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园茶陈设及其文化研究*

吴 琛 田皓文

中国茶的历史悠久，茶是中国人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清代在继承明代饮茶习俗的同时，对茶具进行了改良和创新，首先表现为清代皇帝严格要求茶具的制造过程，这使得茶具艺术化、精品化。其次，清代的文化兼收并蓄，清代皇帝受满、蒙、藏等族的习俗、儒家文化、西洋文化等影响，使得茶具的题材和样式更为丰富多样。

乾隆时期的清代皇家园林是中国传统园林创作的高峰期，其中清漪园（颐和园前身，1764—1860）是清代皇家园林现存保存最为完整的山水园林之一，也是乾隆皇帝泛舟观荷、品茗作诗、修禅拜佛的重要场所。《内务府陈设清档》（下文简称“陈设档”）记载了清漪园中布置的大量茶陈设，极具研究价值。但相比较清代的茶文化，茶陈设尤其是皇家园林中茶陈设的相关研究较为薄弱，其中，茶陈设不但缺少归纳整理，而且其布置规律和文化内涵也亟需分析和挖掘。

一、茶陈设概念及分类

从广义上来看，与茶相关的陈设都可以算是茶陈设，从古籍记录可知，宋代文人四雅包括插花、品茗、焚香、赏画——“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累家”。此类陈设种类繁多，与茶活动同时进行。因此为了营造饮茶环境，配置专门的茶瓶、茶画、熏炉、文玩等，煮茶过程需要火钳、水盆、火炉、竹筷子等。在茶叶运输过程中需要瓶、桶、匣等密封器具，放置茶具的家具，这些都可以算作茶陈设。

从狭义上来看，茶陈设多指茶具，与茶事活动直接相关，例如茶壶、茶盏、茶托等，这类陈设可称之为主要茶陈设。主要茶陈设可以分为储茶器、饮茶器。而广义提及的其他与茶事相关的陈设则为辅助茶陈设，辅助茶陈设可以分为:家具类、煮茶类、涤滤类、摆设类。

（一）清漪园的主要茶陈设

通过对《陈设档》整理发现，清漪园的主要茶陈设布置规律与宫廷御画的茶陈设布置类似，以《弘历是一是二图》主要茶陈设位置图（见图1）为例，图中红色虚框为主要茶陈设，室内出现两处主要茶陈设，画面中心，童子执青花缠枝牡丹纹军持、方桌上放置墩式碗及盖罐（图1③、④、⑤）。画面右侧圆桌上放置了青花凤穿花纹罐、莲花式玉盏（图1①、②）。该图又可称为乾隆鉴古图，是仿《宋人物》册所画，室内的陈设真实地反映了清代的饮茶环境，乾隆时期的主要茶陈设，已经简化为储茶器和饮茶器，储茶器为茶罐，饮茶器为茶壶和茶盏。

图1 《弘历是一是二图》主要茶陈设位置图（来源：故宫博物院）

1.储茶器的数量统计及分类

清漪园的储茶器是指储藏茶叶和茶具的陈设。储藏茶叶的陈设有盖罐、盒、瓶、匣、木茶具。据统计，清漪园中储茶器共有59件，盖罐56件，木茶具2件。此外，陈设册中还记录有大量的“盒、瓶、匣”，但由于记录不涉及其使用功能，很难判断这些陈设是否与茶活动相关，所以未纳入统计。

清漪园主要的储茶器为盖罐，盖罐从材质可分为瓷罐、紫砂罐、玉罐、珐琅罐。例如：青龙瓷盖罐、青玉罐、宜兴罐、乾隆款掐丝珐琅有盖罐。其中瓷盖罐居多，占65%。从色彩上可分为单色釉瓷罐、多彩釉瓷罐。单色釉可分为青、白、黄、均釉等，例如：填白釉盖罐、黄釉盖罐、均釉宝珠罐。多彩釉分为三彩、五彩，例如：白地三彩瓷盖罐、成窑五彩瓷浦池盖罐。此外，瓷盖罐题材也很丰富，人物、花鸟、动物、植物种类繁多，计有：嘉窑青人物盖罐、宣窑青龙盖罐、洋瓷出戟兽面腰圆盖罐等。

2.饮茶器的数量统计及分类

饮茶器是茶活动直接相关的载体，是清漪园占比居多的茶陈设。饮茶器分为茶壶、茶盏、盏托。陈设册记载园中茶壶共有38件。从形状上可分为提梁壶、扁壶、卤壶、执壶、甘露壶、僧帽壶、喯吧壶等。例如：青绿象式提梁壶、兽耳双环蒜口扁壶、青玉莲喜有盖卤壶、青玉夔龙靶三足有盖一统执壶、白地红花瓷甘露壶、铜烧古喯吧壶、五彩瓷有盖僧帽壶。从材质上可分为铜壶、金壶、银壶、瓷壶、玉壶、紫砂壶。其中玉茶壶可分为白玉壶、青玉壶、青白玉壶。例如：青玉夔龙靶三足有盖一统执壶、青白玉诗意龙靶执壶一件、乌白玉寿字索子有盖执壶。

茶盏共计68件。从形态可分为茶盅、盖碗、撇口碗、靶碗。例如永乐款青花白地瓷茶盅、红漆菊瓣式盖碗、霁清瓷撇口碗、霁青瓷靶碗。盖碗和撇口碗的大小形态相似，从材质可分为玉碗、竹碗、瓷碗、漆碗。从题材可分为植物、动物、福字、人物。例如青玉寿字盖碗、红漆菊瓣式盖碗、宣窑红龙盖碗、御制诗意红漆菊瓣式盖碗、嘉窑白地青人物茶盅。

盏托共计17件，部分茶具带紫檀座，这类装饰的盏托不计入统计，盏托主要表现为圆茶盘。样式有海棠式、葵瓣式，例如：青玉云龙海棠盘、白地青双凤葵花式木瓜盘。材质有瓷、玉、木等。例如：龙泉釉木爪盘、乾隆欵蔡玉盘、霁红瓷暗花木瓜盘。

（二）清漪园辅助茶陈设

辅助茶陈设是茶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主要茶陈设的固定搭配，辅助茶陈设往往并不具备饮茶的功能。按照功能可分为：家具类、煮茶类、涤器类、摆设类。以《弘历是一是二图》辅助茶陈设位置图（见图2）为例，图中蓝色虚框中为辅助茶陈设，画面右侧家具类茶陈设为紫漆描金花卉纹葵花式圆桌（图2⑤），摆设类茶陈设有盆景、扁瓶、香炉（图2②、③、④），涤器类茶陈设为玉洗（图2①）。

图2 《弘历是一是二图》辅助茶陈设位置图（来源：故宫博物院）

1.家具类辅助茶陈设数量统计及分类

家具类辅助茶陈设是指专门用于存放茶具的家具。园中此类陈设共计24件。从种类可分为槅、琴桌、案、供桌、书桌、高香几。例如：紫檀边腿菠萝漆心格子、紫檀边腿影漆心琴桌、紫檀供桌、紫檀翘头案、紫檀边腿黑漆心龙书案、棕竹高香几。材质可分为紫檀、花梨木、樟木，鸂鶒木。

2.煮茶类的数量统计及分类

煮茶类是用于煮茶的陈设，在园中数量不多。在《活计档》记载：［初十日员外朗白世秀、催总德魁来说：太监胡世杰交：黑漆茶具二分（……）夔龙式银屉冰盆一件、水漏子两件……茶件（随双圆盘一件）瓷缸一件（……）木靶银钩子一件、木靶铜簸箕一件、竹筷子一双、纱勺子一件。四夔龙式银屉一件……铜方火盆一件、木靶铜簸箕一件、铜镊子一把、解锥一把……］。

上述历史文献提到需将两套煮茶具交给胡世杰去做：第一套煮茶具有银屉、水漏、簸箕、瓷缸、银钩子、竹筷子、沙勺子。第二套煮茶具有银屉、水漏、簸箕、火盆、铜镊子、解锥。清漪园的煮茶类陈设共计14件，统计发现两套煮茶类陈设皆是由火夹子、火筷子、火盆、银舀子、水盆、簸箕、银钩子和竹筷子组成。

从功能可分为：簸箕类、舀子（水漏）类、夹子（镊子）类、筷子类、火盆（火炉）、水盆类。材质可分为铜、木、铁、竹。

3.涤器类的数量及分类

涤器类主要用于茶渣和茶具的清理，清漪园的涤器共计18件，包括洗具和渣斗，其中洗15件、渣斗3件。洗可分为玉器和瓷器两种，题材可分为植物和动物。例如：哥窑葵花式洗、青玉靶莲荷叶洗、青绿兽面双环折边大圆洗。渣斗用于处理残渣，渣斗可分为玉器和瓷器，例如正窑黄瓷绿龙渣斗、青汉玉渣斗。

4.摆设类的数量统计及分类

乾隆皇帝在布置茶房时会专门配置摆设类陈设。清漪园摆设类共计117件，按照种类可分为：茶画类、茶花类、茶瓶类、香炉类、文玩类。茶画的类型有山水画、人物、花鸟等。茶花和茶瓶在室内具体表现为花插、花囊和花瓶。香炉表现为熏炉、盖炉。摆设类陈设具有多功能的特点，在其他场所仍有发现。

（三）清漪园主要茶陈设特点

清漪园中的主要茶陈设，因其和茶事活动关系密切，功能指向明确，与辅助茶陈设相比，其类型和特点更鲜明。

1.从材质上看：种类繁多，质地精良。清漪园的主要茶陈设瓷器数量最多，少部分主要茶陈设为陶器、玉器、金器、银器、鎏金器、铜器、紫檀、漆器等。其中玉器有白玉、茶玉、青白玉、碧玉等。

2.从色彩与主题来看：清漪园主要茶陈设色彩丰富，可以考证的有：斗彩、多彩釉、单色釉、青花瓷、珐琅彩，其中珐琅彩是清朝独有。单色釉有红釉、霁红、黄釉、填白釉、青白釉、均釉；多彩釉分三彩和五彩、五彩釉有成窑五彩、宣窑五彩、嘉窑五彩、万窑五彩。主题上，清漪园的茶陈设与人物、动物、植物密切相关。

3.从分布来看：清漪园的主要茶陈设分布范围广泛，在清漪园中共有13组建筑群、22间房间记载有主要茶陈设。其中乐安和的主要茶陈设数量最多，共计17件，分布于东寝宫、两次间、西进间。5组建筑的主要茶陈设分布在2间或以上房间中。从地形上看，8处建筑临水，5处建筑临山，其余为庭院建筑。

4.从使用配套来看：乾隆皇帝为了配合不同的饮茶氛围，往往配置不同的主要茶陈设类型。在清漪园中：文人雅趣相关的茶陈设以紫砂壶居多；日常饮茶的茶陈设以提壶、扁壶居多；祭祀礼佛茶陈设以喯吧壶居多。

二、清漪园茶活动及茶陈设布置规律

饮茶活动的范围是广泛的，在品茗的过程可以伴随读书、休憩、观景、煮茗、祭祀、修禅、赏玩、嗅香、插花等相关园林活动发生，清漪园的同一个场所可承载多种茶活动，同时茶活动范围受限在建筑群的某一间或建筑的某一角。为了区分茶活动的差异，通过《陈设档》《乾隆御制诗》和《宫廷画》等历史文献图档的综合分析，将清漪园的茶活动分为三类：日常起居类、煮茶类和祭祀类。

（一）日常起居类茶活动及茶陈设布置规律

日常起居类是指与生活关系密切的活动，通过对历史文献图档的分析，清漪园中日常起居类茶活动主要为读书品茗、观景和休憩品茗。

1.读书品茗

从陈设清册角度来看，能承载此类茶活动的建筑有怀新书屋和翠籁亭。此类活动的茶陈设摆放规律存在相似之处。其茶陈设布置(见图3）有以下几个特征：主要茶陈设为宜兴壶、宜兴罐、竹炉，室内的辅助茶陈设家具类为琴桌。琴桌分两部分，上设摆设类茶陈设、涤类陈设和书籍。茶陈设的位置是靠窗布置，利于乾隆皇帝观赏景色。

图3 怀新书屋复原图（自绘）

2.观景和休憩品茗

清漪园水域广阔，且昆明湖多荷叶，乾隆皇帝常泛舟观荷，在乾隆御制诗《荷露烹茶》御制诗三集,P66）中提到：“荷叶擎将流溢稠，天然清韵称茶匾。”从陈设清册角度来看，能承载此类茶活动的建筑有畅观堂、无尽意轩、水周堂、惠山园、云绘轩、乐寿堂等。此类活动的茶陈设摆放规律存在相似之处。其陈设布置有以下几个特征：主要茶陈设为茶壶、盖碗和盖罐，茶壶种类丰富，例如：提梁壶、执壶、卤壶等等，其中瓷壶数量占多数。辅助茶陈设以槅为主，常放置在楠木包厢床上，并分左右两槅，左右两槅数量接近，内设摆设类陈设和涤类陈设。

（二）煮茗类茶活动及茶陈设布置规律

乾隆皇帝对烹茶极具兴趣，在乾隆御制诗《煮茗》中提到：“烹煎松风鸣，活泼雪色漉。”从陈设清册角度来看，能承载此类茶活动的建筑有清可轩和春风啜茗台，此类活动的茶陈设摆放规律存在相似之处。其陈设布置有以下几个特征：主要茶陈设以宜兴罐、宜兴卤壶、茶盅、竹炉为主，辅助茶陈设家具类数量相比较其他茶活动多，多为高香几和茶槅。辅助茶陈设上置主要茶陈设和煮茶类茶陈设（见表1）。茶陈设位置不固定，但与建筑环境融合，例如窗下、山石下。

表1 春风啜茗台、清可轩部分陈设表

（三）祭祀修禅类茶活动及茶陈设布置规律

主要茶陈设除饮用外也可用于祭祀，《大清会典事例》记载：“万寿圣节祭，显佑宫，用三两重黄蜡烛二枝，二两重六十五枝，松萝茶一两。”清漪园中祭祀修禅类茶活动多为供佛，小部分为祭祀，从陈设清册角度来看，能承载此类茶活动的建筑有岑华室、畅观堂，此类活动的茶陈设摆放规律存在相似之处。其陈设布置有以下几个特征：主要茶陈设为茶壶、盖碗、盖罐，不同于日常型的主要茶陈设，祭祀修禅型茶活动的主要茶陈设的主题与宗教息息相关，主要茶陈设中至少有一样为宗教贡品，例如喯吧壶、龙钵等。辅助茶陈设家具类为供桌。茶陈设的位置灵活，门内、墙旁皆可。

三、清漪园茶文化

清代皇宫茶事频繁，乾隆皇帝嗜茶，并以儒家文化为代表，吸收借鉴满、蒙、藏等少数民族及西方文化要素，打造了独特的乾隆茶文化。满族入关以来，饮茶习俗以奶茶为主，但通过陈设清册的整理分析发现，金银奶茶具的数量极少，而与汉族饮茶活动密切相关的瓷器和紫砂器居多，这表明了清代皇帝在饮茶方式的转变。

乾隆皇帝不仅在饮茶陈设上发生了转变，在饮茶环境更是追求与历代茶人的精神同步，在明《长物志》中曾提到：“构一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教一童子专主茶役，以供常日清谈。”乾隆皇帝继承了传统文人茶舍的精神内涵，不采用简便的浸泡法而采取相对繁琐的煮茶法，这在清朝皇帝中并不多见；并且，乾隆皇帝在清漪园中依山建造清可轩，依水建造春风啜茗台，茶房的形制和陈设布置与宋代文人茶舍的风格相似甚至更胜一筹。在室内活动中体现了文人四雅：焚香、品茗、插花、挂画。这是乾隆皇帝对宋代茶文化的一种认可与推崇。

乾隆皇帝同时将茶文化与宗教相融合，从茶陈设上看，可以看到独具道教、佛教、萨满教等宗教的特色茶陈设，比如清漪园的叉车设有喯吧壶这种传统佛教的贡品，有卢仝仙人、绢衣仙人等等带有道教特点的贡品。同时乾隆皇帝借鉴西洋技法，将透视和色彩纳入到茶陈设的设计中，这是乾隆皇帝对不同类型文化兼容并蓄的体现。

综上所述，清漪园的茶文化是清代皇家园林文化的集大成者，乾隆皇帝充分发挥了清漪园的山水特色，在赏景休憩、祭祀、煮茗等茶活动中将美感和意境融入了陈设布置中。

清代人制茶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