“白日”,继而由太阳崇拜产生了白色崇拜。而屈原自称是“帝高阳之苗裔”(《离骚》),高阳是颛顼有天下之号,因此屈原就是颛顼苗裔,自然对白色有着非比寻常的情感。

屈原赋中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美好与自然的象征。在“粉白黛黑,施芳泽只”(《大招》)和“朱唇皓齿,嫭以姱只”(《大招》)的招魂词中,楚宫中热情等待楚王的女子们都涂抹白色的脂粉,露出洁白的牙齿,莞尔而笑期待着君王归来。“精色内白,类任道兮”(《九章·橘颂》)和“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九章·橘颂》)描写橘树的花朵雪白,红皮包裹着白色内瓤,茂盛的橘树花朵果实都是自然洁白的颜色,屈原既赞美橘树的内质美和外形美,同时也传达出自己崇高的志向。用白色象征美好和自然之物,正是屈原对祖先崇拜白色的继承。

(四)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文化内涵

屈原赋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有“黑”“玄”“乌”“苍”四个词语。许慎《说文解字》对此四词释义如下:

玄,幽远也。黑而有赤色者为玄。象幽而入覆之也。凡玄之属皆从玄。,古文玄。[5](P78)(《说文解字·玄部》)

苍,草色也。从草,仓声。[5](P17)(《说文解字·草部》)

《说文解字》以“取象比类”的方法将黑色释为大火熏过后的颜色,符合古人的认知习惯。玄色是黑色与赤色混合而成的颜色,仍属黑色。“乌”本义是乌鸦,乌鸦毛色黑,故引申出黑色的意思。“苍”,许慎释为草色,即绿色,引申为青黑色。黑色是古人在颜色认知领域最早认识的色彩之一,故许慎对黑色的释义也较为直观。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色中的黑色,对应的是五行中的水,五方中的北方,五季中的冬季,五帝中的颛顼,五佐中的玄冥。

从文化渊源看,屈原赋多用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主要是受西南古族文化的影响。楚族发祥于巴蜀,和其他西南古族先民一样奉颛顼为首领,“颛顼作为楚族始祖,被传说为借助北风复苏,同时又是居住北方的神灵”[8](P347)。《山海经·大荒西经》记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9](P403)《礼记·檀弓上》也记载:“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7](P60)源于对祖先的崇拜,在屈原赋中,黑色成为屈原极为崇尚敬仰的色彩之一,具有神秘意味。

屈原赋中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神圣与尊贵的象征。“玄鸟致贻,女何喜?”(《天问》)“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九章·思美人》)这是玄鸟生商的神话。《诗经·商颂·玄鸟》记载:“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说帝喾妃简狄因吞食玄鸟送的蛋而生商人始祖契。玄鸟即燕子。燕子羽毛颜色是黑色的,故称燕子为玄鸟。上古先民认为玄色(黑色)神妙难捉摸,因此“玄”字有神妙、神奇的意思。《老子》第一章:“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其中“玄”字即神妙的意思。因此,黑色成为了神圣与尊贵的象征。

(五)黄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文化内涵

屈原赋黄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只有“黄”一个词语。许慎《说文解字》对此词释义如下:

黄,地之色也。从田从炗,炗亦声。炗,古文光。凡黄之属皆从黄。,古文黃。[5](P293)(《说文解字·黄部》)

许慎认为“黄”是土地的颜色,这是符合中国传统文化的。《周易·坤卦》说:“天玄而地黄。”唐代孔颖达《周易正义》注释说:“天色玄,地色黄。”《论衡·验符》说:“黄为土色,位在中央。”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色中的黄色,对应的是五行中的土,五方中的中央,五季中的长夏,五帝中的黄帝,五佐中的后土,“后”就是神的意思,后土就是土地神。

黄色方位居于中央,与土相对。中华文化是典型的农耕文明,自古以来土地都是人们最关心和重视的对象,因此先民对黄色始终怀有一种尊崇与敬畏。古人认为五色中的黄色不浓不淡,不明不暗,处于中间的状态,是中间色,是最好的颜色。《白虎通义》中说:“黄色,中和之色,自然之性,万世不易。”我们的先人认为黄色是最中和、最和谐的颜色,是自然本来的样子,千秋万代都不会改变。中国古人在所有的颜色中,最崇拜的就是黄色,因此将母亲河命名为“黄河”,将人文始祖称作“黄帝”,将美好的日子叫做“黄道吉日”。可见黄色在古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从文化渊源看,屈原赋黄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使用主要是中国传统农业文明的产物。中华文明主要是农业文明,先民们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劳动,接触最多的就是脚下的黄土地。土地不仅哺育人类,动植物的生长也离不开土地,土地囊括万物的包容性使其在五方中与中相配。黄色在各种色彩中属于暖色,虽不耀眼也不浓烈,但能给人以温暖之感,成为传统文化中美的象征。

屈原赋中黄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忠贞与圣洁的代表。《天问》中的“化为黄熊,巫何活焉”讲述了变为黄熊的神话,王逸和洪兴祖等认为是鲧化为黄熊,而叶舒宪先生从人类学角度考察认为应是羿化为黄熊,“羿的变形情节正是人类学上所说的‘仪式性改变身份’的象征表现,其实质是让来自尘世的、犯有罪过的即污秽不洁的羿‘象征性’地死去,而由主持这仪式的神巫所‘复活’了的则是焕然一新的、洁净的羿”[10](P136)。复活后洁净的羿变为黄熊,可见黄色是一种正面积极的象征色彩。《九章·橘颂》中“青黄杂糅,文章烂兮”也是以橘树黄色的果实寓意品性美好。“宁与黄鹄比翼乎?将与鸡鹜争食乎”和“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同是出自《卜居》,其中“黄鹄”和“黄钟”两个意象,都是高洁贤士的代称。《商君书·画策》载:“黄鹄之飞,一举千里。”[11](P189)以黄鹄比喻高才贤士。《国语》言:“黄钟所以宣养六气九德也。”[11](P190)以黄钟比喻礼乐之士。屈原用黄鹄、黄钟比喻贤士被弃的黑暗现实,但同时也表示自己将坚持操守,与黑暗现实继续抗争。

(六)紫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文化内涵

屈原赋紫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只有“紫”一个词语。许慎《说文解字》对此词释义如下:

紫,帛青赤色。从糸,此声。[5](P275)(《说文解字·糸部》)

紫色不是传统的自然色,从《说文解字》释义看,紫色是由青色和赤色扎染而成的人工织物颜色,许慎对紫色的释义较为直观,屈原赋中用紫色直陈神灵物类,其颜色指向也十分明确。

从文化渊源看,屈原赋紫色系颜色类核心词的使用,主要是社会生产力进步的表现。紫色并不是单纯的自然色,而是随着社会生产力发展、人工扎染技术的进步才产生的一种人工合成色彩。紫色最初出现时并不为儒家士大夫所尊崇。《周礼注疏》载:“《论语》孔子‘恶紫之夺朱’,则朱是南方正色,紫是北方奸色。紫色夺朱,是奸色乱正色,故孔子恶之。”《孟子·尽心下》载:“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因为紫色不纯正,扎染工艺复杂,所以最初紫色并不为人所好。但紫色后为统治阶级所喜爱,地位迅速上升。《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记载:“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由于君王的喜爱,紫色逐渐成为贵族阶层青睐的颜色。

屈原赋中紫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华丽与显贵的象征,是神灵的专属色彩。“荪壁兮紫坛,播芳椒兮成堂”(《九歌·湘夫人》)和“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九歌·河伯》)中,紫色系颜色类核心词都是形容神灵华丽豪奢的宫殿,宫殿用紫贝建造。《本草》云:“贝类极多,而紫贝尤为世所贵重。”湘夫人和河伯的居所用紫贝这一珍美水产建造,紫色又是极为难得的颜色,更加凸显出神灵不同于世俗的华丽和高贵。“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九歌·少司命》)用美丽的秋兰起兴,形容满堂美人中格外年轻秀美的少司命。屈原赋中三次使用紫色系颜色类核心词都是为修饰烘托神灵,由此成为神灵的专属色彩。

“楚族就是生活在南方长江流域的古老而又伟大的民族。它是南方古老文化的集大成者,是缔造古老的长江流域文明的最重要、最杰出的主人。”[12]屈原作为楚族后裔,成为先秦时期文化交融的集大成者。丰富的语义内涵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使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成为服务主题表达的一大亮点,也成为考察先秦颜色词使用的绝佳语料。

三、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分布规律及其原因

屈原赋使用颜色类核心词是有规律的。我们可以从创作的语言历史、文化背景纵向切入,深入探寻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的分布原因。

(一)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的横向分布规律

屈原赋26篇作品中有20篇使用了颜色类核心词,各篇作品颜色类核心词的具体分布情况见表3。

表3 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横向分布概览

从上表及前文叙述中可以发现,屈原使用颜色类核心词具有明显的分布规律,概括地说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

第一,传统五色词使用较多,其它间色词较少,以正色为主要审美表现。这一分布规律主要与屈原对颜色的认知有关。先秦时期,人们受生产力影响,对基本颜色词的认知和使用主要局限于“赤、黄、黑、白、青/苍”几种。[13](P13)因此屈原在辞赋中对颜色类核心词的使用也以这些传统五色词系为主,再加上其它间色词作为点缀。

第二,一个色系包含多个颜色类核心词,同一颜色类核心词又可表示多种颜色。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语义场有青、绿、苍;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语义场有赤、朱、丹、赩、纁;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语义场有白、素、皓、颢;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语义场有黑、玄、乌、苍。其中“苍”既是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语义场词汇,又在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语义场中。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是先秦时期人们一方面探索自然颜色,在劳动中创造人工颜色,另一方面又因认知水平受限和各地区存在的地域差异,难以对一个颜色词明确界定和刻画其颜色。

第三,颜色类核心词分布位置灵活多样,有单用和并用两大类。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单用时,句中单用使用频率最高,达28次;其次是句首单用,达9次;句尾单用最少,仅1次。在上下两句中,上句颜色类核心词使用26次,下句颜色类核心词使用频次仅12次。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并用均为两词并用,且以两个颜色类核心词均在上句最多,达11次;均在下句4次;上下两句兼有仅1次。屈原赋并用两个颜色类核心词时,大体可分为两种情况:一是描绘同一颜色时同时使用两个颜色类核心词,以达到反复渲染的效果;二是采用两种颜色同时描绘以相互衬托。颜色类核心词的并用使语言既具韵律之美,又富灵动之感。

第四,《天问》《远游》《大招》三篇使用颜色类核心词的数量远超其余各篇。这与三篇作品的篇幅长度有关,《天问》是屈原创作的第二首长诗,全诗370多句,1500余字,提出了关于自然现象、神话传说、历史故事等170多个问题;《远游》全诗1300余字,是屈原凭借丰富想象,借神游仙境来排遣苦闷;《大招》1100余字,是屈原铺陈渲染以招楚怀王亡魂返归故国,并阐发自己“美政”思想的招魂词。这三首诗是屈原赋作中篇幅较长的三篇,蕴含思想更深刻,描写物象更丰富,涵盖范围也更广,运用的颜色类核心词自然也更多。

第五,其它间色词均出现在《九歌》中。《九歌》是屈原流放沅湘流域时,在当地民间流传的原始《九歌》基础上创作的带有“巫风”迎神、颂神、娱神和送神色彩的祭歌。《九歌》以天上地下的神灵作为主要描写对象,自然要赋予他们不同于地上世人的神奇色彩,故而屈原采用了不在传统五色范畴中的其它间色词描绘与神灵相关之物,以凸显其不同于世俗的崇高与神秘。

(二)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分布的纵向原因

上文从横向分析了屈原赋20篇作品颜色类核心词分布运用的规律及原因,下面从纵向客观历史时代背景和屈原自身主观因素入手,考察造成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分布的纵向原因。

首先,楚国物产丰富、山川秀美的客观环境为屈原提供了观察色彩的物质基础。楚国“有江汉川泽山林之饶;江南地广,或火耕水耨,民食鱼稻,以渔猎山伐为业,果蓏蠃蛤,食物常足”[14](P1327)。远离北方中原战火的楚国不仅经济水平较高,亚热带季风气候滋养的山川湖水更是风景宜人。且屈原身处战国中晚期,他的前半生正是楚国最为强盛的时期,在经济和政治等方面较其他六国都更具优势。在这样优渥的环境中,屈原有机会见到更多北方所没有的奇珍异物,为文学创作积累更多素材,从而对事物颜色有更多更深入的了解。

其次,楚国崇尚奇丽的审美文化氛围对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的运用产生了重要影响。“盖屈宋诸骚,皆书楚语,作楚声,纪楚地,名楚物,故可谓之楚辞。”[15](P1306)屈原终其一生都未曾离开故国,深受楚地文化的熏陶。楚文化崇尚雄奇瑰丽的审美特质对屈原产生深刻影响,故而在文学创作中屈原偏好描写带有巫文化的神灵,并常以香草美人为喻,频繁使用颜色类核心词刻画点染对象,使物象色彩更加丰富鲜明。

再次,屈原的贵族身份为他开阔视野提供了便利,使他能够接触到更多色彩丰富的物象。屈原在《离骚》中自叙自己是“高阳苗裔”,具有高贵显赫的出身。这样的出身背景使屈原早年能够受到良好的教育,具备很高的文化修养,为文学创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屈原壮年入仕,曾任怀王左徒,还曾出使各国,这样的高官身份使屈原能够接触到楚国王宫的雄伟奢华,他在《大招》中就有大段对楚国宫廷的描绘,并以大量绚丽的颜色类核心词渲染楚宫的富丽堂皇。

最后,屈原个人的情感特质使他对颜色尤为敏感。屈原一心从政,可世俗黑暗使他离自己的“美政”理想越来越远,但他始终怀有一颗赤子之心。这样的诗人品格,使屈原在其政治理性下也具有多愁善感的气质。“中国人的头脑近乎女性的神经机构,充满着‘普通的感性’,而缺少抽象的语言,像妇人的口吻。中国人的思考方式是综合的、具体的而且惯用俗语的,像妇人的对话。”[16](P68)诗人屈原正具有这样的特质。屈原无心作诗人,但当政治理想无法实现时,他不得不退回到文学创作中“发愤以抒情”,眼前一花一草的斑斓世界使他对这些客观物象的颜色产生兴趣,并在其中寄寓自己的情感,以不同色彩的象征寓意表白心迹。

四、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的运用艺术

《文心雕龙·情采》言:“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性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17](P287)刘勰认为文学艺术创作的道路有三种:第一是表形的创作,是依靠各种不同颜色而成的;第二是表声的创作,是依靠各种不同的声音而成的;第三是表情的创作,是依靠各种不同的性情而成的。各种颜色互相错杂,就构成鲜艳的花纹;各种声音互相调和,就构成动听的乐章;各种性情表达出来,就构成优美的作品。由此可见,表形的创作离不开运用颜色词。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不但数量丰富,而且艺术特色突出,主要有如下特点。

(一)颜色意象,生动鲜活

“着色域”指颜色类核心词描绘意象的颜色覆盖范围,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描绘范围丰富,涵盖自然、动物、植物、人体、器物、织物、时间、建筑、神灵和状态等十大类,几乎囊括我们所有可视的实物范畴。屈原赋中着色对象最多的是自然意象,搭配次数为22次,占比30.06%,其次是动物意象和植物,搭配次数分别为14次和13次,占比19.04%、17.86%。这三类搭配次数最多的着色域占总次数的66.96%。“人能够拥有丰富的色彩之物,这是一种物质文明的象征。”[18](P102)由屈原赋中描绘的斑斓色彩,可以想见先秦时期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已达到一定水平。

自然意象有青云、苍梧、苍天、赤水、丹丘、白水、白霓、白日、黑水、玄云等;动物意象有青虬、赤豹、逴龙、白鼋、白雉、白螭、玄趾、玄鸟、玄螭、乌鹊、苍鸟、黄熊、黄鹄、紫贝等;植物意象有白薠、白蘖、素华、黄棘、紫茎等;人体意象有青眉、朱唇、皓齿等;器物意象有白玉、黄钟等;织物意象有缟素、玄文等;时间意象有纁黄、黄昏等;建筑意象有朱宫、紫坛等;神灵意象有青冥、赤松子、太皓、玄武、玄冥等;状态意象有清白、白、黑等。以上意象都成为屈原赋中颜色类核心词的描绘对象,可谓包罗万象,正如刘勰所言:“诗人感物,联类无穷。”[17](P415)

屈原赋中所涉的颜色意象不仅涵盖范围广泛,而且对各类意象的描绘达到了生动鲜活的境界,试看几例:

自然意象以《九歌·东君》较为典型。《九歌·东君》是屈原创作的祭祀太阳神的祭歌,描绘了太阳神东君英勇、刚正又多情的形象。“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描绘了太阳将在东方升起时,太阳神拍打骏马前行。此时的天空夜色已经渐渐褪去,天色泛白已经逐渐明亮。“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描绘了太阳将要落山时晚霞缭绕,屈原比照人类的装束,以青云为上衣,白霓为下裳,描写夜色上升、白日暗下的落日景致。两句分别描绘了日出与日落时的天色,极具画面感。

动物意象以《九章·涉江》较为典型。《九章·涉江》是屈原流放江南时自叙从鄂渚到溆浦行程的艰苦与内心的孤寂。“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描绘了青虬、白螭两种龙,是屈原想象自己将驾着青虬和白螭与重华共游瑶圃春宫,青、白两种冷色调颜色生动鲜活地描绘出孤高冷傲的天界神兽情态。“燕雀乌鹊,巢堂坛兮。”描绘了燕子和乌鸦两种鸟,屈原刻意点出两种鸟类的黑色羽毛,一方面是现实中在堂坛筑巢的燕子与乌鸦本身颜色就是黑色,另一方面屈原以这两种鸟比喻奸佞小人,黑色也是这些小人的象征。

植物意象以《九章·橘颂》较为典型。《九章·橘颂》被南宋诗人刘辰翁称为“咏物之祖”,屈原借赞颂橘树托物言志抒发自己的崇高理想。“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描绘了橘树碧绿的枝叶,雪白的花朵和黄色的果实外皮中白色的内瓤。青色、黄色和白色错杂相间,使充满生机的橘树色彩灿烂鲜艳缤纷的形象跃然纸上。屈原以多种颜色渲染,生动描绘了橘树的内在美与外形美,并借以赞颂人的内心美与外表美,表明自己崇高的志向。

人体意象以《大招》较为典型。《大招》是屈原在楚怀王尸身回归楚国时为招其亡魂而作,诗中一面渲染四方的可怕,一面描述故国的美好,希望怀王亡魂能够归国。“朱唇皓齿,嫭以姱只”“粉白黛黑,施芳泽只”“青色直眉,美目媔只”均是屈原描绘楚国宫女的美色。屈原精细刻画了女子们白皙姣好的面容、弯弯的细眉、红红的嘴唇、白白的牙齿,以期诱导和呼唤楚怀王的亡魂返归楚国。

建筑意象以《九歌·河伯》中较为典型。《九歌·河伯》是屈原创作祭祀河神的祭歌,祈求河神不为水害,保百姓平安。“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描绘了河神水乡金碧辉煌的宫殿。宫殿由鱼鳞建成,厅堂壁上画龙,紫贝作望台,红珍珠作宫殿。屈原用五光十色的珍贵水产描绘神话中河伯的宫殿,更加凸显出河神尊贵、崇高的神灵地位。

屈原赋中描写各类意象时,或取自客观实在色彩,或运用奇特想象,在句中加入丰富的颜色类核心词,使意象更加生动鲜活、活灵活现,从而形成一个色彩斑斓的奇妙世界。

(二)颜色对比,情感浓郁

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以青、赤、白、黑色系为主,大量颜色词交错运用,形成鲜明的色系对比。屈原赋运用不同色系的颜色词寄寓着不同的情感体验。色彩意象交错行文,使各色系的色度对比更加强烈,同时也使屈原内心复杂的情感得到淋漓尽致的抒发。

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屈原愤怒情感抒发的载体。如:“涉青云以泛滥游兮,忽临睨夫旧乡。”(《远游》)“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大招》)“所作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九章·惜诵》)屈原面对楚怀王的离世和楚顷襄王的疏离,流放途中想象自己在四方远游时再见故乡,心中饱含悲愤。自己一心为国却不被君王所用,只能眼见故国日渐衰落,心中是何等的愤怒与哀伤。五志、五味与五行相配中,酸、悲与青色相配,因此屈原赋中多用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并在其中赋予内心悲伤、愤怒的情感。

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屈原寄寓光明和希望的载体。远古先民对光亮的最直接感受来源于太阳和火,太阳出现就是光明的白昼。火的使用宣告了茹毛饮血时代的结束,为先民带来了更易食用的熟食,而肉眼直观的火的颜色为赤色。同时屈原作为高阳之苗裔,其祖先颛顼号高阳氏,就是太阳神,赤色也由此成为光明的象征。因此屈原在赤色中赋予着光明与希望的含义,如“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远游》)。诗中主人公神游的“丹丘”就是昼夜常明的仙乡。

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是屈原寄寓自己清白、高洁的载体。白色在五志中与悲对应。面对楚国的黑暗现实,屈原以清白自居,高呼:“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在污浊肮脏的环境中,屈原用洁净的白色表达自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清高耿介。如“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圣之所厚”(《离骚》),“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九章·怀沙》),“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屈原选择自然界中色彩对比最为鲜明的白色和黑色为喻,生动形象地描绘出外界环境的黑暗险恶及自己内心的清白与坚守。“思久故之亲身兮,因缟素而哭之。”出自屈原的绝命词《九章·惜往日》,此时屈原下定决心以死明志,用晋文公典故谴责小人误国、陷害忠良的行为表达内心的悲愤。

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既蕴含着屈原对祖先神灵的崇敬,也饱含了屈原对黑暗环境的抗争。黑色与五志之恐相配,一方面屈原对变幻莫测高高在上的祖先神充满崇敬,在神秘的面纱中有着对未知神灵的恐惧;另一方面黑暗昏聩的政局也令人恐惧。但这两种恐惧并不相同,屈原对祖先神灵是尊崇敬畏,而对颠倒黑白的现实则是采取积极地抗争以期战胜恐怖。同一色系蕴含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取向。

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构成的鲜明对比使画面绚丽缤纷,同时也增加了感情色彩的浓度。着色的情感变得更加真实可感,也增强了诗歌意象的感染力。

(三)颜色线索,暗喻连缀

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在描绘意象、抒发情感的同时,借由中国传统文化中五色与五方相对的意蕴,同时传达着主人公上天入地、上下求索的活动方向与时间。

青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具有指称东方方位的内涵。青色与五行中的东方相配,在屈原赋中还暗指东方,如“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九章·涉江》),“涉青云以泛滥游兮,忽临睨夫旧乡”(《远游》),“青虬”和“青云”都暗示着诗中抒情主人公的位置在东方。“瑶圃”“县圃”都位于传说中的昆仑山上,《山海经·海内西经》:“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方八百里,高万仞……面有九门,门有开明之兽守之。”[9](P327)诗中抒情主人公在神灵的陪伴下前往昆仑仙山,神灵及其化身不是赤色、黄色,而是青色,正是为了描绘主人公活动时的空间方位。

赤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具有指称南方方位的内涵。中国处在北半球,越往南越热,故先民以南方与赤色相配,屈原赋中也以赤色指代南方。“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离骚》)其中的“赤水”是昆仑山南边流出的神水。“闻赤松之清尘兮,愿承风乎遗则。”(《远游》)其中的仙人“赤松”曾被南方炎帝少女追求。“指嶓冢之西隈兮,与纁黄以为期。”这两句诗出自《九章·思美人》,正作于屈原南行之时。

白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具有指称西方方位的内涵。五方中,白色与西方相对,太阳在西方降落后,黑夜降临。五行之金和五季之秋主肃杀,也与此相关。如“命则处幽吾将罢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九章·思美人》),“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九章·思美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大招》)。其中的“白日”,都是指太阳。屈原赞美白日,赞美太阳,就是赞美光明。“乘白鼋兮逐文鱼,与女游兮河之渚。”(《九歌·河伯》)“驾青虬兮骖白螭,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九章·涉江》)“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九歌·东君》)这些诗句都写到主人公与白色的神兽相伴同行,都是借白色暗示主人公将前往西方神游。

黑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具有指称北方方位的内涵,并和水有密切联系。《淮南子》记载颛顼与共工相争,共工失败怒触不周山,颛顼打败了司水之神,从而取得了水神神格。且西南古族把水看作生命的媒介,其崇拜水的思想也与祖先神建立了联系。“黑水玄趾,三危安在?”(《天问》)“黑水玄趾”和屈原多次提及的“从彭咸之所居”及他最后自沉汨罗江,都是屈原崇拜水的体现。“时暧曃其曭莽兮,召玄武而奔属。”(《远游》)“历玄冥以邪径兮,乘间维以反顾。”(《远游》)这些诗句表明,诗人与北方之神玄武与玄冥相伴,找到了一同向北方行进的方位指引。

黄色系颜色类核心词具有指称时间的作用。“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九章·抽思》)“指嶓冢之西隈兮,与纁黄以为期。”(《九章·思美人》)其中的“黄昏”和“纁黄”都是指日落之时,屈原赋中常以男女婚恋关系比喻君臣关系,形成朱熹所言“男女君臣之喻”。因此屈原也选择用黄色系颜色类核心词指代时间,隐喻自己与君王的关系。

颜色类核心词与中国传统五色、五方相结合,在屈原赋中成为寓指主人公神游方位与时间的隐含线索。

综上所述,屈原赋使用的颜色类核心词主要有传统五色词系与其它间色词两类,都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在屈原个人主观因素与客观环境的影响下,具有十分明显的分布规律,呈现出颜色意象、生动鲜活,颜色对比、情感浓郁,颜色线索、暗喻连缀等特色。毫无疑问,研究屈原赋颜色类核心词,不仅可以完善对先秦时期颜色类核心词的研究,而且可以深化对屈原赋内容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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