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传统旗袍与民国改良旗袍纹样比较研究

龚有月

（重庆工商大学，重庆 400067）

晚清传统旗袍的原型是清代旗人女性所穿着的旗装，更确切地说是晚清内廷皇太后、皇后和后妃们穿着在衬衣外的较为正式的日常服装，即氅衣。氅衣在清朝之前原本是汉族男子的服饰样式，清朝中后期满汉服饰文化相互启发和借鉴，形成纹样华丽、做工繁缛、穿用频繁的旗人服装，后来效仿汉族服装在圆领口上添加立领样式。晚清时期的氅衣是民国旗袍的原型，缘由在于其形制与民国早期旗袍有相似之处，其宽身造型下摆平直且左右两侧开契，衣边缘镶边，衣长至掩盖鞋面等。“人们注意到，当旗袍还是严格定义的‘旗’袍的时候——比如咸丰、道光年间十八镶绲的‘花卉’，旗袍是旗人的袍。……当后来旗袍变成改良旗袍的时候，旗袍已不仅仅是旗人的袍，在更大意义上是汉人的袍。不说别的，就论穿着改良旗袍的人的绝对数，也肯定是汉人多”[1]124。原本旗袍为清代旗人女性穿着的氅衣经过改良后，最终演化成汉族女性穿着的旗袍。

一、晚清传统旗袍的改良条件及内容

技术革新及流行媒介兴起为改良服装创造条件。“19世纪末20世纪初恰逢世界范围的工业化浪潮，此时的中国是这股浪潮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出于主动还是被动，或者说主动与被动的状况都有”[2]。工业的发展和技术的革新给服装的现代化发展提供了物质基础，同时也影响人的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第二次工业革命使得各种人造纤维和化学染料进入普通家庭，人们不再单一使用天然纤维制作衣料，缝纫机的兴起也使得机器生产的工业制造模式愈加普遍，丰富的衣料和便捷的制衣模式加快了人们更新服装的节奏，为促进时装发展奠定了基础。经过两次工业革命，科学技术的革新也加速了通讯、传媒的发展，如纸质媒介的流行、电影的兴起、广告的开启为时装流行传播与交流创造了条件。在这现代化浪潮中，传统旗袍开始做出改良，尤其以20世纪20—40年代出现的改良旗袍最具有典型特征。改良旗袍使用的布料多采用机器生产，由此节约了人工成本，减少了传统旗袍中大面积以刺绣来表现的工艺手法，使纹样形式更易于流行和传播，也使得机器生产让时尚变得更加触手可及。改良旗袍的流行与发展也得益于新的流行媒介的兴起：首先是1920年代十分流行的杂志《良友》报道国内外时装新款及利用名人来推广流行的媒介形式；其次是中国电影女明星有意识地效仿好莱坞女明星的表演方式和包装形象；最后是月份牌广告中出现当下热门的中国女明星不同着装形象和生活场景的展示，为改变国人的生活方式及穿着形象提供了影响途径，塑造了生动形象。如开埠的上海街头逐渐出现了中西服装混搭、纯“西化”服饰等现象。同时一系列推动服饰革新的法令相继出台，有力促进了民国服饰改良的发展。

“所谓改良，就是对服装的基本功能进行还原，使之更加符合遮体的需要，而不仅仅追求时尚，讲究色彩”[3]。因旗袍本是旗人女性所穿着的较宽松的氅衣，在民国时期女性为了更适体及展现女性魅力，旗袍吸取了西式服装“体形型”的造型方法，即加入省道，形成了改良旗袍。“也就是说，在20世纪20—40年代流行的旗袍，不是与我们的先辈发生纵向联系的产物，而是与西洋人发生横向联系的产物。全部旗袍腰身由直而曲，部分旗袍收有省道、装有垫肩便是例证，实际上就是‘改良旗袍’”[1]124。改良旗袍不仅对衣身的结构、外观特征及裁剪缝制方式做了改良，也对纹样的风格做了改良，相比于晚清传统旗袍纹样的写实风格，民国改良旗袍的纹样更侧重于写意风格。

二、晚清传统旗袍与民国改良旗袍的纹样风格

传统旗袍纹样侧重于写实，改良旗袍纹样侧重于写意，均与当时的社会审美及艺术风潮有关。清代从壁毯纹样到服装纹样和器物物件等纹样上，都能见到各类写实风格的纹样。例如，清朝流行大折枝的写实花卉纹样，一枝花装饰整个器物和整件服装，可见对写实风格纹样的喜爱。改良旗袍纹样的写意风格则受到西方设计艺术思潮的影响。首先是装饰艺术运动的影响，“装饰艺术对曲线与直线、具象与抽象的形式进行了探索，特别是对简单的几何外形的热衷，给予1920年代的服装设计师们很大的启发”[4]33；其次是现代主义运动的影响，“现代主义运动为1920年代女装彻底抛弃传统审美转而强调服饰的机能性提供了丰富的设计理论支持”[4]38。现代主义遵循功能决定形式，以及“少就是多”“无用的装饰就是犯罪”的设计语言。在这样的艺术设计思潮影响下，服饰纹样抛去了“无用的”“繁杂的”装饰，纹样审美趋于抽象概括。

通过对《清宫后妃氅衣图典》清朝晚期后妃穿着的氅衣（即传统旗袍）纹样和上海纺织博物馆关于20世纪20—40年代改良旗袍的展品纹样调研，笔者将两者均使用的各类动植物花卉纹样组合所呈现的不同风格作具体阐述。

1.晚清传统旗袍纹样风格

晚清传统旗袍刺绣纹样多以较为写实的风格呈现，其常用的各类动植物花卉纹样有：蝙蝠、鹤、喜鹊、鸳鸯及牡丹、莲花、兰花、海棠、石榴、葡萄等。如清时期光绪年间的明黄色绸绣紫葡萄纹夹氅衣（图1），衣身绣满葡萄纹样，寓意多子多福，此葡萄纹样写实逼真，其果实饱满、左右衣身的葡萄图案呈对称形式，多而不乱，在缘饰上以较小的葡萄刺绣纹样装饰形成二方连续形式。同时期的杏黄色绸绣藤萝蝴蝶纹夹氅衣（图2），衣身绣满折枝藤萝、蝴蝶，藤萝枝蔓写实逼真，线条柔美，配以不同姿态飞舞的蝴蝶，展现出一幅生动的场景，在衣边、领边和袖边做多层镶饰，尤其袖口的边饰多达六层，从里到外分别装饰与衣身相呼应的纹绦。绛色绸平金银串珠绣墩兰纹夹氅衣是春秋寒凉时节后妃所着便服（图3），衣身绣满墩兰，刺绣的叶、根、茎、花疏朗有致，风格写实，突显皇家御用便服的端庄雅致与富丽堂皇。明黄色江绸绣三蓝竹枝纹夹氅衣是皇太后和皇后的御用便服（图4），衣身刺绣的蓝色竹枝纹采用写实的手法，三种蓝色竹枝纹样的层次变化极具清宫特色，与明黄底色搭配对比鲜明，也反映了穿着者追求自然写实的审美趋向。

图1 明黄色绸绣紫葡萄纹夹氅衣

图2 杏黄色绸绣藤萝蝴蝶纹夹氅衣

图3 绛色绸平金银串珠绣墩兰纹夹氅衣

图4 明黄色江绸绣三蓝竹枝纹夹氅衣

其中，晚清传统旗袍所使用的动植物花卉纹样也常与几何纹组合搭配，其组合方式一般以几何纹构成框架作底，由精致的动植物花卉纹图案进行点缀和丰富构图，整体风格呈现出写实性。传统旗袍使用的几何纹通常是卍字、龟甲纹、万字曲水纹等。如品月色缎平金绣万字地三蓝八团云龙纹棉氅衣是清宫后妃常用的服饰（图5），衣身绣规矩的万字曲水纹为图底，再绣上八团云纹金团龙，团龙形象写实逼真、端庄大气。氅衣镶饰缎边、纹绦的图案与大身面料的团龙图案相呼应，不仅让穿着者彰显端庄、尊贵的皇家仪表，其几何纹作底、八团云纹金团龙作点缀，也使衣身主次分明、层次丰富。

图5 品月色缎平金绣万字地三蓝八团云龙纹棉氅衣（以上图片来源于《清宫后妃氅衣图典》）

2. 民国改良旗袍纹样风格

传统的旗袍衣身纹样以刺绣表现，同时以写实风格为主，对比之下，改良旗袍的面料多以印花纹样呈现，纹样侧重于表现写意。改良旗袍中的动植物花卉纹样也是常见的题材内容。相较于晚清传统旗袍的动植物花卉纹样，民国改良旗袍的动植物花卉纹样经过概括化处理后，呈现出写意风格。如20世纪30年代的橘色丝绸花卉纹丝绒无袖旗袍（图6），虽然是通体的大朵花卉纹样，但花朵的形态做了弧线概括，省略了许多细节呈现，花朵中间类似剪影的简洁廓形设计则呈现出写意之美。另一件同时期的棕色丝绸花卉纹丝绒半袖旗袍（图7），其通体纹样似花非花，似树非树，概括的剪影形态装饰衣身，又充满意象之美，这与晚清传统旗袍纹样注重写实的风格截然不同，同时，这一簇簇抽象的花卉纹样肌理效果极为突出，丝绒厚重的材质特性与棕色丝绸柔软轻薄的材质特性产生了强烈的虚实对比，让这件改良旗袍的纹样更加富有变化。20世纪20年代的米色棉布刺绣旗袍在领子、袖口和下摆处做了同色刺绣（图8），刺绣图案为一颗颗小米粒状的纹样，形态写意，且仅作局部处理，与衣身同色的线迹只为增加服装局部的点缀和服装细节设计，不同于传统旗袍的多层镶饰，更为简洁。20世纪30年代的浅红绸手工装饰花卉夹旗袍在领部、袖中线处、右前胸处及左下摆处使用了浅红色的立体花卉纹样（图9），与少量绿色刺绣图案结合，为素净的浅红绸旗袍增加工艺细节，突出写意的立体花饰形态。

图6 橘色丝绸花卉纹丝绒无袖旗袍

图7 棕色丝绸花卉纹丝绒半袖旗袍

图8 米色棉布刺绣旗袍

图9 浅红绸手工装饰花卉夹旗袍

改良旗袍纹样中也有动植物花卉纹样与几何纹样组合搭配使用的情况。改良旗袍的几何纹样通常是条纹、格纹及由直线和弧线组合构成，另外还有三角形、圆弧形、曲线形及万字回形纹的变形组合。如20世纪30年代的藏青格子纹印花绸夹旗袍（图10），旗袍以藏青为通体底色，以白色横向单线与单双线交替出现的纵向白线相交形成白色格子纹作底纹，在格纹交点处配纵向排列的写意白色小花图案，适当打破格子纹的单调，增加纹样趣味。另一件条纹印花绸半袖夹旗袍是白色和蓝色条纹相间，形成粗细不一的蓝白条纹印花（图11），以此作底，再配以简化处理的大朵色块花，纹样层次丰富，整体风格写意。

图10 藏青格子纹印花绸夹旗袍

图11 条纹印花绸半袖夹旗袍

三、结语

晚清传统旗袍是由晚清宫内廷皇太后、皇后、后妃们穿着的氅衣演化形成的。受清代社会审美风潮的影响，传统旗袍纹样风格侧重于写实。同时，受西方设计艺术思潮的影响，20世纪20—40年代的改良旗袍纹样则呈现出写意风格。在西方工业发展和技术革新的条件下，此时期流行的改良旗袍面料种类丰富多样，面料多以机器生产制造，旗袍纹样也可由现代技术印染和制造实现，又借助于纸质媒介、电影和广告的形式进行流行与传播。在当时社会潮流和技术进步的影响下，改良旗袍逐步从杂志、广告中明星名媛展现的服装转变为普通女性的常用服装，改良旗袍纹样的写意风格也在时代潮流和审美风向的变更中不断流行。晚清传统旗袍和民国改良旗袍均使用各类动植物花卉纹样等常见的纹样题材内容，前者追求自然写实的风格，表现晚清宫廷贵族女性的端庄与富丽堂皇；后者追求形态概括的写意风格，表现20世纪20—40年代女性所追求的现代与简约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