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一萍
古代出蜀有阴平、金牛、米仓、荔枝四条通道,其中,使用率最高的是金牛、米仓,都要越巴山,翻秦岭。蜀道的艰险难行,成了诗人们最常咏叹的主题。
巴山险峻,秦岭危峭,深切的河谷里,激流蜿蜒于崇山群岭之间。千里蜀道上,重峦叠嶂、深涧绝壁不绝于途,行旅非常艰难惊险,因此自南北朝以来,文学史上即不断有“蜀道难”的咏叹,其中最脍炙人口的诗篇是李白的《蜀道难》,诗句读来令人绝望,让人畏怯而不敢行:“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中更有“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这样让人恐惧的诗句,就这四句,足以让壮士裹足、英雄却步。
天梯石栈,悲鸟枯木,飞湍瀑流,悬崖绝壁,构成了蜀道险峻幽深的自然奇观。此后,“蜀道”就成了所有险途的代名词。
当年,蜀道也的确高峻险危。所以,杜甫走蜀道时留下了“万壑奔疏林,积阴带奔涛。寒日外澹泊,长风中怒吼”的感叹;中唐诗人张说感叹道:“深谷下寥廓,层岩上郁盘,飞梁过绝岭,栈道一危峦;”南宋诗人陆游越巴山至汉中途中,也留下了“当车垒垒石如屋,百里夷途无十步”“马径断栈危无路,风惊枯茅飒有声”的诗句。
实地探查过米仓道后,我有种感觉,李白在《蜀道难》中所描绘的,似乎与米仓古道之险更为契合。其中最险、因而被历代诗人所感叹的,就是“孤云两角”。早在三秦时期,“孤云两角”就是“高拔险峻”的代名词。
清人沈德潜辑有《古诗源》,卷一为《古逸》,收入了一首《三秦记民谣》:
武功太白,去天三百。
孤云两角,去天一握。
山水险阻,黄金子午。
蛇盘乌栊,势与天通。
这首民谣在《(民国)南江县志》中,署名作者为汉代的王子韶。四川外国语大学教授康清莲女士认为尚无文献佐证,故而保留佚名。
有人说,孤云、两角的具体位置不可考,但从这首民谣可知,其位置当在古代的秦巴、现在的陕川边界处,即川北一带。
《古诗源》选辑了先秦至唐的历代诗歌,并从一些古籍中辑录了不少民歌谣谚,共七百二十五首,分十四卷。《三秦记》为东汉时期辛氏撰,今存一卷,记秦汉时期三秦地理、沿革、民情、都邑、宫室、山川,是早期地方志的代表作。
《古逸》收入民歌谣谚一〇三首。有意思的是,今天来看《三秦记民谣》,完全是秦人的视觉,是秦人看到的“诗和远方”——唱这首民谣的人走出咸阳城,来到离天尚有三百尺的秦岭主峰太白山白雪覆盖的银色山顶,看到了离天只有一拳之距的孤云山和两角山,然后翻越重重险山恶水的阻隔,通过黄金要道子午道,到达巴蜀,而至乌蒙,最终直抵天的尽头。
武功、太白、孤云、两角、子午、乌栊都是重要的地理坐标,均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从西北至西南,几乎在一条视线上。也可以说,这首民谣唱出了秦的南向之心,其翻译过来是这样的:
我从咸阳来到武功,
站在白雪皑皑的太白山顶,
向南遥望,
不知什么时候,
才能穿过金子般的子午道,
翻越高高的孤云两角高峰,
突破巴山蜀水的阻隔,
将蛇盘龙走的乌栊纳入我的版图!
“孤云两角”之名与米仓道一样古老。但其位于主路还是支线,具体位置在何处,一直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古今学人所做考证均难以服人,最终成为历史地理学界的一桩公案。
王仁裕(880-956),字德辇,秦州上邽(甘肃天水)人,五代著名政治家和文学家。他出生时,已是唐僖宗广明元年,正处于唐末那个大分裂的时代。公元905年,李茂贞攻杀凤翔节度使李昌符后,自己做了节度使,自封为“陇西郡王”“歧王”。王仁裕二十六岁,是李茂贞属下秦州节度使李继祟幕僚——秦州节度判官。自此,他先后在前蜀、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为官,计四十四年,官及翰林学士、户部尚书、兵部尚书、太子少保。他也勤勉治学,赋诗作文,“有诗万余首,勒成百卷”(《旧五代史·王仁裕传》),被称“诗窖”。
晚唐五代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乱世,诸侯称霸,新旧藩镇割据四方,从中原腹地到四川盆地,华夏大地战伐之声昼息夜发,民众遭兵燹涂炭,流离失所。西南兵连祸结,入蜀要道褒斜、陈仓、骆谷诸道屡遭兵火,常常塞绝,米仓道逐成入川要道,一度兴盛。
王仁裕漫长的宦海生涯中,历数代朝兴朝衰,经多次皇权更迭,但逢源各王朝,身居要职,并能于周世宗显德三年(956),以七十七岁高龄终老汴梁,的确是一个奇迹。
在两川(唐肃宗至德二年,剑南道置东川、西川两节度使,因有“两川”之称)叛反时,王仁裕随后唐大将王思同走米仓道,前往征讨,走到孤云岭上,写了《题孤云绝顶淮阴祠》:
兴元之南,有大竹路,通巴州,深溪峭岩。扪萝一上,三日达山顶,复登顶,其绝顶谓之孤云两角。彼中谚云:孤云两角,去天一握。淮阴侯祠在焉。昔汉祖不用,韩信遁歸西楚,萧相国追之,及于兹山,故立庙貌。仁裕尝佐褒梁帅王思同南伐巴人,往返登陟,留题于祠。
一握寒天古木深,路人犹说汉淮阴。
孤云不掩兴亡策,两角曾悬去住心。
不是冕旒轻布素,岂劳丞相远追寻。
当时若放还西楚,尺寸中华未可侵。
此外,晚唐五代诗人韦庄、孙光宪等也曾自米仓道入蜀并有诗作,惜后佚失。
冯汉镛先生在《蒙文通先生在沿革地理上的贡献》一文中说:“考大竹路之名,首见于五代王仁裕《玉堂闲话》。”《全唐诗》738卷也引了《玉堂闲话》的说法,并说:
按孤云两角,其地位在小巴岭。《永乐大典》卷11980引《寰宇记》说:小巴岭在集州难江县东北一百三十里。《周地图》曰:此山之南,即古之巴国。其岭多云雾,盛夏犹有积雪。由于“岭多云雾”,所以才称为“孤云两角”……
《太平广记》引《玉堂闲话》说:“兴元之南,有大竹路,通于巴州。其路则深豁峭岩,扪萝摸石,一上三日而达于山顶。行人止宿,则以縆蔓系腰,萦树而寝。不然,则坠于深涧,若沉黄泉也。”在这里,路的险要在想象中通过文学的加工更加形象了,说行人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要用粗绳藤蔓系住自己的腰,然后把自己绑在树上睡觉,不然就会坠落深涧奔赴黄泉。
“大竹路”也见宋代笔记小说总集《类说》卷五十四。在今人刘广生、赵梅庄所著《中国古代邮驿史》第九章《宋代的邮驿》之《西路》一节中,也写道:“北宋时自陕入川,尚有多条南北谷道,其中以大竹路利用较多。这条谷道,起自南郑县,西南越大巴岭,过米仓关至巴州,经归仁县(今四川平昌县)、梁州、合川至渝州。”今人蓝勇、王子今等学者认为,“大竹路”是因沿途多竹而得名。
南宋开禧三年(1207),吴曦于兴州叛宋称王后,四川宣抚使程松由米仓道仓皇南逃。南宋大臣、文学家楼钥曾写诗讽刺此事:
昔有张鲁奔,今有宣抚循。
孤云该再险,当阻两将军。
宋元之际史学家胡三省一生倾尽才智注《资治通鉴》,在《汉纪五十九》中有注:“今兴元府,古汉中之地也。兴元之南有大行路,通于巴州。其路险峻,三日而達于山顶。其绝高处谓之‘孤云两角,去天一握。’孤云、两角,二山名也。今巴州汉巴郡宕渠县之北界也。三巴之地,此居其中,谓之中巴。巴之北境有米仓山,下视兴元,实孔道也。”该书卷第二百六十八《后梁纪三》,胡三省也有相似注解:“兴元之南有大行路,径孤云两角,过米仓山则至巴州。”
“孤云两角”作为一个诗歌意象,从《三秦记民谣》始,就逐渐植入了众多诗人的诗情之中,而宋代诗人最多。
苏洵携苏轼、苏澈第一次出川,到汴京求取功名时,就是从眉山北行,经蜀道走褒斜道经凤州(今陕西凤翔),到长安,然后出潼关,抵汴京的。很难推测,三苏从眉山出发后,是选择走米仓道还是金牛道。苏轼一生所经之地,几乎都会留诗,其行踪也是其诗踪。但他第一次出门远行,留诗不多。但“孤云两角”还是在他多年以后再游径山时,出现在了他的诗中:
老人登山汗如濯,到山困卧呼不觉。
觉来五鼓日三竿,始信孤云天一握。
这也可以看出,苏轼是知道“孤云两角”的,这“去天一握”的高山,也给他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北宋诗人李彭是江西派大家,博览群书,诗文富赡,有“佛门诗史”之誉,与苏轼、张耒等唱和过,但生平事迹不可考。只知其约公元1094年前后在世,著有《日涉园集》十卷,入《四库总目》。他在《离曲池憩巾口(其一)》这首诗中也写了“孤云两角”:
小泊曲池桑柘阴,远墙岑寂伴高吟。
孤云两角真在梦,一抹寒林古木深。
宋代大臣沈与求,字必先,号龟溪,浙江德清人,政和五年进士,著有《龟溪集》。他在《寄次律兄学士柯田山新居》中也有如下句:
柯田一曲抱清湾,两角孤云拥髻鬟。
猿鹤惊心招旧隐,桑麻掠眼接通阛。
从李彭和沈与求的人生轨迹可知,他们都从未到过汉中、巴蜀,更没有到过米仓山,未见过“孤云两角”,但其作为诗歌意象或诗词用典,已被二人所熟知。
南宋诗人陆游在乾道五年(1169)十二月,奉朝廷征召,入蜀任夔州通判。两年后,王炎宣抚川、陕,驻军南郑。当时汉中、巴州一带已是抗金前线,王炎召陆游到幕府任职,陆游一生力主抗金,自然十分欣喜,只身前往南郑,草拟了驱逐金人、收复中原的《平戎策》,提出“收复中原必须先取长安,取长安必须先取陇右”。
陆游到王炎的军幕后,常到骆谷口、定军山、大散关等抗金前线据点和战略要塞巡逻,并从南郑出发,走米仓道,到阆中公干。孤云、两角作为地名,曾三次在他的诗中出现:“孤云两角不可行,望云九井不可渡。”(《十月二十六日夜梦行南郑道中既觉恍然揽笔作》)“店当古路三叉处,山似孤云两角边。”(《西路口山店》)“孤云两角山亡恙,斗米三钱路不忧。”(《蜀僧宗杰来乞诗三日不去作长句送之》)
南郑与南江自古紧邻,当地人又叫“二南”。汉中与巴蜀北部地区多次彼此隶属,北宋至道三年(997),汉中置兴元府及洋、兴二州,属峡西路,路治夔州,即今重庆奉节。熙宁五年(1072)设川峡四路之一的利州路及所属兴元府,治所均设于汉中。利州路辖秦岭以南、长江以北地区。南宋绍兴十年(1141)分利州路为利州东、西两路,东路治设于兴元,即汉中。到元代至元二十三年(1286),为加强对四川地区的控制,始设兴元路于汉中,将其划并陕西行中书省管辖,以防止历史上蜀地多次以汉中平原为根据地,割据、对抗中央王朝的情况发生。
所以说,陆游在南郑做军幕,汉中还是一个独立的行政单位。从他的诗中也可以看出,位于“二南”边界的孤云、两角,就像我在乌鲁木齐生活时,一抬头就能仰望到慕士塔格峰一样,只要天气晴好的时候,都能进入陆游的视野。
南宋诗人范成大曾任四川制置使,与陆游、杨万里、尤袤齐名,称“中兴四大家”或“南宋四大家”,诗词文赋俱有盛名。著作颇富,存诗一千九百多首。他写过一首诗《判命坡》,是他在淳熙二年(1175)从桂林入蜀时路过判命坡时所写,其中有两句是:“侧足三分垂坏磴,举头一握到孤云。”判命坡位于归州(今湖北秭归县归州镇)东部,诗人化用了“孤云两角,去天一握”,以形容山势之高险。
南宋还有个诗人叫仲昂,字明举,成都府广汉人,生平疑似只留下了七句诗。一首完整的,为《题西门外筰桥下观音院》:“雨砌风亭长绿苔,壁间题字半尘埃。城南萧寺无人迹,几度曾因送客来。”一首诗的残句:“虑澹常高枕。”还有《送李巴川》的余句:“平生不识巴南路,梦到孤云两角西。”我觉得,他之所以被收入《宋诗纪事》卷五○,一定是因后两句,因为当时的“孤云两角”位于南宋西北边疆,异常敏感,无疑会牵动偏安一隅的南宋的神经。
南宋绍兴十五年(1145)进士杨汝南是福建华安县人,担任过赣州、广州学官,后弃官回老家办学,一生都在东南,其《夜宿龙头》一诗却用了“孤云两角,去天一握”的典:
江流如箭路如梯,夜泊龙头烟霭迷。
两角孤云天一握,晓光不觉玉绳低。
还有陈岩,字清隐,池州青阳人,自幼博览群书,屡举进士不第,宋亡后以宋遗民自处,终生不涉仕途。其一生并未涉南宋西北边陲,但在《安禅峰》一诗中也用了“孤云两角”:
山头兀坐已忘年,咫尺孤云两角天。
但有圆明真实在,是身何往不安禅。
清代诗人查慎行,是当代著名作家金庸先祖,官翰林编修,曾三次随康熙皇帝扈行,创作了大量扈从诗,主题繁博,华丽却不显空疏。他在自己的诗作中两次用典“孤云两角”。一是《立秋后一日召游行宫后苑赐宴恭纪十二首(其四)》:
坡陀几曲接矾头,渐入仙源径渐幽。
忽漫孤云生两角,小栏低槛尽如楼。
另一首是《自沅州抵麻阳》:“欲知黔楚分疆处,只在孤云两角边……”该诗说“孤云两角”是黔楚边界,按我的理解,这自然是诗人要用其来形容黔楚边地的险恶。
清代诗人沈廉,字补隅,浙江嘉兴人,足迹几遍天下,曾撰《冷香馆诗钞》,所著《蜀游》“沉郁中复极纵横,颇得杜陵气骨”。他曾走过“蜀道”,在褒城住过,其诗作《出连云栈抵宿褒城》中就有这样的诗句:“孤云两角天一握,侧身西望惊魂销。”从诗人在诗中表现的情形和抒发的感情来看,他所写的“孤云两角”,应该是他翻越过或至少是经历过的。
这么频繁出现的“孤云两角”,从实到虚,从虚到实,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莫衷一是。现实的山中,已没有这两个山名。因何它只出现在诗中,现实中却无迹可寻?在中国的历史地理史上,的确是个难解之谜。
有人说,孤云山在今四川省南江县西北九十里水洞乡境。《舆地纪胜》卷一八三兴元府载,孤云山“在廉水县东南百七十里”。廉水县今已不存,县城遗址在今陕西省汉中市南郑区濂水镇。《清一统志·汉中府一》说,孤云山“在褒城县南一百二十里,亦名两角山,通巴州,其路险峻,三日而达于山顶绝高处,谓之孤云”。如此看来,孤云两角又本为一山。
中国古有九州,《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载:“梁州,古九州之一。《书·禹贡》:‘华阳、黑水惟梁州’。今陕西汉中道及四川省是。应劭曰:‘西方金刚,其气强梁’。一说,汉中有梁山,州以此名。”州所在梁州山,即汉中人习惯上所称道的天池梁,地在今南郑县回军坝南,现已荒凉,只余遗迹。回军坝邻南江,也就是说,“二南”曾是九州之一的古梁州的中心地区。《辞源》载,“梁山,在陕西省南郑县东南,亦梁州山,西接孤云、两角诸山。大山四周,中甚平旷,或云古梁州治也”;《辞海》也载,“梁山:在陕西省南郑县东南,岗峦环绕,中为平原,或谓即古梁州治。州以山名,而山又名梁州山”。《汉中府志》载:“梁州山,(南郑)县东南百八十里,其西与孤云、两角诸山相接。大山四周,其中三十里许甚平旷,或云‘古梁州’也。”《<资治通鑒>注》《读史方舆纪要》《中国古今图书集成》均与上同,都强调了其与孤云、两角相接。《舆地纪胜》也载:“难江(南江古称)县北九十里,两角山下有石刻云:‘汉相国萧何追淮阴公韩信至此山。大唐集州(今南江)刺史杨师谋记’。”唐代学者贾耽称:“兴元(汉中府)之南,路通巴州,中有孤云山,行者必三日始达于岭。”据此可知,孤云、两角在今四川省南江县境内。
翻阅《(道光)南江县志》,在“山川”卷对“孤云两角”也有记载:
孤云山亦名立鹄岭,在县东十五里。奇峰突兀,高入霄汉,时有云气拥护不散,又名“归云岭”。
两角山,在县北五十里。两角相连,峥嵘秀耸,上出重霄,烟萝布合,苍翠欲滴,真奇观也。昔人题咏有“孤云两角,去天一握”之句,言其高也……
民国十一年出版的《南江县志》,对孤云两角仍有介绍。但与《(道光)南江县志》比较,其方位、距离和用词均有变化:
孤云山,在县北五十里,一名韩山,脉连两角山,较低。大小三峰,山腰路线昔为巴汉要道。
两角山,在县北五十里。自香炉山脉东南行二十里许,突向西横起一峰,中微凸,东南两角并列。峥嵘秀耸,烟萝布合,苍翠欲滴,俗呼三角山。迤西为孤云山,一名韩山。汉王子韶所谓“孤云两角,去天一握”即此。按《通鉴》胡三省注:兴元之南有大行路,通于巴州。其路险峻,三日而达于山顶,其绝高处处谓之“孤云两角”。旧有石刻云:“汉萧何追韩信到此”。下有水龙洞,颇深邃,旱则潮水,祈雨常应,韩溪之源也。迤北为兴龙寨,明末士兵盘踞,清初平定之,俗名青龙寨。
接下来附录了王经芳的诗《两角山》和岳贞的诗《过兴龙寨》。
王经芳是直隶(河北)清丰人,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由大名府监生选任南江知县。当时,四川历经明末清初的数十年战乱,山河荒芜,人烟寥落。正如南江诗人岳贞在《家乡劫后》一诗中悲叹的景象:“茂草荒烟千里色,离魂惊雁万年哀。”地理位置偏远的南江,更是凋敝不堪。王经方到任后,勤政亲民,跋山涉水,深入农户,给牛种,劝农垦;定条约,立规矩;完学舍,开民智;振济渡,救穷苦凡不为民造福,政绩卓异。在任五年,士民安乐。他擅长诗文,著有《宦游草》,其中有《两角山》:
丰沛功名未是难,酂侯先着在追韩。
水龙洞口时时涨,疑是英雄泪不干。
岳贞是南江县桥亭洋潭河人,生于明天启癸亥 (1623),顺治十一年(1654)举人,四年后入翰林。康熙元年,授山东博昌县令,后升礼部祠祭司主事、仪制司员外、台州府知府,封奉议大夫。他为官素以廉爱、才能著称,“历官地方,均祀名宦。本籍祀乡贤” 。后因上“安海策”不用,辞归故里。著有《几江诗集》,其中有《过兴龙寨》:
停车过问兴隆丘,云树深深不可求。
部将营中栖暮狖,都军府里唤寒鸠。
空余半壁麒麟画,无复千群豺虎游。
回首怆然成往事,临风独上北山头。
民国《南江县志》编成于民国十一年(1922),由“陆军二十一师八十一团团长兼南江县知事董衍”监修并作序,在“修志姓氏”一栏中,有纂修三人、采访九人,皆当地名流和文化人。这九人应对南江县的历史沿革、地理物产、民情民俗、山川河流、骚人名宦、易名改制等进行修订、调查和核实。两本县志相距百年,比较之后,民国当属“现代”,这方面的工作比道光年间更易开展,如县志的山川,不必再根据传说去撰写。但自民国《南江县志》记载后,“孤云两角”这两座名山便似凭空消失了。《四川省地图册》有各县地图,在南江县地图中找不到这两座山——即使在南江当地绘制的地图中也一样。
在漫长的历史中,“孤云两角”是实有的,在现实中,它们却像是传说。这在芸芸群山之中,可能也是唯一的。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给它们笼罩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