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你最近的灯火（六章）

龙少

夜晚在我身后蹑手蹑脚，带着猫的轻柔和敏感。我的玫瑰绽放在它的瓷瓶中，傲娇的决绝看起来那么高贵，这高贵是属于王者的，属于凛冽，沉寂和坚定的等待。

夜晚给我饱满的月光和偏远的安静，我的灵魂也不会讲故事，它像海水一样蓝得透明，我走在月牙色的台阶上，它就跟在我身后，是星星抖落的碎片，是月光下淡淡的露水。

我看见了它，像同样看见你，提着蓝色裙角走在落满星星的院子，美酒还在桌上，燃烧着的玫瑰像压弯的王冠。我们轻声说话，粗野的云杉和落日在我们身后安静听着。

我们讲了何种话题，让一个沉重的日子变得如此愉悦？

星云在我们头顶铺开好看的锦缎，此刻，我们没有谈论苹果和苦难，那苹果般的苦难变作我们的祝酒词。

亲爱的索德格朗，我走近你，像一个女人走近了她的玫瑰。

我们都有笑纹和沉沉的夜。

都有纷纷坠落的海和手指上恒久的戒指。

是的，秋日也是萬千少女中的一个，带着细细的忧伤和明亮在你周围奔跑，你的心，是驮着月光的海螺，轻易就从十月的雨水里找到了遗失的海。

隔夜星辰还在你的耳边喃喃私语，你守着最近的风声，和低飞的鸦雀一起倾听菊花竖起的琴弦，这是秋日给自身编织的音符，允许你从万千少女中轻易就找到她的身影。

如果风声是秋日的祷文，那些跌落的树叶，便是在飞翔中布满星辰的挽歌。

谁在最沉的夜晚，打开了秋日祭坛，一些沉默就此闪烁着蓝色的光亮。

你醒着，你是云朵之上的浪花，等晨曦来填满身体的漏洞。

一整夜，你都听见风声驮着月光在你身体里奔跑，带来桅杆，谷物和彻夜长明的灯。

你听见它们在甲板上轻轻跳舞，你听见黎明在分享自己的晨露，海水捧着柔软的薄雾和漂亮的贝壳，向你靠近。

多么美好，夜晚分享给你的，你都悉数收藏，而你留给夜晚的，已经在永恒里，被时间一边折叠，一边收纳。

冬天来了很久了，我们还没有说话。我准备好的词汇镶嵌在薄雪下的石头上。如果你刚好看到，那流动的沉默是一口没有回音的井。

之前，我远离人群，只钟情河岸独舞的白鹭，和你描述的夏天。现在，我喜欢长满忍冬的小路，薄雪落在我头顶，也落在忍冬碧绿的叶片上。天空低沉得让人忧郁，但总有那么几丝风声像不惑的智者，指点着垂头的草木。

日子是云做的梦，风声接近绝望。

如果这中间需要填补，我们准备了橡果，鸟羽和淡蓝色的水晶，如果还有，就是茶杯上薄薄的水雾，母亲刚煮好的茶叶蛋，或是被月光填满的拱桥。

再后来，我是一颗星星碎屑，我在等我的乌桕树。

等落满薄雪的窗台，同样落满晨曦，好听的童声在院子里歌唱，屋檐下有干净的星辰碎屑。

当我捧起，它们便是晨曦，是波斯菊，是紫色的葡萄，在等待它的红狐狸。

白天收藏了我的星辰。

现在是夜晚，风声为我省略了月光，海水和向下的翅膀。

我已记不清儿时的梦境，记不清冬日走过的细长的、有着忍冬藤的小路。雪花就落在我身上，让我坚信美好就在这里，就在树顶和我肩膀上。

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响，这是冬日独有的交响乐，正以纯净的方式演奏一种并不需要我理解的旋律。我在它的琴弦之外，像一颗不需要弹奏的音符，或者未曾弹奏的雪花。

我的星辰并没有出现在我的头顶，我坚信厚厚的云层里有它的身影，像吟诵的诗行，镶嵌在它的扉页里。

后来，我在书里读到山雀和好看的橡果，读到冬日阳光在你的窗台上虚构天堂，而两棵栾树之间藏着记忆中的鸟鸣和月光。我还不曾为一棵虚构过神话，那些记忆深处的斑点在梦境边缘游荡，亲爱，我的星辰藏在你的眼眸里，如果你恰好在夜半醒来，记得叫醒我，记得赠我以玫瑰和晨露。

记得“泼出自己的水晶，像一只真正的瓷瓶”。

冬日在屋顶之上倾洒自己的糖，那些低沉的树枝是月光的分身术，在空阔的夜里竖起冰雪长矛。

而现在，我们都是睡得很晚的人，一边听着雪落，一边规划自身的音符。

此刻，谁从我的梦里走来，带来马帮、长矛和墨绿色的菊花，使梦境在幽闭处散发着清静的香气。

又是谁带来柔软的雪，将夜一点点变宽，在白昼和夜晚之间容我数着自己的步伐，容我给梦境留白，空出浩瀚的江水，让它一滴一滴回归到黎明的花瓣之上。

当月光分出它的影子给我，我的窗台更多时候是夜晚空出的窄门，在接纳和拒绝之间坚守起自身的冰层。

亲爱，我的梦境不落雪已经很久了，石头般的海水从我梦里滴落，我听见轰鸣是另一种呐喊，而我还没有准备好属于自己的鸟巢和栾树，还没有在冰雪很厚的夜晚，给梦境画上浅浅的轮廓，让它绽放，让它涅槃。

后来灯火是夜晚的另一种存在，将雪和夜晚完美融合，我细看过的雪在路灯下铺垫成鸟羽般的薄毯，等我从梦中醒来，等我一起融化。

而梦里数过的月光正在松针边缘翻滚，像旅途间的停顿，像山谷静卧的风声。

我看见的蓝色，是天空更为高远的明镜，在阳光抚慰过的树枝上荡开自身裙摆。

我听见晚霞和风声一起，探讨着时光经卷，那些折叠的云朵，和远去的飞燕，是诗中出走的文字，是另一个夜晚守着你的最近的灯火。

我还没有赞美它们，秋日辽阔覆盖着的田野上，露出沉甸甸的微笑，每一株泥土上的精灵都是隔夜露珠描补过的风景。

一只蝴蝶从我身上飞走，没有留下风的速度，几个孩子在广场上玩影子游戏，阳光给了他们极好的年纪，面容，也给了极好的影子，我羡慕他们。

我的羡慕是一只飞过枝头的灰雀，正在树梢上游动。

月季和紫菊在身后的花坛里开得正好，鲜活的生命正从一个季节转向另一个季节，这不需要停顿的时刻，散发着诱人的静谧和力量。这静谧的力量，诱人的蓝，来自修剪过的草坪和头顶上，目所能及的蓝。

天蓝得可爱时，也会有云朵去凑凑热闹，这份澄明像极了空阔的心被美好一点点填满的模样。

像极了柔软的日子和柔软的爱意相互融合的纯净。

风在头顶变换着姿势，明亮和缓慢正从每一片叶子中寻找秋日柔情。落日那么遥远，鸽子不用着急飞回屋檐，老槐树也不着急落叶。

此刻，我，也是我的故人，不着急老去，不着急在夕光下结满草籽。

而时节无言，正将每一株花朵送往属于它的花园，那里有属于它的星辰，大海和载满月光的鸟巢。