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香(组诗)

2022-05-07 00:51吕约
扬子江 2022年3期
关键词:茶色球球哈尼族

吕约

黄河

从炳灵寺石窟回来,我们坐船经过刘家峡,

望着昏黄的流水,仿佛看到了石窟里那尊被流沙卷走的北魏佛像。

船忽然停了,船老大上岸去接他的孙子,退潮后的荒滩上,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红鞋子,蓝书包,不声不响地等着。

孩子走了两步,矮了一截——陷进泥坑里。

我们着急,议论,泥中的一老一小不声不响。

河水有点不耐烦了——终于出来了,小人儿,

红鞋子变成两大坨黄泥直到膝盖,像泥做的小菩萨做到一半。

老头儿拿起船头的拖把,一点点擦掉孩子腿上脚上的泥,

将拖把放进河里洗干净,把黄泥还给黄河,像把岸上的孙子还给爷爷。

大河的黄脸上泛起一丝浅黄微笑,继续赶路。

刚才,它和我们一起停下来等着。

等的时候,它完全忘了不等的时候自己曾经犯下多少过错,

那些嘶喊、眼泪、诅咒和报复它都忘了。

此刻,它像八岁的男孩一样对自己深信不疑。

刀香

澜沧江边雨林客栈的哈尼族姑娘刀香

深茶色皮肤,浅茶色眼珠,

笑的时候眼睛荡开一层雾气,

像银壶里刚刚煮开的普洱茶。

黄昏我走进客栈,她正独坐门槛,

穿着最时髦的毛边破洞牛仔裤,

膝盖上滚着两三个月的泰迪小狗。

“刀香,泡茶!”客栈老板喊。

刀香放下手机,高高兴兴为我泡茶,

耐心解答我的各种疑问。

家在南糯山一个寨子。父母在家里。

刚采完茶,正忙着做茶卖茶。

“刀香你姓刀吗?”

“哈哈,我们哈尼族是父子连名,没有姓啊。爸爸叫木刀,我就叫刀香。”

“那你爷爷叫什么木呢?”

“龙木,哈哈。”

“你们哈尼人从小就喝茶吗?”

“没有,我第一次喝茶是十三岁,爷爷说女孩子喝茶会长胡子,我想看看会不会长胡子,就偷喝了爷爷的茶,哈哈。”

刀香说,她们那儿茶树高,采茶都得爬树,

“小时候,爸爸妈妈在树上爬,

我和弟弟妹妹在樹下爬,哈哈,六岁就上树了。”

她说自己读不好书,初中没毕业,

发朋友圈却像爬树一样麻利。

她给我看手机里带客人进雨林的照片,

“我在前面走得太快了,他们老是摔跤,我就跑回来拍他们摔跤的样子,哈哈好玩。”

照片舍不得删,闲下来看看。她不孤独。

陪她值夜班的小狗球球,是花一千二买的,

买回来发现有病,带它看病打针花了两千。

她不后悔,球球也不害臊。

客栈工资多少?两千。整个雨夜,

我问她答。她不张嘴提问。

我身上没有什么秘密是她想知道的。

她更愿意跟雨说说话。

“对,刚才是地震。哈哈,不用跑,跑也没用。”

三天后,她轻快地帮我提箱子下楼,

告别的时候一点也不伤感。

她的温柔和淡漠,古老和年轻,

成熟和孩子气,都自然得像凌晨的一场4.1级地震。

我还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她站在江边

挥挥手,不想再交出什么秘密。

身后的流水也低声支持她而不是我。

雄伟壮丽的词语,你们在哪里?

发出严厉的诅咒之后,阿赫玛托娃吹灭蜡烛

安慰自己,安慰过去和未来的我们说:

“大地上最坚固的是痛苦

而最恒久的是——雄伟壮丽的词语”

雄伟壮丽的词语——你们在哪里?

在渺小脆弱的人

与比他强壮十倍的痛苦

搏斗过的痕迹里

承受永恒谴责的神

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指

想将它们轻轻抹去

又缩回去了

暹罗香薰

香气啊,你为愉悦者

增加七分愉悦,

却无法替烦恼者

减少一分烦恼。

治愈

人在人那里受到伤害,额头发黑

逃到花身边,桃花菊花梅花,

逃到狗身边,哈巴狗腊肠狗牧羊狗。

花儿和狗慷慨地向他敞开门,

他从这扇后门溜进天堂,呆了整整三秒。

狗和花儿受到袭击,

在快递员指引下逃到他那儿,

他的大门怎么也叫不开,好像睡死了,

门缝里又传出一片喧闹。

狗默默离开,心想:他跟人又和好了。

秋天的最后一天

秋天的最后一天

叶子被狂风卷光的树

就像一个个孩子

被家长接走

即将关门的

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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