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韵流香——苏工制炉名家胡庆松访谈

胡庆松 吴 沿

访谈时间： 2022年3月2日

访谈地点： 庆松堂炉文化有限公司

吴沿（以下简称吴）：听说你从事香炉这一行业时间并不久？

胡庆松（以下简称胡）：我最早在广东，主要从事电脑雕刻这个行业，十几年前才到苏州发展。也是机缘巧合，我认识了陈巧生，他出生于铜炉世家，也是他将我引入香炉这个行业。在创立自己的香炉品牌之前，我和陈巧生合作过几年，我主要负责产品的研发，在这一方面，积累了不少的经验。

吴：苏州从事香炉业的人也不少，你家的香炉跟其他品牌在定位上有什么不同？

胡：整个苏州具备一定规模的、员工在15人以上的香炉企业有六七家，其他还有不少都是三三两两的小作坊。我们的香炉品牌可以说是属于第一梯队的，当然还有著名的“巧生炉”。我们两家都有自己的产品研发，而没有研发的那些就只能模仿抄袭。所以在定位上，我始终坚持摹古和创新两条路，一方面我复刻完成了很多传统造型的香炉，另一方面我也专注于对“古物”的改良和“新品”的研创。

吴：坊间有句话“古有丁月湖，今有胡庆松”，这是不是可以说，你与丁月湖有着某种师承的关系或者渊源？

胡：讲到师承，我一直认为，虽然陈巧生和我没有师徒关系，但我们可以说就是师徒。他把我领进门，我们在一起合作四年半，可谓形影不离。我虽然懂工艺，但是对于香炉的形制与历史并不了解，所以我一方面需要向他请教，另一方面需要查阅资料。可以说，从他那里，我受教很多。另外我也拜过姚士荣为师，也算姚老师的旁支弟子。

丁月湖是一百多年前的清代印香炉工艺家，是印香炉的集大成者，是我主要的研究方向，也是我们庆松堂的“标牌”。而且他是一个文人，因为考场的失意，而将余生精力都用在了印香炉的设计制作上。南通博物馆目前也在跟我合作，因为他是南通人，他们那儿有这方面历史的专门研究者，我们经常有一些互动。2007年的时候，陈巧生给了我一本丁月湖的《印香炉谱》（图1），是他几年前在南通博物馆拿到的复印件。这本资料并不完整，只有盖子和印模的图，还有一些简单的文字描述。我花了很长时间去研究，再去寻觅老的器物，了解它的构造、功能和使用的原理。在这本图谱面世前，丁月湖就已经去世了。所以他的作品实物市面上流传下来的很少，现在能找到一些，也像新的一样，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丁月湖还留下了香的配方，南通的中医药博物馆也做了复原的工作，所以我们用的就是他的香。到清朝末年的政治环境、时代变迁等因素，没有多少人还有这种情怀去玩这个东西。所以从清朝到现在，香炉的历史是有断层的。

图1 印香炉谱

吴：目前这个商标品牌是什么时候注册的？

胡：庆松堂这个品牌是2011年注册的，也是以我的名字注册的。（图2）之前想了很多名称，都没有特别理想的。直到有人提醒我，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本名去注册呢？我一查还正好没有人用过。现在注册一个好的商标不容易，所以要有占得先机的意识。譬如《山海经》中，所有神兽的名称几乎都被华为注册过了。我们一共注册了三个商标，还有一个叫做“金玉青烟”。有一次商标中介问我卖不卖？我说不卖。这么好的商标我肯定留着。

图2 工作室

吴：您刚说到您的香炉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完全复刻，一类是在传统旧制上进行改良，另一类是完全的创新。能不能具体谈一谈这些品类？

胡：我刚提到了丁月湖的《印香炉谱》，这本图册上的香炉器型，我已经基本完成了复制。我认为把老的器物造型全部做一遍，就等于是和丁月湖进行了一次近距离的接触。譬如这款一比一还原的作品《竹报平安》（图3），炉盖是竹子图案，印模和炉盖是对应的虚心状，香粉填在印模里，燃烧完以后残留的香灰就是一个精美的图案。这本书里，每一个炉盖都对应不同的印模。同时，复制中也发现有些作品不太成功，譬如《和合如意》（图4），我们复制以后发现，香点到一半就灭了。一般情况，香熄灭有两个原因，一个是香粉的比例不合适，还有就是炉中的空气流通不够。这件作品就是因为镂空的地方太少了，造成炉中空气不足。由此可见这件作品，丁月湖本人可能也没有用过。经过实用的检验就能发现，有一些作品其实也还需要改良。我们在完成一件复制品以后，一定要使用以后才会知道问题在哪里。这件作品我们一直没有推向市场，也就是需要进行改良的。一般来说，每一个印香炉要分好几层组件，有香炉盖、燃烧仓、香模仓、香粉仓。尤其是放香粉的这一层，由于上面有燃烧的温度，下面的香粉就不易受潮。现在我们做改良，就做两层，同时还要兼顾比例好看。所有东西都有它的黄金比例，这个比较重要。在这样的过程中，我有很多心得体会，也正是这些心得，使我有了创新的基础。因为所谓的“开发”，不是说坐在这里想开发就开发得出来的，开发出来了也要能让人家接受，所以还是要讲究厚积薄发。比如说我们的研山炉（图5），这个创意是来自于米芾的画，把他的作品以片状的形式分解开来。研山炉很受文人的喜爱。这件狮薰炉也是我们的研发产品（图6），狮子来源于维摩演教图，下面的底座用的五代时期佛像的底座。这个是参照古代器形设计，再做一些变化，它的出香效果特别好。

图3 竹报平安

图4-1 和合如意（复原）

图4-2 和合如意

图4-3 和合如意（香篆）

图5 研山炉

图6 维摩演教图 狮薰炉

吴：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一下香炉的历史以及使用情况？

胡：香炉最早的时候多用于祭祀，以青铜材质居多。汉代开始出现了焚香用的熏香炉，比较普遍的就是青铜制成的“博山炉”（图7），造型飘逸，自有一种仙风道骨之韵。到唐宋时期就偏向于文人士大夫使用了，明朝时出现了闻名中外的宣德炉，古朴优雅、工艺精湛，至今仍然是香炉中最受欢迎的器型。熏香的民俗，一直延续到清代，豪门贵族都把室内熏香作为一种时尚。现在香炉的造型更加多元化，既追求美感又讲究实用。我们做的香炉也是比较偏向于家居使用，香炉的功用相对来说比较集中，作为文房雅器，都是放在书房品香、观赏为主。（图8）

图7 博山炉

图8 文房雅器

吴：香炉的分类比较复杂，比如说宣德炉肯定是以这个年号来命名的，印香炉又是因为每个香炉里有一个印模，好像没有统一的标准啊。

胡：我们把这些统称为香器。如果说香炉，一般还是指宣德炉，香器这个名称范围大一点。按使用香的不同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型，如盘香炉、线香炉、篆香炉等等；也根据用途不同发展出不同的形态，如熏炉、手炉等。篆香炉也叫作印香炉，古代叫芸香炉，人们喜爱印香炉还有一个乐趣就是打香篆。卧香炉是放线香的，顾名思义是卧倒放的；线香以立插的方式点燃，主要是用在祭祀的时候，弹古琴的时候也有立插一支香的，家中如果其他场合用立香，一般都是45度斜插，当然宣德炉除外。还有一种香筒（图9），一支香插在里面，外面套一个罩子。还有球香，可以随身挂，也有人把它放被窝里，它里面有一个五轴的装置，不管这个球怎么滚，香粉不会撒出来。

图9-1 香筒

图9-2 香筒

吴：有没有计算过，你们的产品大概有多少品类？

胡：仅印香炉这一块产品，我们现在已经做了大约35个品种。前期，我们都挑好开发的品种先做，把一些难的需要仔细琢磨、研究的放到后面。丁月湖《印香炉谱》上的印香模我们已经将它全部复制全了，并且做了一些注解。因为原来只有部分不完整的图，如果有一些注解再配上实物，就相当完整了，有利于后人研究。除了复原的部分，还有一些从丁月湖的作品中得到启发而创作的作品。我也在家里慢慢地整理，争取汇编一本较为完整的印香炉资料。

吴：那你现在的产品基本上是以印香炉为主？

胡：我的销售分为两部分。前几年，印香炉市场很不好，但是这几年慢慢提升上来了。我们大部分业务还是来自于宣德炉。毕竟宣德炉最早被大家认可接受，从它诞生至今，就一直被复刻，可以说是非常经典的作品。作为一个企业需要运营，面对市场，光有情怀肯定不够。所以说，我也不得不在其中做出选择。当然，这也不妨碍印香炉始终是我们的招牌产品。

吴：这里的大部分香炉都是纯铜的吗？也有人说，如果铜炉中其他金属加得多的话，燃烧的时候会产生一些有害的物质。你的香炉都采用哪些材质？

胡：丁月湖的香炉都是白铜为主，或者再加一点紫铜。我的印香炉都是以紫铜为主，还有白铜、纯银。我们在紫铜中也会加5%左右的其他金属。紫铜的熔点是1080℃，如果不碰到香火的话，温度也就只有四五十摄氏度，远远达不到让它挥发的温度。所以只要不使用铅，就不会有问题。宣德炉常常是铜混合一些其他金属，因为烧制的时候会产生不同的颜色，加上使用产生的包浆，用久了非常漂亮。此外，我们也接受一些私人定制，譬如有人会要求用黄金的材质，那我们就会专门去采购黄金回来制作。也有人会采用玉石制作香炉，但是好的玉石，也只能做很小的香炉。殷建国老师的玉雕香炉非常有名，尤其是他的玉雕与谢震老师的漆艺相结合的作品，非常漂亮。

吴：你这边工厂看起来规模不小，大概有多少人？一年能有多少产量？

胡：这里本来是一个六米高的厂房，我重新建的，包括展厅和生产车间两个区域。展厅一共两层700平方米（图10），包括三部分内容，主要的一个是印香炉的展厅。这里面有我收藏的东西，还有我复制、改良的一些作品。很多老的器物就只有一个盖板，其余的部分都是我们自己慢慢地琢磨出来的。印香炉是很特别的一种香器，打一炉香坐下来，可以让自己静心。另一个是其他品类的香器，还有我的一些收藏品。这里有20多个员工，像我们这种手工艺行业，一般是做不到太大的，一年大概做1000万的销售额。我们这样的体量和规模在苏州也可以排到前三。我们不做直销，全部依靠网络经销商，产品的价位基本上在2000——10000元。这些产品的价值，除了工艺和材质，同时也附加了我们的人文品牌价值。

图10 展厅一角

吴：你还收徒弟吧？

胡：我没有徒弟。现在不可能再有以前那种学三年帮三年做三年的学徒了，一定程度上也是社会的进步。其实可能更像商业运作模式了。我们现在为了便于管理，把所有的步骤全部打散，像流水线一样。一个员工不可能把所有工序全部做下来，所以我们按工序分类。他们一边实习一边拿工资，有悟性的学得多一点，差的学得少点。有人学三个月可以入手了，有些人再过个五六年他还不行。

吴：我看你还很喜欢收藏，看你工作室的这个环境，还有收藏的瓷器啊，浮雕啊，都非常养眼。

胡：是啊，我确实喜欢收藏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譬如这个像盒子一样的东西是用来外出带香器的（图11）。两侧可以打开，更神奇的是后面有个机关，里面藏了一个香盘，设计非常合理。古代还有斗香的习俗，唐代尤其鼎盛，文人士大夫雅集之时，把从各处搜罗来的香器摆上案头，再对这些香的品种、香性和来历评头论足，彰显自己的见识。这既是比香性、比雅致、比财力，更是比权势。用现在的话说，不求最好，只求最贵。可以说，香器就是身份的象征。

图11 行香提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