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洪玉
摘要:女性主义批评主张以女性的视角对作品进行全新的解读,从文化建构的视角重新审视性别议题,为电影研究提供了思考路径与理论资源。本文以电影《花木兰》为案例分析范本,运用女性主义批评理论,对电影《花木兰》的主题表征、性别表达机制与视觉隐喻进行深入分析。研究发现,电影《花木兰》叙事内容呈现了中西文化语境下女性意识的觉醒及女性主体性的建构,同时女性反凝视的叙事机制僭越了传统二元对立的性别意识形态,突破了父权中心制的权力话语体系。影片叙事主题不仅呈现了“忠、勇、真、孝”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观的精神内涵与中国文化底蕴,同时兼容了西方英雄主义式的文化价值观,彰显了花木兰独立自主的个人形象及女性主义的特质。
关键词:女性主义批评 凝视 性别表征 意象符码
18世纪80年代至20世纪20年代西方女权主义运动的高涨催生了女性主义批评的发展。女性主义批评发展历程经历了三次浪潮,其核心诉求是女性不断争取社会权利与性别平等。女性主义批评在发展过程中受到了精神分析、解构主义、马克思主义等理论的影响,进一步产生多种理论流派,同时批判了男女二元对立思维,将关注点从传统的二元对立的生物学意义上的“性别”转移聚焦到文化建构“性别”上,主张以文化建构的多元视角重新审视性别,从而走向自身理论建构。[1] 电影《花木兰》有着鲜明的西方女性主义与个人英雄主义色彩。影片站在女性主义的叙事立场,以花木兰为叙事主体,围绕其替父从军、勇战沙场、载誉而归为叙事主线,通过花木兰的成长历程,彰显了独立自主的女性形象及女性的主体地位。影片借由女性叙事话语提出了对传统父权中心文化与性别权力机制的思考及批判。
一、女性意识与主题内涵
花木兰作为中国文化符号系统中家喻户晓的民间故事,从文学文本北朝民歌《木兰辞》到1998年迪斯尼动画电影《MULAN》、2009年我国马楚成执导拍摄了同名电影,再到2021年迪士尼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的上映,花木兰的故事通过不同艺术形式的再现与阐释,推动了中西文化的跨文化交流与传播。由于时代、历史、文化语境及作者风格的差异化与多元化,创作者通过对木兰这一标志性文化符号的编码与解码,使电影呈现了多元深层的主题内涵与文化视觉隐喻。在中西文化语境下,电影《花木兰》选取了中国传统文化符码花木兰这一女英雄为故事原型,以花木兰为叙事主体,围绕其替父从军、勇战沙场、载誉而归为叙事主线,呈现了中国传统文化伦理道德观“忠、勇、真、孝”的精神内涵,同时植入了西方的价值观与美学理念,传达了多元的文化意旨与现代性的审美内涵。
花木兰这一人物形象的情感建构,承载了“忠、勇、真、孝”的伦理道德与文化意旨。花木兰为了父亲的生命安危不畏生死,“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的豪言壮志及敢于为家庭牺牲的精神品质,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家国情怀与“孝”道文化的价值内涵。花木兰为国征战、誓死不渝,“士兵可以叛我,将军可以弃我,但我花木兰绝不背叛国家”体现了为国家尽“忠”效劳的民族大义精神、保家卫国的民族气节与爱国主义情怀。花木兰在战场上不畏强敌、浴血奋战,与外来侵略者英勇对抗,体现了智勇双全的生命意志,敢于为国家献身的“勇”气。花木兰以女性身份现身战场,用智慧与谋略拯救了国家与民族尊严,肯定了女性的存在價值,呈现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也对应着“真”的文化表征。花木兰所承载的“忠、勇、真、孝”的情感价值取向具有普适价值与意义,为电影本身的艺术价值进行思想上的提升,其思想性和艺术性达到一定的哲学高度,极具社会传播价值。
电影《花木兰》在承载中国文化伦理道德观的同时,融入了英雄主义式的文化价值观。花木兰替父从军、勇战沙场的个人英雄主义形象、女性主义的精神气质以及追求男女平等的女权意识,映射了美国文化所强调的独立自主、自由平等及实现自我人生价值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与文化内涵。花木兰用个人的生命意志,靠着英勇与才智智取匈奴,拯救了民族与国家的尊严,赢得了最高统治者的尊重与嘉赏,展现了女性主体意识与自我价值实现,这是对个人英雄主义与女性主义的推崇,同时也是对美国文化与价值观的传播。
中西文化语境下,作为西方眼中的“他者”形象,对花木兰的编码与解码无疑会存有葛兰西的文化霸权与赛义德东方主义的话语权力意识倾向,对东方文化的想象性建构,借中国文化的外壳,植入与输出了美国的价值观与文化精神内核,这也是跨文化交流与传播绕不过去的文化折扣、东方主义与文化霸权的议题。但站在女性主义批评的视角,花木兰这一形象被赋予了当下的时代精神,其在反叛中保留了独立的人格尊严、女性主体身份意识、性别意识及个人英雄情结。花木兰这一形象符合观众对时下语境中新女性形象的审美期待与价值取向,对其现代的解读与恰当演绎极具现实意义。站在国际化与跨文化传播的视野,电影《花木兰》渗透了美国价值观与中国文化内涵,叙事效果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取向与文化情感认同,对文化的传播达到了一定效果。站在女性主义批评的视角,影片重新审视中西文化核心价值理念所蕴藏的女性主体意识,导演对女性心理与精神世界的挖掘,进一步深化了对传统父权中心文化、叙事话语逻辑表征与性别权力机制的思考及批判。
二、反凝视与女性主体建构
女性主义批评在发展过程中深受以弗洛伊德、拉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理论、以德里达为代表的解构主义以及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等影响,进一步批判两性权力关系,以文化建构的视角重新审视性别议题。1975年,精神分析女性主义电影理论代表人物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在《银幕》上发表了文章《视觉快感与叙事电影》提出男性凝视(gaze)。“gaze”最早可以追溯到西方古希腊标榜的视觉中心主义,到萨特对注视的研究,再到拉康镜像阶段与凝视,由看与被看的视觉表征转向凝视的权力话语机制。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借用拉康的凝视概念进行弗洛伊德式的解读,进一步揭示好莱坞主流电影父权中心主义下的性别权力机制,为女性主义电影提供了理论与批评范式。[2] 凝视作为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理论的核心概念,建构了看与被看、主体与客体、叙事与景观二元对立的权力机制与理论格局,进一步阐释了性别意识形态的权力运作逻辑、话语表达体系及观影快感的心理机制。[3]
电影《花木兰》中,花木兰与女巫的人物形象塑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通过二者正义与邪恶的较量,渗透了导演对性别意识形态与文化运作逻辑的批判与反思。巩俐饰演的女巫这一反派角色是典型的父权意识形态下的女性形象。在男性中心主义话语体系下,女巫这一典型的传统女性形象臣服于男性的权威,沦为被看、被凝视的‘他者’形象及男性欲望化、符号化的能指符号。女巫听命于柔然统帅,为他效力,却得不到尊重,并且柔然统帅对其人格进行侮辱。女巫成为男性凝视的工具人形象,进一步呈现了男性对女性的精神束缚及女性被看、客体的地位。作为幽灵般的存在,女巫代表了邪恶的力量,其独特的变身术与变换成飞鹰群的魔幻般处理,更加凸显其邪恶的人性本质。随着剧情的发展,女巫在危难中拯救花木兰,是女性意识觉醒的现。她从男性凝视的欲望客体转变为主体,以个人的生命意志与生死冲突对抗不平等的性别权力机制、对抗父权意识形态,捍卫自己的人格尊严与女性主体性。而宿命般的结局,使她的反抗带上了悲剧色彩。
花木兰的人物形象一改传统女性被观看、被凝视、被欲望化、客体化与符号化的地位,女性成为凝视的主体,男性成为凝视的客体。其以女性反凝视的主体形象打破了看与被看、主体与客体、叙事与景观的性别权力运作机制。[4] 影片以花木兰的理想自我为心理基础,以其替父从军与女性成长为叙事主线,通过行动的、叙事的、控制性的女性主体形象,推动了情节的发展,使得观众与女性主角目光认同,凸显了女性反凝视的运作机制及女性的主体性。花木兰女扮男装本身就是对规约化性别符号秩序、传统社会伦理道德规范与父权意识形态的反抗。她没有臣服于传统婚嫁观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没有沦为父权交换系统中的符号,而是用叛逆的方式应对媒婆与传统的男尊女卑的价值观,用智慧与勇敢反抗封建制度、封建伦理道德与社会文化规范,从传统的婚姻观念中解放出来,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及独立自主的精神主体。
女性主义批评主张以文化建构的视角重新审视性别,将关注点从传统的二元对立的生物学意义上的“性别”转移聚焦到文化建构“性别”上。“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花木兰雌雄同体的双性文化与双重性别的形象是对性别秩序的颠覆,同时批判了男女二元对立思维与传统二元对立的生物性的生理性别的思考范式。花木兰通过易装进入男性空间——战场,以寻求与男性平等的权利。女扮男装虽然是对自我身份的遮蔽,但花木兰在战场上回归真实自我,以女性身份在男性空间奋勇杀敌,将女性的阴柔与男性的阳刚、英雄气概与女性气质融为一体,颠覆了传统性别结构定位的两性角色,呈现了性别表达解构中的建设性,实质上是女性主体意识的增强与女性主体性的确立。花木兰在暴露女性身份时,被军队拒之门外,其实是在男性的话语体系下,女性被边缘化的体现。但她没有意志消沉,识破了匈奴的阴谋计划后,赶到京城质问军队指挥官唐将军,最后又重返战场,体现了对性别不平等观念的质问,对男性权威的反抗。在对抗柔然匈奴的危急时刻,花木兰以个人独立的女性英雄形象,从容指挥军队作战,用理性与睿智突破重重危机,在保家卫国的战斗中拯救了军队、拯救了国家,重构了女性姿态。花木兰从女扮男装到战场中回归真实自我的女性身份这一转变,完成了女性主体性的建立及主体身份的确认,其在性别表达解构中寻求自我身份认同,在战场中获得了女性新的身份认同。花木兰以真实的自我身份建功立业、载誉而归,进一步实现了女性个人价值与人生价值。
三、意象符码与文化视觉隐喻
电影《花木兰》导演通过意象符码的运用传达了人物的心理情感变化与象征性的文化视觉隐喻。影片保留了中国文化的符号元素,如福建闽南土楼风格建筑、凤凰意象符码、祠堂祭祖的宗教文化、服饰色纹的美学风格等,意象符码的运用推动了叙事,深化了影片的主题内涵与文化表征。花木兰生活的家庭空间是中国独有的建筑标志——福建闽南土楼风格建筑,这一地理空间的全景呈现不仅增添了东方文化符号的神秘色彩,同时象征着规约化的社会符号秩序与传统社会家庭伦理道德体系。在历史文化语境中,土楼作为抵御外敌侵略的壁垒,承载着自我保护与守卫家园的文化隐喻。土楼建筑顶部敞开式圆形结构的全景呈现正如福柯提到的“全景敞式监狱”,他提到空间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福柯将凝视与权力进一步延伸,提出全景敞式机制、身体规训与惩罚,揭示了现代社会的监视与权力运作机制。[5] 福建土楼这一空间代表着社会规约化的符号秩序对人的监视与对人的身体规训与惩罚,生活在此空间的每个人时刻都要接受传统社会伦理道德与家庭价值体系的审判。花木兰童年就是在顶部敞开式圆形结构的土楼中度过的,但是她没有臣服于传统社会伦理与大家长制度的凝视下进行自我身体的规训,而是以叛逆性格与行为方式对这种凝视加以反抗,如花木兰在房顶上追鸡、机智地对付媒婆及传统婚姻观等,都是捍卫女性主体地位的表现。
凤凰作为百鸟之首是中国文化符号中典型的意象,极具东方韵味。凤凰具有原始图腾崇拜的文化隐喻与神圣精神,同时代表了花木兰的列祖列宗、家族荣誉及“忠、勇、真、孝”的中国文化伦理道德观。凤凰也是花木兰内心真实自我的外化,是其本我原始本能欲望压抑的情感释放,从被时代束缚的女性到英勇善战再到载誉而归的女英雄,象征着花木兰凤凰涅槃般的浴火重生及自我价值的实现。“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花木兰的成长奋斗史,也是其不断寻找真正的自我身份认同过程,从而实现人性重塑与人格精神升华。剑作为作战工具,具有抵御外来侵略与自我保护的象征隐喻。花木兰拿着父亲的剑,承载着家族的责任与国家的使命。“气”这一具有东方文化符号元素的意象具有深层的思想内涵与文化视觉隐喻。“气”来源于中国传统文化太极的精神内涵“意、气、力”,吸收天地万物之精华,从而达到天人合一的思想境界与人生境界。电影中,董将军的画外音“流转于天地之间的元气无处不在,唯有真心面对自己,才能聚气为力,成为一往无前的勇士。”对于花木兰而言,“气”是其为家族带来荣誉及保家卫国的精神信念,也是其面对真实的自我,突破性别的藩篱,用女性个人的权力话语力量才能发挥的强大威力,指涉木兰回归真我的人格魅力与女性主体性的彰显。花木兰在战场上发挥自身强大的“气”,成为拯救他者的英雄,实现了女性存在的价值与女性自我解放,彰显了独立女性的精神自救意识,体现了新女性形象及追求个性自由的价值观。
结 语
本文从女性主义批评视角,站在文化建构的立场重新审视性别的叙事机制与文化运作逻辑。电影《花木兰》带有强烈的西方女性主义与个人主义色彩,叙事内容突破了男性中心的文化符码,凸显了个人英雄主义的女性形象,肯定了女性主体价值与话语表达。花木兰替父从军、勇战沙场、载誉而归的生命历程,体现了女性自我意识觉醒、女性主体性的建构及女性自我价值的实现。女性反凝视的叙事机制僭越了传统二元对立的性别刻板印象,突破了父权中心制的权力话语,解构男性权威的同时重建合乎人性的、平等的性别符号秩序与性别权力机制。
(作者单位:澳门科技大学)
注释:
[1]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88-290页。
[2] Laura Mulvey: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Screen,Vol.16,no.3.1975,6-11.
[3] 秦喜清:《電影与文化:电影史论 女性电影 后现代美学》,北京: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4年版,第181-182页。
[4] Storey,John: Cultural Theory and Popular Culture,A Reader, 4th edition, Harlow Pearson Education 2009,167—172.
[5] David W. Tarbet,Michael Foucault,Alan Sheridan: Discipline and Punish: The Birth of the Prison,Library of Congress Cataloging-in-Publication Data1979,193-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