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并不美丽

提 示

杨泽波，1953年生，复旦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哲学史学会理事。他在这篇演讲中提出“三不”：不要听信躺平的鬼话；不要拒斥社会提出的道德要求；不要轻忽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作为青年一代，我们常常为如何走好以后的人生路而困惑。这篇演讲或许能带给我们诸多启发。

现在演讲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儿，万一内容不合适，或不小心读错了一两个字，便会招来一片骂声，永世难得翻身，风险很大。

另外，现在经常可以看到，哪个学校哪位老师的演讲深受欢迎，被多少次掌声打断，以至于给人一种印象：好像得不到这么多掌声就不是好的演讲。

但我一直不以为然，认为这是社会低俗化的表现，就像导演拍电影不敢表达自己的夙愿，必须讨巧观众的偏好，老师讲课不敢讲明自己的观点，必须取媚同学的笑脸一样，结果只能是不断拉低社会的层次。

既然如此，我今天来讲话，本就不奢望在很大程度上受到欢迎，只是想讲点自己真正要讲的东西。用老话说，讲不讲在我，听不听、听得进听不进在你们。

首先，我希望大家从离开校门的那一刻起就时时提醒自己，不要听信躺平那些鬼话。

“躺平”能够流行起来，自然有社会的原因。但如果真的躺平，那就大错特错了。中国文化的精神是“君子自强不息”，不是躺平。

真正的英雄，是在夜半人静时把受损的心掏出来，缝缝补补再塞进去，眯上一阵儿，醒过来再拼命苦干的人。

你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躺平，也有一千零一个、一万零一个理由不躺平。躺平，说穿了不过是为自己原本已经堕落的心灵，寻找一个冠冕堂皇、聊以自慰的理由罢了。

事实上，躺平也没有想象的那样美丽。

真的躺平了，你很快就会发现，这是极其无聊，甚至令人厌恶的。到七老八十在床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你一定会打心眼儿里狠狠骂上一句：“当初脑子一定被驴踢了，不然我为什么会上这帮人的当。”

另外，我们也不要拒斥社会对你的道德要求。

要讲明这个道理并不容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反对道德绑架”成了当今流行的说辞。

一个人应当做某事而没有做，他人对其提出批评的时候，他会以这种说法为自己申辩 ：“不要用道德绑架我，我要放飞自我，追求本真的我，不吃你那一套。”

社会对一个人提出道德要求，对还是不对？

根据儒家学理，人有善性，做道德的事不是出于情分，而是出于本分，道德原本就是自己的要求。

黑格尔讲过，当法院判一个人有罪，别人都为其惋惜的时候，只有哲学家明白，这是法官对他的尊重，因为法官是把他作为有理性的人看待的。

在这个问题上，现在出现极大的混乱与存在主义不无关系。

存在主义强调本质是自己选择的，在选择之前没有本质，即所谓“存在先于本质”。但恕我直言，存在主义哲学家慧根有限，并不真正了解人性，正确的说法不应是“存在先于本质”，而应该也必须是“本质先于存在”。作为哲学学院，尤其是排名如此之高的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的学生，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果真如此，当社会对你提出道德要求的时候（正常情况下这种要求都有合理性，不会过分），你就不会拒斥，反而会心中暗喜：“天啊，人家是把我当作正常人来看待的呀。”

还有一点也特别需要注意，那就是不要轻忽自己以及他人的生命。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句话人们过去的理解有一些偏差，有些极端，但这并不能否认它包含的一个重要道理：人的生命不完全是自己的，也是父母的。

一些人往往认为，我为自己而活，一人做事一人当，但不要忘记了你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父母千辛万苦养育你，你不仅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自己的父母，包括以后要对孩子负责。

人的生命就在父母、自己、孩子，在曾在、现在、将在这个长长的链条中获得意义。

儒家重视恕道，讲究将心比心，因此我们也不应轻忽他人的生命。

任何社会，社會的任何一个时段，都会存在问题，但这并不构成轻忽自己或他人生命的理由。

人们常说人生是苦，尽管我不接受这种观点，但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则是我坚信不疑的。曲折是美，磨难是福。人的一生总要遇到不顺心的事，孔子临终也要叹口气，何况我们呢？

天是这样的蓝，花是这样的香，微风是这样的和煦，家园是这样的温馨，生命没有了，一切可能也就没有了。

上面就是我说的“三不”：不要听信躺平的鬼话；不要拒斥社会提出的道德要求；不要轻忽自己以及他人的生命。

之前我在给本科生讲“先秦诸子”的时候说过，每一代人有每一代人的信念。

我们那个年代特别流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一段话：“人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终的时候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这段话今天很少有人讲了，我把它引出来是想照这样的句式，表达自己对人生的一个态度，与同学们共勉。

在我看来，人生应该这样度过：他永远不泯灭向上进取之心，永远不放弃道德的理想。这样在来日无多回首往事的时候，就可以自豪地说：我一生犯过不少错误也有过诸多遗憾，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无愧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度过了多么幸福美好而有意义的一生啊！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