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传播技术的发展使视觉文化深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在社交媒体时代,真人成了网络表情包的重要素材来源,在法律与道德上引发了争论。儿童表情包的使用成为真人表情包传播危机中的典型。文章以欧文·帕诺夫斯基的图像学方法为研究参照,首先从拟人角度对网络表情包进行新分类,引出其传播危机的源头。其次,从视觉文化的角度对儿童表情包进行三个方向的功能分析,认为其除了傳情达意的基础作用之外,还具备“示弱与伪装”的功能,在传播中又与消费社会紧密勾连,所引发的网络儿童图像伦理问题冲击了社会公德与法律法规。最后,文章认为以儿童表情包为例,视觉文化时代的图像传播应在公众媒介素养、网络检测技术与社会法律法规的三重响应下良性发展。
关键词:儿童表情包;图像学;传播危机;伦理失范;技术检测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8883(2022)03-0089-03
以儿童表情包为代表的网络图像的传播危机整治已刻不容缓。2021年1月,中国青年报、中国新闻周刊等媒体披露了儿童软色情表情包的泛滥化;2021年7月,中央网信办启动“清朗·暑期未成年人网络环境整治”专项行动,重点打击软色情图文与视频。儿童表情包已然成为网络危机图像的重灾区,它的本质仍是图像传播问题。
文章旨在分析网络图像的元素组成,从视觉文化角度探析伦理危机,辅助网络空间净化与儿童权益维护。
一、问题的提出
社交媒体时代,网络表情包无处不在。易创造、易传播、语义丰富的网络表情包不仅是虚拟社交空间中的辅助工具,更是社会学、传播学等领域的研究对象,而真人表情包则一直备受争论。以明星表情包为例,娱乐化的创作使用与传播涉及对明星本人名誉权、肖像权的侵犯;以儿童表情包为例,成人化的神态动作使之涉及网络传播的伦理问题。
当然,并非所有儿童表情包都在触碰红线,大部分儿童表情包素材源于公开播出的综艺或影视剧,在传播之前已受到审查。但是,用户自主生产时代到来,加之互联网传播的迅速与无界性,用户或通过自主拍摄,或从网络获取素材后进行二次创作的儿童表情包面临失控风险:儿童表情包中的儿童主体呈现出成人化的表现。一方面,普通用户浸淫在泛娱乐化的虚拟社交中,日常大量使用表情包且对与表情包相关的法律问题与伦理隐患意识淡薄,成为助长部分儿童“擦边球”表情包传播的潜在帮凶;另一方面,儿童表情包涉及的伦理失范与违法程度难以甄别,缺乏可参照的鉴别体系与网络规则,成为互联网违法行业的藏身之处。
在健全传播审查机制之前,明确儿童表情包“正常—违法”的界限至关重要。儿童表情包是如何泛滥的,又是如何陷入伦理失范的误区?用户使用儿童表情包表达了怎样的受众心理?是否是一种普遍的网络现象?儿童表情包大肆泛滥的背后,存在着怎样的传播危机与文化症候?带着这些问题,文章以欧文·帕诺夫斯基的图像学为理论基础,通过文本分析与互联网田野的研究方法,意在探索网络儿童表情包的伦理失范端倪。
二、概念及理论基础
(一)网络表情包
网络表情包的定义尚不统一,彭兰认为网络表情包“主要指用于表达情感、情绪与态度的图片”。“越来越多的表情包以多种元素组合的方式呈现。”[1]文章将儿童表情包定义为以儿童①形象(包括面部图像、身体图像)作为表情包主体的网络表情包。
除了一般平台自带或聊天输入法中的表情外,微博、微信等社交软件都可以上传或使用用户自制表情包。CNKI2018—2020年的表情包研究趋势显示,“表情包”“表情包符号”是重点研究对象,占比52.61%,其余视角则关注社交媒体、身份认同、青年亚文化、网络语言等方面。总体来说,表情包研究多聚焦于其媒介特质与传播效果,较少关注图像本质与传播危机。
(二)视觉文化视域下的图像学
在传播时代,手机、电脑、电视等图像载体构成了新的视觉文化空间,使视觉不再是一种简单的“看”,而是一种“有意味的看”[2]。南京大学周宪教授对视觉文化的定义是:“视觉文化特指以视觉为主导的文化现象和文化实践。”[3]国外学者W.J.T.米歇尔认为视觉文化是一种“以影像为中心的感性主义形态”[4]。不管是从宏观角度定义视觉文化,还是从社会生活角度进行微观剖析,视觉文化都不是阐释单纯的图像本身,而是挖掘图像背后的含义,尤其是观看视觉文化的行为主体——人所代表的社会意图,由此在视觉文化上形成“看”与“被看”的呼应。图像是视觉文化构成的基本单位,网络表情包的本质仍是图像。
图像学(Iconology)是欧文·帕诺夫斯基(Erwin Panofsky)提出的关于视觉文化的一种研究方法。他将图像学的研究分为由浅入深的三个层次:前图像志描述、图像志分析和图像学阐释。虽然图像学是关于“艺术史研究的方法”,但已有学者将图像学方法从绘画艺术的研究中抽离,探寻符号学分析的可能性[5]。且在关于图像研究的理论探析中,陆涛以帕诺夫斯基的图像学方法为基准,提炼出“形象、文本、意识形态”三个关键词用以分析图像,这是帕诺夫斯基的图像学在艺术史以外的应用例证[6]。现有研究较少关注图像本质,缺乏从图像文本到意识形态的过程解读,而图像学研究方法恰好可以弥补这一空白。但需要明确的是,从根源上讲帕诺夫斯基的图像学仍是艺术史图像研究,而网络表情包以图像为主,辅以文字,更接近于文化符号,完全照搬图像学研究有圆凿方枘之嫌。因此,文章将图像学方法作为研究流程上的参考。
三、从描述到分析:拟人角度的表情包再分类
从功能角度,表情包的含义由人决定,是人情绪的图像化再现。帕诺夫斯基的图像志描述将观察重点放在图像的结构、形态、色彩等表征上,从人的视角出发,文章在描述网络表情包的同时进行分类。
自诞生之日起,表情包就蕴含着突破法理边缘的可能性。最早的ASCII字符(如“:-”“n(*≧▽≦*)n”)就已出现对人五官的模仿,用来表达某一种情绪时,都会具备眼睛、嘴巴等人类器官的模拟,使人的神态得以再现。后期发展起来的社交软件自带的表情符号(如“兔斯基”)虽然在形式和内容上更加丰富,但本质上仍然在模仿人脸。表情包发展到当下的用户自主生产阶段,已经从拟人化走向了直接使用人脸。用户喜爱选取当下流行的明星、动漫、热点事件作为素材,配以文字,形成动态或者静态图片,用于聊天以展现情感。比如“达康书记”“吴京”表情包等。UGC生产模式下的表情包不再单一,而是层层嵌套,图文嵌套,用户的传播与二次创作也不断嵌套,使一张表情包被不断拆解并形成流动。网络传播的无界性、流变性、匿名性等特征使UGC生产模式下的网络表情包得以迅速传播,受众在传播与使用中逐渐形成了认可与共识,对于真人表情包也习以为常,忽略了其背后的伦理与法治危机。
如上所述,传情达意的传播作用使网络表情包天然带有拟人特征。拟人与真人之间有着明确的界限,儿童表情包则属于真人表情包一类。文章将表情包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真人表情包:以真人为主体的网络表情包。人的面部表情作为一种自然属性,在以往历史中往往属于个人私有。但万物互联的传播特征开始消解人脸的私密性,使其被传播、制作与消费,成了大众文化与市场经济的一部分。
第二,拟人表情包:有显著的图像主体或中心,但不是真人的表情包,图像主体在神态或动作上出现了人才有的特征,比如五官、四肢。如两只猫打架的GIF表情,该表情一般用来表达用户内心的不满、烦躁等情绪,两只猫以一种接近站起来的姿态,用两只前脚在“打架”,人性特征明显。
第三,情景类表情包:没有显著或单一的主体,而是通过构建场景表达情绪,配合文字来传达情感的表情包。文字在场景类表情包中的作用既用于辅助表达,也用于含义强调,旨在避免图像本身表意不明。
四、图像学阐释:表情背后的消费与危机
帕诺夫斯基提出的图像学阐释,将图像意义上升至意识形态领域,往往起着引领、教化的作用。对于儿童表情包来说,在消费社会的裹挟下,其图像特征同样在网络空间部分违法领域存在引领与教化作用,然而此处的作用更多是负面的。
(一)基础:传情与达意
不管是肖像还是表情包,脸部图像脱胎于人脸,因此不可避免地具有人脸的表情功能——展示与展现、隐藏与伪装(贝尔廷,2017)。从面相学的角度来讲,从一个人的脸上能够读出他/她的性格,因此表情又被称作“视觉语言”。用户使用人脸表情包,实际上是读取表情包中的人脸特质。
以儿童表情包为例,无辜瞪大的双眼、圆嘟嘟的脸蛋、略塌的鼻子、天真无邪的表情……与成人棱角分明的面孔不同,这些元素以“圆”“幼”为特征,勾勒出了一张没有攻击性的脸庞,使人能感到更加亲近无害,甚至是易控制。
“用户往往以表情包的形象主体指代自己,通过‘自我’的代入和自嘲的方式更能寻求群体认同,建构起丧群像的具象化表达。”[7]从使用与满足理论来说,用户在网络社交聊天中有表达情绪的需求,网络表情包的图像形式比文字更加直观、生动、便捷,用户通过轻击图片就能直接表达丰富的情绪,在情感交流、个性化需求上得到满足。在发出一张表情包时,用户从心理上认可这张图像能够代表自己的情绪或态度。
(二)延伸:示弱与伪装
脸和面具的关系密不可分,儿童表情包的存在也颇像一种聊天面具,既可以流露情感,也可以伪装情感。第48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6月,我国20岁以上网民占比84.5%,19岁以下网民占比15.5%。也就是说,儿童表情包的受众大部分并非儿童,而是成年网友。受众自身的年龄结构与儿童表情包主体在年龄上的差距,是儿童表情包發挥“示弱与伪装”功能的前提。
儿童在社会结构中的弱势群体身份,使儿童表情包带上示弱色彩。例如,一些表现生气、委屈、嘲讽等具有较强情感色彩的文字,配以儿童脸部,似乎可以从“嗔怪”变成“佯怒”。使用这样的表情包,一方面,可以表达自己的情绪与态度,另一方面,也能使对方有台阶可下,不至于正面冲突。
儿童表情包之所为会涉及伦理失范问题,与其示弱作用密不可分。被主流媒体报道为触及法律问题的儿童表情包,一是图中儿童做出了挑逗姿势,二是直接配上了露骨文字。使用者借助儿童形象与生俱来的天真无知特征(尤其是对于成人化内容的无知),弱化其想表达的越轨意味。儿童表情包中又以女童表情包居多,透露出一定的男性凝视意味。尽管使用者有意回避伦理与法律问题,但儿童表情包还是潜藏“擦边球”的可能,无论是从儿童权益保护还是互联网环境净化角度都需要引起警惕。
(三)异化:消费与危机
在对软色情的商业操作之中,中国互联网新贵们发现了与防火墙共处之道,即将软色情作为互联网新经济的欲望引擎[8]。儿童表情包的符号化、标签化,为其商品化奠定了基础。受众被儿童表情包“可爱卖萌”“呆呆傻傻”等特质的吸引,被市场捕捉之后,“萌”则会成为一种流量,被应用于商品生产与消费。与其说人们消费的是儿童表情包,不如说是一种“可爱主义”文化、欲望经济。
媒介图像的传播与消费直接带来了儿童肖像权、隐私权及名誉权的侵犯。在涵化效果的影响下,儿童表情包的伦理失范表征不易被察觉,反而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娱乐表达,既不利于维护未成年人的权益,又容易触发相关犯罪。在网络购物平台或者微信公众号,都有儿童表情包的售卖或资源分享现象。调查发现,儿童表情包成了一些灰色地带的接头暗号,以儿童表情包的售卖为表象,暗地铺开一条售卖违法内容的产业链。同时,表情包作为一类商品出现在网络商店中,以“可爱”“污萌”为标签的儿童表情包更是销量惊人,此类虚拟商品一般通过百度网盘的形式交付。为了吸引特定用户,甚至避开网络审查,形成了长期供应链,一些商家在百度网盘中建立群聊,不定时更新“内涵表情包”,转而实现硬色情的营销与贩卖。可以说,儿童表情包携带的伦理失范符号成了网络某些违法场域通行的暗码,造成了市场混乱。
五、结语
在当下的网络社交空间中,表情包是空气一般的存在,而儿童失范表情包无异于是其中的有害气体,不利于网络空间的净化,不利于现实中社会价值观的走向。视觉文化说到底是一种社会文化,在探究其图像特质之后,儿童表情包所遇的传播危机该如何治理,仍然是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需要依靠网民提升媒介素养、完善儿童权益立法和运用技术理性解决。
参考文献:
[1] 彭兰.表情包:密码、标签与面具[J].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39(1):104-110,153.
[2] 黄建军.视觉文化的研究方法探析[J].现代远距离教育,2009(4):78-81.
[3] 周宪.反思视觉文化[J].江苏社会科学,2001(5):71-74.
[4] 段钢.视觉文化背景下的图像消费[J].江海学刊,2006(2):61-66.
[5] 胡伯特·德米斯基,郁火星.符号学与图像学[J].艺术百家,2014,30(4):105-107,120.
[6] 陆涛.形象·文本·意识形态:图像学研究中的三个关键词[J].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13,34(4):127-132.
[7] 李欣,彭毅.符号化表演:网络空间丧文化的批判话语建构[J].国际新闻界,2020,42(12):50-67.
[8] 潘佼佼,吴靖.窥探欲望互联网:中国网络空间的色情文化变迁史[J].国际新闻界,2020,42(2):50-66.
作者简介 张雨婷,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传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